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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酒後吐真言

  雪光耀眼,夜色清冷,四周一片靜寂。亭子裏十分素潔,當中的小紅爐上燙著酒,我們四人圍爐而坐。“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倒也是其樂融融。我望著亭外的雪景,感歎道:“聽說文人在下雪的時候,喜歡撐著把油紙傘,騎上小毛驢去踏雪尋梅,然後再找個清幽的寺廟,欣賞梅花,觀望雪景,與方丈談談歲寒三友這樣高深的話題,邊上還有個紅泥小爐,咕嘟咕嘟用雪水煮著清茶,或者是燙一壺小酒,此情此景,怎一個雅字了得?”

  “確實是雅,唉,可歎,我們如今隻是附庸風雅。”劉文靜也歎道,“對了,風公子方才所提的歲寒三友,和我們幾位倒也頗為應對。”我一聽,興致來了:“劉先生說的倒是有趣,不知我們誰是鬆,誰是竹,誰又是梅呢?”劉文靜伸手摸了摸了酒壺:“鬆四季常青,姿態挺拔,自然就是二公子了。”我笑著接茬:“而竹高雅、純潔、虛心、有氣節,自然就是指劉先生了。”李世民轉頭看著我:“而梅姿、色、香、韻俱佳,笑傲嚴寒,破蕊怒放,這等美麗,這等風骨,很適合明。”“你又來了,不知道分寸,老是喜歡亂誇人。”不知道是因為他的話,還是因為他的眼神,總之我的臉立刻熱了起來。一旁的李元霸看我們冷落了他,吵鬧開了:“你們都有可以對應的花草,那我呢?”我打趣道:“你呀,你就是那路邊的狗尾巴草。”“哈哈……”眾人都哄笑起來。角落裏忽然傳出窸窣的聲音,我回頭問了句:“是誰躲在那裏?”抬眼望去,隻見一個蓬頭垢麵的小乞丐蜷縮在牆角的草堆裏,正怯生生地望著我們。“孩子,別怕,過來。”我覺得心一下子揪緊了,站起身來向他輕輕招了招手,“過來,不要怕……”

  那孩子抖抖顫顫地向我們走過來,他滿臉黑泥,淩亂如枯草般的黑發披散著,身上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棉襖,左手拿著一個缺了口的碗,碗裏放著半個已經發黴的饅頭,右手握著一根竹棒。他緊抱雙肩打了個冷戰,用恐懼的大眼睛盯著我們。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我半伏著身子和他平視,“為什麽隻有你一個人,你的家人呢?”那孩子舔了舔幹澀裂開的嘴唇:可是爹在路上染了可怕的病,“我和爹娘從北方逃難過來,沒幾天就死了,隻剩下我和娘,娘前些天也病了,病得很嚴重,我隻好……”我隻覺得氣血上湧,心裏堵得慌,不由得握緊了拳頭。在這樣的亂世中,人人都乞求著自身的安全,又有誰會在意他這樣一個小乞兒呢?假使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不是遇上秦瓊和李世民,迎接我的又該是怎樣的人生?或許我就隻能像這個孩子一樣蹲在路邊乞討度日,或許我會像個娼妓一樣,去賣笑、去賣身……

  哪有可能坐在這裏煮酒談笑?在這樣的亂世裏,我的力量弱小得可笑,我就如同一株小水草,在時代的洪流中身不由己。命可能是自己的,命運卻不知道掌握在誰的手裏。“給你。”我把身上所有的銀子都掏了出來,塞在他手裏,我能做的隻有這麽多了,“趕緊拿這些銀子請個大夫,給你娘看病……”“謝謝小哥哥!謝謝!謝謝!”那孩子接了銀子,跪地叩了個響頭,就拔腿跑了。我慢慢坐回原位,抬眼一瞥,見李世民他們都怔怔地望著我,不由長歎一聲:“亂世固然可以出英雄,但更易出的卻是乞兒。官府的橫征暴斂、父兄的戰死、家庭的離散……要成為一個乞兒,實在是太容易了。”

  “是啊,如今天下大亂,下有盜寇,上有嚴刑,百姓皆陷於水火之中,凡是有誌之士,都應兼濟天下,絕不能獨善其身。”李世民似乎知道我在難過什麽,他輕拍著我的手,在我耳邊低聲地說,“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我李世民雖然不才,但若有朝一日真的登上了九五之位,必能開創太平盛世,拯救萬民與於水火之中。”

  我點點頭:“我知道。”“二公子,有句俗話說,先下手為強……”劉文靜也歎了一聲,“目前情勢危急,隻要大人的家眷一到,便盡快起兵,否則就隻能束手待斃。”“劉先生,這事急不來,起兵之事需從長計議。”我摸了摸微燙的酒杯,“如果我所料不錯,楊廣很快就會派出第二位欽差到太原府,頒旨赦免李大人與王仁恭。”劉文靜輕抿了一口酒:“哦,風公子為何有此一說?”因為李淵父子舉兵要在大業十三年六七月時,而現在隻是大業十二年十二月,恐怕要再過半年這仗才打得起來,所以現在李淵一定不會有事。

