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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 難兄難弟

  草包哥哥

  在東漢末期,袁紹是名頭最響的讀書人,達到了名士的地步,而且是獨步一時的名士。年輕的時候,曹操也與袁紹不可同日而語。

  袁紹為汝南郡汝陽縣(今河南省汝南縣)人,為當地世族大戶。有學者說,二袁是親兄弟,也有學者說他們是堂兄弟,為此打了不少的口水仗。

  其實,上述兩種說法都對。

  袁家的發跡始於袁紹的高祖袁安,東漢章帝時做到司徒。袁紹的譜係是:袁安→袁京→袁湯→袁成→袁某(早夭,史未留名)、袁紹。袁術的譜係是:袁安→袁京→袁湯→袁逢→袁基、袁術。袁成、袁逢是親兄弟,那麽,袁紹、袁術就是堂兄弟。

  隻是有些讀史的人忽略了一個細節:袁紹是袁逢的血親長子,但為庶出。袁成兒子早夭,自己也短壽,袁逢便把他的庶長子袁紹過繼給袁成續宗。

  所以,從血緣上看,袁紹、袁術是親兄弟(同父異母);從宗法上看,他們是堂兄弟。《三國誌》和《後漢書》都說袁紹是袁術的“從兄(即堂兄)”,袁術是袁紹的“從弟(即堂弟)”,是取宗法說。由於袁成及其兒子均早死,袁湯的爵位便由次子袁逢繼承。

  在於袁逢,袁紹本來就是庶出;袁紹過繼給死去的袁成之後,屬於小宗,自然被袁術看不起。關東軍閥混戰時,很多書生和軍閥影從袁紹,袁術大發雷霆:“群豎不吾從,而從吾家奴乎!”袁術甚至給公孫瓚寫信,說袁紹非袁氏血脈。袁術對自己親哥哥的辱罵、汙蔑,即是出於宗法上的優勢。

  袁紹是由叔叔袁隗(袁成、袁逢的弟弟,官至太尉)撫養長大的,但袁紹肯定繼承了他養父的大筆遺產,手頭闊綽,才能“愛士養名……賓客莫不爭赴其庭……輜軿柴轂,填接街陌。”頗有一點孟嚐君養食客三千的樣子。

  結果,“內官(即太監)皆惡之”。中常侍趙忠惡狠狠地說,袁本初(袁紹字本初)這小子,沽名釣譽,豢養死士,不知到底想幹什麽。叔父袁隗看著也不是個事,便把袁紹叫過來訓斥道,小子哎,你想讓袁氏滅門呀!

  袁隗的話,一語成讖。公元190年,袁紹當了關東聯軍的盟主,起兵討董卓,袁隗、袁術哥哥袁基全家二十餘口在洛陽被董卓屠戮。

  因為袁紹的失敗,後世的有些人,徹頭徹尾地瞧不起袁紹。在我看來,終袁紹一生,總有那麽一件事是值得稱道的。

  也有雄起的時候

  公元189年四月,靈帝逝世,宦官、外戚火並,同歸於盡。董卓進京,控製朝局,即行廢立之事。盡管董卓進京,當初是袁紹給何進出的鬼點子,袁紹應負責任。但這個時候,袁紹不再糊塗了,也無所畏懼了。

  廢少帝劉辯之前,董卓假惺惺地召開了一個征求意見會。袁紹在朝堂上公然頂撞董卓,堅決反對。《後漢書·袁紹列傳》記載:“卓按劍呲紹曰:‘豎子敢然!天下之事,豈不在我?我欲為之,誰敢不從……(袁)紹勃然曰:’天下健者,豈惟董公!橫刀長揖徑出。懸節於上東門,而奔冀州。”

  一個“橫刀長揖徑出,懸節於上東門”,頗有劍出三尺、流血五步的昂然氣概,很是為當時的讀書人出了一口惡氣。

  袁紹的這個氣量,當然是他的骨氣,同時也是他的底氣。他的底氣就是他四世三公的身世、袁氏門生故吏遍天下的背景。剛剛掌權的董卓,是不太敢殺這樣一個人的。

  袁紹接下來所做的事,似乎可以一“字”以蔽之——秀。

  比如袁紹領導的十八路諸侯討董卓。

  十八路諸侯討董卓其實也並不是袁紹的首倡。發起者是東郡太守橋瑁、奮武將軍(這個頭銜是袁紹“表”——推薦任命的)曹操等人。隻不過當時的發起者考慮到袁紹的身世和背景,便推袁紹為首。

  袁紹統帥的關東聯軍“諸軍兵十餘萬,日置酒高會,不思進取”。隻有孫堅、曹操各自率領自己的直屬部隊,實實在在地打了幾仗。整體來說,袁紹的十八路諸侯討董卓,其實就是在函穀關以東的洛陽周圍地區,開了幾個月的武裝派對。

  毫無疑問,關東聯軍討伐董卓是正義的。董卓入京之後,擅自廢立皇帝,殘殺大臣,荼毒民眾,舉國上下皆曰可殺。

  其實,喪心病狂的董卓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的。董卓掌權之後,深知自己一介武夫,根基又淺,便大力籠絡知識分子,為黨錮之禍中罹難的陳藩、竇武等平反,提拔了一大批讀書人如蔡邕、周毖、伍瓊、鄭泰、何顒、荀爽等到朝廷做官,又任命一批讀書人如韓馥、劉岱、孔伷、張谘等為州牧郡守。袁紹本來是通緝犯,董卓還是予以赦免,任其為渤海郡太守。

