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

第七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田一波匆忙地趕到洛陽水果批發市場，接下來又為找不到合作夥伴而感到苦惱，因為這一行不是一個人就能夠幹得了的。他們都是三五成群搭檔經商，很少有人單槍匹馬，獨自到外麵販運水果。田一波因為年紀小，又沒有真正做過這一行生意，那些老鄉們平常和他見麵都嘻嘻哈哈無比親近，真正到了關鍵時刻，因為涉及彼此的利益關係，卻都不願意與他合夥經商。田一波因尋找不到合作夥伴而心急如焚，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在悄無聲息地向他逼近。因為他這次經商，所有資金都是從銀行貸的款，每一天都需要支付利息。他在水果批發市場茫然不知所措地轉悠了三兩天，就在他尋找不到合作夥伴而萬分焦急的時候，在水果市場經商多年的兩位老鄉——張軍和王忠主動熱情地向他走過來，十分爽快地表示說願意和他一起合作。張軍和王忠過去在洛陽火車站經常合夥幹一些敲詐勒索的事情，掙了一些黑心錢。後來，他們在水果批發市場又合夥倒騰起生意。隻因為他們為人處事不實在，誰與他們合夥經商，他們就坑害誰，天長日久，臭名遠揚，真正是做水果生意的行家，無人肯與他們共同謀事。田一波知道他們為人處事十分油滑，與人在一起合作經商的時候，總愛耍一些小聰明，有很多人不願與他們合作。田一波以為隻要真誠相待，不至於被人愚弄，畢竟他們都是鄉裏鄉親。再說，他現在急切需要經商的合作夥伴，就忘記了“三思而後行”的古訓，反而感激不盡地接受了他們的邀請。

　　他們乘坐火車趕到甘肅省天水市，然後又搭乘公共汽車到達秦安縣，在一個旅館裏安頓下來。後來的幾天裏，他們跟隨一位水果代收人，在幾十裏山路不見人影的黃土高原，持續奔波來去，卻沒有找到合適的果子收購。因為秋後季節，陰雨連天，狹窄的山路格外泥濘，外出尋找蘋果十分不便。他們三人經過一番協商，又乘坐火車趕到陝西省禮泉縣。張軍在禮泉縣結識一位代收水果的經紀人。他們在水果代收人的幫助下，收購了二十噸紅富士蘋果，在禮安縣勞務市場雇請十幾個幹零活的民工，把收購的蘋果裝進箱子，然後雇兩輛貨車連夜拉到了洛陽。田一波和王忠押車返回洛陽，在水果市場銷售蘋果。張軍留守在當地繼續收購果子。王軍和張軍的狐狸尾巴漸露端倪——在銷售水果的時候，王忠和張軍詭計多端，他們暗自算計著合作夥伴。一天王忠突然對田一波說，張軍打回來電話了，說又在當地收購了十噸果子，因為人手不夠，需要幫助，讓他迅速前去。田一波初涉商場，他相信自己的合作夥伴，就像是相信自己的眼睛，從來不加懷疑。他信以為真，匆忙買了一張火車票，往陝西省禮泉縣趕去。

　　田一波乘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在第二天早上趕到禮泉縣。張軍見他火燒火燎地從洛陽趕來，裝模作樣地責問道：你不在市場上幫助王忠，跑到這裏幹啥？

　　田一波麵對他的責問滿腹疑問。張軍假惺惺地說道：你既然已經來了，就留在這裏吧！

　　其實，這是王忠張軍兩個人設計的一個圈套，他們故意要把田一波從水果市場支開。

　　田一波對他們的齷齪行為略有察覺，但是為了顧全大局和朋友情麵，就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對此忍氣吞聲了。不料想張軍不理解他的一片良苦用心，反而把他的“忍”和“讓”當做愚蠢來戲弄。他竟然不顧及老鄉情麵，毫不留情地告訴他說，這一次收購的蘋果沒有他的份。常言說，是可忍，孰不可忍，田一波聞聽此言暴跳如雷，為此與張軍發生了爭執，彼此鬧得不歡而散。第二天他們返回到洛陽水果市場，王忠已經把上一車水果銷售一空。田一波萬萬沒有想到，王忠在賬簿上做了小動作，明明是高價銷售的水果，他都在賬簿上記下一個低價。田一波不堪忍受他們的齷齪行為，果斷地與他們分道揚鑣，各奔前程。

