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日晚上,亦帆回家見一片漆黑,房內無燈光,敲門不見回應。急忙打開門,擰亮電燈。抬眼望見桌子上放著怡然用的一串鑰匙,底下壓著一張字條,慌忙過去拿起來看,眼睛都看傻啦,思謀她怎麽真的走了呢?這一切都是黃灝造成的,偏要第一個告訴他。他拿起電話就打,黃灝不在家,他打傳呼,誰知道沒人回。走了就走了,沒什麽了不起的,明天去市委辦鬧他個雞犬不寧。
次日早上,亦帆請假一天,急奔市委辦找黃灝。
市委辦的小王接待他說:“黃灝五月底已辦理了交接手續,現在是東洲市團市委書記,不再是市委辦秘書,請你去團市委找他吧。”
亦帆見團書記辦公室的門關著,便去副書記的辦公室打聽,梅若雲站起來說:“聽說他家裏有急事,剛才被他夫人叫走了。”
原來曉雅告訴她爸爸,黃灝與怡然明斷暗往,張韜想找理由把怡然拉下來,錄取第二名或重新招考。曉雅覺得把事情鬧大了,對自己不利,趕忙把真相透露給黃灝,二人一起去懇求父親開脫。
張韜見女兒女婿一起來到自己的辦公室,氣岔岔地問:“什麽事啊?沒見我正在處理公務嘛?有事晚上回家再聊,立馬回去上班。”
黃灝見嶽父很忙,便顧自走了,曉雅一邊追一邊道歉。黃灝滿腔怒火似炸藥壓在心底,一遇火柴便會爆炸似的,幹脆回家去了,班也不上啦。
亦帆在辦公室的走廊上焦急地走來走去,時近下班也不見黃灝回來,他去團市委辦公室打傳呼,回電是家裏的號碼。
“黃灝嗎?我是亦帆,你怎麽沒上班呀?我在你辦公室等了老半天。”
“我以為是同事呼我,你有何要事找到我辦公室去呀?”
“你的情人,我的妻子不見了,徹底消失了。”
“你在辦公室胡說什麽呀?說清楚點。”
“難道還不夠清楚嗎?怡然拋夫棄子離家出走,現不知去向。”
“你馬上回家,我也到你家去。”
黃灝到了亦帆家,亦帆將怡然的字條、離婚協議書、申請書給他看。黃灝拿字條的手在顫抖,渾身哆嗦,一股寒流湧上心頭,心愛的人真的走了,此生不再回來了。黃灝跌坐在椅子上,當著亦帆的麵,任憑淚水肆意流淌。
她會去什麽地方呢?二個男人猜不透怡然的心思,服安眠藥,割腕自殺,都做了,這一次她又玩什麽花樣呢?這時,欣悅把方皓送回來了。方皓一見黃灝欣喜地喊著:“黃灝叔叔、黃灝叔叔,我好想你喔,我好想你喔,快抱抱我,快抱抱我。”沒等黃灝開口,他便張開雙臂歡天喜地的跑進黃灝懷裏,在他臉上親了又親。
亦帆見到兒子歡喜雀躍的模樣,心中火冒三丈,怒吼道:“你光知道叫叔叔、叔叔,你媽媽不要你了,要叔叔有什麽用哎。”
“不會吧,她昨天到我家心情蠻好的,說要去街上買東西,兒子貪玩怕走丟了,把兒子送來給我帶,難道真的瞞著我離家出走啦?”
黃灝強忍住淚水問:“欣悅,你幫我想想,怡然會去哪裏啊?我快瘋掉了,怡然不在了,我也不想活啦,反正做人總是要死的,早點解脫安生。”
“我怎麽知道唉?這幾天她一直沒表露出來,聚會都興高采烈的模樣,沒料到她會不辭而別。老家她沒有車錢,去不了的。”
“每當我們夫妻吵架時,她經常說晨鍾暮鼓,青燈木魚最舒服,早已厭倦了眼前的生活,她會不會去佛門聖地啦?”