  “幽滯之士多所顯拔……(董)卓所親愛,並不處顯職,但將校而已。”意思是說,董卓一掌權,即提拔了一批沉淪下僚的讀書人,而自己的心腹左右僅僅擔任一些軍職,並不進入政府掌權。不管董卓是真是假,事實上他還是重用知識分子的。

  可就是董卓重用的這批知識分子,袁紹、韓馥等起兵於外,周毖、伍瓊等陰圖於內,最後死於他親手提拔、信任有加的王允、士孫瑞之手。除了蔡邕以外,沒有一個買他的賬,個個要他的命。董卓死後,士女載歌載舞,全國一片歡騰。隻有蔡邕為他歎了一口氣,卻惹來殺身之禍,為除暴安良的大英雄王允所殺。

  在曆史學者們看來,這很好解釋。董卓擅行廢立,殘暴勝過夏桀、商紂,人人欲食其肉、個個欲寢其皮是理所當然的。

  這裏麵的原因,我看並不那麽簡單,並不是政治或道義一詞所能概括。這裏麵還有一個心理問題。

  東漢後期,宦官、外戚相互傾軋,或興或滅,輪番執政,士人則依附宦官或外戚,而且多數依附外戚,比如袁紹依附何進。

  整體來說,宦官的品行操守、政治見解、施政綱領不如外戚。但宦官中也並非沒有好人、能人,如曹操的養祖父曹嵩和靈帝時的呂強等等;外戚的貪婪殘暴也並不亞於宦官,外戚中的流氓惡棍也比比皆是,比如安帝時的閻顯、順帝時的梁冀。

  有些曆史學者,在談到宦官、外戚傾軋時,總是強調宦官的變態可惡,而對外戚的殘暴荒淫卻輕描淡寫。宦官的所作所為,很多情況下是皇帝布的局,是皇帝意誌的延伸。皇權是士大夫們對抗不了的,那就把憤怒傾瀉到皇帝的走狗、替死鬼宦官身上。

  既然後世沒有受過宦官荼毒的人們,談起宦官都有一種潛意識的排斥,當時自以為是、自命清高的士大夫對割掉了雞巴、不倫不類的一類,不問青紅皂白地厭惡也就沒什麽好奇怪的了。

  士人依附外戚的多,依附宦官的少,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士人們的潛意識。士人們的這種潛意識,同樣折射到武人身上。

  靈帝去世後何進、張讓之間的外戚、宦官大火並,使外戚、宦官同歸於盡。在天下的讀書人看來,這回該他們露臉了。在天下讀書人的眼裏,董卓武夫一個、匹夫一個,鬥大的字認不滿十升,怎麽能治理天下,居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呢?居廟堂之高,指點江山,那是我們這些讀書種子的事。

  依老古看,即使董卓不擅行廢立、不那麽殘暴不仁,不那麽咄咄逼人,袁紹們還是不與他合作,還是要討伐他。董卓的擅行廢立和殘暴不仁,恰恰為袁紹、曹操這些讀書人反攻倒算提供了政治上、道義上的理由。一句話,俺袁紹們跟你董卓這個大老粗沒完,除非你滾回西涼邊鄙之地去;即使在朝中,充其量給你個校尉這樣的中級軍官幹幹;統領百官,總理朝政,休想、沒門。

  這是一種心理,而且是群體心理。這種群體心理與血統論相關聯。這也就可以解釋,即使掌權的外戚是一個、一幫惡棍,士人們還是依附外戚的多。畢竟,那些外戚,是皇後、太後的老爹、老哥、老弟嘛。皇後、太後是什麽人?是跟現任或已故皇帝上過床的女人。皇帝是上天之子,皇族的高貴血統早已通過皇帝或先帝的龍根延伸到皇後、皇太後的身體上以及外戚家族裏去了。

  在士人們看來,血統是可以衍生、可以延伸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打地洞。貧雇農的兒子,自然根正苗紅,應該做接班人;黑五類的兒子應該沒好人,隻能下放到廣闊天地去勞動。

  群體心理是一種巨大的力量,而這種心理力量通常以其最高級的形式——道義——表現出來,排斥力、破壞力排山倒海、摧枯拉朽,“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

  董卓這個大老粗,老古不教他,到死都明不了這個理。

  董卓死於政治、道義上的反動,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在我看來,董卓之死,是因為他踏進了群體心理的澎湃浪潮,招來滅頂之災。

  言歸正傳,還是說袁紹。

  最大的軍閥

  上文說,袁紹的行為就是一個“秀”字。不過袁紹的“秀”,其中也有實的成分,不然他成不了曹操的對手。

  袁紹逃離中央政府(公元189年)後,“奔冀州”,其實是逃到冀州的渤海郡(今河北省滄州地區)。董卓原是要通緝袁紹的,又考慮到處置袁紹會引起書生、軍閥們的巨大反彈,便在下屬們的規勸下,幹脆任命袁紹為渤海郡太守。

  關東聯軍討董卓時(公元190年春),袁紹的大本營在河內郡(今河南省焦作、新鄉、武陟一帶)。聯軍解散後,袁紹脅迫冀州牧、膽小鬼、窩囊廢韓馥,搶了韓馥的冀州牧一職。

  袁紹脅迫韓馥時,是與幽州(今河北省北部和遼寧省)軍閥公孫瓚打聯手的,公孫瓚率兵到了冀州(今河北省中、南部)北部,對韓馥形成南北夾擊之勢。沒想到很多郡縣都歸附公孫瓚,袁紹頗有一點引狼入室的感覺,等冀州牧的位置到手後,對公孫瓚染指河北當然一萬個不同意。