  “因為如今時局危險,楊廣如果殺了李大人,等到突厥打進中原時,一定找不到人來抵抗,內憂外患、腹背受敵,恐怕大隋會滅亡得更快。”我端起酒杯放在手裏暖著,“我想,楊廣在權衡一番利弊之後,一定會下旨赦免李大人的。”

  “嗯,明說得有理。”李世民端起酒杯,一口喝幹了,“雖然情勢暫緩,但家父身邊還有兩個楊廣派來盯梢的人——副留守王威和高君雅,他們都是楊廣的親信,倘若不設法將這兩人除去,恐怕禍患無窮。”

  “二公子說得有理,但此事也好辦。”劉文靜微微一笑,“李大人是晉陽留守,隻需給高、王二人找個裏通外國、引突厥襲邊的罪名,便可名正言順地將二人處死,永絕後患。”“果然是好計。”李世民也笑了。我卻笑不出來,隻輕描淡寫,兩條人命就這麽沒了。李世民抬手又倒了一杯酒:“明,你方才說此時不宜起兵,那依你看,何時才是起兵的最佳時機?”

  “如今各地群雄紛紛擁兵自立,割據一方,圖謀天下,民間就有‘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煙塵’,而楊廣過於看輕了這些起義軍的力量,並沒有竭盡全力去鎮壓,相反他對於貴族官僚的舉兵卻十分害怕。”我將酒杯放在兩手間緩緩搓著,繼續說道,“而李大人所處的太原是隋的軍事重鎮,靠近東都洛陽和西京長安。一旦起兵政變,勢必會引起楊廣的極大震動,把隋的大軍吸引過來,那才真叫糟糕。”

  微微的鼾聲傳來,我抬眼一看,可憐李元霸完全聽不懂我們的話,加上今天一整天的玩笑打鬧,想來也累了,居然就靠著亭柱打起了盹。

  “風公子的話隻說對了一半,楊廣此時對民間起義軍並非完全不設防。”劉文靜先是點頭,而後搖頭,“據最新的戰報,如今由李密、翟讓領導的瓦崗軍已攻破隋的金堤關,打下滎陽郡諸屬縣,並一舉擊潰宿將張須陀帶領的勁旅,東都洛陽已經受到了威脅,倘若我們此時舉兵,恐怕楊廣無暇顧及我們。”

  “但此時還是不能領兵西進,長安城的兵馬,據我估計至少有十五六萬人以上,而我們招納的義兵加上太原的守軍,總共不過四萬餘人,相差懸殊,真要打起來,恐怕是以卵擊石。”李世民將目光轉向亭外,“所以,我們還是要等,等李密將楊廣逼急了,最好是等朝廷將長安的兵馬東調以解洛陽之急,到那時,長安空虛,我們正好趁機將其奪取。”

  “二公子言之有理。”劉文靜頷首讚許,“丈夫處世,得機而動,自然是有一番作為。順天行事,又逢時機恰當,必定是事半功倍;倘若時機不當,則事倍功半,甚至可能招致失敗。”

  “如今時局大亂,覬覦天下者何其之多,這麽多人以身家性命投入這一局豪賭一場,而贏者卻隻有一家,勝者為王敗者寇,成敗在此一舉。”李世民眼中利芒一現,舉起酒杯說道,“預祝我們大事可成,明,文靜,幹!”

  “幹!”劉文靜碰杯後,很幹脆地一口喝幹了。“我……”有了第一次喝酒的慘痛經曆,這次我可不敢亂喝了,隻盯著手裏的酒杯發愣。“風公子不喝未免也太掃興了吧?”劉文靜笑了笑,“但風公子年紀尚輕,不懂飲酒也是情有可原。”“我喝!”我這人最經不起激了,反正秦瓊也不在這裏,誰也管不了我喝酒,這麽想著,我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咳咳……”這酒好辣,一入喉,我就被嗆得連連咳嗽。“不懂喝酒就不要喝,你呀……”李世民伸手輕拍著我的背,“如何?好些沒?”我覺得頭有點暈,眼前的景象開始搖晃起來:“嗯?你,你說什麽?”“你的酒量確實驚人,隻喝一杯居然就醉了。”李世民無可奈何地笑著,他回頭對劉文靜說道,“文靜,你先把元霸送回去,明由我來照顧。”“好。”劉文靜回身抱起李元霸,大步離去。“呃,他怎麽先走了?”我站起身,眼前有好幾個李世民的影像交錯重疊著,使我完全無法看清楚。“傻丫頭,你醉了,來,我扶你回去。”李世民攬住我的腰,讓我舒服地靠在他身上,然後攙著我向亭外走去。

  “我,我才沒有醉呢!”我感覺我的神智還是清醒的,隻是頭太暈了,雙腿沒什麽力氣,我攀著他的肩膀,努力不讓自己摔倒,“嗯,好香哦,是梅花的香味……”抬頭一看,疏疏落落的幾朵梅花綴在枝頭上,冷香縹緲,隨著片片飛雪,散入北風之中。