　　從此以後，田一波對合夥經商失去信心，他獨自一人搭乘火車，趕往水果特產地三門峽靈寶，在一個村莊找到一位水果代收人。那位水果代收人大概有六十多歲，他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和藹可親地問道：娃呀！你今年多大了？

　　田一波審視一番眼前的老人，十分坦誠地回答：我十七歲了。

　　那位水果代收人又唏噓不已地說道：嘖嘖……你可了不得呀！我與做水果生意的人打交道三十多年了。我曾經見過四五個人合夥做水果生意的，或者是父與子一起出來的，還見過夫妻兩口子，卻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麽小的年紀，單獨出來做這一行生意！你還是個娃呢！小小年紀就單槍匹馬，獨自往來，你的父母親能放得下心嗎？怎麽不找一個合作夥伴呢？

　　田一波把自己和老鄉在一起合夥經商的過程對老人敘述了一遍，又向他一五一十講了他的家庭背景和個人的生活閱曆。那位水果代收人聽罷感慨萬千地說道：娃呀！我算是服了，這一次你找到我，你放心！就憑你這股子闖勁，我一定竭盡全力幫助你！保證讓你收購一車好果子，回到洛陽有錢可賺！

　　三天以後，田一波在那位水果代收人的熱心相助之下，很快訂購到十噸果色最好、價格偏低的紅富士蘋果。他在公路邊攔截一輛大貨車，然後在當地雇一些幫工，連夜把十噸蘋果裝箱裝車拉到洛陽。因為他收購的蘋果價格偏低，果色純正，味道甘甜，所以這一車蘋果很快銷售一空。這是他在生意場上掘到的第一桶金。他嚐到做生意的甜頭了。從此以後，他一發而不可收，又到靈寶跑了兩三趟，又賺到一些錢。其間他因為吃苦耐勞，做生意頭腦靈活，有幾位沒有做過生意的鄉親想與他合作經商。田一波現在已經習慣獨自一人經商，他不想與人合作，因為他討厭那些因為賬目不清等種種原因而發生爭吵的庸俗場麵，最終鬧得不歡而散。昨天還是不分你我的朋友，今天卻形同陌路。可是他望著那些想經商卻求助無門的鄉親，又想一想自己初涉商場的尷尬遭遇，就不由自主地滿口答應了他們。田一波在外麵訂購果子，由他們在水果市場上銷售。因為他是最大的股東，合作夥伴們對他十分敬重，自然不敢從中作梗，搗鬼作亂。他在生意場上不欺上瞞下，對合作夥伴們“言必行，行必果。”天長日久，他贏得了大家的尊重和信賴，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可是後來某一天，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道路。

　　那一天十分寒冷，天空中飄著雪花。因為春節將臨，他批發完最後一車貨物之後準備回家過年。這時有一位水果批發商王廣富迎麵走來，順手遞給他一支雪茄煙說道：兄弟，春節過後，我想與你合夥招集一批民工，到山西運城鹽化局務工去。

　　田一波忙不迭地問道：到山西運城……那是幹什麽活計呢？

　　王廣富生活閱曆十分豐富，人生經曆非同尋常，其間他曾經帶領民工在山西運城鹽化局幹過活。王廣富說，山西運城有一個地方，那裏是鹽堿地，每年到了春天，從水池底下自然生長出來一種像雪花一樣白的硝，需要民工把那些雪白的硝，從硝池中挖出來……

　　田一波聽罷他一番陳述，十分好奇地又向他了解一些務工的具體情況。王廣富信口雌黃地胡吹亂侃一番。王廣富這一番誘惑人心的話，在他心中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震撼效果。因為他渴望發家致富，轟轟烈烈地成就一番事業。他思慮一番後，暗下決心再冒一次風險，等他這一次成功之後，他就按照自己曾經對瑪麗說過的話，在村子裏開辦一家工廠，放開手腳大幹一場，給瑪麗創造一個幸福的未來。

　　田一波為了和瑪麗之間的情愛，為了改變他們貧窮的家庭麵貌，為了盡快走向脫貧致富的“陽光道”，對王廣富解除了戒備之心，願意與他聯手合作，帶領一批農民工到山西運城鹽化局務工去。

