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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人長逝 營葬故裏

  楊士奇於正統九年(1444 年)三月十四日病逝於府邸,之後歸喪營葬。英宗先後九次遣官諭祭。先遣禮部尚書胡瀅諭祭,後七七皆有諭祭,首七遣禮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講大學士王英,二七遣禮部司務宋濂,三七遣禮部司務周濂,四七遣禮部郎中王賓,五七遣禮部郎中餘麟,六七遣禮部郎中陳謨,七七遣禮部郎中趙勖諭祭。當年十二月二十日安葬時再遣行人王信諭祭。作為一名賢相,他在後來的清王朝同樣得到禮遇:“祀鄉賢,國朝雍正二年崇祀曆代帝王廟配享春秋,並給帑修祠墓。”(《泰和縣誌·楊士奇傳》)

  該墓座落在泰和縣城西北部約 5 公裏的文田鎮桔園村杏嶺北山上。距昌贛公路(105國道)僅1公裏,座西南朝東北。墓四周有圍牆,呈梯形,長95米,前寬50米,後寬36米,占地約7畝。墓塋封土高2.5米,直徑10米,上立有明英宗遣禮部尚書胡瀅禦祭時手書的望碑,文曰:“嗚呼!太師楊文貞公之墓”,背麵是生平簡介。墓門為一字牆,高2米,寬7米,無碑,饗堂呈半圓形,由青磚鋪砌。大門至饗堂60米長的神道兩邊立有石翁仲、石馬、石羊、石虎和神道柱,石像和神道柱之間立有三間四柱紅石製牌坊,高 5 米,麵闊10 米,中額行書仁宗皇帝敕賜“與國鹹休”四字,神道柱頂刻有石獸。左有碑亭,呈方形,無門,四麵各開券窗一個,明英宗禦祭文碑立在亭內的石龜背上,該碑高2.5米,寬0.94米,厚0.19米。左有守墓房(已毀)。

  附:

  禦製碑文

  維正統九年,歲次甲子,三月辛亥朔,十九日己巳,皇帝遣禮部尚書胡瀅諭祭於少師兵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楊士奇,曰:卿以貞亮之資,博洽之學,卓偉之器,曆事我祖宗,受知惟深。方皇曾祖肇位之時,拔居密勿,黼黻絲綸,多所裨益。逮事皇祖,自監國及正大位,曆年滋多,德意契合,謨猷丕著。暨皇考臨禦,簡惟舊人,益重倚毗,聿隆繼述。朕嗣承大統,卿以耆德重臣,翼翼左右,輔政資寅亮之功,講學賴啟沃之益。卿年彌高而誌彌篤,時益久而心益虔,尚覬是卿介於眉壽,永翊朕躬,用躋大猷,以副我祖宗付托之重,以答臣民屬望之隆,顧卿頃罹於疾,天不憖遺,競至長逝。嗚呼!傷哉!今特贈卿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師,諡文貞,仍命有司歸喪營葬,複遣以祭,用著朕篤念勳賢之意,靈爽不昧,尚歆享之。

  諭祭文

  維正統九年,歲次甲子,三月辛亥朔,二十日庚午。皇帝遣禮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講大學士王英諭祭於故光祿大夫、柱國、少師、兵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贈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師、諡文貞楊士奇,曰:嗚呼!卿以先朝舊臣,受朕股肱心膂之任、方切倚毗,遽雲長逝,中心衋傷,其何能已。茲臨首七,特用遣祭,以表君臣始終之義,卿靈不昧,庶其歆承。

  諭祭文貞安葬文

  維正統九年,歲次甲子,十二月乙巳朔,二十日甲子。皇帝遣行人王信諭祭於故光祿大夫、柱國、少師、兵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贈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師、諡文貞楊士奇,曰:嗚呼!卿以先朝舊臣,受朕股肱心膂之任,方切倚毗,遽雲長逝,中心衋傷,其何能已。茲臨窀穸,特用遣祭,以表君臣始終之義,卿靈不昧,庶其歆承。

  贈太師諡文貞誥命一道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國家於輔弼大臣,生則崇其爵祿,歿則加之贈諡,所以重賢德而盡始終之義也。故光祿大夫、柱國、少師、兵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楊士奇,以博學碩德,卓識嘉謨,祗事祖宗暨於朕,躬秉誌貞一,蒞事忠勤,曆年既久,裨益良多。是以列聖委之以心腹,任之以股肱,朕嘉念耆舊,益切倚毗,用熙問學,用隆治道,比以老疾違朕左右者,屢月醫藥罔功,遂成長逝,訃聞朕允衋於懷,惟卿體念國家,諒不泯也。茲特追贈卿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師,尚書大學士如舊,諡文貞。嗚呼!勳業著於國家、令譽昭於永世,生榮死哀夫,複何憾。靈爽不昧,尚克歆承。

  正統九年四月二十五日

  楊士奇生前著有《成祖實錄》、《南歸紀行錄》、《沙羨集》、《宣宗實錄》、《三朝聖諭錄》、《法書誌》、《平吳錄》、《北京紀行錄》、《奏封錄》、《代言錄》、《西行扈從錄》、《東裏集》、《文淵閣書目》、《曆代名臣奏議》等。

  §§附:楊士奇年譜

  公元1365年

  元至正二十五年

  十二月二十三日出生

  公元1367年

  元至正二十七年

  三歲(實為一歲四個月)

  父親楊子將於四月十九日去逝

  公元1368年

  明洪武元年

  四歲

  朱元璋建立明朝

  母攜楊士奇改嫁羅性(字子理)

  公元1373年

  明洪武六年

  九歲

  羅子理因事坐累謫戌陝西,母攜士奇回故裏

  公元1379年

  明洪武十二年

  十五歲

  開始執教館塾

  公元1384年

  明洪武十七年

  二十歲

  開始外出遊學

  公元1390年

  明洪武二十三年

  二十六歲

  到達江夏

  公元1397年

  明洪武三十年

  三十三歲

  回歸故裏

  公元1398年

  明洪武三十一年

  三十四歲

  太祖朱元璋去世,太孫朱允繼位,是為惠帝。母陳氏去世,享年六十。

  公元1399年

  明建文元年

  三十五歲

  征入翰林

  公元1400年

  明建文二年

  三十六歲

  結婚娶嚴氏

  公元1402年

  明建文四年

  三十八歲

  惠帝遜位,燕王朱棣繼位,是為成祖

  公元1403年

  明永樂元年

  三十九歲

  由翰林編修晉為侍,講入值文淵閣

  公元1404年

  明永樂二年

  四十歲

  晉左中允

  公元1407年

  明永樂五年

  四十三歲

  晉左春坊左諭德

  公元1409年

  明永樂七年

  四十五歲

  輔東宮監國

  公元1414年

  明永樂十二年

  五十歲

  下錦衣衛獄,旬日而釋,官複原職

  公元1417年

  明永樂十五年

  五十三歲

  晉翰林院學士,仍兼諭德

  公元1421年

  明永樂十九年

  五十七歲

  任左春坊大學士

  公元1422年

  明永樂二十年

  五十八歲

  晉左春坊大學士,因輔導太子有闕,下錦衣衛獄,但旬釋複職。

  公元1424年

  明永樂二十二年

  六十歲

  成祖朱棣去世,

  朱高熾繼位,是為仁宗,

  士奇晉禮部左侍郎兼華蓋殿大學士,九月晉少保,十一月晉少傅。

  公元1425年

  明洪熙元年

  六十一歲

  正月晉兵部尚書,仁宗去世,朱瞻基繼位,是為宣宗。夫人嚴氏在家病逝。

  公元1426年

  明宣德元年

  六十二歲

  提出改革科舉之弊見議並被推行

  公元1435年

  明宣德十年

  七十一歲

  宣宗去世,朱祁鎮繼位是為英宗

  公元1438年

  明正統三年

  七十四歲

  晉少師

  公元1439年

  明正統四年

  七十五年

  二月歸省,四月還朝

  公元1444年

  明正統九年

  八十歲

  三月卒,歸喪營葬

  §§楊士奇傳

  楊士奇,名寓,以字行,泰和人。早孤,隨母適羅氏,已而複宗。貧甚。力學,授徒自給。多遊湖、湘間,館江夏最久。建文初,集諸儒修《太祖實錄》,士奇已用薦征授教授,當行,王叔英複以史才薦。遂召入翰林,充編纂官。尋命吏部考第史館諸儒。尚書張紞得士奇策,曰:“此非經生言也。”奏第一。授吳王府審理副,仍供館職。成祖即位,改編修。已,簡入內閣,典機務。數月進侍讀。

