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率部隊冒著滂沱大雨出發了。其中除了起義軍的人馬,還有新參軍的翻身農民,還有範石生部的進步官兵三四百人也跟來了。
部隊出發後,有人報告範石生,主張立即派兵追擊,並電示駐前麵樂昌的部隊堵截。範石生聽了表示“考慮一下”。又有人說:“蔣介石已經知道王楷就是朱德,要是我們望著他們走了,不追一下,不發一槍,恐怕更會引起老蔣的猜疑,問題交待不了。”範石生心裏有數,故意沉吟不語。勸說的人看到沒有結果,隻好悄悄地散了。
天氣惡劣,也似乎同蔣介石串通好了,故意刁難著朱德的隊伍,人不走雨歇,人一上路,雨又嘩嘩地下起來了。
風雨急,行軍情更迫。朱德和陳毅率領部隊離開範石生後,經過三天的急行軍,來到了湘南宜章境內的蟒山洞。
蟒山是大庾嶺山脈向西延伸的一座山。“洞”是當地人對盆地的叫法。蟒山洞地區,四周都是崇山峻嶺,懸崖峭壁,山上鬆柏成蔭,竹林茂密,花草叢生,氣候溫和,風景秀麗。
這裏的農民當得知來的部隊是南昌起義的隊伍時,他們好像喜從天降,人人奔走相告,三五成群前來控訴反動派的罪行,請求朱德給他們報仇伸冤。農民紛紛表示:如果起義軍攻打宜章,他們願當先鋒,願作向導,願參加敢死隊……
看到農民高昂的革命熱情,朱德興奮地說:“有這樣好的農民群眾作後盾,現在,我們可以打起紅旗大幹一場了。”
大幹一場的第一仗,朱德決定攻打宜章城。中共湘南特委和宜章縣委立即派來了胡少海與朱德取得了聯係,共商攻打宜章城的戰鬥方案。
朱德一邊仔細聽取胡少海的匯報,一邊背著雙手踱來踱去,幾個方案在腦子裏像火花似的一個個爆發,然後一個個熄滅。他突然抬頭止步,腦袋稍稍偏望著胡少海,有分把鍾沒有轉眼珠。他語氣親切地探詢道:“少海,你的身份暴露了沒有?”
“沒有。”胡少海答道。他是宜章城有名的豪紳胡津藻的五少爺。宜章地處湘粵交界,兩省官、匪交相侵擾,人民痛苦不堪。胡少海的父兄為保護自己的財產,聯絡地方富戶拉起民團,買槍練武,更加凶狠地勒索百姓,欺壓外族。胡少海看到官、匪給人民帶來的災難,又接受了一些新思想,立誌為民除害。1916年宜章鬧災荒,胡少海的父親不顧人民死活,橫征暴斂,挑動械鬥。胡少海非常憤慨,毅然輟學,投入同盟會員李國柱部下當兵。由於作戰勇敢,不久升為營長。第一次國共合作時,胡少海入程潛主持的韶關南華寺“攻鄂軍講武學校”第二期學習。在這裏,聽到了林伯渠、周恩來、鮑羅廷、廖仲愷等人的講演,開始接受馬列主義的影響,漸漸傾向革命。他與講武學校學員集體加入黃埔軍校“中國青年軍人聯合會”。胡少海曾一馬當先,攻入惠州城。畢業後,他任攻鄂軍團長。北伐時,攻鄂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六軍,胡少海率全團戰士英勇作戰,出廣東,入湖南,克武漢。大革命失敗後,根據黨的指示,胡少海回到宜章家鄉,堅持地下鬥爭……
“好極了!”朱德興奮地揮了一下手臂,環顧大家,情不自禁地說,“我們可以不費槍彈,一舉拿下宜章!”
“對呀,這就是說我們不必強攻而是智取。我看要得!”陳毅快人快語拍手叫好,然後走到胡少海身旁,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又回過頭來看著朱德風趣地說,“這回恐怕要借重胡家五少爺的大名了!”
朱德連連點頭讚許說:“對頭!對頭!還是陳毅同誌深知我意,這出戲就請少海同誌唱主角了。”
接著,朱德不慌不忙地把智取宜章城的主意對大家細說了一遍,然後問胡少海:“你是宜章人,情況比我熟,你看這樣子行嗎?”
