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

第八章 成熟的苦果子

　　田一波美好的理想和願望，被殘酷無情的現實生活毀滅了。他這一次帶領民工到山西運城鹽化局承包活，不但沒有賺到錢，反而把他過去的所有積蓄都折騰得一幹二淨，就連他在銀行的兩萬元貸款也賠得淨光。他渾身上下不名一文，獨自站在一片狼藉的工地上，回想起瑪麗曾經囑托他的一番話，內心傷感不可自拔。他到山西運城市公安局報了案，向警察敘述了王廣富攜款逃走的詳情經過，然後就神情失落地返回老家去了（後來，這件事不了了之）。他回家的路費還是一位熱心警察給他的。如果不是那位熱心的警察給他支付回家的路費，毫無疑問——人們不難想象他徒步回家的狼狽景象。

　　田一波曆經一次失敗的沉痛打擊，經曆一番生活的挫折和磨難之後，他萬分沮喪地搭乘公共汽車回到家鄉，卻無法鼓起勇氣走進田家灣村。這次帶領鄉親們在山西運城務工，不但沒有給他們帶來什麽福音，反而讓大家在千裏之外吃苦受累，揮汗如雨地辛勤勞作幾個月的光景，卻沒有如願以償地獲取應有的勞動報酬。這結局分明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現如今，他從外麵喪魂失魄地回到家鄉，又怎麽能麵對這些憨厚淳樸的父老鄉親？他無顏麵對和他一起外出務工的父老鄉親，更是無法麵對自己的父母親。因為他目前所欠下的債務，在今後的日子裏，分明毫無疑問，像是一座大山一般壓在他的身上。在他們這樣一個一貧如洗的家庭中，無論是他老實巴交的父親田永生，抑或是他心地善良的母親翟香梅，他們無法為他承擔這一切。田一波當初為了理想而努力奮鬥的滿懷激情，此時此刻已經消失得杳無蹤跡，夜幕降臨的時候，他才拖著仿佛灌了鉛一般沉重地雙腿，悶悶不樂地往村子裏走去。翟香梅瞧見他無精打采地從外麵走進來，給他端來熱氣騰騰的飯菜說道：孩子，隻要你從山西回到家中，我就放心了。天大的事情，先填飽肚子再說！

　　田一波因為生活的無情摧殘，這幾天滴水不進，卻也不知道饑餓。此時此刻，他麵對憔悴的母親，眼裏幾乎是含著淚水咽下這每一口飯菜的。田一波吃幾口飯後開口問道：媽，咱們村的父老鄉親怎麽從山西運城回來的？

　　翟香梅歎息一聲說道：我聽有的人說，他們從山西搭車到洛陽，然後在洛陽水果批發市場找到老鄉借一些路費，搭乘公共汽車回來了。另外那一些十裏八鄉的人，他們有的在山西運城尋找到活計了，在那裏繼續務工，有些人扒火車到洛陽以後，一路上……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吃苦受罪地回來了。

　　田一波聽母親說罷心如刀絞，暗自為鄉親們所經曆的一番痛苦和磨難叫苦不迭。這時候，他的父親田永生從外麵走進家門，他接過話茬說道：咱們村的幾十個人，其中有一部分人沒有回來，原打算在運城尋個活，想打工掙到一些路費，然後再返回家鄉，可是他們沒有找到活，一路上討吃要飯趕回來。

　　田永生說到這裏打住話頭，再也說不下去了。

　　田一波焦躁不安地問道：二曹大叔……他回來了沒有？

　　田永生悶悶不樂地對他說道：沒有聽說他回來了。

　　田一波聞聽此言，緘口無語。他狼吞虎咽地把飯菜吃了，急匆匆地走出家門，向那些外出務工的村裏人詢問劉二曹的去向，可是大家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劉二曹和他們一起走到運城車站的時候，他說他不情願回到家鄉，想到運城一個製磚廠打工去。大家阻攔不住他，就讓他獨自走了。

