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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晉文公:被動的篡位者

  謙恭的公子哥兒

  齊桓公做出了一個好榜樣,他當了春秋時期的第一位霸主。

  他博得的千古名聲,讓以後的君主們好不眼紅,仿效者自此絡繹不絕。

  春秋時期,出現了多位霸主,被後人冠以霸主名號的有好些,其中包括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吳王闔閭和越王勾踐。

  上列名單一共七位,但大概人們不肯讓登上排行榜的人過多過濫,因此始終一口咬定為“春秋五霸”。

  於是有兩位就要被擠下擂台。

  又因人們傾向不一、看法不一、觀點不一,占據“五霸”排行的便眾說紛紜。但上述七人中,有三位人們觀點一致,都承認他們的霸主身份,這三位便是齊桓公、晉文公和楚莊王。

  盡管其中多位霸主都曾得到過周王的承認,但論起來,晉文公的霸主地位最權威。這是因為,唯有晉文公真正幫助被人篡奪了王位的周王奪回了政權,他的“尊王攘夷”行為最規範,因此周王不僅賜給他象征霸主身份的紅黑兩色弓箭和專車,配給他一支1000人的衛隊,還頒發了《晉文侯命》這樣的正式文件,並派王子虎代表自己在行宮主持會盟,當諸侯們的麵委托晉文公為“伯”(即“諸侯國盟主”的意思)。

  正因為此,所以無論怎麽排位,齊桓公首開霸主先河,晉文公受到周王最高的封賞,他們倆是穩居了霸主的榜單!

  和齊桓公一樣,晉文公雖然名聲顯赫,為一代霸主,但他的國君身份得來也不地道。他借助其他諸侯國勢力登上王位,這個過程可是真刀真槍見了血的。

  不過,他的篡位之舉顯得較為被動。在當不當國君的問題上,他一直很低調、很彷徨、很謙恭。我相信,如果不是遭逢多事之秋,天下一片太平的話,他很可能就去當一個公子哥兒,而不會去當國君了。

  所以,筆者把他看作一個“被動的篡位者”。

  一句玩笑建立的晉國

  晉文公和周天子同宗,用今天老百姓的話來說:供的是一個祖宗。

  晉國的開國君主叫姬虞,是周武王的兒子、周成王的弟弟。

  武王死的時候,周成王即位。成王年紀還小得很,便由叔叔周公來攝行國政。

  周公的名字叫得奇怪,姓姬名旦,今人聽起來就像“雞蛋”。好在那時的人姓和名一般不連稱,史書上的記載或叫周公,或叫周公旦。

  武王的兄弟有好些個,偏偏由周公主管朝政,這讓另外幾個兄弟心裏有想法。

  論排行,武王老二,老三叫姬鮮,老四叫姬旦,老五叫姬度,下麵還有五兄弟,計十人,全都是一乳同胞(也就是同一個母親)的兄弟。

  武王大概最能幹,於是父親周文王棄老大而立他為太子,這叫立賢不立長——這個時候,古風猶存,嫡長子繼承製實行得還不是太嚴格。老三姬鮮封在管國,老四姬旦封在魯國(魯國國都在曲阜,是孔夫子的家鄉),老五姬度封在蔡國,其餘除未成年的弟弟外,也皆有分封。

  武王剛奪得天下的第二年,生了一場大病,把滿朝文武急得不行,即使進行了虔誠的占卜,仍不見好轉。這時,周公挺身而出,說:“不能讓我們的先王憂慮哇”,便用自己的生命做犧牲來祭告先人和鬼神,結果第二天武王病就好了。武王當然對這個文武全才又忠誠無比的四弟信任有加,各位弟兄分封後都讓他們前往上任,卻讓周公留在身邊幫自己處理政務。

  武王駕崩後,周公怕天下發生叛亂,就主動攝政,代替成王處理國務,已經上任的那些兄弟(成王的叔叔)心裏自然不滿。以管叔和蔡叔為首,聯合了好幾個國家發動叛亂。

  叛亂很快得到鎮壓,參與叛亂的頭頭們都被捉住殺了頭,連封國也被取消,如管國和蔡國等。

  被取消的封國中有一個叫唐國,這個唐國成為晉國的先聲。

  叛亂平定了,天下太平了,又有周公輔政,成王的日子過得當然很爽。

  孩子嘛,從小都喜歡玩兒,王室的孩子玩法又和百姓家不同,自小就耳濡目染,受到政治的影響。

  一次,成王和小弟姬虞做遊戲,摘了一片桐樹葉子當作君王用以冊封用的珪,送給姬虞,說:“我用這個封賞你”!弟弟高高興興地接過這片桐樹葉,給哥哥鞠躬行禮。

  要是百姓的孩子這麽玩遊戲,一點問題沒有,說封你個官兒或賞你多少金銀什麽的,就當放了一個屁,沒誰會較真。但國君——哪怕他還是個孩子——卻不行,他放出來的就不是屁,而是金口玉言,真正的最高指示。

  旁邊跟著的史官馬上跟成王說:“哎,你說了這話,可不能反悔了。趕緊選個日子,正式冊封姬虞吧。”

  成王把小眼睛一翻:“我跟弟弟玩兒呢,你拿根棒槌就當針(真)呀?”