  公元192年春,袁紹與公孫瓚在界橋(今河北省威縣東)大戰;其年冬,又在龍湊(今山東省平原縣東)再戰,將公孫瓚這條“來自北方的狼”逐回幽州。然後,回過頭來收拾以張燕為首的黑山(太行山南端)農民軍。

  與別的農民軍不同,張燕的農民軍有自己的根據地,組織嚴密,訓練有素,有較強的戰鬥力,名義上又歸降了政府,幾乎與袁紹打了個平手,而且打得相當的慘烈。袁紹統一河北四州(青、幽、冀、並)、官渡之戰(公元200年)前,袁紹隻是將黑山農民軍壓縮在山區打遊擊,並沒有消滅他們。

  直至公元205年,袁紹屍骨已寒(袁紹死於公元202年),曹操平定冀州,張燕才率領十餘萬人歸降曹操。

  漢魏之際,與農民軍作戰時間長、規模大的,袁紹算得上一個。奇怪的是,在我們的教科書中,在鎮壓農民起義的劊子手的排行榜上,皇甫嵩、朱俊和曹操的名字赫然在目,袁紹卻榜上無名。

  這樣說來,袁紹在早年的確有過出色的表演,但有兩件事做得臭到了底:一是奉迎天子,二是官渡之戰。

  這兩次錯,歸根到底還是一次錯,沒有前一次的錯,也就不會有後一次的錯。而且,袁紹一輩子的錯都抵不過這一次錯——失去“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機會。

  公元195年,董卓餘孽李傕、郭汜控製下的中央政府(時在長安)對日益壯大的袁紹進行統戰,拜袁紹為右將軍。其年七月,自相殘殺、相互間打得糊裏糊塗的李傕、郭汜同意獻帝東歸洛陽。這兩個糊塗蛋旋即認識到自己愚不可及,急急帶兵來追。

  十一月,獻帝在楊奉、董承的護衛下好不容易到了曹陽(今河南省靈寶市東北黃河南岸)。楊奉、董承的勤王軍被追殺到這裏,再也無力勤王,便偽裝與李傕、郭汜講和,秘密請河東郡(山西省南部運城地區)的農民軍趕來幫忙。這個時候,袁紹駐紮在魏郡的鄴城(今河北省臨漳市)。

  這時,袁紹的首席謀士沮授適時、及時地提出一條策略。沮授對袁紹說,現在朝廷破碎,皇帝落難,沒人出手相救。我們已具備一定的條件,憑將軍您的威望,倘若我們把天子迎到鄴城,打著皇帝的旗號征討四方,那是無往而不勝啊。

  袁紹一聽,有理。可是另兩個謀士郭圖和淳於瓊卻勸阻袁紹,說,將軍呀,漢室已經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巴了,何必把一個破皇帝弄到自己身邊來礙手礙腳呢。弄來以後,事事請示吧,我們沒有權;不理他吧,又顯得我們抗命不尊。

  袁紹聽了也覺得有理,再加上這個獻帝劉協是董卓而不是自己所立,奉迎天子這件事也就作罷。

  曹操則立馬行動,趁董卓餘孽與勤王軍打得精疲力竭,勤王軍之間打得暈頭轉向的時候,該出手就出手,而且一出手就得了手,把叫花子皇帝弄到自己身邊,把首都遷到自己的大本營許縣,把劉協這孩子好吃好喝地招待起來,客客氣氣地軟禁起來,拿著皇帝這根雞毛(在袁紹眼裏,獻帝不過是根吊毛),到處揮起了令箭。

  公元196年,曹操剛剛把獻帝迎到許都,皇帝(其實是曹操)就給袁紹下了一道詔書,“責以地廣兵多而專自樹黨,不聞勤王之師而但擅相討伐”。袁紹隻好誠惶誠恐地上書剖白、道歉。

  袁紹終於知道,這個虧是吃大了,鬱悶。袁紹也終於知道,這就叫政治。

  剛剛懂了一點政治的袁紹鬱悶之餘,便以許都地勢低下、氣候潮濕為由,要求把首都遷往鄄城(今山東省鄄城縣),以便皇帝離自己近些,好讓自己與曹操“共享”皇帝這張牌。當然,曹操不可能愚蠢到袁紹的水準,讓煮熟的鴨子從嘴邊飛走。

  這個時候的袁紹是強大的,朝廷(也就是曹操)不得不加以籠絡、羈縻,拜官太尉,封為鄴侯(縣侯)。曹操自己呢,弄個大將軍幹幹,“袁)紹恥為之下,偽表辭不受。操大懼,乃讓位於紹。(建安)二年,使將作大匠孔融持節拜紹大將軍,錫弓矢節鉞,虎賁百人,兼督冀、青、幽、並四州……”

  可憐的袁紹,在強大的表象下,已危機四伏。

  公元195年十一月,獻帝東歸受阻於曹陽的時候,即沮授提出奉迎皇帝的建議的時候,袁紹駐紮的鄴城並不遙遠。獻帝於公元196年七月初一才抵達洛陽。可憐的皇帝從曹陽北渡黃河至安邑(今山西省夏縣),從西往東一路“幸”過來,整整花了半年多的時間。

