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呆立著看地上那一片藍色的玻璃碎片,他感到有一種東西在心底滋生,他不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愫,他覺得反正不是什麽好現象。他甩甩頭,悶頭悶腦地坐在沙發上,然後打開電視,轉了好幾個台,沒有一個節目能夠讓他心情好些,他焦燥到了極點。他想到喝酒,對了,酒,這個東西許久沒碰了。
他記得大學畢業吃散夥飯的時候,不知是誰出的餿主意,采取淘汰喝酒大比拚。班上共十九個男生,他一個人放倒了班上其他十八個男同學。上半場每人都喝十杯啤酒,一場下來倒了七個。剩下的十二人接著喝,五杯下肚後,又倒了五個,剩下的七人,又每人喝了五杯,又倒了三個,最後,四個班上最能喝的男生,大家互相不服別人,都認為自己一定能把其他三個喝倒。在另外倒下的十五個同學醉酒後此起彼伏的鼾聲伴奏下,四人推杯交盞,又喝了十杯,結果又倒下兩個。剩下季明和另外一個男生時,季明感到有些恐懼了,他不是怕他會輸掉,而是怕所有人都倒下了,他一個人會感到孤獨。可酒過三巡,那個男生竟然倒下了,在勝利來得如此艱辛而慘烈之時,季明突然有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他不記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了,在十八個同學接二連三地在他麵前倒下時,他竟然沒有感覺到酒精在他的體內發揮任何作用,他才意識到他對酒精根本就沒有感應。
在眾多女生的崇拜和愛慕的注視之下,季明感到自己象個英雄抑或明星,他的屹立不倒成就了一段佳話。當他緩緩看向班上每個女同學時,四周一片鴉雀無聲,麵對那一雙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季明突感莫名的恐懼,他至今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對酒精不敏感。那次聚餐上的神奇超脫表現,季明獲得了“酒瘋子”的稱譽。
現在,在這靜悄悄、亂糟糟的房子裏突然想到了喝酒,當時熱鬧而喧嘩的場麵曆曆在目,經年不絕的畢業歌、女孩兒們的巧笑聲、男孩兒們對女孩兒們的心猿意馬,雄心壯誌;一個個美麗的笑靨,一雙雙有力的手,握著,握著,不忍鬆開,眼裏的淚花,大家依依相惺,互道珍重……他很想同學們,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怎麽樣了,畢業後大家各奔東西,許久都沒有聯係了。
季明酒興濃烈,他匆匆下樓買了兩瓶啤酒和一袋花生米,今晚這些就是他的晚餐了,這對於他來說算是奢侈的了。
他剛消滅了所有的食物,猛地聽到敲門聲,他開門一看,一臉落寞的喬罌站在門口。她沉著臉一聲不吭地走進屋裏,一P股坐在沙發上。季明一看她神色不對,知道她一定是遇到難事了。他坐在她旁邊,把她攬在懷裏,問道:“親愛的,你怎麽了?”
喬罌撅著嘴似乎在生悶氣,還是一聲不吭。季明摸了摸她的額頭:“是不是病了?小豬豬?小嘴撅這麽高,都能掛醬油瓶兒了。”
喬罌突然掙脫他的懷抱,然後雙手勾住季明的脖子,定定地盯住他說:“季明,我不上班了,你養我吧?我感到好累。”
“到底怎麽了?”季明感到事態的嚴重性。
“你先說你養不養我?”
“養,當然養,你是我老婆我不養你養誰?你告訴我到底出什麽事兒了。”
“今天,我跟我們經理吵架了。”
“為什麽吵架?”
“今天有幾個客戶來公司洽談業務,我當時忙得一塌胡塗,倒茶水慢了一點。客戶走了之後,經理把我叫到辦公室,狠狠地批評我,說我怠慢慢客戶,她說如果這單生意沒談成,我負有一定的責任。”
“她也太過份了吧?怎麽能把這種帽子亂扣在你頭上呢?”
“就是呢,所以我生氣嘛,我馬上頂撞她了,一個老女人,肯定昨晚在家受老公氣了,拿我來出氣。”
“就是,別理她,當她放屁。”
“我罵她說自己沒談好,卻怪在我頭上,人家客戶才不稀罕喝你這杯水,生意談不談得成跟喝沒喝水沒有直接關係。”
“嗯,對,這種人,有毛病吧。”
“就是有毛病,她能力有限,要找個替罪羊。當時,很多人聽到我頂撞她了,她感到很沒有麵子,我猜她可能會開除我。”
“那倒也不一定。”
“開不開除我都不想在那兒幹了,特沒勁兒,整天對著一個老太婆不說,這份工作我總覺得低人一等,一個小文員,總被人使喚,以我的性格我也幹不了多久。”
“那你要先找到工作再離開吧?沒上班會無聊的。”
“我不上班了,你養我吧?”
季明為難地說:“我要養得起你才行啊,你沒看我現在自身都難保了。”
喬罌臉沉了下來:“你剛才不是答應得好好的嗎?怎麽就一會你就改變立場了?”
