李世民淡淡地開口:“元霸,我和明有些話要說,你自己去後院玩耍吧。”
“哦,我知道了。”李元霸當然不敢逆李世民的意,他轉頭看了我一眼,就捧起壇子灰溜溜地去了。
“嗯,那個……我和元霸剛才是鬧著玩呢?”這裏隻剩李世民和我兩個人,氣氛似乎更尷尬了,我支吾了一陣,終於擠出一句,“你,你明天不是要去征討西河麽?今晚怎麽有空來……”
“來教你撫琴。”李世民麵色平靜,絲毫看不出喜怒來,他越過我,將琴擺在亭中的石桌上,而後坐在石椅上自顧自地彈了起來。“我……”我一時無語,隻好在他身邊坐下,靜靜地聽他撫琴。李世民彈的這首曲子怎麽聽著這麽耳熟……啊,這是我剛才唱的那首《寬恕》的調子。
沒想到他隻聽了一遍居然就能把這首曲子完整地彈出來,他的記性好得令人害怕……“世民……”我驚懼地看著他,他好像是入了魔,全副心神都在撫琴上,他的眼神很冷,仿佛帶著說不清的傷痛,但嘴角卻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容。
為什麽他的琴聲會如此地寂寥?似乎是一個疲憊的旅人在沙啞無聲地吟唱,是無奈麽?是無可挽回的悼念麽?琴聲有瞬間的上揚,但隨即卻細細碎碎、紛紛揚揚地從他的指間墜落,無情地被砸碎,那琴聲撕心裂肺,以至於我聽見了某種破碎的聲音,那碎開的聲音好似一聲絕望的尖叫,強烈地刺激著我的大腦,麻痹著我的神經。
“別,別彈了……求你,不要再彈了……”心忽然重重地顫抖了一下,我猛地抓住他的手,琴聲戛然而止,“我並不想學琴,一點都不想……那次和大公子學琴,隻是個意外,我以後再也不會……”
“你方才問我,明日就要開戰了,為何我還來找你。”那雙深藍的眼眸定定地凝視著我,我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眼底那灼熱的光,“因為我想你。你呢,想我麽?”我喜歡他這個樣子,不冷漠,不衝動,不隱藏,對自己的行為完全自信,有擔當。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心緊緊地收縮,猛烈地跳動,似乎有著莫名的期待。而這些感覺,全是他給我的。“想……”我呆望著他,眼睛眨也不眨,扯了扯唇,幾天來的混亂思緒在見到他之後,卻隻能化成這麽一個簡簡單單的“想”字,目光似乎越來越舍不得從他身上移開。“哦?”李世民眼底的那束光越發晶亮,他右手反抓著我,左手手指劃過了我的雙眉與臉頰,“明,你當真有想我?”
這次我沒有回答他,隻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淡淡的麝香混合著他的體味,這抹奇特的香味刺激著我的大腦,這種味道使我戀戀不舍,它像是一條堅固無比的鎖鏈,纏繞住我的手腳,讓我不能逃,也不想逃。
李世民緩緩停下在我臉上遊移的手,他凝望著我,深藍的瞳孔中映照著我的影子,我的樣子在他的眼中竟是如此地清晰和完整。記得老人們說過,如果你凝視一個人的眼睛,可以從他的瞳孔中清晰地看見自己,那麽,他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了。他是我要找的人麽?我所有的美麗從此以後是否隻在這個人的眼中綻放呢?“告訴我,你此刻在想什麽?”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那是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誘惑。“想你,我心中滿滿的,都是你……”這一次,我沒有壓抑,誠實地說出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嗬……”李世民笑了起來,深眸裏閃耀著漩渦般迷離的幽光,那是夜的純粹和無法形容的藍,他雙臂一伸,將我緊緊摟在懷中。或許,這一切隻不過是場遊戲,一場蒼天捉弄的遊戲。或許明日醒來我就會後悔今晚我所說的話,但這一切卻沒有人能避免,沒有人能抵抗,沒有人能改變,沒有人……
我就這樣陷落在他的眼眸裏,陷落得竟如此徹底,仿佛整個靈魂都被他吸走了,對他的渴望占據了我的心,它在我胸中不停地翻滾,在腦中一直鬧騰,攪得我無法安生。
我這才知道自己是這樣的脆弱,隻因為他一個受傷的眼神,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陷落了。
“明……”李世民伏下頭來,唇緩緩湊近我。
仿佛聽見自己的心深深地歎息了一聲,我慢慢閉上雙眼,靠向他的懷中。
他溫熱的唇輕印在我的唇上,微微吸吮摩挲著,靈巧的舌頭隨後探進了我的口中,溫柔又堅定地翻攪著。
我眩暈到無法思考,隻感覺他渾厚的氣息層層地包圍著我,我已經完全陷落在他細細密密、苦心編織的情網中,或張揚、或纏綿、或璀璨、或激昂、或抑鬱、或淩亂,直至——萬劫不複。
第二日清晨,校場上隊列整齊,準備出征西河的兵士個個精神抖擻,李建成和李世民站在隊伍的最前麵,接受李淵的檢閱。
這是李淵起兵後打的第一場戰,可以說,此次出征的成敗關係著李家今後的興亡,因此李淵特別慎重,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風公子,你為何也在此?”李淵回頭一看,我一身利落的裝扮,正站在李世民的身後,不由說了句,“風公子是我們李家的恩人,怎好讓你也上戰場?萬一有何損傷,那我如何過意得去?”
