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時候,袁越一聲令下,整個班都開始為換位子的事兒忙碌著,我和尹璐不但要負責把自己的桌子移到正確的位子,還要替二媽這個男人多做一份體力活,用二媽的話說,心理受到的打擊一時半會兒還沒恢複過來。這是三個月來,第一次換位子。小小的班上,頗為沸騰。人們對變化的懼怕來自於未知,但是雀躍著去慶祝某些變化的原因也是因為未知。哪怕隻是往前,往後,往左,往右的稍微挪動,已經可以預感到幾分鍾後會出現的一份新氣象。
嚴寧坐在了三媽的後麵,小眼睛和周路的旁邊。我看著尹璐,暗自想著:這該是尹璐發光發亮的一個禮拜。
發現三媽的好人緣是在換了位子的兩天後。他和嚴寧說說笑笑的景象屢見不鮮地出現在我和尹璐的眼皮底下。星期三晚上,蛋蛋老師以一貫的低姿態走進教室。發現他已經坐在上麵是晚自習過了二十分鍾以後,我、尹璐和誌翔在討論一道概率的題目,我們三個人竟不小心做出了三個答案,看著黑板上的倒計時的一角,我三人惶恐。派尹璐上去問蛋蛋老師題目是民意表決的,我和誌翔已經陸陸續續上去過很多次了,就是她,每回都找著這樣那樣的借口不上去。當然推托是少不了的,不過等我湊到她耳朵上說到第五個字的時候,她就乖乖叫劍媽讓開,跑上去了。
“尹璐怎麽那麽久都不下來啊,怎麽搞得啊,我一定要把那道題解決掉,才有心情做下麵的題目!”
誌翔抱怨的時候,我也忍不住往上看過去:難道蛋蛋老師在用樂山話跟尹璐講題目,不應該啊!正想上去把尹璐換下來的時候,她倒是問完走了,蛋蛋老師正在傻笑呢。“哇,蛋蛋老師的數學才華真是太橫溢了。如果他上課的時候能不那麽怯場,現在準能評個全國十佳教師。一道題,他不到兩分鍾就把標準答案做出來了,然後還跟我講解了六種很有代表性的解答相關題目的方法。我乘著他講第六種方法的時候,就又翻了一些前麵做過不太懂的問他。他態度也好,任勞任怨,一點都不嫌多。”尹璐興奮地告訴我們。
“那蛋蛋老師傻笑什麽啊?”
“這次我剽竊了壯肥的一貫愛好,拍老師馬屁。我下來的時候,誇他:‘老師,您真的太聰明了,我猜您肯定從小就對數學特別有天分。’他經不住我的表揚,就笑成那樣了,嘿嘿。”
誌翔已經等不及了,叫尹璐趕快轉述一下蛋蛋老師解題思路的精華。三媽在後麵感歎:“世風日下啊。”我回過頭去:“三媽,你也聽到了,尹璐是不是很惡心?”三媽搖搖頭:“你們這兩個狼狽為奸的孩子,怎麽連蛋蛋老師這樣的清心寡欲的老師都不放過!”
下課的時候,我和尹璐從廁所出來,看見嚴寧不在了,就三媽一個人:“三媽,快點,快點,我們有話問你!”尹璐怕我開門見山問嚴寧的事被三媽猜出端倪,擋在我前麵:“三媽,我們想死你了,這幾天少了您的母性關懷,日子冷清不少啊。”都要被尹璐這翻虛偽的話搞得反胃了,我就直截了當:“三媽,你怎麽突然和嚴寧這麽好啊?我十次回頭,有九次,你都在和他講話。”
三媽一臉得意:“也不是很好啊,是他找我講話的,他這兩天的種種舉動,讓我欣慰這個世界上還是有賞識人才的人啊。”
“三媽,你本來就是青年俊秀嘛,人盡皆知啊!”
三媽看出了我敷衍的表情:“麵譽之背必非之。”
“什麽意思啊?”
“就是你們在私底下定說了我不少壞話。”
我裝著理直氣壯:“三媽,你怎麽這麽不相信自己的人格魅力啊,你怎麽會對這個美好的世界變得這麽消極啊?我和尹璐連做夢說的都是:三媽好,三媽棒,三媽真是好媽媽。”
三媽顯得比剛才還絕望:“好了,今天對我的騷擾就到這吧!”