“我沒有改變立場,我是說我現在還沒掙到錢,沒有錢養你呀,小祖宗,單單你整天往臉上抹的東西一瓶就要幾百塊。你如此奢侈……”
喬罌生氣了,她白了季明一眼,說:“唉,我隻有自生自滅了。我隻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我知道你沒有錢,算了,我走了。”她拿起她的挎包準備離開。
季明抱住她:“別走呀,生氣了?小樣兒吧,我會想辦法掙錢的,人哪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呀?”
喬罌不快地用力掙脫,大有一不做二不休的氣勢,她鄭重地說:“季明,我對你的感情你是清楚的。但是我是個女孩兒,有就是喜歡漂亮的衣服,喜歡往臉上塗脂抹粉,喜歡一切時尚的東西,有權利追求我的幸福。”她頓了頓,似乎下定決心:“所以,我給你幾個月時間,如果這幾個月你掙不到錢,我可能就會從你生活裏消失。”
“什麽?”季明從沙發上迅速站起,狠狠地盯著她:“你隻給我幾個月時間?你以為我是神仙呀?你是不是想逼我去偷去搶?還是逼我去賣去賭啊?”
喬罌臉色大變,火冒三丈,說:“你自己看著辦吧,本小姐可是很搶手的,你不稀罕自然有別人稀罕!”
“你是嫌我窮了?那好,你去找你的幸福吧。你走吧。”季明氣昏了頭,他最討厭被人威脅,而威脅他的還是自己深愛的女友。
喬罌定定地注視著季明,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一臉悲愴。季明楞住了,他也定定地望著她,心裏掠過一絲疼痛,他最怕女人流淚,女人的眼淚是殺手鐧,英雄鐵骨錚錚終究鬥不過美人淚。他還是頭一回見到喬罌流淚,季明想攬她入懷,喬罌一把推開季明,她忍住即將滴落的淚珠說:“這可是你說的,好,我去找別的男人,你可別後悔。”
季明看她這副神情有些害怕她真的會做出出格的事來,他不假思索地摟住她,哄著:“喬罌,我說的是氣話,你真的聽不出來麽?傻瓜,我那麽愛你,怎麽會把你推給別人呢?好了,別生氣了,我一定會努力的,相信我,好嗎?”
喬罌站著不動,淚水悄然滑落,猝不及防,也令季明猝不及防。
季明心裏湧來一絲酸楚,他扳過她雙肩,堅定地注視著她,習慣性地用手背輕撫她的臉:“我一定會努力的,我掙到錢後我就會娶你,讓你在家當全職太太,不讓你再去上班受盡委屈……”
喬罌含著淚推開他,丟下這一句話:“沒有房,你就別想娶我!你好好考慮吧。”然後摔門離去。
季明呆若木雞,他望著喬罌離去的背影,心裏一陣惶恐。他明白,他從此將為了一套房子徹底淪陷,甚至會萬劫不複,誰讓他那麽愛喬罌呢。為了喬罌能回頭,他決定豁出去了。
喬罌的憤而離去,給季明的心理帶來很大的衝擊,他一邊為自己的工作沒有成效苦惱不已,一邊又擔心就此會失去心上人感到惴惴不安。今非昔比了,現在光有愛情是不行了,他知道現在的女孩兒都很現實,誰願意跟一個窮小子過日子呢?尤其象喬罌這麽漂亮的女孩兒,如果季明一放手,追求她的男人勢必前赴後繼,絡繹不絕。季明深知,他想最終抱得美人歸,光有迷人的外表和品性已經不行了,還得有票子,有房子,繼而還要有車子。
一連幾天,季明都更加努力地工作,他把推銷策略進行一些調整,不再去找陌生人,他從熟人和朋友入手,如果簽訂了第一份保單,那麽他的自信心就會恢複的。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近一周的努力打拚,季明終於在兒時的玩伴,一個私企老板那兒簽成了一張保單,這也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張保單,雖然保費才二千多元,但是對季明來說意義是非比尋常的。
這份保單隻能給他帶來幾百元的收入,連夥食費都緊巴巴的,而對於買房的幾十萬元來說,那隻是杯水車薪。季明明白,要想買房,他還要加倍努力。
他有時會想起晏婷,那個風情萬種的女人,那個年輕的富婆。有時候還為失去她的保單而感到可惜。
有一天晚上,季明接到喬罌的電話,她對季明說:“Matter what the situation,no matter when and where,I will follow you forever,我那天的情緒有些激動,心情不好,說話難聽了點,請你別放心上。”
季明說:“沒關係,我理解你的心情,你一向來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已經習慣了。我想你了,親愛的。”
“我也想你。”
“那你過來?”