  永樂二年選宮僚,以士奇為左中允。五年進左諭德。士奇奉職甚謹,私居不言公事,雖至親厚不得聞。在帝前,舉止恭慎,善應對,言事輒中。人有小過,嚐為揜覆之。廣東布政使徐奇載嶺南土物饋廷臣,或得其目籍以進。帝閱無士奇名,召問。對曰:“奇赴廣時,群臣作詩文贈行,臣適病弗預,以故獨不及。今受否未可知,且物微,當無他意。”帝遽命毀籍。

  六年,帝北巡,命與蹇義、黃淮留輔太子。太子喜文辭,讚善王汝玉以詩法進。士奇曰:“殿下當留意《六經》,暇則觀兩漢詔令。詩小技,不足為也。”太子稱善。

  初,帝起兵時,漢王數力戰有功。帝許以事成立為太子。既而不得立,怨望。帝又憐趙王年少,寵異之。由是兩王合而間太子,帝頗心動。九年還南京,召士奇問監國狀。士奇以孝敬對,且曰:“殿下天資高,即有過必知,知必改,存心愛人,決不負陛下托。”帝悅。十一年正旦,日食。禮部尚書呂震請勿罷朝賀。侍郎儀智持不可。士奇亦引宋仁宗事力言之。遂罷賀。明年,帝北征。士奇仍輔太子居守。漢王譖太子益急。帝還,以迎駕緩,盡征東宮官黃淮等下獄。士奇後至,宥之。召問太子事。士奇頓首言:“太子孝敬如初。凡所稽遲,皆臣等罪。”帝意解。行在諸臣交章劾士奇不當獨宥,遂下錦衣衛獄,尋釋之。

  十四年,帝還京師,微聞漢王奪嫡謀及諸不軌狀,以問蹇義。義不對,乃問士奇。對曰:“臣與義俱侍東宮,外人無敢為臣兩人言漢王事者。然漢王兩遣就籓,皆不肯行。今知陛下將徙都,輒請留守南京。惟陛下熟察其意。”帝默然,起還宮。居數日,帝盡得漢王事,削兩護衛,處之樂安。明年進士奇翰林學士,兼故官。十九年改左春坊大學士,仍兼學士。明年複坐輔導有闕,下錦衣衛獄,旬日而釋。

  仁宗即位,擢禮部侍郎兼華蓋殿大學士。帝禦便殿,蹇義、夏原吉奏事未退。帝望見士奇,謂二人曰:“新華蓋學士來,必有讜言,試共聽之。”士奇入言:“恩詔減歲供甫下二日,惜薪司傳旨征棗八十萬斤,與前詔戾。”帝立命減其半。服製二十七日期滿,呂震請即吉。士奇不可。震厲聲叱之。蹇義兼取二說進。明日,帝素冠麻衣絰而視朝。廷臣惟士奇及英國公張輔服如之。朝罷,帝謂左右曰:“梓宮在殯,易服豈臣子所忍言,士奇執是也。”進少保,與同官楊榮、金幼孜並賜“繩愆糾繆”銀章,得密封言事。尋進少傅。

  時籓司守令來朝,尚書李慶建議發軍伍餘馬給有司,歲課其駒。士奇曰:“朝廷選賢授官,乃使牧馬,是貴畜而賤士也,何以示天下後世。”帝許中旨罷之,已而寂然。士奇複力言。又不報。有頃,帝禦思善門,召士奇謂曰:“朕向者豈真忘之。聞呂震、李慶輩皆不喜卿,朕念卿孤立,恐為所傷,不欲因卿言罷耳,今有辭矣。”手出陝西按察使陳智言養馬不便疏,使草敕行之。士奇頓首謝。群臣習朝正旦儀,呂震請用樂,士奇與黃淮疏止。未報。士奇複奏,待庭中至夜漏十刻。報可。越日,帝召謂曰:“震每事誤朕,非卿等言,悔無及。”命兼兵部尚書,並食三祿。士奇辭尚書祿。

  帝監國時,憾禦史舒仲成,至是欲罪之。士奇曰:“陛下即位,詔向忤旨者皆得宥。若治仲成,則詔書不信,懼者眾矣。如漢景帝之待衛綰,不亦可乎。”帝即罷弗治。或有言大理卿虞謙言事不密。帝怒,降一官。士奇為白其罔,得複秩。又大理少卿弋謙以言事得罪。士奇曰:“謙應詔陳言。若加之罪,則群臣自此結舌矣。”帝立進謙副都禦史,而下敕引過。

  時有上書頌太平者,帝以示諸大臣,皆以為然。士奇獨曰:“陛下雖澤被天下,然流徙尚未歸,瘡痍尚未複,民尚艱食。更休息數年,庶幾太平可期。”帝曰:“然。”因顧蹇義等曰:“朕待禦等以至誠,望匡弼。惟士奇曾五上章,卿等皆無一言。豈果朝無闕政,天下太平耶?”諸臣慚謝。是年四月,帝賜士奇璽書曰:“往者朕膺監國之命,卿侍左右,同心合德,徇國忘身,屢曆艱虞,曾不易誌。及朕嗣位以來,嘉謨入告,期予於治,正固不二,簡在朕心。茲創製‘楊貞,一印賜卿,尚克交修,以成明良之譽。”尋修《太宗實錄》,與黃淮、金幼孜、楊溥俱充總裁官。未幾,帝不豫,召士奇與蹇義、黃淮、楊榮至思善門,命士奇書敕召太子於南京。宣宗即位,修《仁宗實錄》,仍充總裁。宣德元年,漢王高煦反。帝親征,平之。師還,次獻縣之單家橋,侍郎陳山迎謁,言漢、趙二王實同心,請乘勢襲彰德執趙王。榮力讚決。士奇曰:“事當有實,天地鬼神可欺乎?”榮厲聲曰:“汝欲撓大計耶!今逆黨言趙實與謀,何謂無辭?”士奇曰:“太宗皇帝三子,今上惟兩叔父。有罪者不可赦,其無罪者宜厚待之,疑則防之,使無虞而已。何遽加兵,傷皇祖在天意乎?”時惟楊溥與士奇合。將入諫,榮先入,士奇繼之,閽者不納。尋召義、原吉入。二人以士奇言白帝。帝初無罪趙意,移兵事得寢。比還京,帝思士奇言,謂曰:“今議者多言趙王事,奈何?”士奇曰:“趙最親,陛下當保全之,毋惑群言。”帝曰:“吾欲封群臣章示王,令自處何如?”士奇曰:“善,更得一璽書幸甚。”於是發使奉書至趙。趙王得書大喜。泣曰:“吾生矣。”即上表謝,且獻護衛,言者始息。帝待趙王日益親而薄陳山。謂士奇曰:“趙王所以全,卿力也。”賜金幣。

  時交阯數叛。屢發大軍征討,皆敗沒。交阯黎利遣人偽請立陳氏後。帝亦厭兵,欲許之。英國公張輔、尚書蹇義以下,皆言與之無名,徒示弱天下。帝召士奇、榮謀。二人力言:“陛下恤民命以綏荒服,不為無名。漢棄珠厓,前史以為美談,不為示弱,許之便。”尋命擇使交阯者。蹇義薦伏伯安口辨。士奇曰:“言不忠信,雖蠻貊之邦不可行。伯安小人,往且辱國。”帝是之,別遣使。於是棄交阯,罷兵,歲省軍興巨萬。

  五年春,帝奉皇太後謁陵,召英國公張輔、尚書蹇義及士奇、榮、幼孜、溥,朝太後於行殿。太後慰勞之。帝又語士奇曰:“太後為朕言,先帝在青宮,惟卿不憚觸忤,先帝能從,以不敗事。又誨朕當受直言。”士奇對曰:“此皇太後盛德之言,願陛下念之。”尋敕鴻臚寺。士奇老有疾,趨朝或後,毋論奏。帝嚐微行,夜幸士奇宅。士奇倉皇出迎,頓首曰:“陛下奈何以社稷宗廟之身自輕?”帝曰:“朕欲與卿一言,故來耳。”後數日,獲二盜,有異謀。帝召士奇,告之故。且曰:“今而後知卿之愛朕也。”帝以四方屢水旱,召士奇議下詔寬恤,免災傷租稅及官馬虧額者。士奇因請並蠲逋賦薪芻錢,減官田額,理冤滯,汰工役,以廣德意。民大悅。逾二年,帝謂士奇曰:“恤民詔下已久,今更有可恤者乎?”士奇曰:“前詔減官田租,戶部征如故。”帝怫然曰:“今首行之,廢格者論如法。”士奇複請撫逃民,察墨吏,舉文學、武勇之士,令極刑家子孫皆得仕進。又請廷臣三品以上及二司官,各舉所知,備方麵郡守選。皆報可。當是時,帝勵精圖治,士奇等同心輔佐,海內號為治平。帝乃仿古君臣豫遊事,每歲首,賜百官旬休。車駕亦時幸西苑萬歲山,諸學士皆從。賦詩賡和,從容問民間疾苦。有所論奏,帝皆虛懷聽納。