我向尹璐討教完蛋蛋老師解答的所有題目時,班上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壯肥,以後別動不動就說:嚴寧在後麵。今天我上去,可純屬給誌翔麵子。”我歎了口氣:“尹璐,你看看人家嚴寧,對你可是不錯啊,為了你,討好嶽母的事做得可是周到啊。怎麽到了你這兒,就連人家的名字都提不得了呢,你也太心虛了。”
“他找三媽又不一定為了我。”
“肯定是,誰沒事找事,都高四了,還有空來欣賞三媽的才華。”
“三媽果然沒看錯你:‘麵譽之背必非之’。”
我眨眨眼:“啊,沒有啊,我也很欣賞三媽,三媽確實很有文化修養,寫字題詩作畫,樣樣精通。不過我覺得,嚴寧一定是為了你。”
尹璐倒是開始認真起來:“我不想被三媽知道啊,看他們這樣,我還挺怕的。到時候,說不定周圍的人都知道了,感覺都沒有隱私了。”
“那好,我幫你吧,反正我和嚴寧高一也做了幾個月的同學,雖然我們一直都沒說過話,為了你,我就隻好做出犧牲了。”
“那你幫我搭訕,可不能挑人多的時候啊!”
“尹璐同學,我親自出馬,不就是為了不讓別人知道嗎?你放心,我一定挑周圍沒人的時候。”
“也不許告訴韓逸哪個結巴啊!”
這兩天因為老師都還在講評月考卷子,我們回來背了背文綜,就差不多睡下了,尹璐翻了個身,好像還沒睡著:“壯肥,你高一不是在樂山一中讀過半年嗎?還說以前跟嚴寧是同學,能不能說些關於他的事給我聽?”
我很認真地想了想,沉默了很久才開的口:“我和嚴寧本身是不熟的,而且我當年在班上,屬於頭都很少抬起的那種學生。今天,如果別人問嚴寧關於我以前的事,他肯定隻能說的出個模糊的印象。可是叫我回憶他,盡管不熟,但還是可以說出很多。他高一的時候,是我們班的體育課代表。因為他長得高,又會打籃球。他成績一直很好,中考以全縣第十的分數考進樂山一中,到後來大大小小考試也都是前幾名。高中部一直以來學生都是住校的,也沒有像我們現在這麽自由,可以自己租房子住。我們班的女生宿舍很熱鬧,因為我們班當時美女很多,真的……有那種性格斯斯文文,外表恬靜平時有事沒事都端著本書看的類型,比如說孔霞;也有舉止言談出落大方穿戴也很得體的那種,算大家閨秀型吧,像於蓓;還有笑容甜美,走可愛路線,和男生女生都相處得很好的廖夏易。這樣的話,就有很多男生想盡辦法打聽女生宿舍的電話號碼,在熄了燈以後打來。那時,我們班的男生值得一提的就是嚴寧,還有一個叫黃鑫的。不承認樂山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都不行,他們可不僅僅論長相是出類拔萃,在班上前幾名的成績也仿佛是任何人也撼動不了的,就是很穩定的優生。”說到優生這兩個字的時候,我的鼻子有點酸,也許是因為回到了那段他們是優生,我是差生的記憶。我接著說下去,“嚴寧那個時候喜歡我們班的文藝委員——孔霞。不過他們倆算是日久生情的,兩個人交往了一陣子,算是我們班第一對公開的情侶。他們平時一個星期打個三、四次電話,因為孔霞的床位是靠著電話的,所以接電話很方便。可是有一次,年級裏的籃球比賽,我們女生給班上當啦啦隊,嚴寧傳球的時候不小心砸到了站的離籃筐很近的於蓓,那天,他送於蓓去醫務室……後來傳出他和於蓓在一起的消息是在籃球賽結束後的第三天。高一的時候,我們學生都是買張電話卡,用寢室的電話的。嚴寧後來就打電話找於蓓了,看到孔霞每天坐在電話邊哭,我們心裏都挺不好受的。你知道嗎?孔霞很好,她坐在我前麵,上晚自習前會跟我聊天,教我唱歌。孔霞幾乎是完美的,但是她坐在我前麵,我每天都聞得到她有一股味道,不是很濃,但距離近了,呆得久了,感覺很不舒服,問她,才知道是天生的。我以為嚴寧肯定是嫌棄她身上的味道,才分的手。所以,我並不喜歡嚴寧,覺得他欺騙孔霞感情,覺得他太容易變心了,覺得他不能包容所愛的人的缺點,最後這點是我最痛恨的,因為你知道,我從小就很胖,也算半個天生的,想到孔霞的難處,心裏是很能體會的。然後,後來聽說嚴寧和於蓓在一起將近兩年,高二的時候分的手。我們那天在車上聽到的很多小女生追他的事我也有所耳聞,好像那也是分手的原因之一。”我看了眼尹璐,她像是睡著了:“尹璐,尹璐……”然後我也打了個哈欠,轉身去睡。