　　田一波與昔日的合作夥伴分道揚鑣，欣喜若狂地回到家鄉。春節之後，他急不可待地找到二叔田永治，懇請他寫一張招工啟事，又利用學校的油印機複印一百多份，在周邊十幾個村莊張貼招工啟事。他還運用各個村莊的廣播喇叭宣傳招工信息。鄉下剩餘勞動力很多，他們賦閑在家中，尋找不到外出務工的門路。田一波發布過招工信息之後，他們都熱情似火地紛紛響應，一天到晚唧唧喳喳地聚集在他的家中，為這一次擁有外出務工的機會而歡喜雀躍……

　　其間，田一波放下身邊煩瑣的事務，特意前去見了一次瑪麗。最近一段日子，他們村莊有些愛管閑事的大叔大嫂登門拜訪，極其熱情地要為他介紹對象。翟香梅盛情難卻，讓他趁著春節，在家鄉選擇一門親事，也好了卻她作為一個母親的心願。可是他心中唯獨隻有瑪麗，不肯順從母親的意願，卻又不想和母親因為這件事情而鬧得不愉快。他萬般無奈之下，就對母親訴說了他和瑪麗之間的一切。翟香梅聽罷他一番陳述，滿懷喜悅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田一波說道：是真的，我和瑪麗已經相識兩三年了。

　　翟香梅快言快語地說道：你們相識這麽久了，我從來沒有聽你對我說過，要不你讓她到咱們家中來一趟，讓我見上一麵就安心了。

　　田一波為了安撫母親，也好了卻母親的心願，免得她老人家為了他的婚姻大事而嘮叨不休。他也想讓瑪麗到家中了解一下他的家庭情況。他家境貧寒，瑪麗會不會嫌棄，他心中沒有底。況且，在這些日子裏，他也不知道瑪麗對他們之間的感情究竟是持一種什麽樣的態度，他更是不知道瑪麗的家人對瑪麗的選擇是否支持。田一波忙裏偷閑和瑪麗相約，結伴到中山縣城遊玩。其間，瑪麗在商場看上一件漂亮的衣服，那件衣服標價很貴，但是物有所值，田一波慷慨地買了並且又特意為她購買一件精美別致的首飾贈送給她。瑪麗欣然地接受了這一切，她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樂而忘返地遊玩到夜幕降臨的時刻，才和他興味索然地往回走去。田一波和瑪麗親密無間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開心地談論著生活中的逸聞趣事。田一波麵對心情愉快的瑪麗，突然停下腳步，一往情深地凝視著她甜美的笑容說道：我有一句話想對你說……

　　瑪麗收斂起甜蜜的笑容，十分認真地問道：想對我說什麽，請你講出來吧！

　　田一波十分坦誠地麵對瑪麗說道：春節期間，有人想給我介紹對象，我對母親說了咱們之間的一切，可是她似乎不相信我說的話，想讓你到我們家裏去一趟。我當時沒有答應母親，現在思來想去，這雖然是母親的願望，又何嚐不是我的所想……

　　瑪麗打斷他的話，爽朗地一笑說道：我滿足你的要求，你讓我什麽時候到你家裏去？

　　田一波喜出望外地對她說道：你明天有時間嗎？

　　瑪麗會心地微笑著說道：我明天非常忙碌，但是我可以想辦法安排時間，明天我一定去。

　　田一波聞聽此言，他欣喜若狂地抱住瑪麗說道：天哪，我沒有想到……你會這麽爽快地答應我，現在我感覺……我是世界上最為幸福的人了！

　　第二天上午，春光明媚，陽光普照。瑪麗如期而至，翟香梅對瑪麗的到來格外開心，她端詳著端莊賢淑的瑪麗，對她一番噓寒問暖，並且特意為瑪麗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午飯過後，田一波陪伴著瑪麗來到田家灣村的村外，他們踏著泛青的草地，自在地漫步在鄉間的羊腸小道上。這是他期待已久的夢想，他不曾想到，瑪麗會這麽爽快地答應他的請求，到他一貧如洗的家中來。他望著可愛迷人的瑪麗，內心的快樂不可言喻。這一期待已久的浪漫，就這麽漫不經心地呈現在眼前。可是就在他為似乎近在咫尺的幸福而獨自沉醉時，瑪麗卻突然停下腳步，對他說道：我做夢也不曾想到，你們的家庭狀況竟然這樣，比我過去想象中的還要貧窮……