　　田家灣村的光棍漢劉二曹，從此以後杳無音訊，就這麽消失了。

　　大千世界，人海茫茫，田一波到哪裏去尋找他的蹤影？他為劉二曹的失蹤陷入到深深的自責和愧疚之中。他魂不守舍地回到家中，為劉二曹的失蹤而感到焦慮不安。翟香梅望著他憔悴不堪的神情，說道：當初你就是不聽我的勸，學你不安心上，一心一意學做木匠活哩！後來你又放棄不學了。自作主張跑到洛陽，在那裏幹治安員。你後來又不幹治安員了，死活非得貸款做生意，做生意就安心做生意唄！可是你這山看著那山高，不但不安心做生意。現在咱們村的老光棍劉二曹，一個大活人跟著你外出打工去了。劉二曹在田家灣村生活了半輩子，到老了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從今以後你怎麽對田家灣村的人們交代哩？你這是罪孽……真是罪孽！再說你這樣折騰，現如今不但沒有掙到錢財，反而欠銀行那麽多的貸款，這些貸款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整整兩萬塊錢呀！到何時你才能還得清，那可都是驢打滾的賬，將來以後利息加利息，像是滾雪球一樣地增長，今後怎麽辦哩！咱們村那麽多年輕人，他們誰像你一樣，小小年紀就欠下一P股債務？瑪麗如果知道你現在欠下那麽多外債，她還肯嫁給你嗎？將來以後，她不但不會嫁給你，恐怕你……想順順當當地尋找一個媳婦都困難！

　　田永生點燃一支香煙，深深地吸一口，又唉聲歎氣地說道：人這一輩子，無論幹什麽事情……都不容易！以後別想那麽多了，老老實實在家種地吧！咱們生來就是受罪的命！

　　田一波從來不曾相信“命運”，他麵對愁眉不的地父母親，內心深感不安和慚愧。他為此怨恨自我，卻又無法解脫。他站起身來走開，躲避在孤寂的房間裏，一天到晚消極處世，墮落不前，獨自品嚐這一次失敗所給他帶來的愁苦滋味。村裏有一位熱愛文學的青年，早年因為一個女人和他人爭風吃醋，打架鬥毆，蹲了七八年監獄。在監獄中，他自學成才，寫過小品、散文和短篇小說。他出獄以後，讀書熬夜猶如燕子啄泥，麻雀築巢，本性難改。因此他們家中藏有很多古今中外的文學書籍。田一波剛培養出了嗜書如命的癖好，固然和他臭味相投，同病相憐。他們在一起談論文學的時候，時常通宵達旦，忘卻自我。田一波和他親密交往的過程之中，逐漸對自己未來的人生和愛情，有了更深層次的感悟。他為了愛情，為了未來的生活，為了把自己愚不可及的頭腦武裝起來。她暗自下定決心，立誌走自學成才的道路。在這段苦悶的日子裏，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時常忘卻自我，廢寢忘食，如癡如醉地沉迷於文學書籍，從中獲取無盡的精神食糧。這種不食人間煙火、恰似隱士一般的生活方式，使母親看在眼裏疼在心上，她無法理解他怪異的行為，還以為他可能要瘋了。最近，他們村有一位青年，因為在外麵經商失敗，他的妻子又提出與他離婚，他無法麵對殘酷的現實，幾乎在一夜之間精神失常。翟香梅每次想到那個因為經商失敗而精神失常的人，就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兒子目前愁慘的生活狀況。她為他未來的生活而擔憂，時常隔三差五地來到他身邊，苦口婆心地安慰他一番。田一波麵對母親的嘮叨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他不理睬母親，依然我行我素。

　　田一波麵對母親的嘮叨聲心煩意亂，卻又無法回避這一殘酷的現實。他在苦悶的生活中忍受著生活的熬煎，卻無法尋找一條走出困境的路，他焦躁不安的心境，不但為自己未來的生活而憂心，尤其使他深刻地意識到，他和瑪麗之間地戀情，似乎已經走到了盡頭。因為他內心非常明白，在未來的生活中，他如果無法擺脫眼前的困境，瑪麗和他之間的戀情猶如天方夜譚！即便是瑪麗同意他們之間的婚事，瑪麗的姐姐瑪菲也會從中作梗，從容地把他們分開。原因十分簡單，不言自明。因為瑪菲渴望她妹妹在未來的生活道路上，能夠如願以償地選擇一個門當戶對的男朋友。田一波家庭貧困，在事業方麵不但一事無成，反而混到如此狼狽境地，所以她不可能讓自己的妹妹往火坑裏跳，讓她嫁給一個家徒四壁、沒有文化，而且欠下很多外債的人。可是他在這些閉門思過、發奮苦讀的日子裏，時常無法忘記的，最為牽腸掛肚，放心不下的重重心事，仍然是他和瑪麗之間的戀情。他曾經無數次拿起筆來，給瑪麗寫了一封又一封信。每隔一段時間，他從中挑出一封激情洋溢的信，讓他的弟弟田一行給瑪麗送去。因為他的弟弟田一行，現如今在田家鎮中學讀書。在這一封又一封連綿不斷的書信之中，他從來沒有向瑪麗坦言他經商失敗，因為他擔心瑪麗會無情地向他提出分手。可是他感覺紙包不住熊熊燃燒的烈火，後來他把這次外出務工失敗的前因後果寫在一封信上，千叮嚀萬囑咐讓弟弟田一行給瑪麗送去。不料想幾天以後，田一行無精打采地從學校放學歸來，十分愧疚地對他說道：哥，我因為不小心，把你的信給弄丟了。

