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競總是踩著飯點到我家,今天也不例外,他來的時候,我正在喝我的稀粥。
“你好點了嗎?”他一進屋就問。我看見他手裏拿著兩個三明治,他每次吃三明治都要吃雙份。
“好多了。”我答道。
他走過來很自然地摸摸我的額頭,我沒讓開,隻是看著他。
“你今天怎麽有空來看我?”我問他。
他坐到我對麵,笑著說:“我不是說了今天要來看你的嗎?”他停頓了一下,又說,“當然,還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就知道他找我沒好事,警察本色!
“你問吧。”我不太熱情地說。
“你還難受嗎?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他一邊問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一盒果仁巧克力放到我麵前,“上次看你吃過,剛剛在下麵便利店正好看到,就買了。”
我拿起巧克力聞了聞,心裏溢出幾分歡喜,於是問他:“要不要來杯熱奶茶?”
“好啊。”他馬上說。
看來他是準備跟我共進晚餐了。
我給他泡了一大杯奶茶,然後跟他相對而坐。
“你有什麽問題就問吧。”我懶懶地說。
他忽然拉著椅子從我的對麵移到了我的旁邊。
“你幹嗎?”我疑惑地看看他。
“我的耳朵最近有點背,就讓我離你近點吧,我怕聽漏了什麽……”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我,見我沒反對,又把椅子朝我這邊拖近了些,現在,我感覺我們好像是緊挨著坐在公園裏的同一條長凳上,然後我看見他笑了起來。
“好吧,那你就開始問吧。”我也開始笑,覺得我們兩個真夠傻的。
他點了點頭,接著換了副公事公辦的嚴肅表情問道:“昨天的那幾個人你之前認識嗎?”
“不認識。你們應該已經調查過他們的身份了吧?”我一邊說,一邊喝粥,他坐在我旁邊啃他的三明治,喝熱奶茶。
“都已經調查過了,身份沒問題。”他說。
“那柴英是被什麽毒藥毒死的呢?”我問他。
“到底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他歪著頭看我。我從稀粥碗裏抬起頭看著他,用眼神提醒他,他現在正坐著我家的椅子,喝著我家的奶茶,他大概也明白了我的意思,猶豫了一下,才很不情願地答道:“殺蟲劑濃縮液。”
“那凶手是在什麽時候下的毒?”我問。
“應該就是在你們吃飯的時候。”
那就是說,凶手就在昨天的那幾個人之中?我被這想法嚇了一大跳,緊接著問道: “你為什麽這麽說?難道你們在我們的食物裏發現了毒藥?”
他沒回答,算是默認。
“那……殺蟲劑是在什麽地方被找到的?”我又問他。
他盯著我的眼睛看。
“你猜猜。”他道。
“難道是在辣醬裏麵?”我說。
他很驚訝地看著我。
“沒錯,就是在辣醬裏。你是怎麽猜出來的?”
“昨天晚上就她一個人在吃辣醬。那個辣醬裏有很濃的大蒜味,我肯定不會吃的,張西敏說自己感冒,應該也不會吃那麽上火的東西,我也沒看到其他人吃辣醬。”我想起昨天柴英用筷子夾著紅酒雞放在辣醬碟子裏猛蘸的情景,當時真佩服她的腸胃,現在想起來卻是一陣心悸。
“可我們昨天是相親啊。”我說。
“那又怎麽樣?”
“一般人不會帶著殺蟲劑來相親吧。”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是的,所以應該是預謀殺人。”他一邊說,一邊平靜地咬著三明治,一條手臂隨隨便便地搭在我身後的椅背上,“也就得說,凶手在來赴約前就已經打算要殺死柴英了。”
“凶手有兩個機會下毒,一是在我們到達之前,我們比男人們晚到大約5分鍾,如果凶手先到或者第一個到的話,他就有機會在辣醬裏下毒而不引起別人的注意;第二個機會是在時裝表演的過程中,因為周圍很暗,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舞台上,所以他也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下毒。”我分析道。
“可問題是,凶手怎麽能肯定其他人不吃辣醬呢?如果他是一開始就下毒的話,那就說明,他早就認識在場的每個人,他熟悉你們所有人的飲食習慣,尤其是被害人的,但凶手如果真的那麽了解死者,他根本沒必要在這樣的場合下毒,他完全可以找到更好更隱蔽的殺人機會。比如,他可以埋伏在死者必經的路上進行近距離刺殺,這樣就可以偽裝成搶劫殺人。總之,我覺得這麽做風險太大,就拿我最要好的同事來說,我就算每天跟他一起吃飯,我知道他不吃辣醬,但我也不敢保證,哪天他會突然心血來潮想嚐嚐辣醬……”
“啊!”我叫了一聲。
“怎麽啦?”高競嚇了一跳,停止了他的高談闊論。
“我昨天吃過辣醬。”我咬著筷子看著他,“就一點點。”
他笑道:“那就說明凶手不是一開始下的毒。他是中途下的。那種濃縮劑隻要一點點就能馬上致命,他應該非常了解它的性能。”
“看來是的。”我點頭同意。
“你們昨天晚上談到過什麽特別的話題嗎?”他問我。
“跟柴英有關的話題就隻有一個,是關於她前不久做的一個新聞報道,你應該也聽說過,就是蝴蝶穀死亡事件。”我一邊嚼鮮美的小蝦,一邊說。
“蝴蝶穀?”他竟然不知情,一臉困惑,“是一個地名嗎?”