　　田一波心事重重地對瑪麗說道：我童年時代，家中就十分貧困。記得一個寒冷的冬天，外麵飄著雪花，我們一家人住在父親搭建的一個草棚裏，太陽出來的時候，積雪融化了，草棚裏四處漏水，我不懂事的妹妹和弟弟哭鬧不休，他們對我的母親說不想住在草棚裏。我的母親把我的弟弟摟在懷裏，淚眼模糊，泣不成聲。我沉默寡言的父親走出無法遮擋風雨的草棚子，無可奈何地仰天長歎……記得我上一年級的時候，我的鉛筆用得隻剩下一寸長短，實在是不能再用了。我回家向母親要錢，想買一支鉛筆，母親當時搜空衣兜，也沒有掏出錢給我——當時買一支鉛筆僅需要七分錢。往事曆曆在目，不堪回首……我的家庭就這麽貧寒，我現在有點後悔，真不該讓你到我家裏來，讓你親眼目睹我們的貧寒！

　　瑪麗嫣然一笑說道：我不嫌棄你家窮，可是你要知道，人往高處走，水向低處流。你如果想和我走在一起，那就看你將來能不能成就一番事業。隻要你能夠成就一番事業，咱們之間一切都好說。如果你不能夠成就一番事業，將來……你可不要後悔。

　　瑪麗簡短的一番話語，仿佛一粒石子投擲在平靜的湖麵上，在他心間蕩起一波又一波漣漪。田一波久久不能平靜，他心事重重地對她說道：你的話我已經銘刻在心！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我知道我應該怎麽做，自從咱們相識的那天起，我就深刻地意識到，我根本就沒有資格和你談情說愛。我感覺我和你之間的距離，仿佛是一條深不可測的鴻溝一般無法跨越，令人望而卻步。可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你是我今生今世期待已久的夢中情人。自從我和你第一次見麵的那一天起，我時常對你魂牽夢繞，牽腸掛肚，無法把你從容地忘卻。因此我思來想去，不甘心因為家庭原因，放棄我所愛的人。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我為了愛情、婚姻、事業和家庭，一定會努力不懈，艱苦奮鬥，一步一個腳印地朝前走。瑪麗……我目前無論是對你，抑或是對待生活……我力所能及的，也許隻有這些……我相信……我隻要誠懇地擁抱生活，真心地為此付出一切，將來也許……我會有收獲的！如果我因為家庭貧窮的緣故，就放棄我所愛，放棄我所追求的人生夢想，我想……我這一輩子，生活在塵世間還有什麽意義？

　　瑪麗聽罷他一番自我表白，又微微一笑說道：人生的道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其實，貧窮的生活並不可怕，關鍵是要依靠你自己……你們家這麽貧困，你有什麽打算，準備幹什麽呢？

　　瑪麗說罷，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仿佛在期待他開口說話。田一波對她講了外出務工的情況，繼而又格外懇切地對瑪麗說道：這一次帶領大家到山西運城務工，如果我能幹出一番成績，將來就再貸一部分款，在村子裏開辦一個農產品加工廠，帶領一部分老百姓，共同走脫貧致富的道路！

　　瑪麗莞爾一笑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我和你相處這麽久了，怎麽就沒有看出來呀？沒有想到……你這麽有骨氣。等你將來成功了，我一定嫁給你！可是……我再一次提醒你，將來你如果幹不成事業可不要後悔。

　　田一波沉吟片刻，心情沉重地對她說道：為了我將來的夢想成真，我一定努力奮鬥，成就一番事業……至於我們之間的感情和我的事業，無論是成功或者失敗，我都不會後悔！俗話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會竭盡全力，全力以赴地做每一件事情。

　　瑪麗傾聽著田一波發自內心肺腑的話，又意味深長地對他說道：一波，我現在告訴你，將來無論你在外麵混得怎樣，你最少得存有兩萬塊錢！

　　田一波一時沒有明白瑪麗為什麽這麽說，他十分驚訝地注視著瑪麗，莫名其妙地問道：你要兩萬塊錢幹什麽用？

　　瑪麗又反問道：你真的不知道我要兩萬塊錢幹什麽用？

　　田一波麵對瑪麗的質問又一次說道：我確實不知道，你說說看。

　　瑪麗雪白的麵頰上泛起一縷紅暈，羞澀地對他說：因為婚姻是我的終身大事，我們到時候——無論如何，不能把婚事辦得十分寒酸。

　　瑪麗的一番話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因為“結婚”這兩個字眼對於他來說，似乎太沉重了，他從來就沒有想過。不是他不想和瑪麗談婚論嫁，而是他目前沒有幹成一番事業！此時此刻，他欣慰無比地對她說道：如果你現在同意和我結婚，我立即給你兩萬塊錢！