  在這段時間裏,楊定、楊奉、董承、李樂、韓暹等的勤王軍與李傕、郭汜等的叛軍幾乎損耗殆盡,無力再戰。楊定、楊奉、董承、李樂、韓暹這些勤王者們,王還沒有勤完,彼此之間相互殘殺起來。

  此時,袁紹如果想奉迎獻帝,獻帝正好在黃河以北的半道上。袁紹的武力在獻帝身邊的各軍閥頭目中無疑是最強的,要把獻帝搶到手,易如探囊取物。

  可惜……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猛回頭已百年身。

  史書都說,袁紹沒有奉迎獻帝,是聽了謀士郭圖、淳於瓊的調唆。其實,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郭圖、淳於瓊的調唆隻是表麵現象,充其量是次要原因。

  披露袁紹心跡的是《三國誌·武帝紀》的記載:“公元190年)袁紹與韓馥謀立幽州牧劉虞為帝,太祖(指曹操)拒之。(袁)紹又嚐得一玉印,於太祖坐中舉向其肘,太祖由是笑而惡焉。”

  袁紹的關東聯軍打不過董卓,控製不了獻帝,便想另立皇帝,另起爐灶。老實巴交、對朝廷忠心耿耿的劉虞拒絕了袁紹、韓馥等的要求(不是請求),袁紹等便要求劉虞“領尚書事”,“承製(即以皇帝的名義)”任命各級官員。

  既然另立政權不成,袁紹就要求劉虞領著他們另立政府,劉虞還是不同意。

  董卓擅行廢立,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韙。那麽,袁紹在別人冒天下之大不韙之後,再冒天下之大不韙,其狼子野心就昭然若揭了。袁紹得到一塊玉印,便悄悄地、喜滋滋地在曹操麵前搖晃,想做皇帝的心思也就流露無遺。

  也可能,袁紹的這個示印行為,是在暗示曹操:老弟,皇帝我是想做的,你就不要跟我爭哦。也算是袁紹對未到手的皇位所有權的一種宣示。

  袁紹肯定知道,真正的英雄、自己真正的對手,就是身邊的這個老朋友曹操。

  也就是說,袁紹不奉迎天子的根本原因,是他自己有做皇帝的野心,沮授、郭圖等輩正反兩方麵的勸說不是決定性的因素。

  至公元199,袁紹終於掃清河北群雄,終於要麵對曹操了。

  勝敗有憑

  有關官渡之戰的記載、分析、討論、爭論,可謂是汗牛充棟。後世的大多數學者,都同意沮授當時的意見,袁紹不該打官渡之戰,至少是不應該主動發起官渡戰役。

  沮授說,袁紹經過與公孫瓚、黑山農民軍的消耗,已經筋疲力盡。正確的做法,應該是與中央政府聯絡,表示歸順,與民生息,整軍備戰,同時騷擾曹操的後方。如果曹操從中作梗,再以清君側的名義討伐曹操,可很快底定天下。

  從字麵上看起來,沮授的建議大義凜然,方法的確是好。依我看,實際的情形並不是那麽一回事。

  自公元196年曹操掌握皇帝起,形勢就已經注定,最後與袁紹較量的是曹操。袁紹要麽歸順政府(實際上就是歸順曹操),要麽打敗曹操,將皇帝和政府置於自己的控製之下,自己做不做皇帝,下一步再說。

  即使袁紹歸順中央,曹操的政府能容下袁紹麽?不可能。袁紹的影響實在太大,勢力實在太強,所謂的袁氏門生故吏遍天下即是指此。即使袁紹老老實實地在曹操手下做一名閑官也不可能,曹操必除之。

  何況,袁紹另立皇帝、另立政府的圖謀,獻帝心如明鏡,獻帝也容不下他。公元199年夏,袁術山窮水盡之時,把自己的帝位讓與袁紹,袁紹“陰然其計”,也就是暗地裏同意接受袁術的帝位。盡管袁術北上青州不成(被劉備攔截),袁紹沒有實際接受帝位,袁紹謀逆的罪名已成。

  曹操容不下他,獻帝容不下他,中央政府容不下他,除了與曹操決戰,袁紹還有什麽出路?同時,袁紹本人絕不肯屈居曹操之下。對袁紹來說,回歸曹操控製下的中央政府,是奇恥大辱,比死還難受,不被曹操殺死,也會氣死。

  這不是想不想、願不願的問題,這是一種必然——形勢發展的必然。無論是曹操還是袁紹,已無妥協可言,已無回頭路可走。

  也就是說,統一河北後的袁紹,必須進行一場決戰,既與曹操決戰,也與皇帝和中央政府決戰。隻不過,使用的是清君側的名義,名義上僅僅針對曹操。

  既然袁紹必須與曹操決戰,又已經錯失良機,讓曹操掌握了看似雞肋、實為王牌的皇帝,則決戰越早越好。否則,憑曹操的能耐,曹操的地盤會越來越大,軍隊會越來越強,歸附的人會越來越多,形勢必然很快逆轉,強弱必然很快易位。

  既然四年前已錯失良機,今天,且不說良機,就是“死”機也不能錯過。否則,會用上一句套話:“後果不堪設想。”

  當時的兵力對比,毫無疑問,袁紹占明顯的優勢。這就是主戰派郭圖、審配說的:“兵書之法,十圍五攻,敵則能戰,今不時取,後難圖也。”