欣悅聽了睜大眼睛緊張地回憶著,“哦,我想起來了,上次我倆在咖啡館喝咖啡時,她也說最向往那種遠離紅塵,四大皆空的生活,她會不會削發為尼了?我們趕快分頭去市內尋找尼姑庵,打聽怡然的下落吧。”
亦帆說:“東洲市尼姑庵在哪裏都不知道,怎麽找啊?”
“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我們三個人分頭去找遍東洲市大大小小的尼姑庵,不漏掉一個。方皓暫時托我姐姐帶,她如今專門帶孩子,不會有閃失的。”
吃了午飯,黃灝說:“我們先到市內天竺白雲庵尋找。三個人一起找,可以隨時商量。”
到達天竺白雲庵門口,黃灝徑直去找師太。找到的這位師太,恰好就是介紹怡然去上天梯尼姑庵的那一位。黃灝將照片遞給她說:“師太,麻煩您回憶一下,有沒有這個人找過您啊?”
由於怡然一再叮囑,切勿告訴任何人,師太忙推說:“我勿曉得,根本沒見過這個人,阿彌陀佛。”隨手把照片遞還給黃灝,轉身回禪房了。接連問了好幾個尼姑,都說未曾見過此人。三個人失望地去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尼姑庵尋找,整整跑了三天,依然杳無音信,三個人隻好垂頭喪氣地回到亦帆家。
在黃楠家的方皓天天哭鬧著要媽媽,不吃不睡,人也瘦了,黃灝看著心疼,卻又無計可施。
黃灝嚴肅地向亦帆提出:“亦帆,你回怡然老家打聽一下,她是否回去過,或許能找到她。”
“怡然不會回老家的,正如欣悅所言,她身上沒有足夠的車錢。再說她老家無親無戚的,她回去幹嗎?”
“那她去哪裏了?你給我找回來。”
“你心疼你自己去找啊!反正她心裏唯有你沒有我,我才懶得忙乎呢。”
黃灝強忍住火氣提議:“我們一邊張貼尋人啟示,一邊到電視台播放尋人啟示。怡然喜歡看東洲時報,我們在時報上刊登尋人啟示,錢全部由我出,電視台、報社由我聯係,你們看是否可行?”
欣悅說:“隻有這樣辦了,關鍵是怡然成心離開,即使看到、聽到也會置若罔聞的。隻因我們束手無策,隻得出此下策了。”
刊登播放了一個月,也未見怡然的影子。姐夫外出旅遊了,姐姐帶著二個男孩子很累。方皓這段時間由於吃不下,睡不好,身體很差,經常感冒。住在姐姐家不習慣,二個孩子天天爭吵打架,方皓常被黃楠的兒子抓傷。方皓天天哭著要媽媽、要黃灝叔叔。亦帆不問不聞,黃灝無可奈何,隻好開車把他接到自己家中,在臥室增鋪了一張床,晚上與黃灝一起睡覺,白天上班帶到機關幼兒園讀小班。
方皓剛進幼兒園不習慣,一直哭鬧不停,還要陪著他上幼兒園,搞得黃灝暈頭轉向,每天苦臉深沉。心想怡然連不到二歲的親生兒子都不要,真是太過分了。黃灝心裏愛恨交織,滿腹苦楚無人傾訴。欲寄心事無處寄,皺著眉頭常歎氣。
方皓整整哭了一個星期,總算安靜了點,與小朋友嬉戲遊玩在一塊兒還算融洽,黃灝稍稍鬆了一口氣。放學後,看到別人都是由媽媽或爸爸來接回家,而他卻由叔叔接送並住在他家,總是撅著嘴悶悶不樂。
“叔叔,我的媽媽爸爸為什麽不要我啦?”
黃灝找不到恰當的答案,沉默不語。
吃晚飯時,毛煊炫說:“黃灝,亦帆已放棄尋找怡然,昨天已領了離婚證,你知道嗎?最近怡然的好朋友欣悅與他走得很近,江嫻妤醋興大發,今天在公司辦公室與亦帆吵得很厲害。聽說亦帆離婚後準備與欣悅結婚,聯手辦一個房地產公司,不在我公司幹了。亦帆工作能力很強,人也長得儀表堂堂的,公司裏追他的姑娘豈至二、三個啊?”
“媽媽,這是真的麽?”