　　瑪麗驚奇地說道：你有那麽多錢嘛，拿出來讓我瞧一瞧？如果你有兩萬塊錢，我現在就答應和你結婚。

　　田一波知道瑪麗是隨便說一句玩笑話，他說：你現在如果答應與我結婚，我就是砸鍋賣鐵，也一定給你湊夠……

　　田一波話音未落，忍不住笑出聲來。

　　瑪麗仿佛吃了開心果一般，麵若桃花似的臉上泛起一縷紅暈，她十分詼諧地說道：你為了娶我，如果把家中的鍋砸了，你們一家人都怎麽吃飯，喝西北風啊！

　　田一波又滑稽地說道：不砸我們家中的鍋，這鍋不能砸，如果我把鍋砸了娶媳婦，這村裏人——他們不笑掉他二嫂的大牙？我想辦法——為了我心中渴慕已久的瑪麗，將來我就是挖窟窿鑽眼、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把你娶到我們家去！

　　瑪麗吃吃笑著說道：你想得倒美，挖窟窿鑽眼娶我，想讓我跟著你還賬呀？

　　田一波一往情深地凝視著瑪麗，十分誠懇地說道：瑪麗，我這次帶領民工外出務工，一定會好好幹！等我在山西省務工回來，如果我發了一筆小財，咱們就結婚！我一定把咱們的婚事舉辦得風風光光，不會讓你因為嫁給一個家庭貧窮的人而感覺很沒有麵子。

　　瑪麗收斂起甜美的笑容，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相信你說的話，可是我現在不能答應你……等你將來以後成就了一番事業，我畢業的時候，咱們再談論婚事。

　　田一波內心甘甜如蜜，不言而喻，他猶如即時吞咽了一顆定心丸一般，滿懷喜悅之情說道：我不會令你失望的，你囑托我的話，我會牢牢地記在心中！

　　瑪麗又十分羞澀地說道：我等你這一次外出務工期間，能有一個好消息傳來，到時候——我就答應你。

　　他們愉快地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天色將晚，瑪麗要離開了，他把她送上一輛公共汽車，轉身回家。

　　幾天以後，田一波銘記著瑪麗的囑托，帶領著在家鄉召集的一百多名農民工，搭乘公共汽車一路顛簸趕到洛陽，然後又從洛陽轉乘發往山西省運城市的客車，一路疾馳而去。他們幾乎坐了一天公共汽車，在夜幕降臨時分，才在運城市公共汽車站下了車。大家紛紛背著大包小包走出運城車站，浩浩蕩蕩地向運城市城南方向的工地奔去。

　　天色越來越晚了，城市裏車來人往，霓虹閃爍，五彩斑斕的燈光扮靚著這座美麗的城市，同時也吸引了這些農民朋友的眼球，他們仿佛是地球人踏上了神秘的月球一般，以奇異的目光擁抱這座城市，唏噓不已地羨慕城市人的生活。是啊！麵朝黃土背朝天的鄉下人多麽向往繁花似錦的城市生活呀！可是此時此刻，他們隻不過是這座城市的匆匆過客，他們漸漸地遠離了城市的喧囂，向運城市鹽化局五廠十工段奔去。運城市城南的郊外，呈現於眼前的，到處是直徑二三百米的硝池。有的池子裏蓄滿了黑壓壓的水，像是一個又一個方形的小湖；有的池子已經放過水了，池子底下露出一層雪白的硝。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硝池，在明晃晃的月光下，仿佛是一個雪的世界。鄉親們曾經見過白花花的積雪籠蓋四野，卻沒有見過這麽大規模的地下自然形成的的硝。他們感到十分驚訝，似乎忘記了旅途勞頓，像是一群歡快的小鳥一樣，唧唧喳喳地議論著眼前迷人的景色，甚至有人忘我地張開嘴巴放聲歌唱道：一不該呀二不該，你不該跑到我的床上來……