  史官不依不饒:“天子無戲言。誰叫你是天子來著?你說的每句話,我這兒都記著呢。我不僅記下來了,還要按照禮製規矩把它落實,還要譜成歌兒演唱,讓人們一直傳唱下去。”

  成王一聽這話,把個眼睛瞪得老大——他被唬住了。

  過去,君王身邊總是跟著一大幫人,當中有警衛、服務人員(包括宦官、宮女、馬夫等等),還有史官。史官一般有兩個,一左一右,他們的職責是把君王的言行記錄下來,作為修史的原始資料。

  這倆史官也有分工,即所謂“左史記言,右史記事”。

  史官偷懶當然不好,許多重要的事情疏漏了,以後沒有憑據,說不清道不明,由人瞎掰,會鬧出政治問題。

  史官太勤快了其實也不好。像成王今天遇到的這位,把他做遊戲開玩笑的話都記下來,還硬要他兌現。

  白紙黑字,這下想賴也賴不掉,成王隻好認賬。

  於是擇個黃道吉日,搞個正規儀式,娃娃姬虞獲得了二等爵位:侯爵。他受封於唐,稱唐叔。

  打唐叔的兒子子燮起,唐國改叫晉國。為什麽改,史書沒有記載,這裏不能瞎編。

  晉侯傳了若幹代,傳到晉文侯手上,那文侯不知吃錯了什麽藥,把曲沃這個地方封給他的弟弟成師,埋下了以後晉國內亂的禍根。

  當時就有人預測:“曲沃這個地方比晉國的都城翼還要大,這叫末大於本,枝大於根。本末倒置,想不出亂子都不可能!”

  驪姬暗算太子

  這話不幸被說中。

  僅僅過了六七年,晉侯被殺,成師就在朝廷內部的野心家幫助下,想要奪取晉國政權,但沒有成功。

  又過了若幹年,成師的兒子、孫子連續采取奪權行動,有一次甚至把國君給俘虜了再將其殺害。這樣犯上作亂的行徑太露骨、太野蠻、太不地道,如果得逞,會給別國做出壞的榜樣,周王極不願意出現這樣的局麵,於是先後兩次派兵幹涉,使得那兩次奪權行動均歸於失敗。

  但斬草無法除根,成師孫子人還在,心不死,他躲進牢固的曲沃城裏,周王也奈他不何。捱了三十多年,到時機終於成熟的時候,他再度興兵伐晉,又把晉侯給殺了。

  這次成師的孫子吸取上回的教訓。他心想,世上就沒有不偷腥的貓。那周天子雖然貴為天子,也不可能不食人間煙火。待我好生去拜一拜他的碼頭,看他怎麽說。

  想到這裏,他把晉室裏收藏的寶貝揀了一大堆,用馬車送到周王的王宮裏行賄。果然,周王受了賄賂,喜不自勝。這麽多好東西,晉侯藏著掖著,舍不得進貢給我,還是眼前這位懂事!於是法外開恩,正式認可了曲沃武公的國君身份,賜命為晉侯。後來,這位篡位者不滿足於侯爵身份,又自封為公爵,叫“晉武公”。

  武公死了,兒子獻公繼位。

  這位獻公,是個超級玩家、摧花辣手。他當太子的時候,父親給他娶了個老婆,不過該婆娘不會生育,他又娶了北邊少數民族翟國狐姓國君的兩個女兒,分別生下兩個兒子,大的叫重耳,小的叫夷吾。

  武公曾經娶齊桓公的女兒為妻。不過看來齊國王室女子都比較Y蕩,這個妻子在武公活著時就與獻公勾搭上了,後來獻公繼位,幹脆把後娘正式娶了做老婆,生下一子一女。兒子叫申生,因為母親身份高貴,按照子以母貴的傳統,申生立為太子。申生的妹妹後來則嫁給秦穆公為妻。

  其他妻妾也替獻公生育了好幾個兒子。

  獻公繼位五年後,派兵征伐西戎,西戎首領被打得連連告饒,知道不作出點犧牲晉國不肯放手,於是將自己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拱手送給獻公。獻公得到這兩個漂亮的姊妹花,果然心花怒放,便放西戎首領一馬,鳴金而回。

  從西戎得到的驪氏姊妹花,姐姐驪姬最為妖媚,獻公對之異常寵愛。不久生下一子,取名奚齊。

  獻公想討驪姬的歡心,便打定主意要改立太子。但太子是個孝順的人,做事說話都守禮製講規則,獻公找不到他的碴,眼下便不好明說。因此獻公想出一個冠冕堂皇的歪招。

  他說:“曲沃那個地方,是我們家老祖宗發跡的地方,很重要呢。而靠近秦國的蒲和靠近翟國的屈,都是邊防重地,沒有人去防守,我心裏擔憂著呢。”

  要防守得派誰去呢?自然是已經成年的幾位公子。於是便派太子去守曲沃,長子重耳駐守蒲,次子夷吾駐守屈,自己則帶著驪姬和奚齊舒舒服服住在首都絳城。

  一位大臣看出了獻公的用意。他把自己的意見悄悄告訴給太子,他說:“據我觀察,你這個太子的地位不牢靠了”。

  太子不明白:“為啥呀?”

  “國君這是先把你們幾個支開,然後會慢慢設法收拾你們。你沒聽說周太公的故事嗎?”