“太好了!”胡少海聽罷,高興地拍了一下大腿說,“這辦法保險可行。你說什麽時候幹吧。”
1月11日,胡少海率領一部分隊伍,打著國民黨第十六軍一四○團先頭部隊的旗號,大搖大擺地開進了宜章城。進城後,首先在街頭最顯眼的地方,張貼一四○團駐紮宜章防匪防共的布告。同時,又忙著號房子、收軍糧,為大部隊到來做準備。霎時間,全城都在議論一四○團駐防宜章的新聞。
城裏的豪紳正為共產黨遊擊活動頻繁、城防空虛發愁,聽說胡家少爺帶國軍來宜章駐防,如同盼來了福星,都高興得合不攏嘴。
12日,城裏到處貼滿了歡迎一四○團駐守宜章的標語,眾官吏、豪紳在縣長楊孝斌帶領下,穿著長袍馬褂,戴著禮帽,彎著蝦米腰,早早就站在城門外路旁,恭候大部隊的到來。
當朱德、陳毅率領大部隊到達城邊的時候,歡迎的鞭炮聲像炒豆似的響了起來。楊孝斌胳肢窩下夾著呢子禮帽,像接福星喜神一樣快步迎上前,滿臉皺紋樂開了花。朱德從馬上下來,隻隨便地朝他們揚了揚手,就徑直向團部駐地──縣立女子職業學校走去。
不一會,楊孝斌跑到團部親自來請客,他說:“本縣擬於今天下午五時略備小酌,專為王團長、胡團副諸位長官接風洗塵,萬望賞光賜駕。”
朱德與胡少海交換了一下眼色,一麵連稱:“不敢當,不敢當!”一麵順水推舟,將計就計,“既是楊公如此盛情,真所謂‘恭敬不如從命’,那就隻好打擾了。”
前腳送走楊孝斌,朱德後腳就立即傳令加緊各項準備工作,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部隊已經把縣政府和團防局警戒起來了,並在交通道上布下了層層崗哨。
這天下午,楊孝斌在縣參議室大擺了三桌燕窩、魚翅、海參席,隆重宴請朱德、胡少海等人。前任縣長黃得珍、縣政府各局官員以及本地豪紳共20餘人出席作陪。
主客來了,楊孝斌見朱德、陳毅等人步入客廳,又是恭維,又是祝賀,又是讓座,熙熙攘攘,推讓了好一陣子,才坐上席位。
酒至數巡,朱德向楊孝斌問道:“眼下,你們這裏有沒有農民運動呀?”
“豈能沒有呢。”楊孝斌從袖筒裏抽出手帕抹了把油乎乎的嘴巴說,“不瞞團座,自前年到現在就沒斷過,鬧得我們真是吃不寧、睡不安呀!”
“哦。”朱德輕輕地點著頭,嘴角上顯出一絲冷笑,“這麽說,你們受驚了。”
“哪裏哪裏。”楊孝斌受寵若驚地朝朱德抱抱拳,“不過,自從去年5月份許師長克祥在長沙狠狠殺了一批共產分子之後,這些窮鬼也老實多了。在我們這裏,團防局也出了不少力。”
一個極醜又胖墩墩的家夥,顯然是團防局的頭麵人物,眉宇間凝結一派惡氣,生就一對殺人不眨眼的眼睛,胖得把軍裝撐得要裂開似的,醜得能嚇倒閻王殿裏的小鬼。朱德想,這家夥一定是在娘肚裏嚇畸了形,如果天地間真有醜鬼的話,那可能就是這家夥那副模樣。
胖家夥卻沒覺出朱德的敵意,細眯眼笑成了一條縫,臉上橫肉擠在一塊。他殷勤地給朱德斟滿酒,故作姿態地說:“我們團防局隻有400多人,作為不大,慚愧,慚愧。”
朱德看了看他,問道:“那你們都做了些啥呢?”
“呃──”胖子打了一個很響的飽嗝,“抓呀!把那些鬧事的抓起來下獄!”胖子搖頭晃腦地說。
“除了抓人,你們還做了些啥呢?”
“殺呀!”
“殺得盡嗎?”
“殺不盡就活埋,一個坑埋他幾十個。對付這些窮鬼,我們有的是辦法!”胖子表功心切,又唾沫四濺地把活埋時的殘忍情景添油加醋地描繪了一番。
朱德聽得怒火萬丈,恨不得照著那家夥的胖肚皮踢上一腳,照著那家夥的脖子上麵那團肥肉揮上重重的一拳。但他強壓著火氣,立起身,用犀利的目光掃了一圈客廳裏這些得意忘形的家夥,舉起酒杯厲聲說道:“好吧,讓我勸各位一杯酒,祝賀你們為非作歹的日子到頭了!”說罷,獨自一飲而盡,然後把空杯猛地一摔,“啪!”發出了清脆的響音。
立時,在座的官吏、豪紳一張張豬肝似的醉臉嚇得煞白,渾身像篩糠一樣顫抖。在他們的身後,一支支冷颼颼的槍管已經頂在了後脊梁上。
“我們是共產黨領導的革命軍,你們這些貪官汙吏,土豪劣紳,平時作威作福,摧殘革命,屠殺工農,十惡不赦,是勞苦大眾的罪人。現在,通通給我抓起來,聽候公審!”朱德厲聲宣布說。
幾乎在同一時刻,陳毅、王爾琢帶領包圍縣政府、團防局的部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幹淨利落地解決了團防局和警察局,俘虜400多人,繳獲步槍350多支、駁殼槍10支,扯下了縣政府門樓上的青天白日旗。接著,起義軍打開監獄,釋放了被捕的革命同誌和無辜群眾,又打開了地主豪紳的糧倉,把糧食分給了窮苦農民。
第二天上午,起義軍在宜章城西門廣場召開了群眾大會,並接受農民群眾的要求,當場處決了楊孝斌等20餘名罪大惡極的反革命分子。
在這裏,起義軍正式改編為“中國工農革命軍第一師”,很快成立了宜章縣蘇維埃政府。
朱德打起紅旗大幹一場的第一仗,旗開得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