　　田一波的情緒反複無常，極其低落。此時此刻，他不分清紅皂白，歇斯底裏地責備道：你這麽蠢呀！怎麽把書信弄丟了呢？

　　田一行無辜地受到指責，怒目圓睜地自我辯解道：我知道怎麽丟失了？從今以後，我再也不給你送信了！我吃飽飯沒事幹了，你以為我多麽想為你服務？

　　田一波惱羞成怒地說道：你是幹什麽吃的，一封信都送不到？你把這封信給我找回來，難道說它會長翅膀飛了？

　　田一波為這一封丟失的書信耿耿於懷，念念不忘。這其中似乎蘊含著某種命中注定的結局即將來臨。他為此茶飯不思，惶恐不安地度過幾個夜晚。幾天以後，田一行從學校放學歸來，欣喜若狂地來到他的房間對他說道：我把弄丟的信又找回來了，是我的一個同學把信偷走了，我後來發現是他幹的缺德事，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頓，然後又到田家鎮郵政所買一個信封把信裝進去，給瑪麗送去了。

　　田一波的眉頭舒展開來，他注視著弟弟離去的身影，恍惚中意識到，也許他和瑪麗之間的戀情，命中又不應該就這樣斷絕。這次風波之後，田一行吃一塹長一智，任憑他怎麽甜言蜜語，甚至以物質條件引誘和鼓勵，田一行再也不情願給他充當郵差了。

　　田一波失去了郵差，心中即便有千言萬語，卻也無法通過書信和瑪麗溝通。他生活邋遢，麵容憔悴，不修邊幅，夜以繼日地瘋狂讀書寫字，貼近紙張的小拇指磨出一層繭子，這種猶如自虐一般的生活方式，使他麵容消瘦，身心疲憊，精神狀態每況愈下，無論是陽光明媚的白天，抑或是孤寂漫長的黑夜，他的腦海中總是神不知鬼不覺地閃現著瑪麗的音容笑貌。他讀書求知的欲望雖然強烈，但是卻無法撫慰他受傷的心靈。他按捺不住對瑪麗的思念之情，時常念念不忘地回味著瑪麗叮囑過他的話語：一波，我希望你能夠成就一番事業！隻要你將來成就了一番事業，我又畢業了，咱們之間的一切都迎刃而解……

　　田一波現在不但沒有成就一番事業，反而混到如此狼狽的境地！有一天下午，他因為瑪麗的緣故而神情恍惚，無心讀書寫字，他忍不住放下正在閱讀的《中國現代文學史》，如釋重負地走出家門和村莊，沿著鄉間曲曲彎彎的羊腸小道，穿過一片又一片田地，徑自前往瑪麗家奔去。田一波來到熱鬧非凡的田家鎮，茫然不知所措地徘徊來去。他一想到即將和瑪麗相見，內心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極其自卑的心理變化，這種飄忽不定的微妙變化，無形中左右著他的腳步。他無法和往常一樣，從容不迫地鼓起勇氣，不卑不亢地前去麵見瑪麗。他不想讓自己麵容憔悴，身體消瘦的形象，突然間出現在瑪麗的麵前。田一波為此在田家鎮徘徊不前，憂心忡忡，在萬般無奈之中，他忐忑不安地給瑪麗撥打了一個電話。不料想，電話中卻傳來一位陌生男子的聲音對他說他打錯電話了。

