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 寒
大千世界,五花八門,有些是我們見所未見的,有些是我們不願見到的。這兒擷取幾個畫麵,以增加對社會的見識。對那些不該出現的鏡頭,希望能早些從我們的視線中消失——
我想起在上海的時候,交過一個女朋友,是一個朋友的同學。我朋友告訴我,此人在上海是個社交名媛,我當時並不明白什麽叫社交,自然更不明白什麽是媛,但是名媛我知道,就是著名的媛。我和這個時髦姑娘交往了三個月,這三個月裏,我認識了各大奢侈品牌,我也大致明白一個LV的包需要多少價錢,而之前我一直以為鱷魚牌耐克牌之類的才是最貴的。
過了一個月,我終於明白什麽叫社交名媛,就是看見街上任何一個超過五千元的包就能準確知道它價錢的姑娘。這點我很欽佩。她曾經拿了一個FENDI的繡花包來問我多少錢?我甚至動用了大腦中負責幻想的部分猜這個包的價錢是三千。她大笑說:“哪三千啊,五萬七千八。”
我大為詫異,小心翼翼地接過觀賞。不可否認的是,包很漂亮,做工也很好,但我不覺得這些能構成那個價錢。我也不明白一個連車都還沒有的女人需要這樣一個包做什麽呢?她告訴我買這個包是因為要配一件禮服,並且說“就喜歡你的純樸”。
我想起我身體虛弱的爺爺奶奶。如果她成為我的妻子,隻要將那個包在我爺爺奶奶前一晃,讓他們猜猜價錢,兩老肯定會吐血身亡,從而實現她家中最好沒老人的願望。我能想象我奶奶伸出一根手指,對著這包說:“難不成要一百?”
這個女人的愛好就是在周末將自己打扮得光鮮,出入各種虛偽無聊的派對,認識各種偽上流社會的人物,然後不知道是進行社交還是射交,最後在半夜時候坐奔馳回家。所以,我弄明白了,原來社交名媛就是打車去坐車回的意思。
我們的分歧在於她讓我從此以後抽雪茄煙,說我雖然沒有錢買PRADA的衣服,但是我可以先從抽雪茄煙開始,讓我有點貴族習氣。我試過一次,但發現雪茄實在比香煙大太多,按照香煙的抽法,一支完事我腮幫子直疼。我說:“這我實在不行,在這弄堂旮旯裏叼根雪茄要被人笑死的。”
她說:“你這人,就是沒有進入上流社會的命。”
這點我到現在還沒有想明白,那些明明都是下流的人,為什麽湊一起就叫上流社會了呢?
後來我們分手了,因為我們倆實在不合適。她可能發現我其實並不純樸,說不定和出入高級場合抽雪茄的人一樣下流,且又下流又沒錢,真是無藥可救。而且有一天她發現我穿的外套居然是PRADA後覺得我很俗,沒錢還追求奢侈品牌。我覺得很委屈,首先這是我去年買的衣服,而去年的我根本不認識PRADA,再說這衣服才一百元,必然是假的。但是我想不明白的是,就算這是真的,那又如何了!便說:“你一年也就幾萬塊錢,不也買五萬的包嗎?”
她一下生氣了,說:“誰說我一年才五萬?”
我這才想起來,當官的和漂亮女人的收入都是不能按照工資估算的。
(摘自《一座城池》韓寒著
二十一世紀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