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嘀──”貢院裏傳出了單調的就寢號聲。
第二十三團顯然沒有覺察出什麽異樣,所以一切照舊,到時間了,他照樣睡他的大覺。
擔任攻擊任務的葉挺第二十四師第七十二團,駐在離貢院隻有百米遠的新建小學裏。
夜已經很深了,沒有月亮,也不見星光,悶熱異常。七十二團的軍官都沒有睡,他們簇擁在團部,在悶熱的大廳裏擁擠著,焦急地等待著暴動的信號。
“大家不要幹等著,沒事的打個盹,把精神養足。”
孫樹成團長很平靜地勸慰著手下那些亢奮異常的小夥子。
“團長,這關頭誰睡得著喲?”軍官們興奮地說。
“既然大家都睡不著,就一塊兒再議議作戰的方案。——來吧!”孫樹成招呼著軍官們……
“嗒嗒嗒嗒”,省府方向驟然響起了劇烈的槍聲。
“嘿,團長,賀龍已經幹上了,我們也開始幹吧!”軍官們不約而同地拔出了槍,急得就要衝出門。
“別急,規定的打響時間還未到,我先請示一下師部看看怎麽辦?”
孫樹成口裏說不急,心裏卻比誰都急。他迅速拿起電話,火急火燎地喊著:
“師部,喂──師長嗎?我是孫樹成呀……對,我們……好,立即行動!”孫樹成邊接話邊重述,圍攏在他身邊的軍官一聽立即行動,見團長已示意他們動身,很快,一溜煙跑回了自己的部隊。
孫樹成放下電話,急急趕到了整裝待發的部隊前麵,士兵們一個個在黑暗中摩拳擦掌,子彈壓上了膛,刺刀已上在槍頭。
“同誌們,按照自己的任務,各營開始行動。——李營長!”孫樹成疾步走向二營,李鳴珂營長緊上前了幾步答應著。
“李營長,由我和你率領二營作為第一梯隊,立即出發!”
百米遠的路,眨眼就被起義軍官兵們跨過。伴隨著緊張的號聲、劇烈的槍聲,士兵的喊聲陣起:
“衝啊!殺啊!”
“衝上去呀!殺呀!”
教導隊隊長陳守禮率領著十幾個學兵,守衛著團部,他們隱蔽在團部大門的石柱旁,瞪大了雙眼,警惕地注視著外麵的戰鬥情況。
前方彈雨飛濺,爆炸紅光簇簇,那紅紅的彈道縱橫交錯,像在織著一張龐大的火網。借著槍彈的火光,可以隱隱約約望見貢院內的敵人在射擊,在貓著腰來回奔跑。他們倚仗著圍牆,拚命地放著槍。
部隊受阻了。從貢院後門廣場攻擊敵人的連隊遇到了敵人頑固的抵抗。密集的槍聲中摻雜著一陣陣高聲呐喊和叫罵。接著,又被一陣連續的手榴彈的爆炸聲打斷。敵我雙方展開了一場短兵相接的激戰。敵人整整一個團,他們一群接一群地往後門衝去,四周圍住了李營長他們。情況萬分危急!
孫樹成滿臉煙塵,從黑暗中氣喘籲籲地朝團部疾步跑來。
“快,要師部!”孫樹成抄起電話就吼響了他很少用的大嗓門:“師長嗎?我是孫樹成……貢院這邊抵抗得很頑強,敵人要從後門衝出來,趕快增派兩挺機關槍給我們,對……對……越快越好。”
孫樹成“啪”地擱下電話,又一陣風地衝了出去。
戰鬥已經進入白熱化,貢院的黑夜都打成白天了。
敵人從後門突圍無望,又分頭行動,隨著一陣密集的槍聲,團部右側方的街口上湧出了黑壓壓的一股敵軍,他們嗷嗷叫著,發瘋地射擊,雨點般的子彈向團部傾瀉著,打得團部門口的磚牆、石柱火星閃閃,亂撞亂濺的彈頭噝噝直叫。麵對這蜂擁而來的敵人和猛烈的火力,隱蔽在石柱旁、沙袋後麵的學兵心慌了。他們沒打過仗,連槍也放得極少,更沒見過這瘋狂的戰鬥場麵。他們不由自主地扭轉身子要跑。陣腳一下子全亂了!