“嫻妤親口告訴我的,亦帆連離婚證都給她看了。欣悅在大學時就一直暗戀著亦帆,隻因亦帆愛的人是怡然,便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沒露出來,但一直未找對象。如今怡然失蹤了,婚也離啦,她見亦帆身邊不乏追求者,便亟不可待地向他表白多年來對他的滿腔愛慕之情。聽說亦帆暫時還沒答應娶她,不知是何原因。”
黃灝猛聽血衝頭頂,七竅生煙,放下筷子拍案而起,激憤地怒罵道:“這個畜生,人還沒找到,他還有心思談戀愛開公司,真是個沒肝沒肺的混帳王八蛋,連兒子都不問不聞。”
“我還聽嫻妤說,公司的人都在議論這孩子是你的,與你挺投緣的,相貌也挺像,仿佛是父子。說方皓對亦帆很少說笑,一見你就歡蹦亂跳的,欣喜若狂。今晚曉雅不在,我想問一下,你們結婚半年了,她有喜了嗎?”
“曉不得,她經常以開玩笑的口吻說自己無生育能力,不知是真是假,我們也好長時間沒同房啦,我也懶得問她,你自己去問吧。”
黃灝匆匆吃了點晚飯,抱著方皓上樓洗澡,待方皓睡著後,一個人靠在床頭想心事。至今沒有找到怡然的下落,黃灝心裏一直告誡自己怡然去旅遊了,總有一天她會突然出現在他眼前,興奮地拉著他的手,娓娓地述說著風景區的優美景致,一路小吃,風土人情等等。夢想著她與自己一同上下班;夢想著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和兒子一起,聚精會神地聽自己講格林童話故事;夢想著她與自己一起教兒子背唐詩宋詞;夢想著自己牽著她的手興高采烈地步入教堂完婚;夢想著她靠在自己的臂彎裏甜甜地睡覺;夢想著一家人躺在竹椅上,在天井裏納涼,聆聽夏蟲低鳴,蟬鳴酷暑,蛙聲聒耳;夢想著執緊怡然的手,在東洲市大劇院裏看兒子“六一”兒童節表演小提琴獨奏;夢想著自己在書房裏伴隨輕快的樂曲,摟著怡然纖細的腰身翩翩起舞……
正在夢想著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姐夫冷寒星打來的。“黃灝,我回來了,給你帶來一個令你精神振奮的好消息。這次我與幾個同事登上上天梯的大靈山,偶然發現那裏有一個尼姑庵,尼姑進出不多,做早課僅二十個左右。其中一個穿著與眾不同的衣服,背後好像是怡然,正麵一晃而過。由於僅僅見過一麵,不敢確認是否真的是怡然,能不能去證實一下。我問師太,她沒有告訴我,隻說那個尼姑庵叫上天梯尼姑庵。登上尼姑庵約需三個小時左右。大靈山風景秀麗,山上處處濃蔭覆蓋,古木參天聳立,奇花異草,奇山異水,奇洞奇峰,層巒疊嶂,風景幽邃,如一幅美麗的山水畫卷,令人陶醉。在這樣的地方修行,真是一種享受。你若去,我陪你再遊覽一次,好不好?”
“好好,真是天大的喜訊,明天是周六,我來開車,你陪我一起去。”
“幾點出發?”
“我先告知亦帆,看他是否願意前往?”
黃灝立刻給亦帆家打電話,接電話的是欣悅。
“欣悅,我是黃灝,麻煩你叫亦帆聽電話。”
“他在洗澡,告訴我一樣的。”
“你們同居啦?”
“別胡說,暫時還沒有的事,是否有怡然的消息了?”
“你希望找到,還是找不到啊?”
“我當然希望找到喔,你竟然這樣問,他們已經離婚了,我若真的與他談戀愛,有什麽不妥嗎?”
“沒有,這是值得慶賀的好事。”
黃灝氣得吹胡子瞪眼睛,雙眉倒豎。方皓瞪著大眼睛疑惑地盯著他,他隻好壓住怒氣,抱起方皓去洗澡。
亦帆打電話問:“黃灝,你剛才打電話有事嗎?”