半夜裏,尹璐一下子把燈打開,哭得稀裏嘩啦:“壯肥,他這麽壞,而且你都知道,為什麽不早告訴我,他那麽傷害孔霞……”我給燈光一下子驚醒了,揉了揉眼睛:“尹璐,怎麽了?哎呀,你怎麽哭了?別哭了,怎麽了?求你了,小點聲,你想把整棟樓都吵醒啊?”
“你都知道,他這麽壞,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壯肥,你是不是我的好朋友啊?”
看到尹璐哭成這樣,我連忙下床給她拿紙巾:“我以為你睡著了,你一直沒睡啊!”我替她擦擦眼淚:“哎呀,我以為你睡著了,沒接著講……你沒有聽完整,聽我說,別哭了。我抱著跟你一樣的想法,誤會了他一陣子。我和孔霞一直玩得挺好的,我們坐前後位,住一個寢室。我離開樂山時,孔霞為我餞行,請我吃了一頓飯。吃飯的時候,我們聊了很多,我就問她關於嚴寧的事。我們平時很少說到嚴寧,因為怕孔霞會傷心,但是那天,她主動開口說,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一開始,是孔霞喜歡嚴寧,他並沒有完全答應和她交往的,因為大家傳得沸沸揚揚,嚴寧怕說清楚,孔霞會受到傷害。事實上,大家傳他們去約會,也是因為孔霞是文藝委員,嚴寧是體育委員,班主任叫他們一起為運動會做采購。事情就是這樣的……”我拿過鬧鍾:“尹璐,你再鬧騰,外婆家的公雞就該打鳴了,你看幾點了,別亂想了啊。”我把燈關了,卻被打斷了眠頭。
尹璐坐了起來,把燈開開,“那後來呢,孔霞解釋後,你怎麽看他的呢?”
“我怎麽看?我……我覺得是誤會他了,所以他應該是不錯的人吧。哎,他和我根本就是沒有任何交集的人,不過為了你,以後我肯定找機會致上我深深的歉意。”尹璐難得有這麽小女人的表情:抿著嘴笑了笑。
“犧牲了我的一句對不起,你就那麽高興啊。事實上,喜歡不喜歡是你們倆的事,你應該問自己:知道孔霞的事不是他的錯以後,你怎麽想的?”
“他真的喜歡我嗎?”
“真的。睡吧,明天我就去認老同學去,行了吧!”
作家丁玲曾經說過,戀愛是靈光一閃的東西。我至今仍懷念學生時代沒有顧慮的愛情,將這種靈光一閃的東西以最新鮮的狀態保留了下來。如今身處社會紅塵中的我們,愛情似乎來得更加泛濫了,一時的孤獨也竟需要愛情來填補空虛。也有人說,愛情又好像變得更稀少和精貴了,貂皮大衣、西裝革履下的真實麵目更難被認清了。
早上,房東外婆問我們昨天半夜有沒有聽到聲音,我們很機靈地地裝成受害者:“外婆,昨天我們半夜也聽到了聲音,尹璐後半夜還嚇得做惡夢呢。”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尹璐的哭聲,懷疑到誰頭上,我們就大方地把版權讓出去了。中午放學的時候,我們隔壁的那家人突然來敲門,很婉轉地表達了他們晚上受驚嚇的心情。我和尹璐擔心著:“到底驚動了多少人啊?”。
“你們晚上是不是複習得很晚啊?”我們吃早餐吃得都快睡著了,被楊樂的聲音驚醒了一下。本來還想問楊樂昨天晚上有沒有聽到動靜,可是困得沒力氣,他倒是先開了口。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也聽到一陣鬼哭狼嚎?”