“你從來不看報紙嗎?你也太孤陋寡聞了吧!”
“我隻是看得不太仔細罷了。”他一邊說一邊用他的膝蓋輕輕撞了一下我的膝蓋,“你給我說說。”
我發現自從昨晚我讓他扮演我十分鍾的男朋友後,他的色膽就大了起來,居然頂我的膝蓋。該說的又不說,我幹嗎要接受這種不明不白的親熱?想到這兒就來氣,我回頭白了他一眼,故意把椅子向外拖了一點,再回頭去看他時,他臉上有種受傷的表情。
我不理他,若無其事地把“蝴蝶穀私奔死亡事件”的事原原本本地跟他說了一遍,又把新聞稿的打印件拿給了他。
他暫時忘卻了受到的打擊,放下三明治認認真真地將打印稿研究了十多分鍾。
“有什麽感想?”等他看完,我問他。
“這裏麵的王成冰跟昨天的王慶生同在一所大學,X大學。而且,王成冰在文章裏說在臨行前他還曾經去見過一個王老師,向其請教過蝴蝶的特征,王成冰應該不會向藝術係的老師請教這方麵的問題,而王慶生又是生物係的,所以我懷疑王慶生就是王成冰所說的王老師。我得去調查一下。”他直視著前方說。
“嗯,我也這麽想。還有嗎?”
“暫時沒有。你呢,你看出什麽了?”他看著我問道。
“王成冰在日記中說,他後悔這次冒險了,想找人幫忙,但那裏人跡罕至,沒有人能幫他。可他不是有電話嗎?他完全可以打電話向附近的110求救。”
“也許信號不好,電話打不通。”
“但是他之前曾經打電話向柴英求救,電話是通的。根據柴英的新聞報道,王成冰應該是在出事的前一天給她打的電話。那時候,他應該也在山穀裏,如果那時候,連長途電話都能打通,沒理由附近的110打不通。”
“也許沒電了。”
“沒那麽巧的事吧。”我說。
“有時候就有那麽巧的事,”但他想了想又說,“這樣吧,讓我先去查查他的通話記錄再說。”
“好吧,到時候告訴我結果。”我繼續慢吞吞喝我的粥。
他看著我家的飲水機,發了一會兒呆,接著又啃起了三明治。
“現在你回憶一下,你最後看見柴英還活著是什麽時候?”他問我。
“就是時裝表演剛開始的時候,我問她我可不可以先走,她讓我等結束再走。我敢肯定,那是她本人的聲音,她當時還活著。”我說。
“時裝表演進行了多長時間?”
“大約二十分鍾。”我覺得真是漫長啊。
“這段時間大堂裏一直都是暗的嗎?”
“是的,不過當然也不是伸手不見五指。”
“你跟她說話時,有沒有注意到別人在幹什麽?”
“王老師在吃東西,一直在吃東西,他好像對時裝表演不感興趣;那個蔡勝則是吃吃停停,一會兒吃東西,一會兒看表演;至於那個銀行職員嶽非嘛,有那麽一會兒,他看著柴英,樣子很凶。”現在我隻要一想起這個老實巴交的銀行職員當時的表情就不寒而栗。
“你跟柴英說完話後,她幹嗎了?”