  帝之初即位也,內閣臣七人。陳山、張瑛以東宮舊恩入,不稱,出為他官。黃淮以疾致仕。金幼孜卒。閣中惟士奇、榮、溥三人。榮疏闓果毅,遇事敢為。數從成祖北征,能知邊將賢否、厄塞險易遠近、敵情順逆。然頗通饋遺,邊將歲時致良馬。帝頗知之,以問士奇。士奇力言:“榮曉暢邊務,臣等不及,不宜以小眚介意。”帝笑曰:“榮嚐短卿及原吉,卿乃為之地耶?”士奇曰:“願陛下以曲容臣者容榮。”帝意乃解。其後,語稍稍聞,榮以此愧士奇,相得甚歡。帝亦益親厚之,先後所賜珍果、牢醴、金綺衣、幣、書器無算。

  宣宗崩,英宗即位,方九齡。軍國大政關白太皇太後。太後推心任士奇、榮、溥三人,有事遣中使詣閣諮議,然後裁決。三人者亦自信,侃侃行意。士奇首請練士卒,嚴邊防,設南京參讚機務大臣,分遣文武鎮撫江西、湖廣、河南、山東,罷偵事校尉。又請以次蠲租稅,慎刑獄,嚴核百司。皆允行。正統之初,朝政清明,士奇等之力也。三年,《宣宗實錄》成,進少師。四年乞致仕。不允。敕歸省墓。未幾,還。

  是時中官王振有寵於帝,漸預外庭事,導帝以嚴禦下,大臣往往下獄。靖江王佐敬私饋榮金。榮先省墓,歸不之知。振欲借以傾榮,士奇力解之,得已。榮尋卒,士奇、溥益孤。其明年遂大興師征麓川,帑藏耗費,士馬物故者數萬。又明年,太皇太後崩,振勢益盛,大作威福,百官小有牴牾,輒執而係之。廷臣人人惴恐,士奇亦弗能製也。

  士奇既耄,子稷傲很,嚐侵暴殺人。言官交章劾稷。朝議不即加法,封其狀示士奇。複有人發稷橫虐數十事,遂下之理。士奇以老疾在告。天子恐傷士奇意,降詔慰勉。士奇感泣,憂不能起。九年三月卒,年八十。贈太師,諡文貞。有司乃論殺稷。

  初,正統初,士奇言瓦剌漸強,將為邊患,而邊軍缺馬,恐不能禦。請於附近太仆寺關領西番貢馬,亦悉給之。士奇歿未幾,也先果入寇,有土木之難,識者思其言。又雅善知人,好推轂寒士,所薦達有初未識麵者。而於謙、周忱、況鍾之屬,皆用士奇薦,居官至一二十年,廉能冠天下,為世名臣雲。

  次子道,以蔭補尚寶丞。成化中,進太常少卿,掌司事。

  注:本文載《明史·楊士奇傳》

  公楊氏,字士奇,其先華陰人,南唐虞部府君輅始居廬陵,再世徙吉水,後至允素乃徙居泰和,故今為泰和人。曾祖景行,仕元累官以翰林待製致仕,有傳在國史。祖公榮,父子將,皆不仕,而皆以文學行誼重於時。公早孤,母夫人陳氏教育之,甫六七歲,告以世德之詳。公即感奮力學,雖甚貧,親執勞事,然未嚐廢卷。時喪亂雖平,而苦無書,《四書》、《五經》皆手抄以讀。海桑陳先生,夫人世父也甚愛公,早夜訓勵,使必由道。年十五,裒然為人師,學行日益有聞,搢紳君子禮重焉。郡縣交舉為學官,皆不就。久之,朝廷以博學徵入翰林,任編纂。共事者皆天下宿儒,獨推公精博。未幾,令吏部考第其文,授以官,又以公為第一,授親王府審理副,然猶執筆在翰林。太宗皇帝即位,遂擢為編修。時方開內閣於東角門內,命解縉、黃淮、胡廣、胡儼、楊榮、金幼孜及公七人處其中,典機密,尋升侍講。上嚐諭公曰:“朕知爾文學,親擢置此,爾但盡心勿自疑畏。”公感上知遇,忠勤不懈,早夜孜孜以修其職。仁宗皇帝為皇太子,又以本官兼左春坊左中允,益見寵。任文華殿,當講《大學》,公呈講義於上前。覽畢,上曰:“先儒謂堯典克明俊德章一部,《大學》皆具。”公因奏曰:“二帝三王所以修諸身,施之家國天下,皆大學之道。”上複曰:“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講說之際必以前古為證,庶幾易人。”侍講學士王達,講乾九四,舉儲貳為說。皇太子疑其言,問公,公曰:“此宋儒胡瑗說也。”曰:“興常人言,亦舉此說乎?”公曰:“程子嚐言卦中六爻人人有用。聖賢有聖賢用,眾人有眾人用,君有君用,臣有臣用,無所不通。王昭素嚐為宋太祖言之矣,講臣非有據,豈敢妄出意見哉。”皇太子嚐閱真德秀所輯文章正宗,喜其有益於學者。公曰:“德秀道學之儒,誌識甚正,其著大學衍義,尤有益於朝廷,君臣皆不可不知。”皇太子即取視,且命翻刻以賜諸子,亦以賜公。曰:“予倚卿為輔,卿亦當留意也。”饒州士人朱季友,獻所著書,斥濂洛關閩之說,上覽之怒曰:“此儒之賊也。”時禮部尚書李至剛,翰林學士解縉,侍讀胡廣及公侍側。上示以其書。縉曰:“惑世誣民莫甚於此。”至剛曰:“不罪之無以示儆,宜杖之,屏諸四裔。”公曰:“當盡毀所著書,庶幾不誤後人。”廣曰:“聞其人已七十,毀書示儆足矣。”上曰:“謗先賢,毀正道,治之可拘常例邪。”遣行人押季友還饒州,會布政司及府縣官與其鄉士人,明諭其罪而笞以示罰,悉索其所著書焚之。上複諭群臣曰:“除惡不可不盡,悉毀其所著書最是。”廣東布政徐奇朝京師,載嶺南藤簟諸物將以遺廷臣,或得其單目以進上。閱視無公名,乃獨召公問故,將以私交罪之。公曰:“奇自都給事中受命赴廣時,眾皆作詩文贈之,故有此饋,臣不與名者,以當時病未有作,不然亦必不免。今眾名雖具,然受否未可知,且物微甚當無他。”上意解,命中官毀其目,一無所問。升左春坊左諭德兼侍講。禮部尚書鄭賜,為侍郎趙羽所間,憂鬱感疾,勉強奉職如平時,忽以卒告。上疑其自盡,召翰林諸臣問之,眾未及對,公進曰:“臣觀賜病已數日,但未敢即安,昨晚同立右順門下,賜忽仆地,旁人怪賜無人氣,臣遂命其屬官掖出午門外。”上聞公言曰:“微汝言幾誤疑賜,賜本君子顧才,不足耳命,工部與棺,禮部往祭之。”六年冬,以巡狩北京,詔天下,命公視草,上稱善,又命與諸尚書觀之。兵部尚書劉雋私於公曰:“請以有字易自字。”公善之。眾謂:二義不相遠,且上既稱善,不必易。