　　田一波腦海中一片混亂，放下話筒暗自思忖：瑪麗是不是又找男朋友了？怎麽會是一個男人接聽電話呢？他又一次撥通了電話。電話中傳來的回答聲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這裏是銀行，請問你找誰？

　　田一波聽出了這熟悉的聲音。接電話的是中山縣銀行行長盧玉山。田一波心中的一塊懸石終於落了地，他忙不迭地在電話中說道：盧行長，你好，我是一波，多日不見，近來忙吧？

　　盧玉山在電話中和他寒暄一番之後，十分親切地問道：你現在給我打電話，有什麽事情嗎？

　　田一波一時措手不及，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說道：我因為種種原因，想再貸一部分款，你感覺現在合適嗎？

　　盧玉山又在電話中說：現在不行，你如果還想貸款，就再等一等。

　　田一波急切地追問一句：大概等待多長時間？

　　盧玉山又在電話中回答：一個月以後，到時候你到銀行找我，咱們見麵之後再具體細說。

　　田一波和盧玉山這次陰差陽錯的通話，仿佛又一次尋找到了生活的出路，他驚喜地對盧行長說道：再次感謝你對我的支持，一個月之後我再和你聯係。

　　田一波又和盧行長一番寒暄之後放下話筒，回想起剛才撥打過的電話號碼，頓時恍然大悟。因為他在慌亂之中，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電話號碼撥打錯了。田一波在這些愁苦的日子裏受盡了生活的熬煎，被沉重的債務和可望而不可即的愛情折磨得神魂顛倒，做事情時常丟三落四的！

　　田一波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撥通了電話。這一次電話中傳來了久違的甜美聲音。他惶惑不安地對電話中的瑪麗說道：我……是我……

　　他已經很久不曾聽到瑪麗的聲音了，此時此刻，他鬧不明白究竟是什麽原因在作怪，他感覺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渾身上下熱血沸騰。瑪麗在電話中十分平靜地問道：這麽久沒有你的消息了，我以為你失蹤了，你現在在哪裏？

　　田一波無法抑製緊張而又激動的情感，忐忑不安地對她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我在田家鎮呢！

　　瑪麗沉默片刻，又在電話中詢問道：你現在給我打電話，有什麽事情嗎？

　　田一波急不可待地說：有事兒，我有話對你說……

　　瑪麗沉吟片刻又繼續說道：我這會兒非常忙，如果你感覺方便，咱們晚上見麵行嗎？

　　田一波又問：我在哪裏等你？

　　你說吧。

　　在咱們過去的老地方。

　　好吧！

　　瑪麗說罷掛斷電話。

　　田一波心神不定地放下手中的話筒，在田家鎮轉悠到夜色蒼茫、星鬥滿天的時刻，他來到過去他們經常約會的田家鎮郊外，點一根香煙抽著，期盼著瑪麗的身影。在他把隨身攜帶的一包香煙抽得淨光、腳下都是煙P股的時候，瑪麗穿著一件漂亮的白色連衣裙姍姍來遲。田一波欣喜若狂地匆忙迎上前去，繼而萬分沮喪地對她說道：這一次帶領村民外出務工，我萬萬沒有料想到，我竟然遭受這般的結局——我沒有把事情做好，賠了很多錢，我把所有的錢都賠光了！

　　瑪麗在明晃晃的月光之下，十分驚訝地凝視著他問道：我現在聽到你經商失敗的結果，十分為你擔憂。我沒有想到你竟然賠了這麽多錢，你們家中這麽貧困，現如今你又一事無成，在未來的日子裏，你還有什麽打算呢？

　　田一波回想起他和盧玉山的一次偶然通話，支支吾吾地對瑪麗說道：在未來的一段日子裏，我想……我想重新貸款……我想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

　　瑪麗心事重重地繼續問道：你現在欠下那麽多的債務，現如今的你，已經不是過去的你了，你認為還能繼續在銀行貸款嗎？

　　田一波麵對瑪麗一言難盡，痛苦萬分地說道：我有一位好朋友，他是咱們中山縣銀行的行長，他在電話中對我說，讓我下一個月到銀行和他具體細說。也許他看在我們過去的深厚交情，會再一次幫助我，讓我重新走上經商的道路。