  下麵,他給申生講述了這個發生在姬家祖先那兒的故事。

  話說姬家祖先古公亶父有三個兒子,又有了孫子。他最喜歡老三的孩子姬昌,就想傳位給老三,以後好讓孫子接班。但話不好明說,隻能試探著說一半:“我看我們家以後昌盛,大概會應在這個‘昌’字上”。老大、老二一聽,心裏馬上明白了。他倆暗地裏商量:既然父親看中了老三的孩子,自然要先傳位給老三。可咱們倆按繼承順序排在老三前麵,父親為此而左右為難。為了解除父親的難題,我們倆幹脆放棄繼承權吧。

  放棄繼承權要有理由啊,而且既然主動放棄,還要讓父親和老三徹底放心,不然他們擔心我倆以後要卷土重來怎麽辦?這份提心吊膽,擱在誰身上也難以安生。

  兩人商量了半夜,終於有了一個徹底打消父親和弟弟顧慮的辦法:他們乘夜而逃,一逃逃到當時處於蠻荒之地的東南方,和未開化的土著人住在一起,學土著人的樣子,在身上刻上花紋,把頭發剪斷了,叫做“文身斷發”,徹底與從小習慣了的中原習俗拜拜。

  中原地區的人有這麽一個習俗,叫“體之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這話記載在《論語》上,是孔子給學生上課時講的。但其發明權不是孔子,而是祖祖輩輩的生活傳統。哥倆把自己頭發剪了,皮膚劃了,對於家族來說,已然非我族類,自然再沒有繼承王位的可能,這樣,古公亶父便可徹底放心地安排繼承人了。

  這哥倆到了南方後,教化當地百姓,成為吳國的創立者,此是後話。

  講完這個故事,這位叫士蒍的大臣建議太子向故事裏的人物學習,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離開晉國,以免日後遭到禍害。他勸太子:這樣做雖然位子沒了,至少可給後世留下個好名聲。

  但太子多少還是留戀王位的,舍不得放棄已經獲得的繼承權,不肯聽從士蒍的話。

  識時務者為俊傑。太子申生看起來不怎麽識時務。

  過了一段時間,獻公在跟驪姬雲雨一番後,摩挲著驪姬光滑的身子,在她耳邊溫存地說:“我打算把申生太子廢了,立咱們的兒子奚齊做太子,你看如何?”

  他本以為驪姬會歡喜得不得了,會躺在他懷裏撒嬌的。沒想到驪姬埋頭不語,片刻,竟然抽泣了起來。

  驪姬哭的時候,尤其好看,兩個紅潤的臉蛋上,沾著晶瑩的淚滴,就像梨花帶雨一樣。她渾圓而窄小的肩膀輕微地顫動著,讓人好不憐愛。她吞吞吐吐地說:“太子的名字,諸侯國早已經知道。據臣妾聽聞,他在百姓中口碑挺好,還帶過兵打過仗,要是把他廢了,可是不適宜的。您要是這麽做,不如讓我自殺好了。省得以後的人罵我是紅顏禍水!”

  嗬嗬,這驪姬別看是個女流,又是少數民族,但在晉國王宮裏呆了這麽些年,那些陰謀詭計兩麵三刀陽奉陰違欺瞞誘騙什麽的,看也看會了。她表麵上裝著讚揚太子,私下卻高興得不得了。此番哭泣,不過是演一場戲給老頭看。

  由於掌握了獻公的底線,很快她便正式開始了為自己的親骨肉奚齊奪嫡的行動。

  她自己不出麵,而是指示幾個人經常在獻公麵前詆毀太子,等認為耳邊風刮得差不多了,便親自策劃了一場大騙局。

  一次,她給太子申生傳了個話,說自己做夢,夢見姐姐了(她親昵地把太子母親稱作姐姐,而此時太子生母已經去世),一定是她在想我們。你呀,趕緊替我們拜祭一下你母親。祭祀用過的肉,按老規矩要送給你父親品嚐,讓你父親能和你母親的靈魂好好做一次交流。

  太子不知是計,果然按照驪姬的指示辦。祭奠了母親之後,讓人把祭肉從曲沃帶到絳城,獻給父親享用。

  太子獻肉的日子,是驪姬幫助選擇的:那天恰好獻公出去打獵。祭肉隻能暫時先放在宮中。

  祭肉送抵的時候,獻公外出,這中間留下了一個很長的時間差,驪姬要充分利用這個時間差。

  她要幹啥?三個字:做手腳。

  等獻公出獵回來,廚子把肉蒸熱了端將上來。獻公聽說是祭祀亡妻的祭肉,按照禮製自然是要食用的。

  他正待動箸,一直在旁邊察言觀色、等待時機的驪姬出手了。

  她以十分關切的口吻說:“夫君呀,這肉從曲沃那大老遠的地方送來,可不能隨便吃的,最好先檢驗檢驗才好!”

  她搶過湯勺,把肉湯朝地上一灑,原本光潔如鏡的地麵發出一陣“吱吱”的響聲,竟然鼓了起來。她又夾了一塊肉給小狗吃,那狗吃過之後,立刻四腳抽搐,七竅流血,死了。她還不罷休,又叫過一個小太監來嚐試,可憐那小太監硬著頭皮接過這個蹊蹺的任務,戰戰兢兢把肉吞下,也一命嗚呼。

  驪姬立刻呼天搶地哭了起來:“天呀,天呀,世界上哪有這樣的兒子呀?自己已經被立為太子了,還不罷休,想把老爹毒死,搶班奪權哪。太子這麽急著要害死老爸,大概是怕我和奚齊搶他的太子位置吧?我一個婦道人家,奚齊還是個孩子,哪裏會去跟他爭奪什麽呢!既然這樣,不如讓我去死罷!”她一邊哭,一邊偷眼看獻公的表情,“要不,就讓我和兒子回娘家去,省得成為太子的眼中釘。”

  她一頭哭著,還一頭朝牆上撞去——這就是女人的伎倆,她也許手無縛雞之力,卻有製服男人的本領,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獻公被她這麽一鬧,不由心頭火起,不分青紅皂白,先把太子的老師抓起來殺了。

  太子的老師一般都是國家最有學問的人。可在獻公眼裏,你就是有天大的學問,也比不過驪姬的一顰一笑。何況這回驪姬不是笑,而是哭,傷心傷肺地痛哭!滿腹經綸飽讀詩書的太子師傅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成了冤死之鬼。他上斷頭台的時候,恐怕連這裏麵的背景一點都不知道。

  消息傳到曲沃,太子大驚失色。

  身邊有人馬上跟太子分析:你那個糊塗老爸呀,著了驪姬那個狐狸精的道了。殿下您將祭肉送去的時候,是懷著無比的虔誠和敬意的,卻被人下了毒藥在裏麵。隻要不是傻瓜就能猜出那藥是驪姬下的。您可得趕緊去跟老爹說明,不然驪姬再進一步挑唆一下,說不定國君就要派人對您下手了!