  公奏曰:“國家大體當用雋言。”上喜公能服善。曰:“樂從善言,則何有敗事。”由是益屬意於公。明年車駕巡狩北京,皇太子監國。上命蹇義、金忠、黃淮與公職輔導,義於事多疑少斷,常持兩端,曰:“事當熟慮,不然必有後憂。”公曰:“事豈得不思,但多思則惑,惟當據理而行。”皇太子聞而笑曰:“此須兼知仁勇,自今議事擇當理者從之,不必多思致惑也。”然皇太子知公誠篤,惟公言是從,或初若有疑,而終必見用,由是少有闕失,而上下安。春坊讚善王汝玉每以詩法進。皇太子以問公,公曰:“詩以言誌,明良喜起之歌,南薰之詩,可見舜之誌,漢高祖大風歌,唐太宗雪恥酬百王,除凶報千古之作,所尚者霸力,非王道。漢武秋風辭,誌氣已衰。若隋煬帝陳後主,皆淫靡不足道。殿下明經講道之暇,娛意文事,兩漢詔令皆可觀,非但文詞高古,亦可裨益,治道詩非所急也。”皇太子曰:“儒者亦作詩否?”公曰:“儒者固皆作詩,然儒之品有高下,有道德之儒,有經濟之儒,專意詞章君子謂之俗,儒人主尤當辨於此。”皇太子喜讀易,凡決疑必用著,而以易斷,命公取朱子本義,纂其要以進,名“周易直指”。公因進曰:“易固為卜巫作,然文王周孔所係,辭凡修齊治平之道,悉具請編輯以備觀覽,書成以進,名曰‘周易大義’。”九年,上還南京。一日退朝,召公問曰:“爾輔東宮久,其所行果何如?”公以孝敬對。上使言其實,對曰:“凡有事宗廟,祭物祭器皆親閱。去年將時享,頭風作,醫言當汗。殿下曰:‘汗即不敢蒞祭。’左右請遣人代。斥之曰:‘上以命我,我又可遣人代乎?’遂親祭,祭畢,汗偏體,勿藥疾自愈。每進禦用物,皆躬閱封識,遣行不輕信下人。車駕北征,殿下不敢寧居,恒日中昃始食,駕還而後能安。”上曰:“此子道當然。”公曰:“古聖賢亦皆盡其當然者,且殿下天資高,或有過未嚐不知,知之未嚐不速改,又其存心以愛人為本,將來必不負陛下付托之重。”上悅。十二年正旦,日食。先數日,上問禮部及翰林諸臣,正旦日食百官行賀禮乎?尚書呂震曰:“日食與朝賀不同時,當賀”。侍郎儀智曰:“終然同日,宜免賀。”公對曰:“日食天變之大者也,宋仁宗時元正日食,富弼請罷宴,則樂宰相呂夷簡不從。弼曰:‘萬一契丹行之,為中國羞’。後有自契丹還者言,虜是日罷宴,仁宗深悔。今誠宜免賀。”上曰:“君子愛人以德,士奇與智言是也。”遂免賀及宴。十四年,上在北京聞高煦有異誌,還京師欲發其事,疑未決。獨召公問曰:“昨問蹇義漢府事,對曰不知,若朕未有知,爾輩疑有離間不敢言,今朕既知矣,言之何害。”公對曰:“臣與義事東宮,外人無敢與臣等言者,但漢王始封國雲南,不肯行,改青州又不行,今知將徙都北京,惟欲留守南京,天下皆疑其心,惟陛下善處之,使早有定所,全父子之恩,為永世之利。”上默然起。還宮後數日,悉得其反狀,及所為戰具,大怒,褫其冠帶,縶之西華門內。東宮力救解乃免,遂命削其兩護衛,處之樂安州。曰:“此去北京甚邇,即其作禍,可朝發而夕擒也。”是冬,周王、楚王來朝謁孝陵。

  上命東宮、皇太孫及諸皇孫陪謁。問翰林諸臣拜位當如何,眾疑未有言。公對曰:“二王尊屬當分列在前,東宮稍後居中,皇太孫又後亦居中,諸皇孫與太孫同班而分列兩旁。”上出片楮所書,位次與公言合,然下有六字未書,授筆命公足之,遣鴻臚丞周昇持赴陵,俾率行之,少頃複命以宸翰進,上遂以與公,公寶藏之,至今存焉。皇太孫勤於學問,上命吏部、翰林舉老成正大儒者侍講讀。公與蹇義舉儀智,眾以為老。公曰:“儀智道理明,執守正,精神不衰,老成正大,廷臣未見其比。”上聞之喜曰:“智雖老,識朝廷大體,能直言不阿,向言元正日食宜免賀,朕知之可謂得人矣。”二十二年八月,太宗皇帝北征,上賓,學士楊榮歸自行在以聞。仁宗皇帝即遣皇太孫往迎梓宮,時京兵皆隨征在外,城中空虛,慮趙府兵為變,因秘未發喪。皇太孫辭行,啟曰:“出外有封章,白事非印識無以防偽。”上然之,顧急未有所與,以問公,公言:“上所用東宮圖書今閑,請暫假之行此,一時之權,歸即進納。”上即取付太孫曰:“有啟事以此對識,此亦久當歸汝,汝就留之。”既而謂公曰:“卿言誠是,昔大行臨禦,儲位久未定,浮議喧騰,吾今就以付之,浮議何由興。”且曰:“朝廷事卿與蹇義當究心,吾當重用卿二人也。”公曰:“殿下嗣位,事無大小皆當盡公,此收人心之機也。恩之所及,必先扈從征行之臣。漢文即位,首進宋、昌,史書以為貶臣,兩人不應先及。”上初即位有詔減冗費,而惜薪司準常例,賦北京山東棗八十萬斤為香炭之用。公入奏曰:“詔下甫二日,而即有此,雖雲歲用得無過多。”上曰:“數日事叢脞此,蓋急遽中答之,不暇致審耳。即命減其半。”九月癸末,尚書呂震言於上,曰:“今喪服已逾二十七日,請如太祖仿漢製,易吉服。”上時未有答。震退偏語群臣明旦易從吉。公謂震曰:“今未可比此例,蓋洪武中有遺詔,且仁孝皇後崩,太宗皇帝衰服後仍素服,衣冠絰帶者數月,今上於皇考可遽即吉乎?”震厲聲曰:“朝廷事爾每執異。”尚書蹇義兼取二,說“明旦,君臣皆素衣冠,黑角帶。”遂以聞。上亦未答。明旦上素冠麻衣麻絰出視朝,文臣惟學士,武臣惟英國公如上所服。罷朝,上諭左右大臣曰:“呂震昨奏當易服,朕聽臣下易之,梓宮仜殯,吾豈忍易!士奇所執是也。”公自左春坊大學士進禮部侍郎兼華蓋殿大學士,尋升少保,翰林以公等所受誥草進呈上,取筆親增二語曰:“勿謂崇高而難入,勿以有所望達而或怠。”顧謂公等曰:“此實朕心,卿其勉之。”公對曰:“聖德能容臣等,敢不勉。昔富弼有言,願不以同異為喜怒,不以喜怒為用舍,成湯改過不吝,所以為聖人,願陛下常以古人為法。”升少傅階榮祿大夫。時天下方麵大臣及群有司皆朝京師,兵部尚書李慶言於上曰:“民間畜馬蕃已散之軍伍,尚餘數千,請令朝覲官領之,少蘇民力。正官領牡馬,佐貳官領牝馬,太仆苑馬寺歲課其息,有虧罰與民同。”公謂慶不可。慶忿不納。公獨奏曰:“朝廷求賢任官,今乃使養馬,而課責與民同,豈貴賢賤畜之意乎。”明日複奏曰:“必行此令,天下賢者誰複肯仕?蓋虧損一馬必責賠償,破家產累子孫,朝廷何為負此名於天下後世乎?”上許出內批,罷其事不報。明日公又言:“兵部已督朝覲官領馬,所領多生駒,南人脆弱不能控製,立視其奔逸,號泣於道路,臣恐將來遠慮者,非但不願仕,亦無誌學問,此令之失非小。”上曰:“吾偶忘之。”當即批出不爽也。午刻,上禦思善門,召公諭曰:“內批豈真忘之,朕聞李慶、呂震輩皆忿卿,朕念卿孤立,恐為眾所傷,不欲因卿言而罷,今有名矣”。出示一章,乃陝西按察使陳智,言畜馬不便。命公據此草敕止散馬。公頓首言:“陛下知臣,臣不孤矣。但馬已領者當如何?”