　　瑪麗望著他痛苦的表情，十分懇切地追問道：到目前為止，你欠銀行多少貸款？

　　田一波吞吞吐吐地說道：兩萬多……是我年幼無知，做事兒不夠小心謹慎。

　　瑪麗聽他說罷，十分擔憂地說道：現在你欠銀行那麽多貸款，也真是的——我們在家做生意，幹一年也掙不了兩萬元。

　　田一波又無可奈何地說：我想成就一番事業……可是，我沒有想到會淪落到如此地步。

　　瑪麗心情凝重地對他說：我能夠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不過我還是那一句話，希望你將來幹成一番事業。我現在想一想你未來的生活，後果簡直不堪設想……你們家裏那麽窮，現在又欠這麽多的外債——我真的為你擔憂！你知道嗎？我上一次到你們家中探視，回去以後我的姐姐問我你們的家庭情況怎樣，我當時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才好！後來我撒謊對她說，他家的情況一般。我從你們家回來沒有幾天，就有人前來我們家中對我的家人說，你們瑪麗和我們村的一波談朋友了？沒有想到你們瑪麗會跟他談朋友，他家裏那麽貧窮，還聽說他欠銀行很多貸款。其實你們家中窮也沒有什麽，隻要我願意接受，可是我的姐姐和我的母親……她們怎麽想的，你知道嗎？

　　田一波望著瑪麗，心事重重地說道：我猜不透她們怎麽想，怎麽看待我，我也不在意別人在背後怎麽議論我。因為在咱們相識的日子裏，關於我的一切，對你們也從來沒有藏著掖著，我不會偽裝自己，戴著麵具做人。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也許你們不難理解。我的家庭的確貧困，在我童年的記憶中，我們家在田家灣村就是最為貧困的莊戶人家，現在依然如故……我知道……我高攀不上你，沒有資格和你談情說愛。這些年我為了改變這種貧困的生活麵貌，曾經絞盡腦汁，忙裏偷閑地拚命讀書學習，千方百計地在銀行貸款經商，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現如今……我竟然混到如此狼狽境地！

　　瑪麗問道：你今天混到這種地步，難道說與我也有關係？

　　田一波聽罷瑪麗的話暗自思忖，如果我當初不是因為家庭貧窮，趙惠惠突然間提出和我分手，我也許不可能孑然一身闖到洛陽。如果不是我後來和瑪麗相識，因為不堪忍受對瑪麗的思念之情，駕駛三輪摩托車連夜趕回家鄉探視瑪麗，在返回的路途中出了事故，我也許不會遭遇下崗。如果我下崗之後不是因為瑪麗，我不一定能夠鼓足勇氣，貿然到銀行貸款經商，繼而淪落到今天這般境地……

　　田一波幡然醒悟，他忐忑不安地辯解道：怨天尤人，不是我的初衷，也不是我的本性，無論是過去抑或是現在，我從來不曾把我的失敗歸結於誰，我隻是想讓你能夠明白，在我這幾年的人生道路上，是你無形中給我無窮的力量和勇氣，使我在曲折的人生道路上義無反顧地朝前走。說一句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如果我的生活中沒有你的出現，沒有你姐姐送給我那麽多的書籍，也許我不知道讀書學習，也許我沒有勇氣到銀行貸款，走經商的道路。雖然我現在失敗了，可是我不後悔。我相信生活對於每一個人都是公平的！我今天之所以走到失敗的地步，是因為我的單純、我的無知所造成的。我不可能總是這樣悲觀地生活在塵世間。在未來的日子裏，我一定成就一番事業！如果我不能夠成就一番事業，就不會再來和你相見！

　　瑪麗沒有馬上接他的話，她意味深長地注視了他一會兒，開口說道：至於你以後要幹什麽，那是你自己的事情。關於咱們的是，隻能等到我畢業以後再說。現在你整天在家中幹什麽呢？

　　田一波頗為鬱悶地對她說道：最近我沒有錢做生意了，感覺無事可做，閑得無聊，時常在家中看書學習。我感覺我的文化水平太低，配不上你這位大學生。我需要多學習一些書本知識，把自己愚不可及的頭腦武裝起來。

　　瑪麗又接著他的話說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我知道你整天在幹什麽。你看書就為了這些，不為別的？