  太子真的是個老實人。他兩眼空空,望著屋頂,歎口氣說:“唉,父親老了,如今是越來越留戀驪姬了。你沒發現嗎?如今他一刻都離不開驪姬,隻要驪姬不在身邊,他就神情恍惚、寢食不安。我去向他說明,他能信我嗎——隻能惹他生氣罷了。”

  “要不就離開晉國,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這樣更不行。我要是逃跑,不就向世人宣示毒藥是我下的,因為暴露才逃竄的嗎?這樣的惡名永生永世也洗不清。不如自殺以明我心誌吧!”

  手下人再三勸阻,他不聽,還是用自己的佩劍結束了年輕的生命。

  裏克亂政

  申生自殺的消息很快傳到絳城,驪姬一聽,心中大喜,認為這下可替兒子奚齊掃清了道路,卻偏偏這時候公子重耳和夷吾兩人像約好了似的一起來到京都。

  朝廷當中總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人,時時在窺測宮廷內外發生的大事小事,腦子裏繃緊了一根階級鬥爭的弦。聽說二位駐守在外的公子同時回來,立即跑到驪姬那兒匯報:

  “不得了了,兩位公子聽說申生自殺,一起回來找事兒來了。”

  大凡深居內宮處於高位的人,多半依靠身邊的小報告來搜集外界情況,決斷各項事務。那些小報告其性質不過和民間的小道消息一樣,大多事出有因查無實據,不是憑空捏造,就是捕風捉影,或者添油加醋,總之是歪曲了事實真相的東西。而掌權者因為無法(或不願)與外界有效溝通,隻能聽信這些東西。在上者的剛愎自用和極端私欲與身旁人的投機取巧鑽營賣乖一拍即合,成為各個朝代政治黑幕產生的基本要素之一。

  驪姬這個女人很懂得利用這些小報告來製造事端抓住機遇。她馬上跑到獻公身邊挑撥:“申生下毒的事,有人向我報告說兩位公子事先知道。他們哥仨是串通好了的。”

  此時的獻公對驪姬已經是百依百順,不管她說什麽一概深信不疑。為了安撫驪姬,他大發了一通雷霆,口稱要將這些逆子統統處死。

  在宮廷裏麵,利益的分配和獲取總是有差別的,因此既有春風得意之人,也有自覺受到冷落之人。那些受冷落的人很容易被來自他方的利益收買而成為潛伏的間諜,朝外傳遞一些內幕信息。

  兩位公子很快得到情報,心中大為恐懼。他們不敢等待父親接見了,連夜逃回自己的駐地,並調集兵力,磨刀擦槍,悄悄搞起了戰備。

  本來,獻公並沒有打算好怎麽處置兩個兒子的,但聽說他們不辭而別跑了回去,還搞起了戰備,這下徹底相信了驪姬和宮中其他人對重耳、夷吾的種種猜測和指責,於是下令攻打二公子的防地——本來派二公子駐防邊城,理由是讓他們防守外敵的,外敵沒來,兩座邊城卻成為敵國了。

  重耳駐守蒲城時,獻公預先派了個潛伏的間諜在他那兒。那人是個宦官,名字叫勃鞮。勃鞮已經接到獻公大軍討伐蒲城的情報,於是手提鋼刀來到重耳的房間,催促他趕緊自殺以謝國君。

  螻蟻尚且惜命,重耳哪裏肯死!他明白了勃鞮的真實身份,心裏的恐懼增加了一倍。心想內奸在側,想要抵抗朝廷的軍隊那是完全沒有可能了。眼下的處境隻剩走為上計一條路。

  他瞅準勃鞮疏忽的空子,一下躥起身來,朝外麵跑去。或許是平時體育運動做得不錯,一人多高的宮牆,他一個騰躍便翻了上去。

  那勃鞮見他逃跑,提著刀趕將出來。看見重耳人已經在牆上了,也顧不得主仆之禮,上前揮刀就砍。

  重耳見那刀來得快,連下麵是溝是坎都沒看清,一個倒栽蔥栽了下去——這個時候,即使他看清下麵是口油鍋,恐怕也不會猶豫的。

  勃鞮盡管身手敏捷,卻已然慢了一步。他的刀隻來得及將重耳的一條衣袖砍斷,等他也爬上牆頭的時候,重耳的身影已經再也看不見了……

  重耳跑回了他外婆家——翟國,那是他這個亡命的公子目前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攻打夷吾駐防城市屈的軍隊卻沒有成功,屈的防守很嚴密,大約夷吾早已經做好了清除間諜的工作;要不就是獻公的部隊長官與夷吾有關係,不肯賣力,私下放了他一馬。