楊樂盯著我們:“嗯,你們也沒睡好吧,看上去精神很差。”還好沒聽出來是我們,虛驚一場。
“晚上我媽媽要過來,所以我晚上不回來吃了。你們要不要一起啊?她明天一早就趕回去。”
實在是打不起精神,我們就推托說不去了。“楊樂,你長得和你媽一樣嘛,還是你長得象你爸爸?”
楊樂聳一聳肩:“我也不知道,我媽去整過容。她年輕的時候,有人說過我像我媽,但是我自己覺得不像。”
尹璐一下來了興趣:“你媽整容,整了哪裏啊?那現在豈不是很美?”
“眼睛和下巴。我覺得也不是特別好看。不過應該比以前好吧。”我責備地看著楊樂:“你應該說自己的媽媽最漂亮,今天晚上一定要誇啊。你不知道,父母都希望自己在孩子的心中是最美的。我媽跟我聊天的時候就說過,我誇她漂亮她最開心了。”楊樂表現得很是虛心聆聽教誨,點點頭:“那我今晚試試。”看到不苟言笑的他回應我的玩笑的表情,覺得很是有趣。“今天晚上,我們飯就不吃了。不過你們在哪裏吃,你下午發條短信告訴我,我們去偷看一下。”尹璐大概是好奇他媽整成了什麽樣。
“怎麽還沒來啊!”我和尹璐在學校對麵的這家快餐店門口等得快成石頭了,不停地環顧周圍,想著偷偷看一眼就回去。等得實在是有點久了,尹璐建議還是回去吧。剛走到馬路邊,突然看到三媽從裏麵出來。
“真是難得啊,你們也來吃飯,那為娘的做東。進去吧,進去吧!”
“原來三媽你平時就在這裏吃啊。你已經吃完了?”
“沒有,還沒開始呢,我把鑰匙放在教室裏,現在回去拿,心方能安啊!走,進去,三媽還是請得起一頓飯的。”三媽很是客氣地把我和尹璐帶進去。“嚴兄,幫我招呼下他們啊,我去去就回。”看到嚴寧也在,我們吃驚不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三媽已經走了,我們的尷尬處境隻能自己給解決了。嚴寧朝我和尹璐笑笑,從他招呼我們的樣子看得出來他有些意外。尹璐更是不用說,兩手搭在桌子上不自然地笑著。“嚴寧,你還記得我嗎,我們高一的時候一個班。”這樣的一句話讓周圍的氣流又恢複正常的頻率。我知道,對於他們來說,就算是一頓飯下來,就這樣安靜地坐著,感覺也是幸福的。有那麽一刻,我在心裏責備尹璐為什麽不趁著三媽沒有回來抓住機會表白。但越是看著,我才發現對此時此刻坐在一張桌子兩側的他們,任何言語都是庸俗的,他們體會到的遠比言語可以表達的多得多。因為那樣曖昧的氣氛才是一切甜蜜的開始。
楊樂和他的媽媽始終沒有出現。我慶幸這頓飯下來連三媽都是快吃完了才跑過來的,因為要周旋於很多份不同的關係,人勢必會產生應付的心理和情緒。
回家的路上,我們才碰到楊樂和他媽媽,楊樂一瘸一拐,他媽媽和房東叔叔阿姨正準備把他送去急診。原來楊樂打籃球的時候不小心摔傷了,下午雖然在醫務室簡單地包紮了,可是他的腳踝一直疼痛不止。看到楊樂那麽難過的表情,我和尹璐都有衝動去把籃球架給拆了。我們陪著把楊樂送到了醫院。這是樂山的一家民營醫院,離房東家很近。小醫院的值班醫生一定是比院長還難找的,我們在整個急診都找了一遍,叔叔又去已經下了班的門診部找回了一本醫院的電話簿。楊樂的臉看起來很蒼白,阿姨出門的時候抱了床被子跟來,他便閉著眼先躺著休息。