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千家萬戶的日常生活越來越離不開傳化產品的時候,傳化父子的社會活動也日益頻繁了起來。老人當過一屆蕭山市政協委員,又連續當了好幾屆蕭山區人大代表,同時又是地方各級個私、計生等協會的理事,還是杭州市曲藝家協會的顧問。各種各樣的獎項也跟著雪花般地紛紛飄落到老人頭上。每次拿了獎,一出會場,傳化便會將手裏的榮譽證書之類的往侄兒觀泉手裏一塞,口裏含糊道:“你替我放著。”從此便再也不會記得它們的存在。這些獎項的檔次通常都在省市級以上,但它們再也不可能像1989年年底他被評選為寧圍鎮勞動模範時那樣令他激動和難以忘懷了,在他心目中,那張獎狀才永遠是最珍貴的。
他還是他,跟過去推著“小火車”支援建城北閘、率著八百多號人的搬運隊在杭城闖蕩、為求購一車皮硫酸會連夜騎著自行車從杭城趕往上海時一樣重情、好客,還時不時流露出孩童般的率真和幽默。
他的名字越來越為人們所熟悉和敬重,在一些社交場合中,許多人都能與他一起合影為榮。通常他也會一一滿足人家這一願望,隻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向來都不大喜歡拍照。
有一次,《今日傳化》的一位攝影記者帶了一疊剛衝洗出來的專為他拍的照片興衝衝地過去請他過目。當時已經下了班,在那間鑲著麵大鏡子,邊上放滿了樂器和音響設備的排演廳裏,他一個人空蕩蕩地坐在那裏,正摟著把胡琴拉一首曲子。待曲終了,記者把那疊照片遞過去,他幾乎連看也沒看,隻用握弓的那隻手朝記者擺了擺,坦率地歎了口氣道:“我向來不喜歡被照進相機裏去,拍照應該是那些長得漂漂亮亮的人的事,生得不好看的,光醜在身上也就夠了,還要醜到一張張照片上去,又傳來傳去地給人看,真有些想不通心裏是怎麽想。像我這樣長得像個豬八戒似的,上了照也絕好看不到哪裏去,何況認識我的人沒有必要再通過照片來識得我,不認識我的人光憑照片又能對我有多少了解呢?隻會想:這老頭,怎長得這麽醜,一張張照片上的眼睛都老是半閉著,打瞌睡似的,連眼珠子都看不見!他們哪裏知道我還會講許許多多的故事,拉二胡、彈圓琴、吹笛子吹嗩呐,還會跑銷售,做許多長大眼睛的人不能做的事呢。”
說到這裏,握弓的那手動了動,胡琴跟著咿咿呀呀地叫了兩聲,又戛然而止了。
“要是一個人臉上的五官能用自己的手重新捏過,給我多少錢我也不會把眼睛捏成現在這模樣,像兩條縫似的,難看不說,還常常遭人誤會。開會坐在主席台上,明明很認真地坐在那裏聽著的,台下的人卻總以為我半閉著眼睛在打瞌睡,你說吃不吃虧?——吃虧透啦!”
少不得也有人依據相書上的一些理論,誇讚他那眼睛長得好的,似乎能有今日這番事業,還全虧了這雙眼睛。他聽了,也不答話,隻是微微一笑。隻是遇到那些相當有勇氣不怕肉麻的人,一邊粘乎乎地握住了他雙手,一邊熱烈讚美道:“徐老板你的雙手怎生得這麽好,一看就知道很有福氣的!”
他便將雙手從對方手裏掙脫出來,叉開了五指,看一眼,又翻過手來再看一遍,道:“我自己怎麽就瞧不出好來呢?要是說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也無非是手掌比一般人厚實了些,指頭上的肉也要多一些,可這種手又有什麽好?一到冬天就很容易長凍瘡。過去我這手上的凍瘡總要爛到第二年夏天,像兩個爛番薯似的,又紅又腫,還不斷地滲水,那情狀你們沒看到!”
那人便又將溢美之詞轉移到他那雙眼睛上。老頭兒便再也未能控製住自己了,嘴角一歪,笑道:“我要講故事了,你們聽不聽?
“從前一戶人家有兩個女婿,大女婿有錢,睡覺喜歡仰臥,丈母娘就讚道:‘伸腳躺手的,看看樣子就知道有福氣!’;小女婿喜歡蜷著身子側臥,但小女婿家境貧寒,丈母娘道:‘像狗似的一隻,這種人也會有福氣?!’
“風水輪流轉。幾年後,大女婿破產了,人也越來越潦倒得不成樣子;而這時候小女婿卻成了富人。再評價兩個女婿的睡相,丈母娘說大女婿:‘筆筆直,像挺死屍似的!’又讚小女婿:‘像隻香蕉,看看都好!’”