“回李大人,風明不才,但也願意為大義之事稍盡綿力。”昨天晚上我求了好半天,李世民才答應讓我和他一起去征討西河,可不能在這裏功虧一簣,我衝李淵一抱拳,“那西河高德儒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奸臣,人人得而誅之。”
“大奸臣?”李淵一愣,“此話怎講?”
“嗬……大業十一年,還是楊廣的親衛校尉的高德儒看見有兩隻孔雀從洛陽西苑飛落到寶城朝堂前麵,眾人紛紛議論這孔雀的美麗,而這高德儒心想若是上報楊廣,天上飛過是的金鳳,而金鳳是祥瑞之兆,如此一來楊廣定會高興,於是他立刻跑去報告楊廣。”我頓了頓,看了下四周,見不隻李淵凝神在聽,其餘人也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著,心中有些好笑,這個典故是我從《厚黑學》裏看來的,沒想到如今居然派上用場了。我趕忙接下去繼續說道,“那楊廣聽了高德儒的報告,果然欣喜萬分,立即跟著高德儒跑到殿外向空中張望。孔雀早已飛走,別說是金鳳了,就連麻雀也沒有,一切已無法驗證了。而這時,幾個被高德儒收買的侍衛紛紛前來作證說金鳳就是從這兒向西飛過去的。楊廣信以為真,非常高興,連聲稱讚:‘高德儒忠心不二地侍衛朕,始終如一地恭敬神靈,所以才看見金鳳。’第二日早朝時,便破格提拔高德儒為朝散大夫,還給在場的人都頒發了賞賜,不久又在高德儒發現金鳳的地方修起了一座鸞儀殿,這高德儒就這樣走進了王公大臣的行列。秦二世時,趙高指鹿為馬,人神共憤,這高德儒所作所為,和那趙高也不相上下。李家義軍既然要吊民伐罪,為民除害,這高德儒便一定要鏟除。”
“說得好。”李淵頷首,“風公子果然見識廣博,有你隨同出征,我們勝算更大,就先委屈你做世民的副將吧。”
“謝大人。”我施禮道謝,忍不住回頭衝李世民做了鬼臉。
李世民寵溺地看了我一眼,隻低頭暗笑。
李建成在旁冷笑了一聲,對李世民說道:世民你怎麽也舍得讓她上陣殺敵?
“明身嬌肉貴,萬一有什麽閃失,恐怕最終心疼肉痛的還是你自己。”“我和你們都一樣,沒有什麽貴不貴的。”我一仰頭,“你們能做到的,我風明一樣能做到!”李建成眼一暗,看了我一眼,倒也沒再說什麽。
“你要留心,乖乖地留在隊中,千萬不要衝到隊伍前頭去。”李世民被李建成這麽一說,反而有些擔心了,沉下臉囑咐我,“別嬉皮笑臉的,你聽到沒有?”