　　他們趕到五廠十工段的時候，王廣富在這裏恭候多時了。他安排好宿舍，然後帶領他們到集體食堂用餐。片刻工夫，職工食堂裏的所有食物一掃而空，留下一片狼藉。有幾個人因為來得晚了一步，沒有搶到食物，他們一番抱怨之後，在附近的小商店裏買來一根火腿腸，兩包方便麵，一瓶啤酒，蹲在牆角旮旯裏，狼吞虎咽地填飽了肚子。然後返回到瓦房內，拖著旅途勞頓的身體，很快進入了夢鄉。

　　田一波和王廣富在各個房間裏巡視一遍，然後就回到五廠十工段的辦公樓休息。因為王廣富在這裏混得久了，他和五廠十工段的領導格外熟悉，這裏的領導對他十分關照，在辦公樓特意給他安排了兩個房間，一個房間作為辦公室，另一房間是王廣富的居室，房間內有兩個床鋪，田一波在這裏工作期間，就和王廣富同室居住。這天晚上，王廣富和田一波回到住所，他們為了工作的事情商談一番之後，王廣富想和他在運城市區的一個相好約會，毫不避諱地對他說道：兄弟，今天晚上，我想那個丫頭片子了。我們已經約好，說是十一點以後，在運城市仙家酒店見麵。我走了，你一個人睡吧！

　　王廣富說罷，轉身走了。田一波獨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一直到夜深人靜的時候，王廣富還沒有回來，他熄滅了燈，回憶著瑪麗的音容笑貌，漸漸進入甜美的夢鄉。

　　第二天一大早，王廣富仿佛夜遊鬼一般從外麵趕回來，急三火四地帶領大家來到工地上，一番發號施令，布置完活，從工地上返回來，一頭倒在床鋪上睡著了。

　　在後來的日子裏，王廣富時常夜不歸宿，白天爛醉如泥地回來，躺在床上睡大覺，不管不問工地的事務。工地上無論大事小事，都由田一波獨自決斷承擔，一天到晚操碎了心，麵容也日漸消瘦了。王廣富花天酒地，縱欲過度，幾個月之後，他不但感染上了性病，把一個好端端的“腰子”也使壞了。他腎虧陽虛，無精打采，每天除了吃治療性病的藥，還用黃酒浸泡人參來滋陰壯陽。

　　田一波每次看到王廣富吞咽藥丸的時候，都為他的肮髒行為感到痛心，暗自埋怨自己，當初不應該和貪色好事的王廣富合作謀事，可是他又無法從容地從中解脫出來。因為他這一次帶領大家到這裏務工，為了安撫大家的心，幾乎是傾其所有。現如今，他無論如何都要一鼓作氣地朝前走，毫無退路可言。每天他指揮著一百多名鄉親，在工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揮汗如雨地辛勤勞作。有些偷奸耍滑的鄉親不了解他的苦衷，他們趁機作亂，時常尋找借口，提出各種樣的理由，千方百計地要求他預付工資。田一波如果不答應他們的要求，他們就借故鬧情緒，揚言要離開這個鬼地方，返回家鄉去。田一波對這些鄉親總是懷著一顆寬容之心，慷慨解囊，提前預支給他們工錢。他們嫌棄飲食沒有油水，他就從運城市隔三差五地購買幾百斤豬肉，改善他們的飲食。可是有些鄉親不理解他的苦衷，他們有時因為滿足不了自己的要求，無理取鬧，竟然背起行李，把自己的工資結算了一走了之。因為這裏是鹽堿地，有一部分人不服水土，他們吃了含有大量鹽堿的水拉肚子，也紛紛要求返回家鄉去。田一波無法強製阻攔，因為這些人們都是他的父老鄉親，就一不做二不休地，搜空衣袋又一次慷慨解囊，給他們支付了工資，讓他們返回家鄉了。王廣富時常因此和他發生爭執，並且為這些日常開支拒絕支付現金。田一波為了顧全大局，穩住大家動搖的心，他很快就腰包幹癟，幾乎陷入困境，無法滿足這一百多號人的生活所需。田一波一天到晚被婆婆媽媽的瑣事纏身，忙得焦頭爛額。不料想幾個月過後，即將到發工資的時刻，王廣富經受不住一個有丈夫的小婦人的引誘，他竟然背信棄義，悄然在鹽化局的財務室，把所有的工資領取之後，跟那一個小婦人逃之夭夭。田一波這一次帶領鄉親們外出務工的路費和吃喝拉撒、勞動工具的購置等必需支出，這些雞零狗碎的開銷，很快把他的錢花得一幹二淨！王廣富這個心狠手辣的王八蛋，簡直是一粒老鼠屎壞一鍋湯！這些出苦力的鄉親，他們無法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紛紛扔下勞動工具，咒罵著那個狼心狗肺不守信用的王廣富，成群結隊地聚集到鹽化局，找領導討要公道。可是他們來這裏務工時的一切手續，都是王廣富一手辦理的，鹽化局的領導不承擔任何責任。他們又找到田一波討要說法。田一波麵對吵鬧不休的鄉親們，他感覺百口難辯，無力挽回這一殘局。有一些鄉親無法麵對這一切，他們紛紛背起行李一走了之。剩餘的鄉親們，他們團團圍在他的身邊，七嘴八舌地問他以後怎麽辦。