“她在聚精會神地看時裝表演,她好像很愛看。其實我也沒太注意,我那時候在想外麵下雨的事。”高競不知道,那時候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打電話給他,叫他來接我。
“那張西敏呢?”高競問道。
“她出去過一次,大概是去打電話了。就是她回來的時候說下雨了。”
“你還看到什麽?”他繼續問道。
“那個嶽非走到我旁邊來跟我說話,他問我是否可以送我回家,還說他車技很好,車的性能也很好。”我說,心裏琢磨會是他嗎?柴英就在我旁邊,他過來的時候側著身子,龐大的身軀正好遮住了我的視線,而且我也沒看他,他有機會下毒。
高競沒馬上接口,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跟我想同樣的問題。
“後來呢?”過了一會兒,他繼續問。
“後來就沒啦,燈亮了,我忽然聽到了尖叫聲,然後就感覺柴英的頭倒在我肩膀上,接著我就昏過去了。對了,你是什麽時候趕到的?”我回頭看著他問道。
“我可沒你那麽好的命,我在飯店旁邊的小便利店裏邊看報紙邊吃方便麵。後來接到報警電話就過去了,一進去就看見你昏倒在地上,我安排了下屬詢問那些人,然後就送你回家了。”他把最後一口三明治塞進嘴裏,我發現他的嘴角旁沾了一點點沙拉醬,就找了張餐巾紙替他抹去,我覺得我做得很自然,連心髒都沒多跳一下,但他好像受到了莫大的震動,先是注視了我好一會兒,然後忽然把頭靠到我肩上,輕聲問道:“嗯,那,那個柴英是這樣倒在你這裏的嗎?”他的聲音有些發抖。
我回眸看著他,沒回答。
他靠我那麽近,不說話,閉著眼睛,我看見他的睫毛在微微顫動,我覺得現在的他就像個撒嬌的小孩子,真想摸摸他的臉,親他一下,但我最後還是忍住了。他既然從來沒表示過什麽,那麽我隻能把這當成他的無意識舉動了。他拿他的腦袋在我的肩上蹭了一會兒,像在考慮下一步該怎麽辦,又像是等待我的回應,我隻好聳聳肩膀提醒他:“喂,好重啊。”他這才把頭抬起來,我看到他滿麵通紅。
“你還有什麽要問的嗎?”我問他。
他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我想想。”
“那你就好好想想吧。”我已經吃完了,站起身把髒碗收拾進了廚房。
他跟著我走進了廚房。
“你們這些人是怎麽被召集來的?”他問。
“是張西敏在網上找的。”我答。
“你不是說她們兩個的關係不好嗎?”
“聽說現在又化敵為友了。因為原先有個男人在她們之間搖擺不定,後來那個男人找別人結婚了,所以她們就成了一個戰壕的戰友。”我一邊洗碗一邊說。
他默不作聲地看著我的後背,好像在想心事。
過了一會兒,他才說:“我得回去整理一下談話記錄。”
高競在我家呆了一個多小時才被一通電話叫走。臨走時,他不斷叮囑我睡覺前再回想一遍案發當晚發生的每個細節:“任何細節都可以,多小都沒關係,你隻要想到就馬上告訴我,我的電話24小時開著,你知道的。”我耐心地聽他說完,笑嘻嘻地把送他出門,這才鬆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麽,今天跟他在一起,有些莫名的緊張,這感覺讓我覺得有些不自在。
他走後,為了擺脫腦海中他的形象,我馬上打開電腦登陸了柴英的博客。
柴英的博客基本上可以說是她本人的新聞稿大集成。在裏麵幾乎找不到一篇關於她私人生活的文章,隻有新聞稿和新聞照片,還有就是征集新聞線索的廣告。
“本人是《大新聞》周刊的新聞記者,現在向全社會征集新聞線索,如果你碰到什麽困難,如果你身邊發生了什麽有趣的事,如果你想達成一些特殊的願望,不要猶豫,請立即跟我聯係,我以一個熱忱新聞工作者的良心擔保,我會竭盡所能給予你幫助。”
這則廣告告訴我,柴英建立這個博客的目的就是為了工作,一是想擴大自己的影響,二是為了搜集新聞線索。她真是個工作狂。
我很快在目錄中找到了那篇《初戀情侶私奔蝴蝶穀遭遇滅頂之災》的新聞報道,文章後麵果然附了五張沒在周刊上登載出來的現場照片。一張是王成冰的母親站在小草棚外麵,掩麵哭泣,王成冰的父親手裏掛著個女式皮包站在一邊低著頭默默地抽煙。王成冰的母親手上拿著一個塑料袋,在日光的照射下,我隱約能看見塑料袋裏的東西,一支牙膏、兩支牙刷、一小罐看上去像是旁氏潤膚霜的東西,還有……好像是……一個手機!