“我知道了啦!”我故作嗔怒地白了他一眼,“你啊,成天繃著個臉,像塊石頭似的,掉地上都能砸出一個坑。”
“你……”李世民被我說得一愣,啼笑皆非地看著我。
此時李淵已檢閱完畢,與眾將士盟誓:團結一心,共創大業。
隨後,大軍便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李淵軍隊裏很多兵士都是新招募進來的,並未經過很嚴格的訓練,因此行軍舉止都比較沒有章法,於是李世民和李建成就邊行軍邊教以軍法。這辦法很管用,很快,部隊行軍的步伐就整齊多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年輕的李世民與李建成已深深地明白了這個道理。他們的部隊雖然是支新軍,但軍紀嚴整,賞罰分明,對百姓總能做到秋毫無犯。在行軍大路附近種植的瓜果蔬菜,規定不能買不能吃。遇到鄉紳裏老送肉送酒,則婉言謝絕,並加以慰勞。如此一來,當然就受到了沿途百姓的歡迎,百姓們扶老攜幼,夾道歡呼,紛紛給義軍送來食物和衣物。將士們也不白拿百姓的東西,所受之物均當場付錢,得到了百姓們的一致好評。士兵們聽了百姓的稱讚自然都很高興,覺得身在這樣的隊伍裏也是件榮耀的事情,個個摩拳擦掌,決意到了西河要好好地打個漂亮仗。
行軍時,李建成和李世民與士兵們同甘共苦,同起同睡。尤其是世民,他總是一馬當先,走在隊伍的前列。前方有敵情,他立即上前查問清楚,遇到危險,就挺身而出。他這樣身先士卒,很快就得到廣大將士的愛戴,頗得人心。
還有一點不得不提,如今已是夏天,天氣炎熱,兵士們大都赤膊行軍,李建成、李世民也未披鎧甲,隻著單衣。溫大有也隻穿了件薄薄的長袍,騎馬隨行。糟糕的是我,穿得少了,擔心被看穿女兒身,穿得多了,又熱得不行。此時我還真是不得不佩服那女扮男裝混在軍營裏十二年的花木蘭,這活真不是人幹的,但事到如今,也隻有咬牙挺著了。
李家兵馬順利到達西河城下,李建成、李世民也未穿盔甲,放下兵器,空手策馬到城下喊話,宣讀義軍的宗旨,以瓦解守城部隊士氣。
此時,隋煬帝無道,偏居江都,天下幾乎到了無主的地步,估計守城的官兵也禁不住為自己考量,想尋條明路。可以看出,他們的軍心同城頭的軍旗一樣在動搖。
李建成和李世民每日不知疲倦地在城下喊話,又對西河采取了先圍而不攻的做法,城外的百姓要入城的,不問男女小大,都放他進去,如此一來,城裏軍心民心,都是動搖不堪。
六月十日這天,世民孤身一人騎在馬上,朝城門上的高德儒高聲喊道:“高德儒,隋朝氣數已盡,你若明智,及早投降,免得城中的百姓和你一起受苦。你若肯投效我李家,我們也可饒你不死!”
可惜那高德儒冥頑不靈、執迷不悟,決意要當烈士,非但不聽李世民的勸告,反而命令兵士放箭。
李世民立即拍馬回到陣中,他穿上鎧甲,提著長槍,對李建成和溫大有說:“高德儒如此頑固,我們也不用和他多說,立即攻城!”
李建成一擺手:“好,我立即下令攻城!”
李世民飛身上馬:“大哥,你帶人督戰,小弟率隊先行去攻城!”他一拉韁繩,不忘回頭囑咐我,“明,你老實地呆在軍中,不可隨意亂走。知道麽?”
“我知道,你也要小心,知道麽?”我點點頭。
隨著一聲令下,李家兵士們勇猛如虎地撲了上去。雲梯剛搭上城牆,李世民便一馬當先,帶頭攀梯而上,第一個往城上爬,兵士們見主將如此神勇,大受鼓舞,人人爭先,奮勇登城,搶著要往上爬。
李建成在後督戰,親自擂鼓助威,一時喊殺聲震天動地。
李世民此時已經登上了城頭與守城的士兵拚殺起來,而李家士兵也紛紛爬上城頭,和李世民並肩作戰。他們瘋狂地砍殺敵人,城頭越來越擁擠,雙方士兵都往城頭拚命擁去,一時之間,我看不清李世民的身影,不知他是吉是凶。
該怎麽辦呢?看那城頭一時半刻是攻不下來,就算攻下來了,李家將士損失也會很大的。
怎麽辦,怎麽辦?我心急如焚地想著。我目光一轉,望見城頭那杆敵方的主旗。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隻要把那杆主旗射斷,敵軍士氣立刻就會潰散,那時攻城就容易多了。“你們……”我回身一看,前方戰事緊急,軍營裏人人忙得不亦樂乎,我喊了幾聲都沒人搭理我。算了,求人不如求己。這樣想著,我轉身拿了弓箭,飛身上馬,往城下去了。自從那日見識了李世民的神箭,我就一直纏著他教我箭法,我在心中回想著他教我射箭時所說的話,“使箭脫離弓向靶子飛去,隻要是人均可做到。射箭的目的並不在增強肌肉,拉弦時不可使出全身之力,射箭時每次用一定的姿勢,一樣的力道,一致的方向就可以了。”我緩緩吸氣,輕輕地將氣往下壓,氣聚丹田,張弓搭箭,呼氣盡量慢而穩,吐納間,將弓徐徐拉開,稍稍瞄準,猛地一鬆手,箭立即離弦而去,正中旗杆!“嘎吱”一聲,那旗杆搖搖欲墜,在下一刻就轟然倒下了。守城的兵士原本就如強弩之末,如今見帥旗倒了,軍心立即渙散,逃的逃,投降的投降。成功了!我一時興奮,心想反正仗也打得差不多了,上麵應該是安全的,於是順著長梯也爬上了城頭,目光在亂軍中搜索,果然看見了李世民。“世民!”我叫了一聲,李世民回頭看見我,忽然神色大變,他低叫一聲朝我衝了過來:
“明,當心!”我愣了愣,覺得腦後一股涼風襲來,眼角一瞥,隻見一把大刀正迅疾地向我脖子砍來。人果然是不能得意忘形的,我心中一凜,這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