正在這時,有一個中年男子估計50歲左右,打著飽嗝,手裏拿著根牙簽,時不時剔剔牙,從大門口進來。他走路的速度像極了我得了很多年風濕病的奶奶,看到他腿腳仿佛很不利索的樣子,我和尹璐急忙起身把位子讓給他坐。“剛剛誰打我電話啊?”他看著我們極不耐煩地問著。我和尹璐不約而同的反應就是看看楊樂:“可憐的孩子,世界其實還很美好的,不要絕望。”一番診斷下來,給楊樂打了幾針消炎針,開了些藥,而且需要躺在家休息五天。氣人的是醫藥費竟然要六張百元大鈔,那麽多,簡直是訛人嘛。世界上的醜惡原本就很多,但是這算得上我來樂山經曆的醜惡之最了。回家的路上,我拿出電話撥打了24小時開通的縣長熱線,絕不是逞口舌之快,到了房東外婆家我才掛了電話。一番折騰以後,我們想起晚自習要遲到了,趕緊拿起書慌慌張張地準備去學校了。楊樂媽媽叫住我們:“今天謝謝你們啊,我明天還有些事情要趕回去處理,你們留個電話給我,我下次來請你們吃飯。”
“阿姨,你太客氣了,我們也沒幫得上什麽忙。不過,吃飯的事我們就先說聲謝謝了。”
還走在樓梯上的時候,鈴聲就開始響了。我們想著再不能遲到了。昨天班主任袁越老師的晚自習,我們已經遲到了,今天下午第一節又是他的課,再遲到就有點不可原諒了。突然一群高二的學生從三樓下來,穿著運動服應該是去上體育課,人多了,我們不得不放慢腳步,尹璐抱怨著:“都高二了,怎麽一個個這麽沒有時間觀念,下個樓都慢成這樣。”看著樣子這麽狼狽的我們,有幾個不懂事的晚輩還對我們指指點點。轉彎的時候竟然撞到了一個個子不高的小女生。我們急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說完就看到袁越老師從辦公室出來,往班上走,我和尹璐急忙頭也沒回地往班上跑,心想如果趕上跟袁越老師同一個時間走進教室罪名會減輕不少。身後傳來了一個很好聽的聲音:“你的鞋帶散了。”我們沒有理會,徑直往前跑。到了教室,我們打起十二分精神,一節課下來不敢有一絲懈怠。下了課,尹璐才發現鞋帶真的散了。
“剛剛那個女生,聲音真的好清脆哦,聽起來像山泉水。”我捏著喉嚨,模仿著她說話的聲音。
“像我們這個年紀已經發不出那麽動人的聲音了,你醒醒吧。對了,那個是我們剛剛撞到的那個女生吧。”
“嗯,有點可惜,沒看清長相。這麽脆的聲音,人應該長成什麽樣才配得起呢?”
二媽坐在後麵,拿本書敲了下我:“又去捉摸那些無關緊要的事了?你們真不像高四的樣子。”二媽這是責之深,“愛”之切啊。我們趕緊把政治書拿出來背。
下午放學的時候,二媽、誌翔和李慧去走廊上背書了;三媽說“很是饑餓”,就早早地去吃飯了;劍媽和我差不多的個子,還不忘每個星期固定地安排幾天個人籃球秀。教室裏的人大部分都不在了,我和尹璐坐在位子上複習高二政治:“任何事物都處在相互聯係之中,有因果聯係,整體和部分的聯係……”尹璐偶爾偷偷回過去看看嚴寧,再把頭轉回來的時候,臉上刻滿了知足。攪碎了這份平靜的是二媽急促的腳步聲。
二媽急急忙忙地跑進來:“我在走廊上背書,就聽到有一個聲音很稚嫩的小妹妹在門口說要找人。”
“二媽,還說我們愛管閑事,你也好不到哪去嘛。嗬嗬!”