  這年,晉獻公滅了兩個鄰國——虢國和虞國,並為後人創造了假途滅虢的成語。

  第二年,獻公騰出手來,另派將領攻打屈,夷吾這回守不住了,逃往梁國。

  這一年,驪姬的妹妹替獻公又生下一個兒子,起名悼子。

  驪姬滿以為殺死了太子、趕跑了獻公的兩個成年兒子,在獻公的庇護下,奚齊登上王位沒有問題,卻沒有想到國君的威嚴在他死後會變得一錢不值。

  三年後,獻公去世,預先向大臣荀息托孤,讓他輔佐奚齊繼位。但卻不知兩個掌握軍權的大臣裏克和邳鄭有自己的主意。

  葬禮之後,太子奚齊沒來得及繼位,因為他要替獻公所有的兒子在規定的地方服喪,服喪之後才能名正言順地登上國君的寶座。

  這條規矩是最重要的禮,再有野心、再急不可耐的人也不能破壞禮,驪姬縱然心急如焚,同樣不敢破壞。

  年幼的奚齊開始服喪了。他身穿黑衣,一臉戚容,沒有大魚大肉吃,也不能出去玩耍。

  他不願意服喪,這太沒意思。他想回到宮裏去。

  可是那美麗的母親堅決不同意。從小對他百般嗬護的母親,此時露出嚴厲的麵目:“你馬上就是一個國君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任性了。明白嗎?”

  奚齊不明白。

  當國君有什麽意思?我現在沒當國君不也一樣,要啥有啥,任誰都順著我的意思。當了國君難道比這還更厲害嗎?

  可是母親的意誌是不能違背的,他隻好乖乖地呆在“喪次”——服喪的地方,裝出一副痛苦的樣子。

  這給了叛亂者以機會。

  負責警衛的裏克在驪姬離開的時候,將奚齊殺死。可憐獻公的寶貝兒子奚齊連當國君為了什麽的道理還沒弄懂,就追隨他的老爹去了陰曹地府。

  獻公沒有看錯荀息,他是個忠臣。但荀息之所以忠誠,是因他有一顆迂腐的腦袋而不是一顆聰明的腦袋,用老百姓的話來說就是荀息是個缺心眼的家夥。

  奚齊死了,他也不想活了,因為他沒有完成獻公的囑托。

  有人給他出主意:您用不著去死。奚齊雖然死了,他不還有個三歲的弟弟嗎?這個弟弟是他姨媽所生,不如用他來代替奚齊,同樣可以在獻公的靈位前交差呀!

  荀息信以為真,便立悼子為國君。他的這一舉動不過多葬送了一位公子的性命罷了。

  悼子即位,同樣等於驪姬姐妹掌權,裏克的性命能保住嗎?對這一點,裏克心裏最明白。他一不做二不休,就在朝堂之上將抱在保姆懷裏的悼子殺了,然後假借多數大臣的意見,扶立新君。

  這下托孤大臣荀息再沒有退路,隻好以死相報了。

  逃亡之路

  目前晉國沒有嫡長子,隻好從庶子當中挑選。公子重耳年紀最大,裏克專程派人到翟國,欲迎歸重耳。

  讓裏克想不到的是,那姬重耳並不領情。重耳害怕回國後遭來暗算(因為裏克與他並沒有什麽交情),因此推辭說:“我是違背了父命逃亡在外的,父親死了我沒有服喪,沒臉見父親的亡靈啊。你們還是另外選別人吧。”

  裏克見重耳不肯賞臉,不得已隻好請夷吾回來當國君。姬夷吾對這塊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高興得手舞足蹈,便在手下人的簇擁下回到晉國繼位,是為晉惠公。

  晉惠公姬夷吾也不是個厚道人。他和哥哥重耳一樣擔心回國後遭暗算,便求秦國派軍隊護送他回去,答應回國後割一塊地給秦國。他又怕裏克中途變卦,於是給裏克寫了封信,說要把汾陽這座城市賜給裏克。

  他得到一塊大餡餅,將兩塊小餡餅許諾給鄰邦和功臣,這似乎也不算虧本買賣,但他並不想兌現他的承諾。他當上國君後辦的第一件外交,就是派人到秦國去,拒絕割地(他找了個借口:大臣們不同意)。而辦的第一件內政,則是賜裏克死。他對裏克說得很是明白:你雖然輔佐我當上國君,但你殺了兩位國君一個大夫(指荀息),這也忒厲害了。我給你當國君,那還睡得著覺嗎?

  裏克臨死前說了一句和宋代韓世忠類似的話。

  韓世忠為嶽飛抱不平,對秦檜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一心想給嶽飛定罪,還不是想怎麽編排就怎麽編排。

  裏克為自己抱不平,對惠公說:“欲誅之,其無辭乎”——你一心想殺我,還怕找不到借口嗎?

  裏克死了。他因為“殺二君一大夫”,其事跡被記在了史冊上,也算揚名立萬了吧。

  晉惠公當國君,可以說非常的無能,在外交和內政上總是犯錯誤,等於一步一步地給自己掘墳墓。

  秦國此時的國君是秦穆公。穆公當政,正是國力強盛的時期,所以他也被一些史家劃入“春秋五霸”當中,盡管未能獲全票通過,但有幸獲提名獎,也並不容易。

  惠公不僅殺了裏克,還把裏克的黨羽統統殺了,引起國內大臣的恐懼。

  第二年,周王派大臣特意來向他祝賀,他眼見周王勢力已經衰頹,甚至不如晉國,便露出傲慢的態度,由此得罪了周王。

  晉國遇到大旱,國內糧食緊缺。晉國不得已向秦國買糧,秦穆公沒有計較晉國背信棄義,說:“晉國國君雖然可惡,但老百姓遭災,還是要幫助他們”。於是把國內大量的糧食輸送到晉國國都絳城。