我接著看下一張照片,王成冰父親手裏的那個女式提包掛在了王成冰母親的手腕上,她在翻包找東西,我發現她手裏拿著一個手機,跟前張照片中塑料袋中的手機一對比,雖然隔了層塑料薄膜,我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同一部。但手機好像濕漉漉的,上麵沾了一些泥。不遠處還有幾個貌似工作人員的人正在交頭接耳。
第三張照片是米小春哥哥的單人照。米小春的哥哥是個中年人,幹瘦蒼老的臉上布滿了皺紋,他穿了一件灰色襯衫,焦黃的手指間夾著一根香煙,正眼神呆滯地望著某個方向,他沒看鏡頭,在他的背後就是王成冰和米小春二人陳屍的小草棚。他的襯衫口袋裏插了張照片,仔細看,應該是一張女孩的單人照,他的手裏還掛著一個跟他本人極不相稱的紅色雙肩旅行包,包上麵印著一個笑哈哈的米老鼠。
第四張照片則是風景照,拍的是小草棚附近的環境。小草棚所在的地方是山穀裏的一塊空地,前麵有一條小溪,背後是一片密密的樹林,草棚的前方有一棵倒下的樹。
第五張照片也是風景照,我可以說,這是所有這些新聞照片中最美的一張。密密的樹林邊,泛著青灰色光芒的樹葉在風中搖曳,不遠處是波光粼粼猶如銀緞帶般的小溪,小溪邊是一片說不出名字的野花,藍色的、紅色的和白色的,什麽都有,但它們的嬌豔跟半空中那千百隻翩翩起舞的蝴蝶所營造出的驚心動魄的美比就遜色多了。
我對蝴蝶的品種一無所知,隻知道它們真美,在那一刻,我明白柴英為什麽要拍這張照片了。我相信任何一個深陷鋼筋水泥都市中的人看到這美豔絕倫的一幕都會禁不住按下快門,想永遠留住這一瞬,我能想象,當柴英站在那裏目睹這一幕時的心情,她一定被眼前的美景驚呆了,所以,她除了馬上找出照相機,她實在別無選擇……草棚就在照片的角落裏。
等等!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我找來了一個放大鏡。
啊!這是怎麽回事?
我趕緊找出那份新聞打印稿又重新看了一遍。
我一邊看,一邊覺得心裏陣陣發冷。難道是這樣的?難道是這樣的?
天哪,柴英,天哪……
我覺得頭好痛。
第二天上午,小芬在QQ聊天器上叫我。
“莫,東西找到。”她打字道。
“真的嗎?快點發給我。”
她粘貼了新浪求助論壇的原文發給了我。
求助貼原文原來短的出奇:“本人是蝴蝶愛好者,日前準備跟女友一起去傳說中的‘蝴蝶穀’尋找一種稀有蝴蝶,現欲出售所有家當籌集路費,請各位幫忙。吉他一百元,兩百本書以及畫冊兩千元,電腦三千元,床五十元,書桌三十元。有興趣者請跟我聯係。”
“就這麽點嗎?”我看著這寥寥數字的求助貼問道。
“對。”小芬打電話的時候話很多,一旦轉到網上,她就顯得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我看了兩遍,沒發現什麽特別之處,於是轉換了話題。
“我看過那本《母豬》了。”我氣呼呼地打字道。
小芬傳了個大笑的表情給我。
“她真過分。”我抱怨道。
“不要跟死人計較。”她勸道。
“我也不想,但是她實在太過分,幹嗎把我跟梁永勝的事都說出來?幸好她死了,不然要是讓梁永勝知道,你看他會不會找她算賬!”我打了一連串字,仍然覺得氣難平。
“抱抱,抱抱。”小芬安慰道。
“你看過最後那章了嗎?”
“看過了。好像叫‘性格決定命運’,對嗎?”
“對。一點沒錯。”我越想越氣,抱怨道,“她也太自戀了吧,就算自己愛吃辣的,也沒必要把這一點說成是成功者的必要元素吧。好像不愛吃辣,工作就沒效率,對工作就沒熱情似的。據我所知很多成功人士,都愛吃清淡的。”
“別生氣,她一向自戀。”
“要不是在裏麵發現了線索,我真想把這本書撕了。” 我飛快地打字道。
小芬隻傳了一個疑惑的表情給我,隨後我身邊的電話立刻響了。
不用接電話,我都知道是小芬。
“什麽線索?什麽線索?”她急急地問道。
“我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別人。”我說。
“放心,我決不告訴別人!”她保證。
小芬的嘴時緊時鬆,她到底能不能保守秘密,我實在沒把握,但我現在需要她為我做一點事,所以隻能拋誘餌了。
“我可以告訴你,可你得先幫我個忙。”我說。
“莫蘭,你好麻煩啊。”她撒嬌道,我幾乎能看到她甩動的雙肩。
“好啦,頂多我過後請你吃飯,吃日式烤肉,怎麽樣?”我誘惑她,小芬很愛吃烤肉。
她馬上就被打動了。
“好吧。那你快說。”
“其實事情很簡單,我現在想知道,張西敏有沒有《母豬》這本書,你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
“你自己為什麽不問她?”小芬反問我。
“我問她,她會起疑心的。”她說。
小芬的聲音馬上變得緊張起來。
“你是說,她也是嫌疑人,對吧?”她小聲問道。
“她當然是嫌疑人,就連我都是嫌疑人呢。”我說。
“如果我上去問她有沒有這本書,是不是有點怪?”她低聲問。
“嗨,你就說,你的那本丟了,聽柴英說曾經送過她一本,問她借來看看。你看看她的反應,到時候告訴我。”
小芬在電話那頭“嘿嘿”地笑起來。
“莫蘭,你真鬼。還有什麽吩咐?”