  上曰:“已領者準。洪武中官員乘馬例不責,生息虧損不責,償未給者止,勿給複。”謂公曰:“繼今令有不便惟密與朕言。李慶輩不識大體,不足語也。”上以梓宮在殯,命禮部尚書呂震,新正朝儀不用樂,及鴻臚習儀仍用,蓋震主之。公與黃淮等人疏言:前已議不用樂,今仍用,不可。乞敕禮部設而不作,未報。乃複進奏,侍廷中至夜漏下十刻,遂有旨如公言。越三日,上召公等諭之曰:“呂震每事誤朕,卿等所奏停樂,是臣以能直言為賢,如用震言,今悔何及。”洪熙元年正月,命公兼兵部尚書。公辭曰:“臣為少傅大學士已逾涯分,尚書一職更不敢當。”上厲色曰:“黃淮、楊榮、金幼孜皆三職,卿獨二職,人將謂何?卿勿辭。”公請辭俸,上曰:“卿於朕勤勞二十年,故酬以此祿,何用辭。”公曰:“尚書月俸六十石,可養壯士六十人,臣受二俸已過分,安敢複加?”尚書蹇義言:“宜聽辭學士俸。”公言:“辭祿當辭厚,何用取虛名。”上曰:“朕成卿誌”。乃聽辭。顧義曰:“廉貪之風士奇有焉。”於是黃淮亦辭戶部尚書俸。上監國時,禦史舒仲成嚐以事忤旨,後已升為湖廣按察副使矣。及即位,尚書蹇義因以他事奏仲成,即命都察院逮治之。公上疏曰:“向來小人得罪者多,陛下即位皆宥之,今追理仲成,即詔書不信,漢景帝為太子召衛綰,不赴,即位進用綰,前史韙之。”上喜,即罷治仲成,賜公米及鈔幣,且降敕獎諭曰:“卿導朕以仁,助朕以德,欲朕為唐虞之君,誠忠良股肱之臣也,有卿如此,朕複何憂。”洪熙元年二月,上以田二頃賜公。時蹇義先已受賜。公懇辭。上曰:“卿事朕表裏一,誠資益良多,朕心不忘卿。前辭祿今又辭田,何執之固也?”公曰:“臣起自寒微,今受恩逾分,豈可不知止足。幸少延殘喘,得更事陛下三二年,獲全歸山林,受賜多矣。”上曰:“汝勿憂終身,吾送汝入土,身後事皆勿憂。”公曰:“聖仁在上,臣複何憂。”遂聽辭。明日,諭蹇義曰:“士奇真能廉,使仕者皆如此,世豈有贓吏乎?”四月,人有上書頌太平者,上以示公及蹇義。夏原吉、楊榮義等曰:“陛下即位所行皆仁政,百姓無科斂徭役,可謂治世矣。”公對曰:“陛下恩澤已敷,但流徙尚有未歸,瘡痍尚有未複,遠近猶有艱食之人,須在休息二三年,庶幾人皆得所。”上笑曰:“朕與卿輩相與,出自誠心,去年各與‘繩愆糾繆’圖書,切望匡輔,惟士奇曾上五章,朕皆從所言。卿三人未有一言,豈朝政果無闕,生民果皆安乎?卿輩吾所倚,任事未有當,皆須直言,勿有所隱。”大理少卿弋謙,數言事過於矯激。尚書呂震、吳中都禦史劉觀、侍郎吳廷用等交奏其賣直沽名。上頗厭之。公進曰:“謙雖昧於大體,蓋亦感恩圖報耳。古人有言:主聖則臣直。惟陛下容之。”上以眾言猶不懌,因免謙朝,而使視事如故。公又進言曰:“陛下有詔求言,言不當者不之罪。今謙因言取咎,朝臣皆以言為戒,且四方朝覲之臣鹹在,豈能盡知謙過失?若傳之於遠,人將謂朝廷不能容直言。”上惕然曰:“朕非惡謙言事,其言自有過實者,卿可以朕心諭眾人。”公曰:“此非臣言所能諭,當以璽書開諭可也。”上遂命公書敕引過,而待謙如初,令百官言事毋以謙為戒,由是天下知聖德之實。上念公匡輔之力,賜公璽書,其略曰:朕膺監國之命,而卿侍左右,同心合德,徇國忘身,屢曆艱虞,曾不易誌,及朕嗣位以來,嘉謨嘉猷,入告於內,期予於治,以惠黎元,正固無二,簡在朕心,茲以已意創製“楊貞一印”一枚,賜卿用藏於家,傳之後世,惟卿子孫由是知卿克致顯榮,不易惟艱,思保守之,惟朕子孫亦由是知卿弼朕之功,以保全爾子孫與國鹹休,永世無斁。上嚐論科舉之弊,公曰:“科舉須兼取南北士。”上曰:“北人學問不逮南人。”

  公曰:“長材大器多出北方,豈但南人有文可用也。”上曰:“然,則將如何?”公曰:“試卷例緘其姓名,請於外書‘南北’二字,如當取百人,則南六十北四十,南北人材皆就用矣。”上曰:“北士得進,則北方學者亦感發興起,往年北士少自科目進,故怠惰成風,卿言良是,往與禮部計議以聞。”議定未上,而宮車晏駕。宣宗即位,遂行之。宣德元年,高煦反。車駕親征,罪人既得,尚書陳山來迎見上:“請乘勢移師彰德,襲執趙王,則朝廷永無憂矣。”上疑之,以問楊榮,榮力讚其決。又語蹇義、夏原吉,二人依違其間。榮遂傳旨,令公草敕詰趙王。公曰:“事當有實,天地鬼神其可欺哉?今當以何為辭?”榮曰:“令逆黨言實與趙謀即是矣,何患無辭。”公曰:“如此能服人心否乎?”往見蹇、夏,反覆言不可狀。蹇、夏曰:“即如公言,當若何?”公曰:“朝廷重尊屬,厚待之。有疑則嚴防之,當必無虞,而於國體正矣。”二人曰:“上今特信榮言,不係吾輩可否也。”公複見榮,曰:“太宗皇帝惟三子,今上惟二叔,其有罪者不可恕,無罪者當加厚,庶幾仰慰皇祖之靈。”榮意未解,曰:“汝不草敕則吾當以聞。”時惟楊溥與公意合。溥曰:“吾二人俱請入見,明其大義。”榮先趨入,公二人繼之。門者不納,俄複召蹇、夏,蹇、夏以公言白之。上不懌,而止車駕還京師,意大悟,不複論彰德事。然言者猶喋喋,上皆不聽,特召公曰:“論趙王者日益多,當如何?”公對曰:“今日宗室惟趙於陛下最親,當思保全之,豈可惑群言。”上曰:“吾亦思之,皇考於趙最友愛,且吾惟此一叔,奈何不愛。今思所以保全之,道欲封群言,示之俾自處。”公曰:“更得一璽書,諭之尤好。”遂遣廣平侯袁容、都禦史劉觀,持敕書往諭,且示以眾言。趙王得書,喜曰:“吾生矣。”即獻護衛上表謝恩,而言者頓息。上待趙王日親厚,而薄陳山,竟疏斥之。久之,召公諭曰:“吾待趙叔不失親親之禮,爾有力焉。”賜公白金、文綺、楮幣。二年十月,黎利遣人進前安南陳王嫡孫暠表,乞立為陳氏後,詞甚懇切,上亦厭兵,欲從之。大臣中有言,此黎利之譎,當益發兵誅之,或以為與之無名,徒示弱於天下。上召公與楊榮謀之,榮曰:“永樂中費數萬人命得此,至今勞者未息,困者未甦,因其請而與之便。”公曰:“榮言當從。初求立陳氏後者,太宗皇帝之心,求之未得,乃郡縣其地。十數年來,兵民困於交阯極矣。此皆祖宗之赤子。體祖宗之初心,保祖宗之赤子,正陛下盛德,何謂無名?漢棄珠厓,前史以為美,何謂示弱。臣侍仁宗皇帝久,聖心每憾此事,有意外之慮,願陛下勿疑。”上意遂決。五年二月,上以四方屢有水旱,欲下寬恤之令。獨召公議之,上曰:“被災之處,稅糧首當免,民間有欠孳畜馬騾,官責償甚急,民苦之,亦所當恤。凡爾所知者,當悉為朕言。”公曰:“百姓積欠薪芻及采買諸物,官府但知督責,而民不能輸,官糧額重,民困無聊,多有委棄逃徙者,當量與減除。部符坐征買辦諸物,不問其地有無,一概趣辦,民費價十倍不能完,唯當於出產處取之,無者勿強也。年來刑獄不清,旱潦恐由於此,宜戒。飭法司敦用,平恕務求實情。四方工匠,丁男皆征集京師,役於公者無幾,受私役者十六七,身既勞困,而妻孥莫顧,未免怨歎,當命官察治。丁多免其半,單丁者皆免,老病無丁者除其籍,其本非匠誣引為匠者,察實除之。今軍民苦漕運,而倉庾無關防,奸盜相繼,恬不畏法,宜命風憲官巡察。”上稱善,即書敕明旦行之。民大感悅。