“站住!不準退!”
陳守禮像自己中了彈一樣蹦跳起來,大聲吼叫著。他那雙殺出了血的眼睛大瞪著,帽子推到後腦勺上,雙手端著槍管已發紅冒煙的步槍,已經顧不及掩護,咬著牙,胸脯挺得高高的,連連向逼近眼前的黑壓壓的敵人開槍。但敵人的子彈也“嗖嗖”地在他周圍亂飛。
想跑的學兵目光全被陳守禮牽住了。他們默默地轉回身,端起槍死勁地向衝來的敵人猛射。強大的火力,壓住了衝過來的敵群,亂成一窩蜂的敵人,有的踉踉蹌蹌地拚命往後逃,有的趴在地上,躺在圍牆邊、大樹下、路坎下,也拚命地射擊,負隅頑抗。
“當心,陳隊長!”
一個學兵見陳守禮大半個身子暴露在外,不顧死活地向敵人一槍一槍地射擊,忙喊出了聲;但話剛喊出口,興許陳守禮還沒聽見,隨著“砰”的一聲沉悶的槍響,一顆子彈射中了陳守禮。陳守禮的手下意識地壓在了腹部上,慢慢地倒了下去。
“隊長!隊長!”
兩個學兵發瘋地躍到陳守禮身邊,俯下身半拖半抱地把他拖進了大門,閃身進了屋子。
敵人又開始一個勁地往這邊衝,越來越逼近,僅僅三四十米遠了,眼看難以守住。就在這當兒,突然槍聲大作,李鳴珂率領大隊人馬殺了回來,撲向團部的那股敵人很快敗了陣。
“陳隊長掛彩了。”學兵們向李鳴珂報告。李鳴珂提著槍旋風般地閃進了屋裏。
陳守禮忍不住這劇烈的傷痛,禁不住輕聲哼著。在幽暗的燈光下,醫官正在給他打針。
“什麽針?”李鳴珂輕聲問醫官。
“嗎啡。”醫官慢慢地推完針,附在李鳴珂的耳邊說,“打一針給他暫時止止痛。”
“不準退,不準……”陳守禮身子猛地拱動起來,他還在不斷地呼叫著。
“陳隊長怎樣了?——陳隊長!”一身硝煙的孫樹成急匆匆闖進屋來。
孫樹成剛要俯下身去細看陳守禮。忽聽外麵不遠處傳來了一聲聲悲切的號聲。
“聽!”孫樹成臉色突然一變,他猛地站了起來細聽,“敵人在吹號?!”
“敬禮號!”孫樹成激動地叫起來,“敵人在吹敬禮號,他們要投降!”
孫樹成忙命令副官:“快傳命令,停止攻擊!”
“陳隊長,你一定要堅持住,我們勝利了!”孫樹成轉身走了幾步,深情地望了望躺在鋪上的陳守禮,留下話,一個急閃身奔出了門外。
戰鬥勝利地結束了。夜色籠罩的蒼穹漸漸露出了魚肚白似的光亮。貢院的牆頭上、房頂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一溜溜的屍體,黑黑的血水流淌得遍地都是。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硝煙和焦臭味。成群結隊的俘虜在士兵的武裝押解下,送到了團部側旁的一個大壩內,不一會,就全塞滿了。
然而,已經不能說話的陳守禮卻用盡最後一點力氣,一隻手臂支著床想撐起身子,親眼看看勝利果實。但是,力不從心,他的身子軟軟地躺了下去……
“陳隊長!陳隊長!”
守在陳守禮身邊的學兵拚命呼喚著他,搖動著他。但他的嘴角再也沒有動,眼再也沒有張開……
學兵們垂著頭,簇擁著陳守禮的遺體緩緩走出了團部。
在共和國軍隊的曆史上,先後曾湧現出成千上萬的英烈,而在南昌起義戰鬥中犧牲的陳守禮,排列在了共和國軍隊英烈的榜首。
東邊,耀眼的太陽已經從天地相接的地方冉冉升起,那太陽是紅色的。也許它燃燒的正是英烈的血。正是有了這種燃燒,才換來了一個燦爛的黎明降於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