“這幾天她是不是感冒了?”
“對,她是感冒了,前幾天一直在打噴嚏,也難怪,誰叫她穿那麽少?這幾天我跟她接觸很多,真怕被她傳染,”小芬說到這兒,疑惑地問道,“幹嗎問這個?”
我沒回答她,繼續問道:“最近她是不是在吃素?”
“是啊,連米飯也不吃。”
“她在減肥嗎?”我覺得張西敏已經夠瘦的了。
“當然不是,她說自己在練瑜伽,這幾天一直像隻兔子那樣狂吃蔬菜,看得我好想吐。”小芬忽然話鋒一轉,說道,“我們到哪兒去吃烤肉?”
“到東林賓館去吃日式烤肉自助餐怎麽樣?一百五一個人,我朋友去吃過,說肉新鮮,環境也好。”我興致勃勃地提議道。
“哇,就是前幾天電視裏介紹的那家?”小芬幾乎歡呼起來。
“對。”我答應道。
“OK,你還有什麽吩咐?”小芬又問,我覺得為了這頓烤肉,她可以為我去死。
“我還想知道張西敏有沒有男朋友。”
“這個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在朱強發完喜糖後不久,她就向排版間的李老師透露,她在網上認識了一個男人,兩人好像聊得很熱絡,那個男人還送了她兩個季度的美容雜誌呢!我們私下議論,都覺得這男人不怎麽樣,你說哪有男人送女朋友美容雜誌的?也太小氣了吧。”
“是哪本雜誌,你知道嗎?”
“好像是《美容新知》。”小芬不太確定,但她馬上說,“好了,看在烤肉的分上,我再幫你打聽一下,李老師跟我關係一向不錯,我前幾天還幫她兒子介紹過家庭教師呢。”
“對了,張西敏跟李老師說的時候,有沒有說她當時跟那男的交往多久了?”
“不會認識很久的。”小芬笑道,“朱強離開雜誌社才兩個月就結婚了,她總不會在跟朱強好的時候還腳踩兩隻船吧,我看張西敏不是這樣的人。”
我同意。
對了,會不會是這樣?我的腦子裏突然靈光一現,當下決定去報攤找找有沒有《美容新知》。
當天晚上,我跟高競約好在警察局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見麵。他比我晚到了二十分鍾,看見他進門,我本想朝他發難的,但看見他氣喘籲籲,滿頭大汗,又改變了主意。他一P股在我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你怎麽啦?不在警察局嗎?”我沒好氣地問。
“我剛剛在X大學。”他一邊說,一邊用手背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汗。
X大學離這家咖啡館有十萬八千裏,根本就是城市的兩頭。
“你幹嗎不早說?我們完全可以約在X大學附近的地方見麵。”我嗔怪道,看見他不停地滴汗,心中不忍,連忙找了張紙巾為他擦汗。
他喘著粗氣,透過紙巾的縫隙看我。
“我不想叫你趕來趕去的。”他說著便端起桌上那杯放了一片檸檬的白開水,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我覺得現在的他特別像一個剛剛從籃球場上奔下來的大學生,雖然仍在滴汗,氣也有點接不上,但渾身上下卻散發著無窮的活力。
“好吧,你先喝口茶,定定神。”我笑盈盈地看著他,說道。
“你找我來,是不是想起了什麽?”
我點了點頭。
他有些緊張地盯了我一眼。
“說吧。”過了一會兒,他說,臉上一副“我準備好了”的表情。
“那我就說了。”我從包裏翻出從柴英博客裏打印出來的照片和那篇新聞稿,我把它們推到他麵前,“你看一下,找找有什麽聯係。”
他仔細看了一遍照片,又重新把新聞稿看了一遍,接著又回去看照片,最後,我看見他的目光落在王成冰母親拿著手機的那張照片上。他用手指在照片上“篤、篤、篤”敲了三下。我知道他接著要說什麽,手機摔壞了,他肯定會這麽說。
哪知他一開口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這裏麵有我們認識的人。”他不動聲色地說。
啊?!我驚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在哪裏,在哪裏?”我驚駭地問,我奇怪自己怎麽會沒發現?