“離市區最遠的大靈山風景區,有一座叫上天梯的尼姑庵,怡然可能在那裏,我們不妨跑一趟,行不行?”
“行,什麽時候去?”
“明天早上五時出發,到我家坐我的車去,就這麽定了。”
“好,一言為定。”
打完電話,欣悅在旁聽了,心裏不知是何滋味。她以為亦帆已將怡然忘了,沒想到亦帆得此消息,興奮得額頭發光,驚喜得跳了起來,心花怒放地歡叫道:“怡然找到了,怡然找到嘍,欣悅你去不去啊?”
欣悅憂鬱地抬了一下眼皮,想了一會兒說:“我明天有事,你自己去吧,我回家了,你早點休息。”
欣悅回去了,亦帆耐不住,打的直達黃灝家。
兒子見到爸爸,叫也不叫,還躲到黃灝的身後不肯出來。
“方皓,我是你爸爸啊!你怎麽不叫我呀?”方皓聽了反而逃到樓上去了。
“亦帆,小孩子不懂事,你別跟他計較,回去早點休息,明早五時出發。”
今晚黃灝正在氣頭上,沒想到喜從天降。冷寒星的消息給他帶來了無邊無際的憧憬,雖然這個消息未必能證實怡然就在大靈山上天梯尼姑庵,但也能讓他欣喜得手舞足蹈,引吭高歌,眉毛都在笑個不停,搖醒方皓欣喜若狂地說:“小寶貝,小寶貝,媽媽快找到嘍!媽媽快找到嘍!”
黃灝興奮得徹夜難眠,看著窗外圓圓的月亮盼天亮,恨不能一轉身,東方就晨曦微露,轉眼奔上大靈山。東方剛剛露出一點點魚肚白,黃灝便迫不及待地起床洗漱買早點,時間不到四點半,他便一切準備就緒,裝了三袋幹糧及水果和礦泉水,隻待亦帆和寒星如約而至。
7月6日早上五時整,黃灝、亦帆、寒星三人集合,車子剛準備掉頭出發,隻見方皓揉著眼睛光著腳,淚花閃爍地跑出來,抱著黃灝的大腿,哭鬧著說:“叔叔,叔叔,我也要去找媽媽,我也要去找媽媽。”父母和曉雅都還沒起床,他們隻好留下紙條把他帶上。
一路上黃灝心裏異常興奮、緊張、激動,滿懷期待,恨不能插翅飛膀立馬抵達尼姑庵。
黃灝緊緊開了三個小時的車,才到達大靈山山腳下。車子寄存後,四個人匆匆吃了點快餐飯,馬上登山。
果真是人間仙境,妙不可言,名不虛傳。一路上美不勝收,目不暇接。漏光斑駁,鳥語花香,鸚歌燕舞,蟬噪水流,皆成音韻。方皓坐在黃灝肩上也忍不住說:“叔叔,風景太漂亮了,我要下來捉蝴蝶玩,我還要摘花。”不停地跺著腳要下地。
黃灝問:“你要媽媽,還是要花?”
“我要媽媽也要花。”
“那我們先上山找媽媽再摘花,好不好?”