  公元199年的時候,東有徐州的劉備,南有汝南死灰複燃的黃巾餘部劉辟,荊州的劉表是個未定之數,關中的韓遂、馬超徘徊觀望。曹操的處境還是很險惡的。從地緣情況看,這仗還有得一打。

  沮授的想法,是積蓄力量,待時而動,相機而動。如果當時袁弱曹強,這是對的。現實的情況正好相反,還待什麽時、相什麽機?麵對曹操這個強人,待時是等死,相機是失機。

  在我看來,對袁紹而言,這一仗應該打,可以打,而且應該早打。分析事物,不能用結果來反證原因。袁紹的官渡之敗,不能說明發動這次戰役是錯誤的。

  至於此後的相持階段、決戰過程和戰役結局,說起來實在是沒有一點意思。

  不過,有件事還是值得一提。公元200年正月,官渡之戰尚未正式開打,還在調兵遣將階段。劉備於前一年被曹操派去攔截袁術北上。劉備殺徐州刺史車胄,反叛曹操,成為曹操東方的後顧之憂,並且已經與袁紹聯手對付曹操。公元200年春節剛過,袁紹大軍壓境,黃河兩岸戰雲密布,曹操力排眾議,東征徐州。

  袁紹的謀士田豐建議袁紹,趁曹操東征,偷襲、奇襲曹操的大本營許都。田豐說:“與公爭天下者,曹操也。操今東擊劉備,兵連未可卒解,今舉軍而襲其後,可一往而定。兵以幾(通機)動,斯其時也。”

  袁紹以小兒子生病、無心作戰為由,未采納田豐的建議。田豐氣得嘔血、翻白眼,心痛、可惜、氣惱得不行。田豐所說的“兵以幾動”,就是捕捉戰機,乘機而動,所謂的靜如處子,動如脫兔。這就是戰爭之道、戰爭之智、戰爭之巧。

  袁紹不上道,不用智,不使巧,別人有什麽辦法呢?曹操和他的謀士們正是看透了袁紹的這個致命缺陷,才敢在北邊袁紹大軍壓境、戰役一觸即發之時,對東邊的劉備發動一場閃電戰。曹操的這一招,不僅是“兵以幾動”,還是“幾由心生”了。與曹操相比,袁紹不敗何為?

  官渡之戰,不是曹操贏了,而是袁紹敗了。或者說,是袁紹的敗導致了曹操的贏。

  關於袁紹失敗的原因,曆史學者有很多分析,什麽袁紹敗在政治上、道義上、戰略上,敗在用人上、謀略上、技巧上,敗在不納忠言上,敗在用人不專上,敗在……

  後世之人不用挖空心思,絞盡腦汁,做那麽多的分析和總結。曹操在官渡之戰前,就已經為我們做了超前的總結,早已看出袁紹必敗——不僅是官渡之戰之敗,而且是事業之敗、人生之敗。

  曹操說:“吾知(袁)紹之為人,誌大而智小,色厲而膽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畫不明,將驕而政令不一,土地雖廣,糧食雖豐,適足以為吾奉也(‘為吾奉’的意思是‘都是為我準備的禮物’)。”

  在更早一些的建安初年,就已經有人鐵定曹操必勝,袁紹必敗,而且說得斬釘截鐵、氣幹雲霄。

  公元197年,曹操征張繡慘敗,回到許都以後,憂心如焚,曾經一度神情恍惚,舉止失常。鍾繇看在眼裏,很是不解,便去問荀彧,說,主公是不是在宛城受到的刺激太大,精神狀態出了什麽問題呀?荀彧說,主公心胸寬廣,不可能如此。荀彧便去問曹操,到底出了什麽事。

  原來最近袁紹寫了一封信給曹操,態度傲慢,語帶威脅,曹操心懷恐懼,有些手足無措。曹操對荀彧說,我們迎來了皇帝,揀了一塊燙手的山芋。可我們四麵強敵環伺,北有袁紹、公孫瓚,南有劉表、張繡,西有韓遂、馬騰,東有袁術、呂布,形勢實在是不妙啊。尤其是北方的袁紹,力量越來越強大,野心越來越露骨,態度越來越傲慢,我們該怎麽辦呢?

  荀彧說:“古之成敗者,誠有其才,雖弱其強,苟非其人,雖強易弱,劉、項之存亡,足以觀矣。今與公爭天下者,唯袁紹耳。(袁)貌外寬而內忌,任人而疑其心,公明達不拘,唯才所宜,此度勝也。紹遲重少決,失在後機,公能斷大事,應變無方,此謀勝也。紹禦軍寬緩,法令不立,士卒雖眾,其實難用,公法令既明,賞罰必行,公士卒雖寡,皆爭致死,此武勝也。紹憑世資,從容飾智,以收名譽,故士之寡能好問者多歸之,公以至仁待人,推誠心不為虛美,行己謹儉,而與有功者無所吝惜,故天下忠正效實之士鹹願為用,此德勝也。夫以四勝輔天子,扶義征伐,誰敢不從?紹之強其何能為!”