“很明顯。就在這裏。”他指指王成冰父親後麵的三個人,啊,我原來還以為那些都是清理現場的工作人員呢!誰知道……
現在我相信罪犯為什麽那麽喜歡喬裝打扮了,一個相貌普通的人,在一個你想不到他會出現的地方,又換了身行頭,那還真是一時半會兒認不大出來。那個人那天穿得特別像個挖地的工人,頭上還戴著頂汙跡斑斑的帽子,誰會注意他?這時我又想起,這個人說過自己的興趣是野營,開車的技術還不是一般的好,還曾經開車去過西藏。
“看到了沒有?”他問我。
“我沒注意到他在那裏。”我懊惱地說。
“我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在現場,看來他對蝴蝶穀的事了解得不少。”他說到這兒,忽然轉頭問我,“難道你想告訴我的不是這個?”
“當然不是!”我大聲說,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羞愧。
“你別急嘛。慢慢說。”他笑著拉拉我的袖子,手指差點碰到我的手,我趕緊一縮手,現在我受了挫折,不想跟他有任何親密舉動。
“我想讓你看的是最美的那張。”我沒好氣地說。
“你說的是這張蝴蝶亂飛的照片嗎?”他馬上找出了那張照片。
蝴蝶亂飛!聽上去簡直像在說蒼蠅!沒情調的人就是沒情調!
“是的。你是不是什麽也沒看出來?”我沒好氣地問他。
他使勁搖頭。
“真的?”
“嗯。”他又點頭,接著他催促道,“快說吧,莫蘭。”
“好吧。其實很簡單,這張照片是晴天拍的,你看陽光把小溪照成了一條銀緞帶,還有,如果天氣不是那麽好,也不會有那麽多蝴蝶翩翩起舞,你說呢?”我指給他看。
他抬頭看著我,好像在說,我不是來聽你念抒情詩的,我白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可是新聞稿摘錄的王成冰的日記裏寫,從10月5日下午後,那裏每天都在下雨,再看後麵的幾張處理後事的照片,也是陰天。”
聽了我的話,他臉上的表情終於起了微妙的變化。
“你是說,照片不是在處理後事的時候拍的?”
“是的。再來看拍照的角度,你看,出事的小草棚在這裏,”我指給他看,“這說明,當時柴英站的地方是小草棚的左上方。”
“你想說什麽?”他的表情鄭重起來。
我沒回答她的問題,又指了指王成冰母親手裏的那個手機:“你看,手機摔壞了。”
“你的意思是……”
“我懷疑柴英根本不是收到王成冰的電話後才趕去的,我知道她從來不野營,因為沒時間。像她這樣的外行,如果沒有向導的帶領,要根據王成冰在電話裏給出的路線,在分不清東西南北的密林裏找到他們,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我認為,她是尾隨著他們一起進的蝴蝶穀,然後,她假裝跟他們分手,其實一直在旁邊偷偷觀察他們,也許她一開始是想記錄他們的生活,覺得這是個不錯的題材,誰知後來,事情發生了改變,我想,也許為了製造一個轟動性的新聞,她最後作了一個殘忍的決定……”我歎了口氣,遲疑片刻才說下去,我不知道我的判斷是否對,但我覺得可能性很大。
“我想,她是眼睜睜看著他們走向死亡的,從某種程度上說,是她謀殺了他們。”我說。
高競看了我好一會兒,並沒有顯出驚訝的表情。
“會不會是別人拍的照片?”他假設道。
“你看這裏。”我掏出一個放大鏡來,把照片的角落放大,我看見他的眼睛立刻瞪大了,沒錯,他看到的正是米小春的紅色雙肩旅遊包,它斜靠在小草棚的棚邊,雖然隻露出一小半,但那上麵的小半個米老鼠圖案還是很清晰。同一個包還出現在米小春哥哥的單人照裏。
我把放大鏡丟在桌上,說道:“這個地方很隱蔽,很小,一般不用放大鏡根本看不到,柴英自己一定也沒注意,不然,我想她一定會把這塊地方挖掉的。她一定衡量過哪個新聞更有價值。如果他們沒死,那頂多是一個野營者遇險的案例,而且王成冰有可能會阻止她發表他跟米小春的愛情故事,這將使整篇文章顯得非常沒看頭,但是,如果他們死了,情況就不一樣了。她可以肆無忌憚地把他們的故事寫出來,‘蝴蝶穀私奔死亡事件’,想想這個主題,就知道會吸引多少眼球了。如果柴英的死,是預謀殺人的話,那我覺得這就是殺人動機。”
說到這裏,我覺得心口悶得發慌,我實在不想把我心目中的女強人,那個一直以來都那麽有理想、正直的柴英,想象成如此冷酷無情的人,但是理智告訴我,事實就是如此。不擇手段,小芬說的不擇手段,我終於領教了。
“我有一個問題。”高競的話打斷了我思路。
“什麽問題?”