“好,叔叔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騙,騙了就是小狗。”
大家看著天真活潑的孩子,登山的疲勞一掃而光。
約莫走了三個小時,他們隱約看到蘭瓦黃牆紅柱若隱若現,也許那裏就是尼姑庵了。
寒星說:“我們快到了,尼姑庵坐落在竹叢中,風景別具一格,令人流連忘返。尼姑庵外貌是蘭瓦黃牆紅柱,裏麵是綠瓦青牆黑柱,牆上各種動物生龍活虎,蹦跳飛躍,駿馬奔騰,各具靈秀。上天梯尼姑庵距山頂還有五百米左右。山頂的風光更是雄偉壯觀,會讓你深切地感受到‘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的空靈景致。無論是居高臨下還是極目環視,隻見周圍凝紅流翠,奇峰煙雨,雲湧霧繞,樹茂林豐,溶洞群布,溝壑縱橫,流水潺潺,奇花爭豔,富有詩情畫意。若能登上頂峰盡情欣賞,定會讓人心曠神怡,如醉如癡。還能體會到‘鳥鳴山更幽,蟬噪林逾靜’的閑情逸致。”
“若能找到怡然,那肯定要登上最高峰觀賞一番,如果沒找到,此雅興便蕩然無存了。”黃灝一邊說一邊喂方皓喝水。
當若隱若現的尼姑庵躍入眼簾時,黃灝狂喜得“心都快要蹦出來了”,欣喜的喊道:“方皓,方皓,你媽媽的地方快到了,媽媽的地方快到了。”
方皓一聽立馬上從黃灝的肩頭蹦躂下地,又高興得跳起來要和黃灝親臉。
黃灝三步並作二步跑上石級,約莫過了十五分鍾,蘭瓦黃牆紅柱的尼姑庵呈現在眼前。黃灝既陶醉於這裏的美景,更陶醉於即將與怡然重逢的喜悅裏,像個小孩子似的歡快地跑進尼姑庵大門。
剛好十二時正,尼姑們都在食堂用午膳,四個人在食堂外麵張望,沒有發現怡然。突然,驚見有人從後門跑了出去,看側影仿佛是怡然,亦帆趕忙追上去,黃灝放下方皓也想追。
寒星說:“亦帆去可以了,你背方皓累得不成樣子了,還有力氣追嗎?坐在石凳上靠一下。”
方皓雙手捂著肚皮喊道:“叔叔,我肚子好餓唉,有吃的嘛?”
黃灝站起來說:“叔叔削蘋果給你吃吧!”
亦帆一直追趕那個跑出去的尼姑,可是一轉眼功夫不見人影了。
有位師太過來問道:“這位施主,你在追誰啊?阿彌陀佛!”
“師太,請問你們這裏是否有一位剛來不久,叫肖怡然的尼姑?”
“我們這裏有一位來庵中不到二個月的小師妹,法號林慧覺,哪來什麽肖怡然,就是剛才在跑的那一位,你幹嘛追她,認得嗎?她去山頂了。阿彌陀佛!”
“她是我妻子,我們有一個二歲的男孩,今天孩子也帶來了,想接她回家。”
“噢,原來如此,林慧覺是位單身姑娘,紅塵間了無牽掛,你認錯人了吧?阿彌陀佛!”
“師太,也許她沒說真話,佛門那清淨之地,我不會隨便打擾,更不會騙你,麻煩你帶我去見她,是否真的是怡然。願意嗎?”
“你若有心,一直上山去,就能找到她了,恕不奉陪,告辭了。阿彌陀佛!”
亦帆怕黃灝他們擔心,回到食堂外的天井裏找他,三人商量一塊兒去山頂辨認。
他們艱難地往上爬,遠遠看見怡然坐在製高點的大石頭上,俯視著他們上山。黃灝兩手兜嘴作哨子狀呼喊:“怡然,怡然,下山跟我們回家吧!”怡然不應答。這使他們以為認錯人了。亦帆靠近定睛細看,欣喜地喊道:“哇,果真是你,肖怡然。一個多月未見,你變得年輕漂亮了,皮膚潔白如凝脂,長發烏黑發亮,隨風悠閑飄逸,清潭般幽靜的眸子亮晶晶的。這裏的清醇山水,秀麗風景,讓你出落得越發楚楚動人嘍。”
黃灝拚足力氣緊追不舍。二個人異口同聲地問:“你就是肖怡然,為啥佯裝沒聽見,像個陌生人似的。”怡然滿臉困惑,仰頭看著天空發呆,無動於衷。黃灝靠近她,欲伸手牽她下來,她將手放在背後往山下疾奔。嚇得黃灝直冒冷汗,驚慌地喊道:“怡然慢點,怡然慢點,跑得太快了,讓我看得心驚肉跳的。”怡然毫不理睬,亦帆力氣大,追隨其後。
來到大雄寶殿前,亦帆捉住怡然的手懇求道:“怡然,求求你看在兒子的份上,不與我計較,現在就回家。”怡然還是沉默,欲掙脫他的手逃走,亦帆不肯放手。這時黃灝他們到了,方皓哭著抱住怡然的腿哭叫道:“媽媽,媽媽,回家吧!我要媽媽,我要媽媽。”怡然看著兒子,隻是不停地流淚,依然不說話。
寒星問:“她是不是不會說話了?”