  荀彧所說的度勝、謀勝、武勝、德勝一番“四勝”宏論,已經不是什麽義正詞嚴的問題,簡直是視袁紹如糞土,規成敗於心間。

  荀彧原來是韓馥(荀彧的同鄉,潁川郡人)的幕僚。袁紹奪取韓馥的冀州牧之位(公元191年)後,荀彧隨了袁紹,袁紹待荀彧如上賓。沒幾個月,荀彧就棄袁紹而去,跟了曹操。可見荀彧是如何的瞧不起袁紹。

  關於曹、袁之間的勝敗因緣,郭嘉就說得更玄乎,一口氣說了曹操十個必勝理由:道勝、義勝、治勝、度勝、謀勝、德勝、仁勝、明勝、文勝、武勝,與之對照,袁紹則有“十敗”。

  當然,袁紹之敗的理由,還可以加上一點,那就是,凡事謀士們所說的對袁紹有益的話,袁紹一概不聽。凡是諍言直諫或者忤逆袁紹的謀士,不是坐冷板凳就是坐牢甚至殺頭。

  公元202年,官渡之戰後兩年,袁紹便嘔血而死。翹辮子之前,袁紹還不甘心,還嫌自己犯的錯不夠多、不夠大、不夠深、不夠遠,還要再犯一次錯——廢長立幼。袁紹長成的兒子有三個,長子袁譚、中子袁熙、幼子袁尚。袁尚一表人才,深得袁紹喜愛,加上袁紹後妻劉氏偏愛袁尚,從中調唆,便將袁譚過繼給死去的哥哥續宗。沮授曾進行勸阻,老袁就是不聽。

  實際上,袁紹臨死前,並未明示哪個兒子繼位。但明眼人一看便知,袁紹已將袁譚過繼給早已死去的哥哥,又將袁譚外放青州刺史,讓袁尚留在自己身邊,實際上就是讓袁尚繼位。袁紹死後,大多數人是讚成立袁譚的,尤其是阿附袁譚的辛評、郭圖,而審配、逢紀與辛評、郭圖爭權,恐袁譚繼位後於己不利,便捷足先登,立了袁尚。

  結果可想而知,袁紹屍骨未寒,袁譚、袁尚兄弟便後院起火,手足相殘,曹操則分化瓦解,各個擊破。袁紹死後三年,公元205年,袁家班便徹底玩完。令人痛惜之餘,實在不好說老袁家的不是。

  曹操還是大度的,講義氣的。公元204年,曹操平定魏郡後,親自到袁紹在鄴城的墓前憑吊,回腸蕩氣地哭了一番。

  有人說曹操流的是鱷魚眼淚,但看起來不像。曹操不僅親自接見、撫慰袁紹的老婆,放還被俘的袁紹家人,退還被掠去的金銀財寶,還贈送布匹等物,按月發放撫恤財物。

  曹操“還其家人寶物”,有一點例外。那就是曹丕留住袁熙的老婆不放。這一點,曹操父子受到後世之人的頗多非議。

  公元197年,曹操南征張繡,奸淫張繡嬸母,張繡降而複反,留下笑柄。曹丕強納敗將之妻,曹操又不加以阻止,曹操父子不僅好色,而且不仁不義。一句話,曹操父子不是東西。

  其實,這些非議曹氏父子的人,可能是在吃醋。古話說,覆巢之下,豈有完卵。甄氏一個國色天香的弱女子,國破家亡之時,肯定是要被人搶的甚至遭輪奸,或被賤賣為奴婢。與其被丘八們搶去,還不如被曹丕搶去。至少,曹丕是個文化人,文明一點,過夫妻生活多少有些情調。還有一點可以肯定,曹丕有力量保證她不會第二次被人搶。

  從曹操與袁紹的交誼上看,曹氏父子的確是有些不義。曹、袁是有交誼的,這一點被很多讀史的人所忽視。公元189年,靈帝去世前設立西園八校尉(把近衛軍分成八部),太監騫碩為上軍校尉(統帥),袁紹為中軍校尉(副統帥),曹操為典軍校尉(估計是教導團長之類的職務),這個時候他們就已經是同事了。

  據野史記載,曹操與袁紹年輕時候就在一起飛鷹走狗,放浪形骸。袁術母親去世,袁紹兄弟扶柩回汝南時,曹操還跟著去了。袁紹兄弟回到汝南,公卿士人趨之若鶩,車輛填街接巷。袁紹袁術兄弟看到這種盛況,竊喜。

  當時曹操就對一個叫王俊的朋友說,這兩個小子有野心,將來亂天下的,肯定就是這兩兄弟。

  董卓掌權後,袁紹、曹操皆向東逃亡,董卓還給袁紹渤海郡太守的職務,曹操則什麽職務也沒有。

  公元190年關東聯軍討董卓時,“太祖(指曹操)行奮武將軍”。曹操代理的這個“奮武將軍”是袁紹這個盟主任命的。關東聯軍解散後,兗州刺史劉岱殺東郡太守橋瑁(東郡屬兗州),王肱任東郡太守,旋即被黑山農民軍殺死,袁紹“表”曹操為東郡太守。

  公元191年,袁紹、袁術兄弟反目成仇,袁術聯絡袁紹北麵的公孫瓚夾擊袁紹,這次曹操報答了老朋友,與袁紹聯手打敗了公孫瓚派出圍攻袁紹的劉備、單經、陶謙。

  袁紹的親兄弟、死對頭袁術的軍事力量,主要是曹操消滅的,包括袁術稱帝後曹操對袁術的致命一擊——蘄陽(今安徽省宿州市南)之戰,斬袁術大將橋蕤,使袁術從此一蹶不振,迅速滅亡。

  在公元200年官渡之戰前,袁、曹一直是合作的,而且曹操在一定程度上依附袁紹。袁、曹之間的官渡決戰,並不是出於他們之間的個人恩怨,而是基於形勢,是時勢對兩個不可調和的利益集團的最後選擇,是兩個利益集團之間的最後博弈。

  所以,曹操占領鄴城後,到老朋友的墓前憑吊一番,哭上一場,優恤袁紹的家人,應該不是什麽扭捏作態。

  你可以說曹操無義,也可以說曹操有情,看你站在哪個立場。

  如果說袁紹敗在能力上,敗在不能臨機決斷上,那麽,袁紹的難兄難弟袁術又敗在哪裏?