“如果柴英是個沒經驗的野營者,她又是怎麽在那裏挨過那麽多天的呢?”
“她準備很充分,我看過她的博客,她在裏麵詳細說明了自己進行這次采訪前做了哪些準備工作,帶了哪些東西。你看我都打印出來了。”我掏出一張打印紙遞到高競麵前,“她帶了帳篷、壓縮餅幹、抗菌素、水、薄荷糖、夜視燈等等,最可氣的是,她還帶了止瀉藥!米小春生病了,她沒救她。我真沒想到她是這樣的人!”
高競看著這張打印紙,過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說:“我查過王成冰的通話記錄,他最後一次通話是在出發那天,即10月3日下午的1點,電話就是打給柴英的,有趣的是,跟柴英在報道裏說的一樣,他乘的也是下午的那班A-18次火車,其實隻有一班車到那個地方,火車的發車時間是中午12點10分,所以王成冰是在火車上打電話給她的。我也問過柴英的鄰居,根據他們回憶,那時正值‘十一’黃金周,他們是跟柴英一起下的樓,在樓下還互道了再見,柴英告訴他們,她要去蝴蝶穀,那天正好是10月3日。”
“不出所料,他們是乘同一列火車去的!”我嚷道,但隨即又問,“柴英跟他的鄰居關係很好嗎?連去蝴蝶穀的事都那麽清楚地告訴對方?”
“他們的關係是不錯,那個人就是搞野營的。”高競略帶得意地笑了笑,“他說柴英出發的前幾天曾經向他討教過出門野營的安全措施。那個人還曾經開過一張清單給她,我估計她就是照著那張清單做的準備。”高競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還有一點,你肯定沒想到,其實那個人也去過所謂的蝴蝶穀,他說當時他們是四個人同行,那個小草棚就是他們搭的。他們告訴柴英在小草棚的附近還有一個山洞,也可以用來避雨,他們一開始沒搭那個小草棚前,就是住在那裏的,所以我想,柴英當時一邊觀察他們,一邊避雨,就是住在那個山洞裏。”
我捂住嘴看著他,忽然意識到一點。
“聽我昨天說了蝴蝶穀的事,你馬上就去查了。你早就查到了,為什麽一開始不告訴我?!”我氣憤地問道。
“我是警察,我有我的原則。”他一本正經地說。
每當他說出這種我無法反駁的官方調調時,我就覺得他特別討厭,連看都不想看他。
“那好吧。我也有我的原則。我不跟警察一起喝茶!”我一邊把照片、文稿和放大鏡迅速放入我的包裏,一邊站了起來,他站起來拉住了我的包。
“我不是都告訴你了嗎?你生什麽氣啊。”他緊張地一直盯著我的臉看。
看他毫無道歉的意思,我覺得很失望。
“我想回去了。”我企圖背上我的包,他卻緊緊拉著不放。
“不許走!”他不客氣地說。
“你幹嗎?”我回頭瞪著他問道。
我們對視了兩秒鍾。
“那至少讓我送你回家。”他口氣軟了下來,用懇求的口吻說。
“不必了。”我冷冷地回答他。
“我是在證明你的猜測是正確的,為這麽點小事就生氣,你氣量也太小了吧。”他皺起眉頭,壓低嗓門責怪我,同時他拉著我的包的那隻手,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回頭看著他。
“我氣量小?”我反問他。
“跟我比,是小了點。”他緊張兮兮地觀察著我臉上的表情,慢慢說道,“但是跟大部分人比,還是很大的。”
我看著他臉上那緊張的表情,忍了一會兒,終於笑了出來。
“那好吧,送我回家。”我說。
他仿佛鬆了口氣。
“那我們在車裏慢慢聊。”他搖搖我的手腕笑著說,就好像撿到了個寶。
我很想甩開他的手,但看著他臉上開心的表情,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幾分鍾後,我坐上了他的車,他平穩地將車駛向我家。
“如果蝴蝶穀的事可以算是殺人動機的話,那麽現在你就有了兩個嫌疑人,一個是王老師,另一個就是那個銀行信貸員嶽非,是吧?”我看著認真開車的他,問道。
“應該是四個,張西敏和蔡勝都是。”
“蔡勝我說不清。我對他印象不深,但是張西敏不會吧,她跟柴英現在可是好姐妹。”我覺得張西敏犯罪的可能性極小。
“以前她們是情敵,難保她們不是麵和心不和。”高競回頭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說我幼稚。
“我覺得她不可能殺人。她的膽子一向都很小。”我不敢相信張西敏會毒死柴英。
“我知道六人晚餐上的男人都是她找來的。”高競沉著地說。
“哦,那又怎麽樣呢?”我問。
“如果凶手一開始就準備了殺蟲劑的話,那就說明是預謀殺人,對不對?”