黃灝說:“不會的,她故意抿著嘴,我們得找師太幫忙。”
三人去找師太,亦帆問:“您好!師太,怡然是否變成啞巴啦?”
“嗬嗬,怎出此言咦?罪過罪過啊!阿彌陀佛!她很健康,不聾不啞,隻是不願與你們說話罷了。怡然是我師姐介紹過來的,剛到時,我堅決拒絕,力勸她回家。可沒想到看起來那麽纖弱的一個女子,竟然在大雄寶殿前緊緊跪了三天二夜,不吃不睡,直至昏倒在地。全庵中的人都被她感動了,一致懇求我收她為徒。她哭成個淚人似的,跪著求我,樣子實在可憐,我動了惻隱之心,才接納她,法號叫林慧覺,決定在農曆7月13日,即‘大勢至菩薩’的生日為她剃度。如果你們想接她回家,除非有個人也在寶殿麵前跪上三天二夜,否則,怡然想回去,我也不同意。正規的佛門聖地不是進出自如的地方。倘若怡然被你們的誠心打動而願回去,另當別論,你們看著辦吧!我幫不上忙,解鈴還需係鈴人哩。阿彌陀佛!”師太說完頭也不回地去禪房了。
寒星說:“我們三個人怎麽辦呢?要麽我帶方皓先回家,你們二位留在這裏等,可以麽?”
黃灝說:“孩子作用大,別帶回去,要麽你先回家,孩子病了,姐姐一個人忙不過來的。”寒星要回去,將睡著的方皓遞給黃灝。
亦帆說:“黃灝,我去完成師太的任務,替怡然還俗。”
黃灝說:“亦帆,我不讚成這麽做,先等到明天再說麽。”
亦帆說:“走一步算一步啦,我現在就去跪地求她回心轉意。”
亦帆在寶殿麵前跪了三天二夜,怡然仍然無動於衷,方皓淒慘的哭聲也打動不了她。
黃灝說:“看來她心意已決,我們先回去,孩子感冒了,耽擱不起,這裏沒什麽藥,病情加重變成肺炎就麻煩了。”
“我再去找師太商量一下吧。”
師太正在做佛事,不願見客人,亦帆硬闖了進去。
“施主,請回吧!解鈴人不是你,而是你身旁的那一位。如果他能跪上三天二夜,林慧覺也許會動心,不信麽,試試看。”
亦帆回來告訴黃灝,黃灝大吃一驚,“這舉動未免太放肆了,她是我朋友而非妻子,憑何跪地求她呢?”
亦帆懇求道:“黃灝,試一次吧,算我求你,行麽?”
“不行,回家再說。我要趕上班開會,事情還沒安排好呢。”
三個人怏怏離開上天梯尼姑庵,方皓坐在亦帆的肩上,亦帆一路上沉默無語。黃灝琢磨他的言行,覺得他還深愛著怡然,媽媽說他離婚的消息是否真的呢,好想當麵問清楚,可又怕他多心,不問心裏憋得慌,快到山腳下,黃灝終於忍不住問道:“亦帆,有件事想證實一下,請你不必多慮。你是否與怡然辦理了離婚手續?”
“是的。”
“那你為什麽還想方設法求她回家?”
“她曾多次提出離婚,我還她自由身,是希望她能得到幸福快樂的生活,而非青燈木魚。”
過了一會兒亦帆又問:“我們這次回去,是否再上山求她回家?”
“你說呢?”