“還有心情笑,你們下午撞到別人,會不會是找你們算帳了。”
我張大嘴,疑惑地看著尹璐:“有可能啊!”
尹璐看著急衝衝跑進來的二媽:“二媽,你不會又玩‘狼來了’的遊戲吧。”
二媽倒是笑了:“你們又做了回小人。”
我覺得就算被騙了,最多多跑一趟,沒什麽吃虧的。我先跑出去,尹璐也跟著出來了。她站在門外,個子不高,好像真是我們撞到的小妹妹。“你找人嗎?”她倒是認出我們來了,使勁地點著頭:“是的。”聽到那麽過耳不忘的聲音,我們更加確定就是她了。她的臉是典型的瓜子臉,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圓圓的眼睛像極了剛出生的孩子,一身粉紅色的冬衣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從校園偶像劇中走出來的女主角,善良地提醒撞倒她的路人:鞋帶散了。“今天真對不起啊,你找誰呀?”看著她友善的笑容,我們大概明白二媽的擔心是多餘的。她張開嘴,露出潔白的牙齒:“你們好,我叫甘小露,我找嚴寧。你們能幫我叫他出來嗎?”從嚴寧這兩個字開始,她是對著尹璐說的,尹璐掩飾著自己的擔心和焦慮,熱情地幫她叫著嚴寧。我很怕嚴寧出來後會發生什麽:會不會嚴寧腳踏兩隻船,這個才是他的正牌女友,尹璐是不是會傷痛欲絕地把我痛斥一頓:“死壯肥,都怪你,老慫恿我。我早說算了的,現在好了,我竟然不知不覺地做了製造曖昧的第三者,你對得起我嗎?”……
好在有驚無險!
嚴寧出來的時候,甘小露遞過來一封情書:“這是第三封,求你收下吧。我是真的喜歡你!”
嚴寧果斷地拒絕了:“對不起,我是真的不喜歡你。”我看著嚴寧,有那麽一刻,我是替尹璐欣慰的:每個人都會完成人生道路上不同的蛻變。嚴寧再不是高一時的他了,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對待感覺,他已經懂得坦白才是對自己和別人真正的尊重了。再看一眼眼前這個女生,受了這當頭的一棒,似乎要醒了,可是不幸的是她仍是在酣夢中。
甘小露對嚴寧的追求,畢竟不像是容易融化的春雪。從那天之後,甘小露中午放學的時候,就推著自行車等著嚴寧去推車。這已經是我們第三次碰到了。“尹璐,這隻是在你和嚴寧感情的初期來點小考驗,我們要堅強地挺住。”我主動為她鼓勁,尹璐卻不是我想象的那麽脆弱:“壯肥,正是因為有了甘小露,我才更確定我喜歡嚴寧了。”
看見楊樂打著石膏下樓吃飯,我們很替他高興。“你終於可以下床了,怎麽樣,這幾天很無聊吧?”楊樂一臉鬱悶:“真的,整天躺在床上,連電視也沒得看。”“你也可以趁在家的時間,把書多看下,省得缺了幾天的課,到時候該跟不上了。”楊樂無精打采地吃著飯:“看來到期末考的時候,我的成績又要往後退了。”我知道,努力學習,抓緊時間不是我們該勸的。作為朋友,這幾個月的了解下來,我們發現楊樂並不喜歡讀書,有時候,他一個星期讀下來就為了那幾節體育課可以痛快地打一場籃球。他是個叛逆的男生,和樂山一中所有的好學生一樣,他也有學習計劃表,隻是有點貌合神離。“那今天可以去上學了吧!”我喝著豆漿問。“可以了,我覺得好得差不多了,最多走路的時候我隻用這隻腳跳著去學校。”真怕他一不小心,又弄傷了自己:“這兩天,上學放學我們都陪著你吧,你別一個人了啊!”他感激地朝我們笑笑,沒有多說什麽。