  次年,秦國也遭遇大旱,秦國向晉國求援,晉惠公卻趁機派兵攻打秦國,想趁火打劫。

  兩國大戰於邊境的韓原,倒黴的晉惠公先是駕車的馬蹄陷到泥漿裏,後又被秦國勇士俘虜,狼狽不堪地押解到秦國。

  秦穆公很是高興,心裏說這下可解我心頭之恨了,於是下令把晉惠公這個翻臉不認人的白眼狼給活宰了,用作犧牲,祭告上天。

  申生的妹妹穆公夫人對娘家人很有情義,聽說老公要這樣處置這個並非同母的弟弟,便身穿喪服,在穆公下朝後,對著他流淚不已。穆公疼愛這位夫人,知道她是為了弟弟才這樣的,便感歎了一句:“捉到了晉侯本是一件高興的事,可夫人這副傷心的樣子,讓我不能忍心嗬”。於是把晉惠公放了。

  晉惠公回國後,實在想不起該幹點什麽正事。他想起哥哥重耳還在翟國,自己此番險些被秦國屠宰,不是姐姐相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要是萬一自己沒能回國,重耳殺將回來奪權篡位,不是輕而易舉嗎?雖說開初是重耳不肯繼位才輪到自己,可要是重耳又想當這個國君了呢?

  想到這裏,晉惠公背上不禁冷汗直流。

  他派人悄悄潛入翟國,謀殺重耳。他派遣的這個人,還是重耳的老相識:宦官勃鞮。

  重耳得到消息,心想我惹不起總躲得起。他趕緊起程,逃往齊國。

  重耳這個人,總的來說是個懶散的人,一個安於現狀的人,一個不思進取的人,一個缺乏雄心壯誌的人。

  他在外婆家翟國躲難,一躲就是十二年。

  十二年裏,他竟然一次也沒有想過要做點什麽。

  翟國人攻打另一個少數民族,對方獻上兩位美女來和親。翟國把姐姐嫁給重耳,把妹妹嫁給重耳的隨從趙衰。

  重耳對這位美女非常寵愛,在被迫逃亡齊國前,與妻子生離死別,留下一句臨別贈言:“你可得在這兒等著我。25年以後我沒回來,你再另找個人出嫁。”

  妻子一聽這話,覺得老公真有意思:明明要遠走高飛了,還想霸占著自己。她開玩笑說:“你這是畫塊餅給我充饑呀。等25年之後,我墳墓上的樹都長得老大了。算了算了,我也不嫁人,就這麽一直等著你就是了!”

  重耳滿意地點點頭,帶著一幫隨從離開翟國,前往遙遠的東方。

  此一去,千山萬水,夫君重耳何日能回?

  重耳再也沒回來過。他離開翟國時54歲,死的時候72歲,這期間相隔18年。18年中,他經曆了太多的事情,也經曆了太多的女人。那個對他恩愛有加眷戀不舍的西戎女子,再也沒出現在史書上,她再也進入不了公子重耳的視野……

  公子重耳逃亡到齊國,剛好齊國名相管仲去世不久。

  一代霸主齊桓公是個重情義的人,他收留了重耳,還把自己家族的女孩嫁給這個落魄的公子,賜給他二十輛馬車,把他安頓得舒舒服服。

  重耳又過上了安穩日子,他的懶病又發作了。

  兩年之後,齊桓公死了,他的五個兒子為爭奪王位殺得死去活來,齊國國君走馬燈一樣換個不停。

  可是,齊國發生的內亂對於重耳好像沒有幹擾,他又全身心愛上了這個齊國公主,戀戀不舍。

  跟隨重耳流浪的有好幾十個人,其中著名的有賢士五人,他們是後來成為晉國重臣的趙衰和魏武子、重耳的舅舅狐偃、晉國名將先軫以及介子推等。

  重耳在齊國住了整整五年,此時齊桓公也已經死了三年,可重耳樂不思蜀,一點離開這凶險之地的意思也沒有。

  趙衰、狐偃等人幹焦急,他們終於等得不耐煩了。

  一天,他們在桑樹下商議,要“劫持”主公,離開齊國。

  他們的會議內容被公主的侍女偷聽到了,馬上回去告訴公主。

  公主不是一個目光短淺的婦道人家,她也有著長遠的政治眼光。她知道,趙衰們的議論絕不能讓齊國人知道,否則麻煩大了。為了防患於未然,她把侍女殺了,馬上勸重耳離開齊國。

  重耳擁著嬌美的公主,告訴她,為了永遠和公主在一起,他寧可在齊國就這樣住上一輩子。他說:“人生安樂,孰知其他!”

  公主見無法說服重耳,便加入了趙衰們的“陰謀集團”。

  一天,這個“陰謀集團”把重耳灌醉,像搬麻袋一樣搬上馬車,一路飛馳著離開齊國。等重耳醒過來一看,已經離開齊國邊境了。

  重耳大怒,拿起一把戈,就朝舅父頭上砍去。

  狐偃說:“能夠幫助你回到晉國當上國君,即使殺了我也心甘情願!”

  重耳恨恨地說:“如果事情不能成功,我要生吃你的肉!”