  “好美的花……好香的味道……”我呆呆地望著,“要是梅花能長在我窗邊就好,陣陣幽香透過窗紗送到我的枕邊……要不幹脆就生在我枕頭上好了,那我就一晚上都能聞到它的香味……”

  我掙脫他的手臂,左搖右擺地在雪中旋轉著,忽然腳下一個踉蹌,身體失去重心,我直直地向前倒去。“當心!”李世民驚呼一聲,伸手摟住我的腰,我的鼻子這才避免了和雪地的親密接觸。“謝謝……”我摟著他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微閉著眼睛,這種感覺很舒服,他的肩膀很寬闊,很安全……“明,你還能走麽?”李世民拍了拍我的臉,他的手溫熱而沉穩,輕觸著我冰涼的皮膚。漫天飛雪中,寒香襲人,我睜著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他,心跳忽然漏了幾拍,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男人也可以散發出這樣迷人的香氣,他吐納的氣息近在咫尺,隻要再靠近一點,就可以被他的麝香味完全包圍。渾噩中,我緩緩向他伸出手,此刻,我隻想靜靜地撫摸著那張看似陌生卻又熟悉的臉,特別是那雙深藍的眼眸,“我好喜歡……你的眼睛……”

  “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麽?”他的眼神暗了暗,頭伏得更低了,雙臂溫柔地圈著我,我們的距離變得異常地近。他的熱氣輕拂過我的嘴角,他的嘴唇隻要再低一些,就可以碰觸到我的唇。

  “我好喜歡你的眼睛,很深的藍,好漂亮……可是有時候又很討厭它……因為我總是會被它看得六神無主……讓我覺得自己像是獵物一樣,我不想被那雙……可怕的眼睛捉住……不想……”我覺得臉很燙,頭很暈,可是話卻變得很多,有種酒後的迷醉和不知所措,“從我看見你的第一次起,我就很想看你的眼睛,卻不又敢看……你的眼神,是會讓人沉溺的……一旦墜入,就永無翻身的機會了……”

  “我的眼睛有那麽可怕麽?”李世民笑著問我,他的氣息盡吐在我的臉上,有點癢……更多的卻是眩暈和迷惑,“見我的第一次?是遇見盜匪的那次麽?”“不是,是更早的那次,我在那幅畫裏看見你……”我搖了搖頭,他的呼吸就在我的唇邊,很燙很燙,我有刹那的心神不寧,“在那幅畫裏,你的眼睛好沉、好暗……”“明,你說哪幅畫?”李世民忽然激動起來,攬住我腰的雙臂忽然收緊,讓我隱隱生疼,“你真的在一幅畫裏看見過我?”“嗯……”我下意識地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麽,我並不想瞞他。“大約是遇見你的一年前吧,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夢裏,我被困在一幅畫裏。”他緩緩說著,放在我腰上的手越收越緊,我們的胸膛碰在了一起,有種悶痛的感覺,“畫的外邊,站著一個女子,她伸手撫著我的臉,她的眼神,她的手,我一直都無法忘記……”“你可不要跟我說那個女子就是我,”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怎麽可能呢?”“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那位遠近馳名的卦師麽?”李世民緊摟著我,喃喃說道,“他曾經對我說,我這一生,有兩樣最想要的東西,但最終卻隻能得到一樣……而後我就做了那個被困在畫裏的夢……”

  “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呀?”我覺得他的身子很燙,讓我全身似乎都要燒起來了,伸手想推開他,但他的手緊緊地抱著我,身子也緊貼著我,我根本就沒辦法推開他。我好像聽到了他的心跳聲,那麽沉重,那麽猛烈,那麽狂野,我覺得自己就快要窒息在這種壓迫感裏了。

  “明……”他輕輕地喚著我的名,深邃的眼眸流溢著無限的溫柔與期待,卻也隱藏著那份我永遠無法讀懂的血腥。一陣冷風掠過,白雪與花瓣飛舞的波動映襯著他暗藍的眼眸,仿佛隻一瞬的眨眼,就會使他眸中的溫柔褪盡。“呃……”他的唇緩緩印上我的嘴角,很癢,我沒有情調地想笑……可是頭好暈,我覺得快喘不過氣來了……腳下忽然一軟,眼前一陣發黑,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唔……”一陣輕微的震動讓我有些清醒,感覺自己被輕輕地放在床上,似乎有一隻手小心仔細地脫下我的靴子,解開我腰間的帶子,褪下我的長袍,再輕輕地為我蓋上被子。“明,真的睡了麽?”那人在床邊坐了下來,他的手溫柔地在我臉上遊走,一個男人的聲音緩緩在我耳邊縈繞。

  “秦大哥……你回來了?”我的意識還是很模糊,感覺好像回到了在衙門裏當捕快和秦瓊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我總是坐在窗邊看書等他回來,卻每次都挨不住,趴在桌上睡著了,然後被他抱回床上,“對不起,我困了,先睡了,沒有等你……”

  那手頓了頓,忽然鉗住我的雙肩,將我整個人從床鋪上抓了起來,下一瞬,我就被壓在一個寬闊的胸膛裏動彈不得。“你……”我眯著眼,蒙朧中,對上一雙飄忽不定的深藍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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