一路上,我們三個人聊起了最喜歡做的事。我一副書呆子的表情:“我最喜歡讀書。”尹璐差點沒笑出聲來。“別裝了,壯肥,我估計,除了課內的複習書外,你隻讀過你媽寫的書吧。”我努著嘴:“那我喜歡寫東西。”“是嗎,你連日記都沒寫過幾篇。你自己去看看你的QQ空間,可是一個字都沒有啊!”我一下也不確定回答什麽了:“那說說你的大誌吧,讓我聽聽。”尹璐想了片刻:“我鋼琴彈得不錯,而且已經過了十級了呢。就是現在讀書太忙了,沒顧得上練了。”“我反正沒想好喜歡什麽,以後的事以後說吧。我去年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看《哈利·波特》了,今年最喜歡打籃球。”楊樂悠閑地插了一句。哎,小學時被老師逼著寫的“我的誌願”,竟一個字都記不起來了。尹璐倒是對《哈利·波特》來了興趣:“我也很喜歡看,不過在網上看的連載比較多,可惜沒把書買來看。”楊樂看著找到了知音,激動地說他現在房間裏就有,尹璐可以借去看。去學校的路上,楊樂和尹璐有了圍繞哈利·波特的共同話題,雖然那是我插不進去的話題,卻仍是深深感受到了這一刻的溫馨。楊樂回頭看著我,生怕我被忽視了:“我房間有書,你也看一看,現在哪有人不看哈利·波特的啊!”“是啊,虧你還是文科生呢,擴大知識麵是對你而言最迫切的事。”尹璐補了一句。我不服氣地看著她:“那你知道《流動的音符》嗎,我覺得這才是文科生必讀呢。”尹璐還以為是語文課上劉華老師推薦過的,追問著:“誰寫的啊,是散文集嗎?”我立刻站直了,拍著胸脯:“作者就是我媽。”他們倆不再聊哈利·波特,開始批鬥我了。走到校門口的時候,碰到嚴寧買完水走回來。看見尹璐和楊樂一人接一句的批判我,很是親密的樣子,頭也沒回地走了。看見尹璐難受的表情,當著楊樂的麵,我也無奈不得語。
晚自習還沒開始的時候,從後麵傳了一顆紙疊的愛心放在了我桌子上。我第一反應就是:肯定是二媽玩的惡作劇。回頭一看,二媽、三媽原來都還沒來上晚自習。後麵一排都是空著的,隻有嚴寧和他的同桌低著頭寫東西。我嚇得手心都是汗,把它拆開,才發現寫的是:尹璐——loving you。尹璐在一旁害羞地低下了頭。
我裝著生氣地瞪一眼嚴寧:“不能扔準點嗎?”然後又忍不住又笑起來:“本來就應該主動些。”
晚自習第一節下課,我和尹璐在操場散步,正好碰見嚴寧和黃然。我很自覺地說先回教室,黃然也走開了。我才又擔心起嚴寧和黃然是很好的朋友這件事來。“以後這種尷尬是不可避免的了,可是黃然怎麽不和他女朋友一起散步呢?”我正自言自語的時候,看到韓逸和彥臣從教室出來往操場走去。尹璐本來就擔心韓逸知道這件事,而且我們瞞周圍的二媽、三媽瞞得這麽辛苦,要是韓逸知道了,以他的性格,準會不時的拿嚴寧開尹璐玩笑,到時候人盡皆知,苦心就白費了。我急忙走過去,拉著他們聊天。一直到上課鈴聲響了,我才跑回教室。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和嚴寧聊什麽呢?”
“沒有,我跟他解釋楊樂的事,我怕他誤會,以免以後再撞見的時候,我表現得那麽不自然。”
“然後呢?”
“然後,我們還說了黃然。他和女朋友分手了。對了,他們和楊樂也是認識的,他們都喜歡打籃球,球場上碰到是難免的,隻是不太熟而已。嚴寧還說經常在網吧撞見楊樂。”
“不會吧,楊樂哪有時間去網吧啊!”
“我也不知道,他說的。”
“你以後有機會也勸勸嚴寧,別沉迷於遊戲了,我們畢竟高四了。他每天上完自習,還去玩遊戲,回家都沒時間看書了。你要注意管教啊!”
“你們也太厲害了吧,麵無表情地說了這麽久悄悄話?”劍媽幼稚地盯著我們。“劍媽,你小點聲,我們這兩天老遲到,袁越老師都看到了,要是晚自習講話被告一狀,我們不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