  看看,這就是沒出息的重耳,手下人如此盡心盡意幫助他去謀取政權,他竟然一點信心也沒有。

  接下來的兩三年,重耳一直在各國漂流。他先後到了曹國、宋國、鄭國、楚國和秦國,嚐盡了世態炎涼。

  不過,從重耳遊曆各國所受到的對待,似乎也可以看出一種盛衰興亡的道理。

  那些小國國君、那些很早就被他國滅掉的諸侯國頭頭,大都心胸狹窄、鼠目寸光而且不守禮節、不懂寬厚。

  比如,他曾經“過衛,衛文侯不禮”。後來“過曹,曹共公不禮”。曹共公不僅“不禮”,還很無聊。他聽人說重耳身體有缺陷,他的胸肋和常人不一樣,不是一根一根的,而是整片連在一起的,很是好奇。於是,趁重耳洗澡的時候,偷偷躲在一旁看——重耳後來聽說此事,感到奇恥大辱,當上國君後,他找了個理由討伐曹國,其實就是為了報此羞辱之仇。又“過鄭,鄭文公弗禮”。文公手下的大臣勸他說,重耳這個人有賢德,跟從他的人個個有本事,都是國相之才,更何況,晉國和鄭國一樣,都姓姬,都是周王的同宗支係,好歹也是同根生呀。那鄭文公回答得好:“諸侯國中逃亡的公子不知有多少,經過鄭國的也不是他一個。我要是都待之以禮,那還不把我累死煩死?”

  而那些霸主或準霸主的大國之君就不一樣了。

  齊桓公對待重耳的態度前麵已經說了。重耳後來到宋國,宋襄公“乃以國禮禮於重耳”。他到楚國,“楚成王以適(相當於)諸侯禮待之”。重耳這個人的優點就是很謙卑,甚至極其謙卑。楚成王以這麽高的規格接待他,他“謝不敢當”,“成王厚遇重耳,重耳甚卑”——他的謙虛謹慎,給這些大國之君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印象。後來,秦穆公把他請到秦國去住,還一下子把五個秦國美女嫁給了重耳。恰值當年晉惠公薨,晉國國內對惠公不滿的大臣暗自派人來與趙衰們聯絡,表示願做內應,歡迎公子重耳回國主持工作。秦穆公得知消息,主動派兵護送重耳歸國。晉國新任國君晉懷公派出大軍迎戰,誰知將領們都不肯為懷公賣命,戰場上就倒戈了。

  重耳離開晉國外出逃亡的時候43歲,歸國時已經62歲了。他的流浪生涯整整延續了19年。

  好了,這下終於可以喘口氣了。再這麽顛簸下去,這把老骨頭非得給顛散了架不可。

  比重耳更高興的大有人在,這些人主要包括陪同他一道經曆顛沛流離生涯的臣子們。

  在渡過秦國和晉國的界河時,舅舅狐偃掩飾不住激動的心情這麽說:

  “殿下呀,咱們跟著您周遊天下,功勞不大,過錯不少哇。想起來真慚愧得緊嘞。我想向殿下請求就此離開您,不再給您添麻煩了。”

  這話說的!不光重耳,滿船的人都聽得出是什麽意思。

  重耳馬上表態:“諸位替我立下了天大的功勞,怎麽能說功勞不大呢?尤其是舅舅您,不是您當初把我灌醉了強行架上馬車,我這會兒還呆在齊國的旅舍裏混吃混喝呢。回去後,我當然會對諸位一一報答。諸位不放心的話,現在就在河神麵前發誓。”

  那時的人十分信神,對於賭咒發誓不像後來如同兒戲,那是有一句算一句,決不打折的。

  重耳一發誓,跟從者們都舒了一口氣。他們興奮地望著前方,巴不得立即靠岸,好去宮廷裏麵排班序、論座次。

  唯有一人,對著狐偃冷笑說:“你仗著護駕辛苦,就這麽討賞邀功,也太不知羞恥了吧?跟你這樣的人一起站在朝堂上,豈不讓人感到難堪!”

  說這句煞風景的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介子推。

  重耳回到絳城,下麵的節目大家都想象得到,無非是懷公慌忙逃亡被追殺;他的親信寵臣企圖搞叛亂,陰謀被揭發。不過揭發陰謀的人大家想不到,不是別人,正是兩度追殺重耳均險些得逞的宦官勃鞮。

  舊臣們想火燒王宮,把重耳燒死。他們在謀劃時,自然把勃鞮算作他們一夥,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這些人搞政治陰謀缺了一個心眼,沒有想到見風使舵、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那勃鞮眼看著懷公已死,舊的政治勢力已經完蛋,不肯為之殉葬。他主動投靠重耳,向重耳匯報內情。

  重耳當初在蒲城翻牆而逃的狼狽情景至今猶曆曆在目,他拒絕接見勃鞮,讓人指責他:“在蒲城的時候,你差點要了我的命。後來惠公讓你來殺我,你他媽怎麽那麽積極?惠公指令你三天到,你一天就趕到。你立功的心情也太急切了吧”?

  勃鞮見重耳不肯見他,急了眼,話就回答得很衝:“我一個宦官,不過是主子的一條狗罷了。主子要我咬誰就咬誰,難道還能背叛不成?再說您今天登上了王位,以後就一定不會再發生類似蒲城和翟國的事情了嗎?那管仲差點把齊桓公一箭射死,齊桓公卻能用他做宰相。我想投靠您,您要是這麽記仇的話,恐怕災禍又要臨頭了”!

  見勃鞮話說得梆梆硬,重耳心知自己不對,趕緊請勃鞮進宮。勃鞮把陰謀家們的幕後活動一五一十做了匯報,重耳立即做出防備,又在秦軍協助下殺光叛亂者,這才坐穩了政權。

  重耳的外交政策

  重耳上任後辦的第一件外交便為他今後的霸業奠定了基礎。

  那一年,周王朝的國都洛陽也發生了叛亂。周襄王的弟弟王子帶陰謀篡奪了政權,襄王非常狼狽地逃竄到鄭國。他向剛登位不久的晉文公發出求救呼籲。

  此時,晉國內亂剛剛平定,國內百廢待興,而秦穆公卻躍躍欲試想當霸主。

  秦軍把軍隊開到黃河邊上,準備用武力討伐王子帶,替襄公報仇。

  晉國大臣趙衰力勸文公:“周朝和晉國同姓,本是一家人。如果我們能扶助襄公歸國複位,周王將對我們感恩戴德,成就霸業就有了資本。要是讓外姓的秦國搶了先,天下人都會笑話我們,想要號令天下就沒門了。”

  趙衰這話確有道理,要不怎麽說文公的跟班個個都有國相之才呢?