故事一講完,他又有些後悔自己的刻薄,為了不致於使那人很難堪,便又道:“我這故事簍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索性再講個呆女婿的故事。
“布穀鳥叫了,丈母娘問呆女婿:你們家的田裏下種了?撒了多少穀子?呆女婿摸摸腦袋答道:兩三石。回家,呆女婿把與丈母娘的對話說與妻子聽,妻子道:兩三石穀子可以撒好幾百畝田,我們才幾畝地,下回問起了,你該說兩三升。
“到了深秋時節,地上收穀子了,丈母娘又問呆女婿:今年收成可好?穀子收了多少?呆女婿答道:兩三升。妻子知道了,又教他:一年穀子收成怎會隻有兩三升?下回再問你話,你要答不上來,就幹脆說:這件事情我不知道的,你問我們家隔壁王會計去!
“後來他妻子有喜了,丈母娘跟他談起此事,呆女婿道:這件事我不知道的,你去問我們家隔壁王會計去!妻子聽說了,又氣又無奈,跺腳道:你怎麽可以這樣說呢?你應該說:恭喜恭喜,這件事情我聽了最高興!
“過了幾天,他丈人被狗咬了,呆女婿去探望,還未進門,便一路高聲道:恭喜恭喜,這件事情我聽了最高興!
“回到家裏,妻子道:你又說錯了,你該說:血流了多少?(被狗咬的)洞眼有多大?總是老狗畜生不好!
“第二年,他丈人家又添丁,丈母娘生下了小舅子,呆女婿又帶了桂圓荔枝和老母雞去探望,見了丈母娘的麵便道:血流了多少?洞眼有多大?總是老狗畜生不好!”
後來蕭山區曲藝家協會副主席趙新高在構思小品《相親》的劇本時,就受了這個故事的不少啟發。
值得一提的是,正是《相親》這個小品,成就了觀泉的笑星夢。
在傳化跟隨翁仁康他們的演出隊送戲下鄉的那些日子裏,起初,觀泉僅僅隻是作為一名司機跟著他們四處飄蕩和熬夜,隻在來和去的途中才能體現出他存在的作用和意義。而中間的那部分時間,特別是傳化和樂隊裏的人一起坐在台上表演時,觀泉隻能百無聊賴地呆在台下或幕後打發著時間。至於那些節目,從樓塔到城廂鎮再到新灣河莊蕭山三十多個鄉鎮的巡回演出中,他已經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一口甘蔗已經過了三番五次的咀嚼。
後來他找到了一個能消磨時間的很好的方法——跟人學三句半。這三句半有點像歇後語的味道,前麵三句基本上都是放,後麵半句一下子把前三句的語意和份量收起來了。他很喜歡它的流暢、深入淺出和富於節奏感。表演時,先唱前三句,再鏜鏜鏜地敲一下鑼講出後麵半句,將意思都曉暢明白了,仿佛暑熱天氣裏傍晚時分來一場陣雨,透體的清爽。
想必是他學得還挺不錯,“班頭”翁仁康不願浪費這一資源,便把他這三句半也一起排進了節目單裏。他心裏多少也有些躍躍欲試,誰知上了台後,麵對台下黑壓壓的一大片腦袋,無數雙仰視著他的眼睛,和陣陣突出其來的簡直令他驚喜得喘不過氣來的掌聲,本來就很容易被鼓動的他,也一下子來了勁,從此著魔般地喜歡上了那個充滿了燈光、音響設備、受人仰望矚目的舞台——雖然是露天的。
再後來他嫌三句半不過癮了,便又跟翁仁康學唱蓮花落。最令他自得的是紹興蓮花落《王華賣父》中一大段模仿老太婆口氣的獨表。表演時,他用下嘴唇遮住了上嘴唇,意念裏就當口裏上下兩排牙齒都不存在,那效果簡直是惟妙惟肖。這方法還是他和叔叔傳化一起坐在汽車裏時探討出來的。要是上台前適當地化一下妝,表演效果還會更好些。那時候觀泉的下巴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尖削,唇上的胡髭總是剃得幹幹淨淨,又不再受日曬雨淋之苦,麵上看起來反倒比以前白嫩了許多,衣服一換,再把頭發一擺弄,一個和藹親切、生活幸福美滿的老太太的形象就這樣出來了。聽徐“老太太”獨表,一度成為那陣子的演出節目單上的保留節目。1999年6月份,在叔叔和翁仁康的鼓勵下,徐觀泉還參加了由省群藝館等單位主辦的“浙江省‘國土之聲’紹興蓮花落演唱大賽”,雖然隻獲了個熒屏獎,但對他已經是一個相當大的鼓勵了。
笑料迭出又頗具教育意義的小品《相親》裏的男女主角為兩個近親結婚的產物。初排時,扮演男主角的演員早已物色好了,女的卻是試了一個又一個都覺不合適。中午大夥兒一起聚餐時,為了活躍餐桌上的氣氛,觀泉又即興來了段“老太太”獨表,眾人笑得噴飯,被眾星捧月般地端坐在大夥兒中間的傳化亦笑,那雙眼睛也越發地顯得隱蔽了。笑聲裏眾人忽聽見傳化對侄兒道:“《相親》裏的那個女的,你倒可以試試看,男扮女妝不要緊,像梅蘭芳就演了一輩子的旦角——演員嘛,最重要的是你能演什麽像什麽!”
