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吃了一驚,他是什麽時候進來的?“你的手,好些了麽?”李世民沒有鬆開我的手,反而將我的衣袖往上拉了一點,仔細地瞧著我的手腕,修長的手指輕撫著我的指關節,“嗯,看來那藥確實有效,好了很多呢。”
“你……”我微挑著眉毛,盯著他的臉,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直到他的食指輕輕地摩挲著我手腕內側,心裏才有了一絲輕微的震動,“哼,如果二公子不這麽握著我的手腕,我想它會好得更快!”我沒好氣地說著,用力把手抽了回來。
“哦……”他很識相地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低下頭盯著我剛才寫的那幾個字,“你在做什麽?”我照實說了:“我一時手癢,練習練習書法。”“嗯,練習書法?”李世民拿起那張宣紙,眼眸一亮,“為何那麽多字你都不寫,單單就寫我的名字呢?”我一時無語,不知該如何解釋,因為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會下意識地寫出那三個字。“字由心生,隻有心中有字,才會毫不猶豫地下筆。”李世民笑了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他的笑聲,他的笑聲清亮爽朗,聽起來很舒服,“如今我才知道,原來當你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你的心中都是我。”我本來心裏還有些不安,聽他這麽一說,反而來氣了,他擺明了就是抓著我的小辮子,想看我的笑話。
“是啊,我寫那字,是因為我在想著你。”我輕鬆地說著,抬頭看向李世民,他的臉色果然變了變,我忍不住在心裏偷笑,“但是,想一個人有很多原因,也許我是怨恨你才寫的,也許我寫你的名字隻是為了詛咒你,比如在你的名字上釘幾個釘子,打打小人腳,做做法什麽的……”
“哦,詛咒是麽?”李世民聽了也不惱,仍是笑著說道,“詛咒也分很多種,例如有些女人特別喜歡下一些能抓住男人心的詛咒……”說不過他,裝傻總可以吧?我聳了聳肩,故作隨意:“哦?有這種詛咒麽?我沒聽說過。”“沒想到你還寫得一手好字。”李世民也不再追著往下問,把目光轉回到那字上,“筆力如刀,隻輕輕點染,卻仿佛要將紙穿透,你的字沒有女兒家的流浮,卻有著男子的厚重力道。”“嘿嘿……”他這是誇獎我,還是拐著彎罵我呢?我訕笑道:“我是男子,寫字當然厚重了,怎麽可能會像女兒家般流浮呢?”“說得也是。”李世民瞥了我一眼,將那張宣紙放回桌上,隨意提筆,沾墨少許,輕鬆揮毫,“風明”兩個字便零落成墨,飄然紙上。“好字!好字!”我不由歎道,“果然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哦,好在哪裏?”李世民擱下筆,抬頭問我。我不吝嗇讚美之詞,由衷地說道:“雖然隻是簡單兩個字,卻從頭至尾,點線之間的起承轉合不徐不急,筆筆皆有交代。真可稱得上是形斷意連、氣韻生動、風神瀟灑。”“嗬……多謝誇獎。但我總覺得我的字少些厚重,太流於表麵,筆鋒不利。”李世民微微偏過身,半靠在桌案上,“想日日臨帖,可惜字畫的精進卻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字畫關乎技法,但更重要的卻是人的性情。技法再好,氣息不穩,終是流俗。”我將手撐在桌案上,側頭看著他,“好比一個有心魔的酒肉和尚,他參禪,是為了內心的寧靜。而有七情六欲的世間男女,寫一筆好字、畫一幅美圖,同樣是為了素心、靜心,是為了將心中所思所想訴諸筆端,化作墨跡留於世間。”“哦,那你的意思是說……”李世民慢慢往前移了一步,低頭看著我。“剛才我在旁看著你,你落下的每一筆,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對他的靠近沒有太在意,仍是很認真地說著,“執筆時,你將你的人也慢慢地映進字裏,於是,字中有你,你中有字,你就是字,字就是你。讓我感覺到眼前這個意氣風發的翩翩公子也有了隔世的氣息,頗有些魏晉風度。”
“你讚得我都有些飄飄然了。魏晉嶙峋、風骨錚錚,這恐怕是我此生難以到達的。”李世民將手撐在桌案上,歎道,“坐車荒野亂跑,窮途而哭這種事情我是決計做不出來的。”
“我知道你喜歡王羲之的書法。他的字看似平淡,但隻要細細品味,就知道其實筆筆皆有奧妙。王羲之的字之所以是經典,就在於它不以外在的形式奪人,而以內斂的深厚風韻潤物無聲。”我指著牆上掛著的那幅《蘭亭集序》悠悠說道,“所謂的魏晉風骨,並不是隻有散發赤足、癲狂作舞,隻要有鮮明的個性,性情蕭散、閑寂、高潔……?而你的心性極少浮躁庸俗,更缺乏喧囂,這就是一種傲人的風骨了。”
“人生得一知己,可以不恨。一與君訂,此生不移。”李世民微眯眼看著我,他的眼眸沉得驚人,好似洞察了世間一切,“一位遠近知名的卦師曾對我說,讀一幅好字、看一幅美圖和遇見一個不願錯過而本應錯過的人都需要機緣,緣並非潛心修得,但也絕非偶然。”
“咳,咳……”我定定地看著他,覺得自己會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融解、迷失,趕緊幹咳了兩聲以掩飾尷尬,“我其實沒有資格在這裏評頭論足,你的字寫得比我好呢。改天你如果空閑了,倒是希望你能提點我一二。”
“哦?倘若你不嫌棄,我自然樂意指點。”李世民伸手拉過我,取了支毛筆塞在我手裏,站在我身後,從後麵緊握住我的手,“何必改日呢,今日就可以。來,你寫,我幫你。”幫我?這個樣子怎麽幫我?我一愣,回頭看去,他的表情很認真,看著倒像是真的想教我寫字。“來,隨著我寫……”他開始揮筆,我也隻得被動地跟隨著他的筆力寫字。我嗅到他身上的麝香味,他灼熱的氣息正噴在我耳後,寬闊溫暖的胸膛貼著我的背,那熱度透過衣服一點點地滲進我的皮膚,讓我覺得很不自在。李世民卻像毫無所覺似的,握著我的手一筆一畫地寫得非常認真。我又不敢貿然推開他,隻好靜靜地呆在他懷裏,由他牽手帶筆,慢慢地寫著。宣紙上的字漸漸多了起來:李世民、風明、李世民、風明……“好,比方才寫得好多了。”李世民低頭在我耳後輕輕說著。“呃……是麽?”他的唇看似無意地輕輕碰了下我的耳垂,酥癢的感覺隨之而來,一股熱氣由頸際升起,我的臉不爭氣地發熱了,“好了,今天就到……”“你說什麽?我沒聽清……”他的頭又湊近了點,身子也更趨前,雙臂微收,我頓時整個人陷入他的懷中。“我……”我張了張嘴,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覺得臉很燙,脖子也很燙,整個身子都很燙,像泡在溫泉裏,全身沒有一點力氣,渾身暖洋洋的,腦中一片空白。“明,我一直想問你,你是不是……”李世民親昵地喚著我的名字,他的下顎抵在我的肩膀上,“是不是……”“是不是什麽……”我驚怔著,隱隱覺得他要說的話很重要,恍恍惚惚地反問他。“咚咚……”忽然響起一陣有規律的叩門聲,門外傳來一個男人平和的聲音:“二公子,你在麽?我是文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