  七年二月,上諭公曰:“憶前下令恤民,今已再期民事,不又有可恤者乎。”公曰:“官田減租,民間皆感聖恩,而戶部格不行,追征如舊,此循習之弊。”上艴然曰:“今欲再下敕寬恤,必舉此為首,如再格不行,必罪之。”因問事之當寬恤者。公曰:“逃移之民朝廷既赦,使複業,而家業盡喪,又有公逋私債之擾,所在官司不能恤,則必逃聚山林,相結為非。請下有司,凡逃民願歸者,即縣善撫恤,免其征徭;不願歸者,聽於所在附籍,給以閑田,為經營居處,免徭役三年,庶使得安。”上曰:“在彼在此皆吾民,但得人安足矣。”公又言:“各處課程,先因鈔法不行,加倍征納,蓋一時權宜,今鈔法頗通,宜減倍征之額。又天下課程皆納鈔,惟湖廣、廣西、浙江商稅魚課,舊皆納銀,請裁為一例。”上命納銀一兩者,折鈔百貫。又言:“小民之不安,皆原有司貪暴。請令風憲考察。”上曰:“然,若有廉能者,亦令以名聞獎用之。”公又言:“方麵及郡守,請令京官三品以上,及布政、按察薦舉,務取廉公端厚,能為國為民者,吏部審其可用,奏授以官。後犯贓罪並坐,舉者凡因保舉授官而有指告其罪者,先逮問,餘人有驗然後及之,庶不為小人所誣。年來吏員太冗,多有昏愚不通,請令六部、都察院、翰林院同考試,選擇而用之。軍民中有文學才行卓然出眾、智謀才勇精於武略者,亦宜察舉。唐虞之世罰弗及嗣,今極刑之家有賢子弟例不許進用。”上曰:“舜殛鯀用禹,聖人至公之心也。今除謀反大逆外,其餘犯者子孫,有文學才行,並聽舉用。”公又奏:“臣見聞不廣,願命大臣謹厚者一人共議之,得推廣仁恩遍及天下。”上以胡濙謹厚,命與公密議,凡可行者悉以進,事皆施行。今上即位之初,拳拳以天下為心,率其同列,首言當整肅軍政,飭邊防,以奠安內外,南京根本之地,雖有襄城伯李隆守備,其老成忠直。如尚書黃福,當令參讚軍務,有事同議而後行,庶幾無闕。湖廣、河南、山東、江西去年旱災,人民艱食,慮有嘯聚為非者,宜委文武大臣各一人往鎮之,事定而歸。緣邊將士,所以警備非常,其無馬者,宜令於行太仆寺苑馬,寺關用西番諸處貢馬有可充邊用者,亦聽留。官員冗濫,宜從吏部及內外風憲官考察。近詔寬恤軍民,內外諸司當體朝廷之意,凡事務從減省,宜令條奏,事有應省者,取自上裁。詔皆如所言。公等又上疏曰:“皇上肇登寶位,上繼列聖,下統萬邦,必明堯舜禹湯文武之道,以興唐虞三代之治。去年十月,宣宗皇帝諭臣士奇曰:‘明年春暖,東宮出文華殿讀書,凡內外侍從,俱用慎擇賢良廉謹之人。’臣謂此第一事,望皇上留心,不幸大行上賓,臣未敢遽言,然此事至重,伏望山陵畢日,早開經筵,以進聖學。”其所條奏,唯在慎擇儒臣及左右侍禦之臣,其學術不正、立心行已頗僻者,皆宜屏遠,使不得上惑聰明宗社,生民之福實關於此。疏奏上與太皇太後,皆嘉納焉。太皇太後遂告諭公等,專以擇講臣為務。尋升少師,特進光祿大夫柱國、同知經筵事。公又念,今遣禦史清軍,有以陝西、山東、河南、北直棣之人往南方極邊補伍者,兩廣、四川、貴州、雲南、江西、福建、湖廣、浙江、南直棣之人往北方極邊補伍者,其水土不相習,南人死於寒凍。北人死於瘴癘,且去鄉或萬裏,或七八千裏,道路遙遠,困於無資,多致死亡,深為可憫。

  在祖宗時已除,逃軍仍舊,其餘軍丁南北各就近衛服役之。今兵部以移文煩勞,憚於改發,不念下人之艱苦,不思兵備之無實。遂與少保楊溥計議,具疏而率同列上之。且曰:“臣愚,欲以今後清出山東、山西、河南、陝西、北直棣軍丁,皆發甘肅、寧夏、延安、大同、宣府、永平、遼東諸處,雲南、兩廣、貴州、四川、湖廣、江西、福建、浙江、南直棣軍丁,皆發四川、雲南、貴州、兩廣及邊海衛,所待補足其缺,又以填腹裏之空,則兵備有實,下人不困。”上命公侯大臣議行之,天下便焉。又言:“堯湯之世,不免水旱,而堯湯之民,不至甚病者,有備故也。我太祖皇帝篤意養民,其於備荒皆有定製,天下郡縣悉出官鈔糴穀,各於四鄉置倉貯之,以時斂散。又相其地,宜開浚陂塘,修築圩岸、閘壩,以備水旱。小大之民各安其業,此萬世之利也。曆歲既久,奸弊日滋,豪猾侵漁,穀盡倉毀,凡諸水利亦多堙廢,或被占奪,稍遇凶災,民無所賴。風憲不舉,守令漫不究心,事雖若緩,所係甚切。請令戶部擇遣京宮廉幹者,往督有司。凡豐稔州縣,各出庫物平糴,儲以備荒,陂塘閘壩皆令修複,具實奏聞。若有災之處,則俟稔歲而後行,郡縣官滿,兼以此之廢舉為殿最,風憲官巡曆,各務稽考,仍有欺弊怠廢者,具奏罪之。若巡曆所至不複問理,聽其堂上官糾治,庶幾官有實積,荒歲人民不至狼狽,耕農無旱潦之虞。仁政所施無切於此。”上曰:“此祖宗之良法美意,命戶部亟行之。”時有言方麵官及府州正官專用保舉,即是恩出於下,欲如洪武、永樂故事,皆令吏部選除。上命公與楊溥等議之。公等上疏曰:“宣德七年,以前藩、憲二司及府州正官多不得人,百姓受害,是以宣宗皇帝敕令大臣舉保。自茲以後,多得其人,間有一二非才,蓋緣舉主審察不至,亦或實是徇私,所司不行糾舉,以致如此。大抵宣宗皇帝求賢養民之心,皆上體祖宗之心,非是有所更改。昔堯舜禹湯文武及我朝祖宗,相承為政,皆有因時損益之宜。宣宗皇帝臨禦之時,體祖宗之心,以行仁民之政者,尚多保官,乃第一事,當時不聞人有異言,多以得人為喜。唐太宗力行仁義,命在京三品以上官舉郡守縣令,後來致天下鬥米三錢之效。明監在前,可無疑也。聖旨所諭,保官則恩出於下,竊緣眾臣舉保,吏部審擇,具名奏請,聖意允俞,然後授官,不允即不得除授,恩實非出於下也。近年有等京官無人舉保,造為謗語,專欲隳壞先帝良法,則小人皆得升用,小人日進,則君子日退,天下何由治平?