  膿包弟弟

  袁術的父親袁逢官位做到司徒,袁術在京城是有名的高幹子弟。據《後漢書》記載,袁術年輕時屬於花花太歲一族,飛鷹走狗,吃喝嫖賭,什麽都幹,身邊又匯聚了一幫小囉嘍。後來懂事了,改過自新,頗有一點正兒八經的樣子。

  靈帝的時候,袁術官做到河南尹、虎賁中郎將。

  董卓控製中央政府後,為籠絡袁術,任命袁術為後將軍。與袁紹、曹操一樣,袁術拒不合作,懼禍出逃,到了南陽郡(今河南省南部南陽地區)。公元190年,關東聯軍討董卓前夕,長沙郡太守孫堅北上途中殺了南陽太守張谘,荊州牧劉表做個順水人情,“表”袁術為南陽太守。袁術又“表”孫堅為豫州刺史。從此,孫堅依附袁術。

  關東聯軍剛解散,袁紹、袁術兄弟就玩起了狗咬狗的遊戲。

  先是,孫堅與董卓在洛陽附近作戰,袁紹便派他的部將周昕襲擊孫堅的根據地魯陽(今河南省魯山縣),袁術把周昕趕走。

  公元191年,袁紹倡議立劉虞為帝,袁術害怕立一個年長、賢明的皇帝對自己不利,以公義為由,堅決反對。

  從此,親兄弟反目成仇。袁術便聯合袁紹北邊的公孫瓚,而袁紹則聯合袁術南麵的劉表,兄弟各有各的派係,各有各的幫手,但跟從袁紹的人要多得多。袁術氣得破口大罵你們這幫賤骨頭(指袁氏的門生故吏們),究竟是怎麽回事,不跟從我竟跟從我家奴才!

  公元192年,袁術派孫堅攻擊袁紹的盟友劉表(時在襄陽),孫堅戰死。袁術在荊州站不住腳,便侵入陳留郡(屬兗州,今河南省開封地區),雖得到黑山農民軍和匈奴於扶羅的幫助,還是被曹操擊敗,逃竄到九江郡(屬揚州,今安徽省淮南地區),殺朝廷命官揚州刺史陳溫,自領揚州刺史,又兼稱徐州伯。

  公元192,李傕、郭汜控製中央政府後,授袁術左將軍,以示籠絡。

  公元195年冬,獻帝東歸洛陽受阻於曹陽的時候,曹操積極準備迎接。袁紹視皇帝如弊履,拒之門外。袁術呢,則為自己做皇帝大造輿論。

  公元197年,袁術終於按捺不住,一意孤行地做起了皇帝,任命了百官,娶了幾百個小老婆。吃香的,喝辣的,“大”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袁術自己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稱心適意,熱鬧非凡,卻絲毫不顧老百姓和兵士們的死活。袁術剛到南陽的時候,戶口上百萬,袁術當了南陽的土皇帝後,“不修法度,以抄掠為資,奢恣無厭,百姓患之”。

  到了九江郡稱帝以後,袁術驕奢淫逸,日甚一日,而兵士們卻饑寒交迫,袁術視而不見,充耳不聞。適逢江淮之間旱災、蝗災一齊而至,“士民凍餒,江淮間(民)相食殆盡”。天災兵禍,人吃人的慘劇再度上演,江淮大平原上十室九空。

  這就有點奇怪。按理來說,袁術這個人智商不會太低,又讀過書,怎麽連一個簡單不過的道理都不懂:既然你要當皇帝,就必須有基本的土地和人口以供剝削。袁術所占的地方,本來就巴掌那麽大,又沒有足夠的力量占領別人的地盤,還要把本來不多的民眾往死裏整,這個皇帝怎麽當下去?

  還有袁術的建國,也是莫名其妙。從政治學的角度考察,袁術的建國沒有任何法理依據,比劉備、孫權的占山為王還要勉強。既然沒有法理依據,至少應該有些實力依據。比如,劉備、孫權各自占山為王的時候,他們已經具備了地緣的、經濟的、軍事的現狀和實力。

  袁術稱帝的時候,所占的地盤隻不過今天的安徽省淮南地區,人口最多也就是幾十萬,還要對這幾十萬子民敲骨吸髓。江淮平原一馬平川,進不可攻,退無可守,這巴掌大的地方也根本不具備立國的地緣條件。

  但袁術這個人,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他為自己帝國的建立找到了三條依據。

  一、袁家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可謂是天下歸心。振臂一呼,必定是天下影從。

  二、當時流行一句讖語,叫做“代漢者當塗(通途)高”。袁術字公路,公路就是大道,大道就是“當塗高”,意思是取代漢家劉氏的必定是他袁術了。

  三、袁術手上有一塊玉璽,也就是皇帝的寶印。這塊玉璽傳說是獻帝西遷時落在皇宮的一個井裏,為孫堅所得。孫堅死後,袁術把孫堅的老婆抓來,強娶到手。玉璽是皇權的象征,看來,老袁家是該徹底地翻身做主“龍”了。