　　田一波沉吟片刻又對瑪麗說道：我想……將來……如果有能力，我想把我感受的愛情和經曆的曲折生活寫出來。

　　瑪麗十分驚訝地說道：你如果把曲折的生活經曆寫出來，說不定還能寫出一部長篇小說，逐漸地成長為一名大作家哩！沒想到你會有這種想法，如果你真正熱愛讀書學習，我希望你能參加自學考試，將來也可以尋找一個穩定的工作。我的姐姐已經畢業了，在一個月之前她到咱們中山縣環保局工作。你現在讀那些沒有用的書，將來又沒有穩定的工作，我畢業以後，很可能找一個單位上班，到時候……你認為我們倆之間的事情能成嗎？我們怎麽一起生活？這一切你是否想過？

　　田一波考慮片刻，說道：我現在欠銀行那麽多錢，家庭又那麽貧窮，今後還得依靠做生意為主，我不具備參加自學考試的條件，現在也隻能忙裏偷閑，隨便看一些閑書。在今後的日子裏，我不想上班了。如果你將來學業有成，有了安逸舒適的工作，而我還在繼續漂泊流浪……人各有誌……我不能為了自己的愛情和婚姻而阻礙你所追求的理想和事業。我不能為了追求自己渴望的生活，而損人利己，傷害了你。我不會不顧一切……把我所追求的幸福……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

　　瑪麗沉默片刻，又繼續問道：你整天獨自在家中看書，都看一些什麽樣的書呀？

　　田一波淡然一笑，繼而對瑪麗說道：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文學書籍，是一位朋友借給我的。他過去因為和別人打架鬥毆，誤傷他人，因此蹲過幾年監獄。他對文學的愛好始終如一，未曾改變，所以他家中藏有很多古今中外的文學書籍，因此我時常到他們家中借書閱讀。尤其令我感到興奮的是，他在我的心目中，就是一位博古通今的才子，在苦悶無聊的這段時間，我時常和他在一起。我喜歡聽他談論古往今來那些文學家們發奮讀書立誌成才的軼聞趣事，尤其是北宋末年蘇洵懸梁刺股的故事。

　　瑪麗望著他激情昂揚的神情說道：你現在有進步啊，懂的不少。我低估了你，看來……你現在不像是一個小學畢業生。

　　田一波說：我過去沒有上過幾天學，現在十分後悔，我想多讀一些書，補上缺失的書本知識。

　　田一波說罷把在這些消極的日子裏所寫的信遞給瑪麗說道：這些信都是我在這些苦悶的日子裏寫給你的，也許……你從這些書信中能夠深刻地了解到我是多麽的愛你……

　　瑪麗伸手接住那些足有半尺多厚的未曾寄出的信，十分驚訝地問道：一波，簡直不敢想象……你一個小學畢業生，在這短暫的一年間，竟然寫了這麽多信……這裏麵沒有別的東西吧？

　　田一波意味深長地對她說道：除了一封封信之外，還有一顆熊熊燃燒的火熱的心。難道說你感覺不到這一點嗎？我現在深感遺憾的是我的心不可以掏出來給你看，讓你看一看我有多愛你——我捧出一顆火熱的心送給我所愛的人。除此之外，我拿不出什麽珍貴的、有價值的禮物贈送給你。我現在窮愁潦倒，一無所有，幾乎和一個沿街乞討的乞丐沒有什麽區別。

　　瑪麗聽他說罷，沒有繼續與他神聊下去，她平常在店鋪一邊經營生意，一邊忙裏偷閑地讀書學習，日子過得十分忙碌。此時此刻，瑪麗十分懇切地對他說道：你現在的心情我能夠理解，希望你以後能東山再起……現在天不早了，咱們之間的事情以後再說，咱們走吧！

　　田一波感覺時光總是過得飛快，雖然他不想讓瑪麗離去，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他沒話找話問了一句：你什麽時候畢業？

　　瑪麗說：大概還得一年。其實一年的時光過得飛快，轉眼之間就過去了。

　　田一波意味深長地對瑪麗說道：一年是一個什麽概念？對於有的人來說，猶如過眼雲煙，轉瞬即逝，可是對於我……仿佛是相隔一個世紀，既遙遠又漫長。

　　田一波說罷，他惆悵萬分地注視著瑪麗，一時沉默無語。瑪麗望著他若有所思的神態說道：你別想那麽多……我理解你的心情。現在天色已晚，你送我回去吧！

　　瑪麗說罷，他們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瑪麗不時回首問道：現在夜深人靜，你離家那麽遠……你還要趕回家去嗎？