  伏望聖斷。仍依先皇帝敕旨而行,但所舉之人後有犯贓,必須正舉主之罪,則人知警畏,不敢濫舉,官必得人。臣受四朝大恩,慚無寸補,惟念用人賢否生民休戚國家,治忽所關,是以竭誠盡言,惟聖明裁擇。”詔如公議。五年,公聞四方雨澤不足,率其同列上疏曰:“皇上臨禦以來,凡百科征一切停罷,官府逋入悉皆宥免,民生既安,天庥自應。然今猶有旱災者,豈刑獄或未清歟聖心拳切,惟在施仁,慮恐理官奉行未至,乞令三法司精選其屬清廉仁厚、公正無私者數人,賜之以敕,分行天下,審錄重囚,親詣州縣召集裏老親鄰審問實情,具奏處置,不令有冤。其輕罪有疑者,即與決斷,不得淹禁致傷人命,兩京法司悉與疏理,庶幾可以回天意。”從之。公久在朝廷,處宥密之地,言動以理,不苟為異同,亦不惑於利害,惟以忠誠結主知,而仁宗皇帝知公尤深,由是太皇太後亦知公為人。宣宗皇帝嚐奉太皇太後往謁陵,公與蹇義、楊榮等皆從,上傳太皇太後旨,命公等進見,勞問慰勉,加以厚賜。既數日,上諭公曰:“太皇太後為朕言,‘皇考往年在宮中談卿等姓名及行事甚熟,太後悉能記憶,其間才學孰優孰劣孰肯任事不任事,皆有譏評。言蹇重厚小心,但多思少斷,卿能持正言不避忤意,議事之際先帝數不樂卿,然能從卿言,以不敗事,嚐有小失,甚悔不用卿言。’太後又謂朕曰:‘凡正直之言,爾不可以為遷而不從,謹之,謹之!’”公對曰:“太皇太後之盛德,仁宗皇帝之盛德也,願陛下常奉聖訓。”公處心公正,論事必當大體,嚐扶君子而抑小人。群臣有罹譖毀而非辜者,必盡誠為之伸解,有恣貪邪不悛者,必正言其不可用,三朝史事皆公總裁,是是非非悉征諸實,每與同列曰:“天下萬世之事,當以天下萬世之心處之,如有一毫出於私意,不論厚薄皆當獲罪神明。”所舉賢才列於中外者五十餘人,皆能正己恤民。蓋公取人必先德行而後才能,無問識與不識,博詢於眾而信乃舉,以此不得於公者,怨誹坌興不恤也,直道而行。不為阿徇。永樂宣德中同列有譖公者,皆賴上明不聽,公聞之亦不為憾,待其人如初,尤篤故舊。解縉、尹昌隆之死言於仁皇,皆與存後。公秉謙執虛,未嚐自滿,薄利篤義,壯老一心。直嚐觀之,宋歐陽文忠公以道德文章名天下,其功業之盛亦既顯於當時,若君臣相得,內外無間,享其福祿榮名,而久於其位,蓋未之能也。今公德行文章表然為四方之望,議論政事施用於朝廷者四十年,君明臣良,誌同道合,軍國之務,知無不言,而言無不盡,典冊製命皆出公手,在位之臣事有可疑者,一於公決焉。若公者非書所謂耇成人,詩所謂王之藎臣也與,公嚐以其進於上,上之命於公者,備錄成書,曰:“此列聖大德所寓也,何可忘哉!”直從公久,受教多,而知公亦深。公之細行皆可書,當別有備載之者,姑取其事有關於天下國家之大者為之傳,使後之君子有考焉。

  吏部尚書兼翰林學士王直所撰傳。

  注:本文載《東裏集》。王直(1379-1462),江西泰和人,永樂二年進士,官至吏部尚書。

  §§東裏先生傳

  東裏先生,姓楊氏,名寓,字士奇,一字僑仲,世西昌東裏儒家。先生一歲而孤,四歲舅奪母誌,遂適裏羅公子理。公時舉進士為德安府同知,以其家行,歲時禮先祠,恒命諸子陪禮,獨不見命。六歲以問母宜人,母宜人泣語之故。因慟,日益感發。七歲私竊磚土仿作神主於外別室祀其三世。每旦入焚香謁拜,出入扄鑰秘無知者。既久,左右覘知,以告德安公。公旦伺先生入謁,與母宜人從戶外竊窺之,見其進退拜俯,皆感泣。時已冒羅姓,遂複先生姓。德安公日告之以楊氏先世文學行義之盛,曰:“小子勉之。”無幾,德安公坐累,謫戍陝西。母宜人以先生歸,而家益貧。時甫九歲,饘粥或不充,井汲杵臼之勞,皆身親之,而書冊未嚐去手,旦暮入治家事,晝出從師學,已能自貴重,不逐閭巷童兒嬉狎。海桑陳先生,母宜人世父也。先生之父嚐從之學,深見愛重矣。及是見先生能嗣父誌,又愛重之,召而教之,有所適必攜以行。時不能得書,《五經》、《左氏傳》皆手抄以讀,母宜人喜曰:“兒可望承先業矣。”旁舍有為掾曹傭書致富者,雅重先生,而念其貧,數遣其家人請諸母宜人,欲與俱去。母宜人歎曰:“貧乏儒家恒事,豈可使小兒役誌於是,以辱其祖父哉?”十二三習舉子業,浸有聞矣。十五鄉人請為子弟師,踰年從遊者益眾,其友之姻有母老而貧,無以資養,往告先生者,先生視其儀狀莊重,問:“能讀《四書》否?”曰:“能”。即輟從遊之半畀之教,使納其束修。母宜人聞之喜,曰:“使兒從政,必能濟人,而不為貪吏矣。聞人精一書,明一義,亟詣請益。”弱冠稍出遊章貢,章貢守重禮之,請攝琴江教事。琴江令邵子鏡一見相好。邵為人廉介,然頗近刻。先生每諷切之,而益見契厚。永豐商人過琴江,關吏驗無文引,又按其裝得偽鈔數百貫,送縣,縣疑其造也。搒掠不伏,曰:“我山穀人負販邂逅售得之,不能識真偽耳,非自造也。”邵以告先生,先生曰:“山穀人宜不辨真偽,而視其裝亦有真鈔乎?”曰:“有之,尚數百貫,然吾意其以偽鈔易得之。”先生曰:“偽造當重法,奈何以意即欲置人重法乎?吾鄉嚐有以偽造禍蔓延數百家及孥戮,何可輕也”!邵竟焚其偽鈔,止坐無文引之罪。邵數與人言先生,其事浸聞於外。商人以白金五十,雨夜詣先生謁謝。先生厲聲曰:“吾何與知哉”。斥去之。在琴江半歲,去之後遊湖湘間,止江夏最久。搢紳君子皆禮重之,而漢陽府學、江夏縣學皆強聘訓導,不就。都指揮齊讓,請教家塾,尤敬禮之。既歸,郡縣交舉明經任教職,未赴。會朝廷以博學征入翰林,任編纂。是時,四方老師宿儒,多在其分類纂輯,總裁者獨稱先生為精博。未幾有旨,諸編纂悉送吏部試文章,考第高下而官之。尚書張紞讀先生策獨喜曰:“明達時務,有用之才,不但文詞之工也”。以為第一,奏授親王府審理副。受命之明日,複召入翰林任編纂。明年改翰林編修,數月升侍講。

  永樂二年,簡東宮官屬,以本官兼左春坊左中允。三年升左諭德,仍兼侍講。先生奉職甚謹,私居未嚐言公事,所治職事雖至親厚不得聞,而亦無敢以請者。遇月俸之入,或得賜賚,輒顧其家人曰:“我何才德,可以當此?常人施一飯之恩猶望報,今吾舉家享天賜,何以報也。惟應勉力為善耳。”人或問先生平日所行,曰:“不能為善,亦不為惡也。其存心不間物。我見人有樂如己之樂,有憂如己之憂。”居官好獎掖,士類有片善必延譽之,未嚐揚己抑人。有得一職而來見者,必勉其守身愛民。素嫉惡,遇議法涉刻薄,尤嫉之。遇事是是非非不以私蔽。公居家嚴厲,而與外人接甚和易,不見崖岸。性廉介,自其少賤窶不肯苟事幹謁。及貴儉約一如布衣,時所得祿賜有餘,一以置書籍,家未嚐有百緡之畜。事其從兄仲基甫盡恭愛,愛從子如子,諄諄訓之。為學務義,雖隔遠數千裏,歲數數遺書,無不以是為言。待羅氏弟妹,尤有恩義。所為善不拘於世俗。弱冠,姑氏舉家疫疾,素所厚者,皆削跡。先生曰:“吾父同產親也。”獨往,留旬浹日,為灑掃戶庭,具湯粥進之,調護安而後去,亦竟無恙。後客江夏,嚐館於陳氏,會城中大疫,其家無少長悉病。先生所素知己者皆勸出舍他館,不從。陳竊聞之,曰:“先生在此,我砥柱也。”先生曰:“豈有是哉。”終其家盡愈不去,亦不病。與人交,直道不阿,必輔之於善,有不善必戒之,不從則遠之。及其能改,又歡然相好也。如己所行,或未當,人以為言者,亦欣然納之,未嚐為忤。然平生心契不過數人焉。樂簡靜,閑暇閉戶觀書自適而已。恩雖微,必報,而未嚐宿怨。臨財能讓,不事苟得。婦家先塚多壞者,子孫貧不克修治,或有舉以售人者。先生初喪母宜人,卜宅兆未得也。婦有季父素重先生者,告曰:“吾家某所壞塚,世遠無遺骸,術者言葬此其後當貴,請以贈也。”先生曰:“丈人厚意不敢忘,然義有不可,幽明一理,攘人之室而居之,其得者失者皆能安乎?且所重有後者,為其為墳墓主耳,壞而不治,不可為孝,況又舉以畀人哉。願丈人慎之,以率子弟自是其家,無複舉廢塚售人者。餘陳氏於公之家,世篤潘楊之好,先君子先生外兄,而先生母宜人陳出也,又視先妣為內弟。賞幼失怙恃,宜人哀憐之,稍長,不能究知先德。先生數召而語之,使之學。賞後舉進士,在京師數年,無日不往見先生,見必侍語,移時或暮而後退。故獨賞知先生心及其行事為多,先生於賞素惓惓也。嚐指子稷語賞曰:“古之人易子而教之。”其意以稷屬賞也,賞應曰:“諾。而今拜廣西按察僉事之命,有職任將遠去,不知再見何日,而稷亦就長矣。”恐未有以副先生之意,則述先生平昔大概為小傳,授稷。如稷有誌乎古人,仿而行之,必自先生始。餘既書以授稷,又存其副於家,用示陳氏子弟雲。