黃灝緘默沉思,已近黃昏時分,他們在附近吃了快餐,急著開車回家。
黃灝悲喜交集,來時的興奮勁和熱度均降到了最低點,雖然找到了卻不能隨他回家,心情異常沉重,悶悶不樂,一路上緊閉雙唇,眉頭糾結在一起,眼睛盯著前方,全神貫注地開車。亦帆見他這副落寞寡歡的模樣,也不敢打破沉寂。隻聞得車聲和呼吸聲在耳際回想著,方皓躺在自己懷裏似睡非睡。
自從黃灝找到尼姑庵,亦帆跪了三天二夜,不見她露麵,而於昨天下午怏怏而去後。怡然平靜的心田掀起了層層漣漪,時而波瀾起伏,時而奔流喘急,時而狂濤洶湧。回到自己的寮房,悲欣交雜地念了一陣佛號,把眼淚念得傾注如泉湧,等心靈重歸平靜,又想到了兒子方皓。並非說“人世間”使她掛念的隻有這一個兒子。問題是:在世間使她仍然沉重地頂戴愧疚之情的便是兒子——這個閻王爺那裏要回來的兒子,還欠著黃灝的600CC鮮血,煩心事攪得她整夜沒合眼。
師太見她心神不定,憂慮重重,盯著她的雙目勸慰道:“你還是拋不下紅塵中的紛紛擾擾,尤其是你兒子。從你的眼神中捕捉,丈夫並非你所愛的人,而你愛的人,此生也許永遠不會得到。愛河千尺浪,苦海萬丈波。你若信我的預言,就安心在此修行,這裏才是你最好的歸宿。你欲回家,今生會有難以言表的痛楚纏繞著你,你自己慎重抉擇吧!你是個悟性很高的女孩,我送給你一首佛偈,你好好去琢磨琢磨吧,——一切愛恨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與晨露。因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與愛者,無憂亦無怖。”
怡然垂下眼皮,心亂如麻,深切地體會到“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的無奈哀傷。她去山頂舉目四望,遠山層巒疊翠,群峰競秀,雲湧峰遊,帶來的盡是沮喪煩惱,而非賞心悅目的享受。她站在山頂的懸崖峭壁上,清晰地聽到一連串悲愴淒涼的誦念釋迦牟尼佛的回聲,激蕩在香雲嫋繞的師太佛堂內,由低沉,轉入宏亮,由鏗鏘,轉入蒼茫。剛準備一躍而下,一了百了。猛聽見兒子的哭聲在耳旁縈繞,母愛喚醒了她,伸出去的左腳忙抽了回來。這時師太也上來了,她擔心怡然尋短見,匆忙尾隨而上。
更令怡然吃驚的是黃灝又來了。前天剛回去,今天孑然一身上山,中午徑直找到食堂,怡然正在吃飯,他便站在天井裏看著她的後背,見她出來,忙輕喚著上前,怡然不搭理,掉頭就跑。黃灝疾步追趕,伸手緊抓住她的手。怡然被迫轉身,四目相對,一個是淚眼朦朧,一個是淚眼婆裟。圍觀的尼姑們靜靜地注視著他倆,怡然見狀羞答答地拉著黃灝,逃也似地跑回自己的寮房。
這是一個極簡單的單人房。房裏有一張木板床,床上疊著一套薄薄的灰色布質的被褥,床頭放著《楞嚴全經》、《無常經》、《金剛經》及《華嚴普賢行願品疏鈔》。一張古舊的方桌,代替寫字台,一個麵盆架,兩個掛鉤,吊著洗麵巾。一張破舊的老式高凳,一個熱水瓶和一個茶杯。除此而外,四壁蕭然!