“太晚了,我不過去了,改天吧。”
喬罌說完掛了電話,季明感到一絲安慰,前幾天,他摸不準她的氣消了沒有,加上一直忙,心情也不太好,所以一直沒跟喬罌聯係。沒想到她主動打來電話,這讓季明有些受寵若驚。他不禁回憶起在大學時跟喬罌從相識到相愛的往事來……
季明和喬罌是同一專業但不同班,季明在一班,喬罌在二班,兩個班的同學常在一起上課,混熟了也跟一個班一樣了。兩班一共是42人,男生19人,女生23人。
大一時,季明在班裏還是默默無聞的,那是因為他話不多,相貌也不是太出眾,班裏比他帥的男生有好幾個。季明經常坐在最後一排,因為他個子高,一米八三的個兒,在南方,這樣的個頭並不多見,所以他很自覺得坐在最後一排。
課間休息時,很多男生女生都會在走廊上大聲喧嘩,聊天逗樂。而季明總是冷眼看著他們,偶爾會看向一些長得漂亮的女生,向她吹吹口哨。
他那高挺的貌似鷹勾鼻、常撅起吸煙的嘴唇、深邃的眼睛和微微蹙起的眉頭顯得非常有氣質,他的沉默和冷峻漸漸地吸引了女生們的注意,他常常給人感覺非常神秘,因而更加吸引女孩兒們的注意。他偶爾的惡作劇,例如在某些他看得不順眼或者他喜歡的同學身後貼一些搞笑的大字報,或者經常出人意料地在講台上惡搞大家都不喜歡的老師,非但不讓大家反感,反而讓所有同學都記住了他,並暗自欣賞著他。因此,他似乎是班裏最有性格也是最有創造力的一個。漸漸地,他成為同學們的主心骨,男同學都喜歡圍著他談古亂今,女同學都暗戀著他。他的一舉一動總是很引人注目,因為同學們不知道他下一秒鍾又會做出什麽舉動來,雖然無法揣莫他的行蹤,但是同學們卻悄悄期盼著他的一切舉動,他所做的一切似乎是在為大家枯燥而漫長的大學生涯添加些新奇風趣的娛樂花絮。
季明的一切活動,在喬罌看來是可笑而不屑的,唯獨她是班裏不買季明賬的一個。因為喬罌自身的才情和姣好的容貌,使得她清高而自負。麵對季明偶爾投來含情脈脈的凝視,喬罌不屑於顧地回他以白眼,她總覺得他像個街上喜歡惡搞的小痞子,離他越遠越好,但她心裏其實是不討厭他的。
喬罌她能歌善舞,是班裏的文藝委員,在班裏比較活躍。她還寫一手好文章,尤其是她的詩歌和散文,經常被刊登在校刊上,還有一些雜誌社,從大二開始,喬罌就開始寫稿子掙零花錢了。加上喬罌是班裏最漂亮、最性感的女生,又有才氣,她理所當成為最耀眼、奪人心魄的班花。
季明常常會遠遠地望著喬罌,他欣賞並暗暗喜歡著她,她那婀娜多姿的身影在眼前晃來晃去,她身上有種茉莉花的清香常讓季明輕微暈眩卻心弛神往,甚至偶爾會有種莫名的本能欲望在心底滋生。季明雖然和眾多男生一樣深深地被喬罌所吸引,可他從未想過主動去追求她。
直到大三第一學期,由於一場演出,給他和喬罌創造了親密接觸的機會。
那是初冬季節了,學校要舉辦年終文藝會演,每係要出五個節目,係裏要求每班出兩個節目,進行初步篩選,然後選下五個節目報上校際進行會演。季明班上出一個,喬罌班上出一個。
喬罌班上的節目是喬罌根據《哈姆雷特》改編的一個話劇,劇中哈姆雷特王子一角在二班沒有合適的人選,於是喬罌想到一班,有人建議找一班的季明,因為他的氣質跟哈姆雷特王子有些接近。喬罌這才真正地注意到季明。
喬罌注視季明那一刹那,季明剛好也向喬罌投來深情的目光,四目相對時,喬罌心頭一陣輕顫,緊接著心裏“咚咚”輕彈幾下,她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麽在敲擊她的心靈,隻感到瞬間有種纖弱和柔軟在心裏漫延,她怔怔然地望著季明,季明也感到有些異樣。
從此,季明的影子刻在了喬罌的心裏,揮之不去。
確定讓季明來參演丹麥王子哈姆雷特一角,當喬罌向季明發出邀請時,季明欣然接受了,對於冷峻而清高的季明能夠參演主角,大家有些意外,原以為他會拒絕,卻沒想到他如此爽快地就答應了。
本來喬罌想隻想導演這部話劇,喬罌為了能夠接近季明,她決定來參演波洛涅斯的女兒歐菲莉亞。所有的演員都確定後,他們開始了排練,當演到不幸夭亡的歐菲莉亞那場悲愴的葬禮時,季明動情而投入,表現出非凡的表演才能,這是喬罌始料未及的,季明的表演讓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也因而讓喬罌對季明怦然心動,她當時還不知道這就是愛情。
他們這部話劇入選了,在校際會演上他們獲得了巨大成功,在近五十個節目中榮獲二等獎。
從此,季明和喬罌無法再回避相互的愛戀。演出結束當晚,正當大家在熱火朝天地喝著慶功酒時,男、女主角季明和喬罌卻雙雙失蹤。
原來,季明七拐八拐把喬罌帶去了一個神秘的地方——學校裏那座著名的廢墟,那是一個狼籍卻清靜的地方,幾乎沒有人煙,象剛剛經曆過一場盛大的浩劫一樣慘不忍睹,滿目瘡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