  永樂癸巳冬十一月朔陳賞所撰傳

  注:此文載於《東裏集》。陳賞,江西泰和人,明永樂九年(1411)進士,官至廣西僉事。

  楊文貞公家誡

  文貞公家誡序

  昔者

  先太師文貞公之詔後人也,其言曰:“利義,君子、小人之判也。為人後者,必務明義,以不忝乎先。”既序諸家乘矣,又往往見於他文,及考公生平家人語數千萬言,率不出此,豈公之不能有所加也哉?先正之傳公曰:“薄利、篤義,壯老一心。”蓋公以其在躬者,為家令宜雅言之惓惓於此也。公薨今百有十年餘,後之人讀公之書,及得公一話一言,於先生長老鹹兢兢誦服,恐失墜家庭語次間。曰:“先太師雲然雖至頑頓疆戾者,亦竦然聽,且惕然懼也。”豈非公之德烈猶熟於其耳目,而遺誡餘論,又切近而著明,其道易行,其教易喻耶。顧公所常視家人子弟之言,故附續集以傳,而集刻在廣藩簡帙,繁重遠莫致之。載鳴每以為憾,頃移官惠州,謹以附錄中家書家訓遺命稍節其複出者,輯為一編。敬題曰:“楊文貞公家誡。”刻之,將與凡為公之子孫者共讀而勉焉。嗚呼!是編也,其愛深故其慮周,其意紆故其言盡,其事雖人倫物宜之近,而推之可以見天下萬世之心,其辭雖中人小子之所易知而充,其實有大賢君子之所難能若其德之深厚、言之婉曲,則又非淺薄者所能窺,而於義利,君子、小人之辨,若別黑白、異陰陽,其意實經緯周浹於其間也。至哉言乎?載鳴覽觀諜記,若石氏之孝謹,陶令之慈惠,柳氏之雍肅,張公藝之忍,李文靖之儉,範文正父子之仁,司馬溫公之防,盛滿皆世稱,縉紳楷範,禮法宗門,是編竊謂兼之,而視馬伏波之書,顏氏之訓,範魯公之詩,則尤質矣。昔蘇文忠公見歐陽公報從子書而歡,曰:“人惟考諸其私,乃見真偽,曾子之學征易簀於死生之際。”今公之家言遺命具是矣,可以聲音笑貌為哉!此公之道較然不欺,而以教則從。載鳴所為輯錄以詒法無窮者也,讀是編而易於近者不足以知公之言,得其言而不能明義,力學以敬承之,亦豈公以君子望後人之意哉。編成附載公祠堂複建記、家乘序,蓋世德家教之大端存焉,皆後人所當知,而公贈侍講陳公南歸序,鄉人至今談說以為厚,故並附焉,於以見凡公之言非一家之私言也。

  嘉靖丙辰夏六月朔

  賜同進士出身、廣東惠州府推官、前吏部文選清吏司郎中、五世孫載嗚謹序

  文貞公家誡——五世孫載鳴輯錄

  奉思詒兄書

  大抵人家有德義者可恃,有顯要者不可恃,目前如元塘之錢,學堂之蕭,皆恃家有顯官,傲然為非而不顧,致不測之禍,豈非殷鑒?

  今法度清明,吾家子弟宜依本分治生理,公門不可幹求,小民不可淩虐。

  今歲甲首之役,乞與安長老言之,一切買辦照眾例納鈔,幸免管都勾追之事。蓋家僮無狀,慮其取怨(於鄉人故也)。大抵今後諸孫議婚,隻須求老實本分人家,不可論貧富。凡窮秀才,窮莊家,但有德行,便是好人,可與為親。惟衙司中人則不可,他日漸染,來壞小兒子心術也。且吾家先世祖父,皆未嚐有與衙司中人為婚姻者,蓋亦是此意也。

  《家乘》乞戒栗鵷寶藏之,遇親戚及斯文友朋明信忠厚者,可以一觀,不可泛泛示人也,尤戒之不可借人,蓋薄俗可畏也。

  相姪(會元公)存時相聚一處,則未嚐三日不見,見未嚐不樂。或相隔千裏外,亦未嚐數月不寄書。今雖有姪在千裏外,或歲餘或累歲未嚐寄一書,寄書本有何益?但於道理人情所不當無者。常怪諸姪學問不及其父兄,近聞其酒量皆過於父兄,乃知人各有所長也。

  與賓畿弟書

  削跡公門,交處良友,既可養德,又足遠害。

  吾弟在家,無他囑,但望不造公門,不管閑事,此為保身延福之本。切不可將自身作人情也。

  憲弟妻子同居之際,必自體恤,若一付之他人,必有不及。凡人兄弟,無有不盡情者,多緣妻子以生釁隙。鄉裏比年,此事紛紛,雖吾弟友愛深至,臨事明決,必然無此,而我惓惓不忘斯言者,亦區區之情也。

  示姪弼旅鵷艮

  聞汝等為一善事,則喜極忘寐,為一事不善即痛切於心,誠以光紹吾之先業,以傳之後人者,在汝兄弟也,汝兄弟何可不勉?近日聞汝等析爨,傷心傷心!以吾觀之,必爾等各自為心,不肯協心,老父老母無可奈何,故為此不得已之舉。凡異爨者必異心,老父老母見爾兄弟異心,雖日有甘旨之奉,其心豈能一時安也?爾等皆儒家子,又出為人師,豈可便為此事?

  凡人一家之親,有先後輕重,有父母而後有兄弟,有兄弟而後有妻子,不可溺於妻、子之愛而失父母兄弟之心。尤須用心力學,擇交友,謹言語,為保身之計。

  聞旅專意治耕業,真生計最善者也,為之喜而不寐。弼複教學,尤為可喜,但有暇不廢自己工夫,則善矣。若於今少壯不勉力,過此不能有為,此吾所躬蹈者,今雖悔無及,可為至戒也。又聞鵷專任今年裏役,平生為人本分,必不生事以貽父母之憂矣。然須勤慎,以公務為重,但早了得公務,則自己亦安樂。有暇亦須自進學,人若隻是本分而不讀書曉道理,塊然如土木偶,則亦何用?勉之勉之!聞艮入縣學,有誌務尚,誠可喜。若不務學問,徒籍此為名,惟日追逐俗流,為苟利之計,則又不若作一白身閑人也。

  吾先世皆貧,然從來清白相傳,不肯苟利。故出仕者皆有冰蘖聲,姑舉百年內近事言之:待製公(即楊景行)著在史傳,不必言。如雲衢伯祖為貴溪縣丞,一清如水,而善政及於旁縣;為新喻州判,豪猾斂跡。後以直道不容於當路,即謝病不屈而去。退庵伯平生潔身如玉雪,不妄交一人,獨與羅、鄧二先生厚善,世號“楊羅鄧。”吾五六歲時,與孟潔發蒙讀書於學中時,三先生皆為訓導。常記一日晚,煮毛豆一器,酒一壺,三先生同酌成歡。退庵伯曰:“吾三人皆將仕矣,如有一人不自重,貪取民一錢者,後不複可相見。”其後,三先生皆仕為達官。其卒也,皆無一錢以遺其家。司倉伯雖雜職,平生凜然節操,以古君子自處。漁灌伯兩讚劇司,為人坦坦平易,然終身未嚐苟毫發之利。族叔起予,二十四為黃陂令,持身廉介,篤於愛民,民至今有奉祀之者。吾家百年之內,仕者惟此數公耳,而其所行皆若此,後之人豈可不思繼承之哉!凡人在立誌,能養其誌於貧賤之時,而素定焉,則他日出而仕也,舉而措之,必能不變所守矣。

  弈計今歲必發蒙,且收他放心,不得嚴急,日讀書不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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