  老袁家連續四代位高權重,確是門生故吏遍天下。那個時代,被舉薦者對舉薦者存在人身依附關係,袁家的確有一呼百應的力量。比如,曹操的很多謀士,起先都是投效袁紹,看穿袁紹後轉而投奔曹操。可是,袁術自己很清楚,事實也已經表明,投效袁家班的,大多數投了袁紹。憑實力,袁家要出皇帝,也應該由袁紹來做。

  至於讖語和玉璽,在當時的那個時代,的確能忽悠一些人。袁術騙人還好理解,政治家玩政治嘛,騙人不叫騙,叫宣傳。奇怪的是,袁術竟然拿這兩個東西來騙自己。

  當然,別人稱王稱帝,也利用讖語、符瑞之類的把戲。隻不過袁術的使用方法與眾不同,別具一格。別人利用讖語、符瑞,是配合、配套使用,而袁術則是主體、主打使用。打個比方來說,別人是先做好一個球,然後給球糊上一層彩紙。袁術呢,先用彩紙糊成一個袋,然後往裏麵填沙子。這個紙袋破還是不破?

  袁術是沒有法理這個概念的。對袁術來說,自己炮製的上述三條立國依據,第一條可以稱為心理依據,第二條、第三條依據可以稱為“天理”依據。至於實力和民心,不在袁術的考慮範圍之內。

  到了公元197年,袁術不顧身邊人的一致反對,硬是要放這顆衛星,當起了皇帝。袁術過了兩年的皇帝癮,像抽了一口鴉片,飄然了一陣。

  要是今天袁大帝地下有知,肯定會有些不好意思。他建立的一個帝國,竟然連老古這樣博覽群書的人也不知道叫什麽國號。

  到了公元199年的六月,袁大皇帝終於眾叛親離,連一口飯也吃不上,憂疾而死。

  縱觀袁術的一生,實在找不到他有什麽優點,或者做了什麽好事,袁術這個人似乎不值一提。

  但我的中學語文老師告訴我,無論寫什麽人物或者事件,都要發掘出一些靈魂深處的東西來,這樣的文章才有分量,才能得高分。

  既然找不出袁術的優點,若能挖出一些獨特之處來,也算作是對這篇文章有個交代。

  要說袁術有什麽獨特之處,倒還有的一說。

  首先是他的建國。袁術的帝國,連一枕黃粱都夠不上。一枕黃粱這個成語,意為在夢中滿足自己的欲望、願望。夢不是憑空而來,是有心理、生理、現實依據的。而袁術的帝國,完全是憑臆測、虛構而建立。他是惟一一個相信在沙灘上可以蓋高樓的人。

  其次是袁氏兄弟之間的窩裏鬥。老爹死後,兄弟們爭遺產打得頭破血流,是司空見慣的事。一個帝國的末世,內外交困,中樞失控,軍閥混戰、逐鹿中原,也是很正常的事。通常的情形,逐鹿中原的人們,都是以家族為主體,為核心。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自古皆然。袁家班則反其道而行之。

  十八路諸侯討董卓時(公元190年),關東聯軍還沒有正式解散,袁氏兄弟首先相互打了起來。後來,袁術聯合袁紹北麵的公孫瓚,袁紹聯絡袁術南麵的劉表,各自在對方的後院放火。尤其是袁術,除了在戰場上對老哥下手以外,還對一“根”同胞的兄弟進行人身攻擊,說袁紹是野種。

  根據我的理解,袁術匆忙稱帝,除了野心膨脹、喪心病狂以外,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企圖:搶在袁紹之前稱帝,先把“正統”拿到手,在袁紹之前下手為強,免得在袁紹之後下手遭殃。

  一開始,袁氏兄弟就把對方當成假想敵——搶奪帝位的假想敵。

  這就很有一些意思。一般來說,兄弟鬩牆,手足相殘,都發生在成功之後,搶奪現實利益,比如李世民的玄武門之變。兄弟們爭寵爭儲,是發生在老爹已經在做皇帝的情況下,比如康熙晚年的諸阿哥立儲之爭。

  袁氏兄弟不然,他們爭奪的不是實際的、現實的利益,而是假想的、潛在的利益。他們都想要繼承的,不是現實的、袁家的皇位,而是臆想的、劉家的皇位。

  一開始,他們各自把自己臆想成劉氏皇位的當然繼承人,把對方當成頭號競爭對手。所以,一開始,他們就不是向現實的敵人、而是向假想的敵人——自己的親兄弟——開火。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兩兄弟在沙灘上玩耍,正好一架飛機在他們的頭頂盤旋,兄弟倆抬頭一看,都怦然心動,各自歡呼並且宣稱:“那架飛機是我的!”然後拳打腳踢,頭破血流,奄奄一息,然後……飛機呼嘯而去。你會作何感想?

  這就是袁氏兄弟窩裏鬥的真實寫照。

  更值得一提的是,袁譚、袁尚兄弟不僅遺傳了乃父乃叔的“優良”基因,還把乃父乃叔窩裏鬥的“光榮傳統”發揚光大。與袁紹、袁術兄弟一樣,袁譚、袁尚兄弟在袁紹死後所爭奪的,仍然是假想的、潛在的權位和利益。

  袁紹死後,即使兄弟同心聯手,冀州也岌岌可危,家族也朝不保夕,不知他們玩命爭的到底是什麽。除了肥皂泡,不知還有什麽可爭?

  幫助袁氏兄弟窩裏鬥的,是公孫瓚和劉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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