　　田一波對她說道：我沒有地方可以居住，今天晚上，我還得回家去。

　　瑪麗自言自語道：離家那麽遠，真不知道……你為了我，竟然付出這麽多。田一波不以為然地說：我和你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仿佛忘卻了生活的煩惱，忘卻了人生的苦了。這樣的夜晚……我感到無比幸福！

　　他一邊對瑪麗這麽說，一邊徑自朝前走去。瑪麗跟在他身後，在穿過一片野地的時候，她漫不經心地對他說道：你帶我走的根本就不是路……竟然這麽難走？

　　瑪麗的話音未落，田一波不假思索脫口說道：這裏的確不是路，我感覺……咱們現在隻要從這裏走過去……也許就是一條道路！

　　田一波分明是話中有話，他想告訴瑪麗的是他很快會擺脫眼前的困境，走出那惱人的生活。在現實生活麵前，他是一個非常自信的人。在他的內心深處，無論是掩藏著多麽沉重的生活和磨難，他從不向災難深重的生活低頭。似乎他和瑪麗之間的愛情是永恒的，是持久不變的；即便是有小人在他們中間搬弄是非，挑撥離間，也無法把他們分開。他們之間的一切，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會有一個圓滿的結局。什麽悲劇的愛情，不幸的果實，讓這一切都見魔鬼撒旦去吧！

　　他們愉快地穿過這片荒野地，走到通往瑪麗家的那條公路上。這裏靜悄悄的，瞧不見一個人影。田一波一往情深地走近瑪麗，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在她甜蜜的唇上送去一個甜美的吻，是不帶一點邪念的飛吻。繼而他又神情專注地對她說道：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我，你會不會感到你的生活中將會缺少一些什麽？

　　瑪麗含情脈脈地望著他，喃喃自語似的對他說道：我能感覺到……我知道……我將會缺少一些什麽。

　　田一波麵對瑪麗含糊其詞的言辭，又十分坦率地問道：咱們已經相識這麽久了，我關於我的一切，我從來沒有隱瞞過你什麽。現在我很想得到你確切的一句話，你是不是不愛我，對我沒有一點感情？如果真的是這樣，在今後的日子裏，我不會再貿然前來。

　　瑪麗十分爽快地對他說道：如果我不愛你……對你沒有一點感情，今天晚上，我就不會單獨和你在一起。

　　田一波聽到這句渴盼已久的話，仿佛吃了一顆定心丸。他注視著瑪麗說道：我過去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現在你理解我的心情嗎？

　　瑪麗又一次流露出久違的笑容，滿懷深情地對他說道：我能理解……我現在能夠感受到……你過去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我現在有一句忠告想對你說。我希望你將來無論幹什麽事情，千萬不要輕易相信別人。這樣你就不會受騙了。常言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希望你把這句話牢記在心。在過去的日子裏，如果你沒有受騙，也許……現在你已經事業有成了。

　　田一波十分懇切地對瑪麗說道：我這一輩子，就想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做一個誠誠懇懇的人。也許是我的本性使然，過去，有一些存心不善的人，他們把我的真誠當做一種愚蠢無知的行為。如果不是這樣，我在過去的生意場上，也許不會遭遇慘敗。這一段日子裏，我時常獨自苦思冥想，閉門思過，可是……我搞不明白，我不知道……在現實生活中，為什麽受到他人傷害的人是我，為什麽是我這樣誠實的人呢？現如今……也許像我這樣誠實的人，已經不適合社會潮流了。俗話說，江山不改，秉性難移。我也無法改變我自己的個性，誰讓我長著一顆誠實的心呢？難道說……你也以世俗的目光看人，把我的誠實當做愚蠢？難道說……你不熱愛我誠實的秉性嗎？

　　瑪麗深情地望著他，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道：我愛你的誠實……我愛你這樣誠實的人。田一波無比欣慰地問道：你沒有說謊？

　　瑪麗十分坦然地說道：我從來沒有撒謊……你說過的話，我現在都一一記在心裏了，好好幹你的吧！我們將來是否能夠走到一起……等我上學回來以後再說。

　　我也會記著你曾經說過的每一句話。我一定會好好地活著，好好地做事、做人。為了你，我一定要重塑自我，爭取做一個討你歡心的人。我等你，我等你上學回來。田一波說罷，和瑪麗依依不舍地作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