　　這些鬧鬧嚷嚷的人群之中，其中有一位是他們田家灣村的老光棍劉二曹。劉二曹在少年時代父母雙亡，東家一口飯，西家一口湯，在田家灣村長大成人。一輩子在家鄉耕種幾畝薄田維持生計，日子過得十分艱辛。在半年之前，有些不懷好意的人們牽線搭橋，給他介紹一位外地的女人，那一個女人用心不善，她和老光棍劉二曹過了半個月後就逃之夭夭，並且卷走了他的所有積蓄。田一波春節回到家鄉招工期間，劉二曹不堪忍受人財兩空的沉痛打擊，他三番五次地登門拜訪，執意和他一起到山西運城務工去。田一波起初不肯同意，因為劉二曹已經年邁，可能吃不消這種依靠體力謀生的活計，後來經不起劉二曹的苦苦懇請，就同意讓他一起前來務工了。

　　此時此刻，老光棍劉二曹望著背起行囊、紛紛離去的鄉親們，他感慨萬千地對他說道：一波，此一時彼一時，世事難料啊！當初在家鄉的時候，大家都擠扁頭地找你，渴望跟隨著你到外麵務工掙錢，現如今大勢已去，都一拍P股走人了？你不要傷心，我人雖老，身子骨還十分硬實，我們繼續在這裏幹下去吧！等我們掙到錢以後，我們再走……

　　田一波麵對這個爛攤子，感覺束手無策，他無可奈何地打斷劉二曹的話語，一聲歎息說道：劉大叔，我現在已經身心疲憊，無力挽回這一切了，你和大家……都一起走吧！

　　劉二曹掃視一眼大家，又唉聲歎氣地問道：如果大家都這麽走了，留下你獨自一人在這裏，今後……你打算怎麽辦呢？

　　田一波慘然一笑說道：大叔，你不必為我擔心，再過幾天，等我把工地上的勞動工具收拾一下，就返回家鄉去。

　　田一波說罷，他從衣兜掏出僅有的兩百元錢，十分懇切地對劉二曹說：大叔，你們跟隨著我幹這麽長時間，沒有賺到錢，我這心裏也不好受，我感覺對不起大家，我感覺對不起父老鄉親們！這是我身上所有的錢了，你和大家……都一起走吧！

　　劉二曹縮回布滿老繭的手，無論如何也不肯接受這兩百元錢。他望著田一波愁苦不堪的神情，十分坦然地對他說道：一波，這些錢……你拿著吧！我們都走了，留下你一個人在這裏，身上沒有錢怎麽行呢？

　　田一波望著年邁的劉二曹大叔，內心痛苦極了。他環顧著剩下的幾十個鄉親，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劉二曹大叔說道：大叔，我自己想辦法，不必為我操心——你跟他們一起走吧！

　　劉二曹伸出布滿老繭的手，把兩百元錢拿在手中，一起和大家卷了鋪蓋，垂頭喪氣地走了。

　　田一波默默地注視著鄉親們紛紛背起行李離去的背影，他淚水溢滿雙腮轉過身去，痛苦不堪地喃喃自語道：王廣富，你這個狼崽子王八蛋，可把我給害苦了啊！如果有一天再讓我撞見你，非把你碎屍萬段不可！

　　鄉親們都離去了，他望著一片狼藉的工地，絕望極了。他仿佛做了一場噩夢一般，陷入無底深淵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