  於是文公發令,大軍直搗王子帶的老巢溫——這位不守規矩搶班奪權的野心家丟了性命,喪家犬周襄王重新又回到了自己的寶座上。襄王對文公的感激,真可以用涕泣以淋來形容。他為了報答文公的大恩,將原本屬於王子帶封地的陽樊及溫都割讓給晉國。

  連周王都把土地賞賜給晉國,晉文公的麵子大了去了。

  有了周襄王做靠山,晉文公理直氣壯當起了霸主。

  他先後製造理由,出動軍隊,攻打曹國、衛國和鄭國——這幾個國家當初都曾對他“不禮”。當然,他不會赤裸裸地搞報複,他的理由冠冕堂皇。比如他出兵討伐曹國,不說曹共公對他無禮,偷看他洗澡,而是說曹君不聽賢臣的話,給大臣們的待遇遠不如給美女的待遇,所謂“美女乘軒者三百人也”。按:當時官員們乘車和現在一樣,也是有規矩的,到了一定級別才能夠享受軒車待遇。那荒淫的曹君給這麽多美女以乘軒車待遇,這可是嚴重違反禮製的事,正兒八經的公務員們心裏能不憋氣嗎!晉文公打出替公務員請命的旗號,自然是想博得敵國各級幹部的擁護。

  那些目光短淺的小國之君終於嚐到了缺乏遠見的後果。他們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早知道重耳能當上國君,當初給他端洗腳水提鞋子都合算。真是山不轉水轉,該輪到自個兒倒黴!

  而宋襄公當初接待重耳很熱情,在楚國攻打宋國的時候,盡管宋襄公已經去世,重耳還是想拔刀相助。

  但楚國在重耳流浪時給予的接待比宋國還大方,晉文公便有些不好意思麵對楚王,他對與楚國作戰便有些猶豫不決。

  武將往往是好鬥的。先軫見文公猶豫,便用霸業為重的道理說服文公,這樣,晉國在麵對楚軍“退避三舍”之後,放膽與楚國進行了一場著名的鄢陵之戰,楚國大將子玉戰敗自殺。

  戰勝楚國後,周襄王見晉國勢力大增,便討好晉文公,下達了那份正式賜晉文公為“伯”的詔命,晉文公當然要給予回報。他替襄王在踐土這個地方建造了一座行宮,供襄王出遊使用。

  晉文公在位時間遠不如齊桓公長,不過九年而已。他會盟諸侯的機會當然也就遠不如齊國多。但他卻辦了一件連齊桓公也沒有辦到的事,就是請周王親自參加會盟,這樣便大大提高了盟會的規格。

  晉文公五年,也即鄢陵之戰後,文公的野心大大膨脹起來,他要看看自己號召力到底有多大,便將各路諸侯召集到溫城開會。會開過了,他興猶未盡,又想帶著諸侯們一塊兒去洛陽朝見周王。

  這樣做有點兒太出格了。

  你晉文公什麽東西?不過和大夥兒一樣罷了,在這兒充什麽大頭蒜?仗著實力強一點兒,就這麽吆五喝六地擺布各路諸侯?

  要知道,那時候諸侯國之間在禮節上是平等的,你搞會盟也不過當一回會議主席,還輪不到爬到大家頭上拉屎撒尿的份。對此晉文公心裏是清楚的。

  但當諸侯警察、各國領班的滋味太吸引人了,他想過這個癮。

  去洛陽路途遙遠,諸侯們不肯買這個賬,他心裏有數。於是想了個變通的辦法,暗中讓周襄王以打獵為名來到周、晉的邊境小城踐土,然後帶著大家去那兒朝見周王。

  既然周王就在附近,大家不去看望,這麵子抹不下來,明知道這是晉國設下的圈套,也得硬著頭皮去鑽,不然就是對周王的大不敬。盡管周王已經沒啥了不起,不過一個傀儡而已,但讓別人拿住把柄總歸不好。這樣,晉文公便得計了一回。

  周朝的曆史上,從來隻有周王召喚諸侯的事,而此番諸侯晉文公竟然召喚周王前來參加盟會(盡管名義上是諸侯朝見他),這也太不像話了。堅守“克己複禮”的孔夫子對此深惡痛絕,他後來在編纂史書《春秋》時,根本不寫周王與諸侯相會,隻以“王狩河陽”區區四字含混之。

  假如……

  晉文公重耳的篡位是被動的甚至是被迫的。

  假如當初獻公讓太子申生順利繼位;假如廢去申生後不對奚齊以外其他兒子趕盡殺絕;假如他被趕回外婆家後不再被派遣的殺手追殺他的性命;假如他的追隨者們沒有一直跟隨他流浪十九年的毅力;假如齊國公主不是“深明大義”地“驅趕”他回國……這一係列假如隻要發生了一個,那曆史的舞台上,就不會有重耳什麽事兒,重耳充其量隻能當一個看客。

  戰國時的聖賢孟軻老先生說過一句名言: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現在回過頭來看,孟子這句話似乎正是針對晉文公姬重耳這一類光榮事跡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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