“對。”
“既然如此,我覺得這些跟蝴蝶穀有關的男人也應該是被某人故意約來的,否則哪有這麽巧的事?正好來相親的人都跟這事有關?不可能。他們肯定是被故意約到一起的。凶手這麽做無非就是為了混淆警方的視線,想讓警方認為柴英的死跟蝴蝶穀的事有關,可他越是這麽做,就越是說明柴英的死跟蝴蝶穀無關。在這裏,隻有張西敏跟她有過節,跟蝴蝶穀無關。”
“等一等,蔡勝跟那事有什麽關係?”我問道。
“這還沒查到,不過應該很快就有結果了。說不定他跟那事也有關係。”高競說到這裏頗有些尷尬。
“好吧,繼續。你認為張西敏是最大的嫌疑人?”
“她坐在柴英的旁邊,有機會下毒;她跟柴英過去還有仇,這就是殺人動機;而且,她本人就是這次相親的組織者。她符合凶手的條件。”他道。
“證據呢?”
高競沒回答我的問題,隻是笑笑。
“沒證據是吧?接下來,你們就得靠強大的審訊攻勢了吧?”我問道。
“肯定會再找她的。”他頓了一頓說,“該你了,說說你怎麽想。”
“我覺得張西敏不可能是凶手。她可能隻是約了一個人,另外兩個是由那個人找來的。所以那個人才是真正的組織者。”
“你有什麽根據?”他不以為然地問道。
“因為我了解張西敏,別看她有時候挺精明,其實她還是屬於相當老實的女孩子。她不是那種會在網上隨便搭訕各種男人的女人,如果她真有那麽厲害的話,早就該有男朋友了,哪還需要出來相親?”我說到這兒,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還有嗎?”他露出不屑一顧的笑容。真想揍他!
“沒有了。”我泄氣地說,“到時候把你整理的談話記錄給我看看怎麽樣?”
“那怎麽行?”他道。
我不說話,看著窗外,忽然覺得有些傷感。不知道柴英當時看著那兩個年輕人在她麵前死去時是什麽心情。她會心痛嗎?會內疚嗎?她會哭嗎?對了,她那時候說過,她沒有哭。那個問題是誰問的?蔡勝!他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這好像不是普通讀者應該問記者的話,“那時候,你哭了嗎?”他話裏的意思,好像是,那時候,你應該哭。可柴英說,她沒有哭。等一等,蔡勝究竟是怎麽問的?“那時候,你哭了嗎?”“那時候”是什麽時候?!他為什麽要這麽問?
高競見我長時間不說話,用他的腿撞了一下我的膝蓋。
“生氣了?”他輕聲問我。
我仍然不說話。我不想跟他說話。
“我有我的難處嘛,你知道……”
我打斷了他的話。
“好好開車,高競。”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沉下臉來。
車廂裏沉默了幾分鍾。
“莫蘭……”過了一會兒他叫我。
“幹嗎?”
“後天我請你吃晚飯好嗎?”
“為什麽?”
“那天我發工資。我請你吃頓好的,你說,你想吃什麽?”
想請我吃飯?好吧,看我怎麽整你!誰叫你居然敢當麵嘲笑我的聰明才智!
“高競,為了紀念我們認識那麽多年,等案子結束了,你請我吃正宗的日式烤肉吧。”我提議道。
他笑逐顏開,我知道“烤肉”這兩個字正好說在他的心坎上了。他愛吃肉。
“好。”他爽快地說。
“不過很貴,算了,還是我請吧。”我笑道,“誰讓我比你有錢呢?”
“我請!我請!”他大聲說。
“好吧,那可是你說的。”我笑道。
他朝我白了一眼。
“難道我還會賴嗎?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他朝我低吼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