怡然說:“我這裏很簡陋,你就坐在床沿吧。”隨後遞給他一杯白開水。
“黃灝,午飯吃了嗎?如果沒有,食堂還有素菜淡飯,我給你端上來。”
“我吃過了,你過來坐下,我有話問你,你看著我的眼睛回答。”
怡然愣在桌子前,手裏拿著《安士全書》的佛書胡亂翻看,低著頭不敢正視他。黃灝站起來把她拉到床沿旁坐下,取下她手中的書,二隻手按在她肩上,不準她轉來轉去,麵對麵凝望著,挨得特近,怡然的頭低得更低了。黃灝用手指輕輕地抬起她的下巴,手不肯放下,怡然不得不凝視著他柔情無限的雙目。
黃灝含情脈脈地注視著怡然的眼睛問:“方皓是不是我們的兒子?黃楠告訴我,她偷偷帶著我的頭發和方皓,去市醫院做了DNA鑒定。同時我姐也做了鑒定,醫生說遺傳基因相同,血型都是‘O’型。我們是姐弟,我不用再驗血,也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其實,我的猜想八九不離十,我隻想讓你親口告訴我,好麽?別再隱瞞了,科學鑒定不會有錯,你倆是‘A’和‘B’血,不大可能生下‘O’型血的孩子,有事共同承擔。前天下山今天上山,不為別的就想接你回家。我決定與曉雅離婚與你結婚。有件事你還不知道,亦帆已領取離婚證,如今與欣悅談戀愛,並非嫻妤。”
怡然聽了心裏一緊,惶惑地問:“怎麽會是欣悅呢?念大學時我就知道她喜歡亦帆,因亦帆喜歡的人是我,她隻好埋藏在心底,沒想到至今還未忘懷,怪不得這幾年拒絕所有的男人。”
“是啊!欣悅是個癡情種,你又何嚐不是呢?別在自欺欺人了,你是被逼才想削發為尼的,你人在這裏,心卻在方皓和我那裏,是不是?請你看著我的眼睛如實回答我。”
“我心似明月,碧潭澄皎潔。無物堪比倫,叫我如何說”。怡然垂下頭,止不住的眼淚奪眶而出。黃灝用衣袖拭去她的淚和汗說:“天氣炎熱,連電風扇也沒有,是否晚上山上挺涼快呀!”
“是的,白天黑夜溫差很大。”
黃灝見怡然哭成淚人似的,不忍心再追問,默默地把她擁在懷裏。怡然伏在黃灝肩頭哭得傷心欲絕。
黃灝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慰著:“寶貝,別哭了,我們回家吧,我想通了,什麽都不要,隻求能與你和兒子平平安安地過一生。”
“沒那麽簡單呀,人不是僅僅為自己活著的,要考慮到父母兄弟姐妹的感受,還有周圍人的目光,閑言碎語等等。你和你爸都要仰仗曉雅父親的關照提拔。你有當官的天賦才能,我不忍心破壞你現有的生活,影響你的光明前景,我餘生就在此度過,你回去吧!”
“你不必多慮,我們去外地打工,憑自己的雙手創造幸福生活,請你相信我,給我時間,好麽?”
“不是我信不過你,而是我不想把自己的幸福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曉雅告訴我,她十三歲就愛上了你,直到現在仍矢誌不渝。大家都是女人,我不能那麽自私。若下山,仍願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大,也不想傷害她,更不會嫁給你。”
“暫且不說這個,今天你願意下山帶兒子麽?”
“讓我好好考慮幾天,你先回去上班,我想休息一會兒,下午二點要做晚課,專誦《地藏菩薩本願經》,並持‘地藏王菩薩’聖名。”
“你要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啊,來回十幾個小時,你總不能讓我空跑二趟吧?人生是一場斷夢,‘念君去我時,獨愁常苦悲’,離合悲歡,荏荏苒苒,悠悠忽忽,誰知道哪一天會死神來臨啊!生命無常,求你不要把美好的歲月蹉跎!隨我回家吧!”
“太完美的愛情,傷心又傷身,身為普通女子,沒那個閑工夫,你回去吧,我不願下山,請你不要將方皓的身世泄漏,讓它成為永遠的秘密,好嗎?這也許我今生唯一求你的一件事了。”
“我不同意,若你不回去,我就將此事告知亦帆,你不要這個兒子,我要定了。若你回去,還有商量的餘地。”
“人各有誌,忙裏偷閑,晨昏念佛,自有歸處。你若逼我,祈求一死,已經死過二次都獲救,這次選擇跳崖,沒人救得了我,連屍體也找不著,回不回去,隨你的便。”
黃灝知道她言既出行必做,遂小心道:“那好,我容你十天時間考慮,到時不見你回家,便又上山求你,並將遺書留在家裏。若是你想跳崖,好!我陪你一起跳,這樣總可以吧?”
“你在逼我下山,假如你還愛我,就該尊重我的選擇。”
“我沒有逼你。你想想,我此生唯一的愛人,在山上生活,而我在紅塵間,能安心愉悅麽?你剝奪了兒子的母愛,在此真的能做到六根清靜麽?絲毫不掛念他麽?你秉性善良,猶如菩薩心腸,不至於那麽狠心嘛?‘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下午我先回家,十天以後見。”隨後匆匆離開了尼姑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