模仿老太太腔調都模仿出癮來了的觀泉事實上暗地裏也早已有了這個念頭,隻擔心說出來會被人笑話,聽叔叔這麽一說,便也不再有所顧忌。那個叫油菜花的傻姑娘於是在他身上豐滿、鮮活了起來:齊耳的黃短發,一身背時的女式衣裙,紅得紮眼的高跟皮鞋,臉上過多的脂粉,和紅得一塌糊塗的嘴唇,再挎上個紅色的女包,站在那裏扭過水桶般粗壯的腰肢來,自以為嫵媚地朝你回眸一笑,縱是平時跟他最熟識的人,這一刹那也會不由得一愣,心裏詫異著這個打扮得既俗氣又可笑的女人,似乎在哪裏見過,怎這麽臉熟!在著名江南笑星、滑稽演員黃憲高先生的精心指導下,觀泉和他的另外兩名搭檔又對劇本裏的每句台詞、每個細節與動作都一一進行了細細的琢磨和反複推敲修改。在排演中,他們還聽取了一直積極給他們提供素材的傳化的不少意見和建議。《相親》一上演,一下子取得了相當好的效果,台上演了十來分鍾,台下觀眾就樂了十來分鍾。一位省報的記者看了該小品後,曾撰文評價道:“兩個呆子之間提起親來真是笑料迭出,妙語成珠,尤其是那個呆姑娘的表演更是惟妙惟肖……”在1999年5月份的浙江省企業文化藝術展演大賽中,《相親》獲得了銀獎。
令人百看不厭的《相親》如今已成為傳化藝術團的精典之作。而對徐觀泉本人來說,其意義更在於通過該小品中的表演,使他意外地發現了自己原來還具備了許多在滑稽藝術表演方麵的得天獨厚的條件,這是連一些專業演員都無法企及的。他的演藝也因“油菜花”而一下子趨於成熟。在隨後出演的如《剃頭》、《理發店的風波》、《廠長的煩惱》等一係列小品中,他已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表演風格。參加省市級的一些曲藝比賽,獲獎對他來說也已易如囊中取物。2000年,省曲藝家協會還授予他為浙江省“曲藝笑星”榮譽稱號。
短短幾年間,眼看侄兒由一個門外漢,一下子成為在浙江省曲藝界多少也有些影響了的人物,傳化倍感振奮,他更相信了“事在人為”這句古訓。老頭兒遂又野心勃勃了起來,他不再甘於做翁仁康手下的一名跟班,他要自立旗竿了!
除了邀請那些有文藝專長的人到企業裏來工作的外,傳化還從行政人員到一線職工中,努力挖掘並培養了一批頗具藝術天賦的文藝苗子,這些人有在辦公室裏的行政人員、馳騁市場的營銷人員、食堂裏揮勺的大師傅,也有車間裏的一線職工。正如翁仁康在主持節目時向台下觀眾介紹這些演員時所言:“白天包洗衣粉,晚上出來做戲文。”此外還有兩三位屬於外聘,他們雖然不在傳化企業裏上班,但一接到演出通知,便會趕緊放下手頭上的工作,提前趕到,這有點類似於冠巨的“三腦”工程裏的“借腦”做法。傳化專門從省藝校或一些專業劇團裏請來老師和專家,利用節假日和晚上的時間,對這些文藝骨幹進行輔導和培訓。
2000年初,傳化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便跟冠巨商量準備成立傳化藝術團的事。為了能讓父親晚年盡可能地過得愉快、充實,同時也為了更好地宣傳企業文化,冠巨當即答應幫助父親實現這一願望。隨後父子倆便擇定3月20日為傳化藝術團的成立日。
要捱到這個日子,實在是太艱難了,但它終於還是緊跟著3月19日到來了。是日,蕭山市委宣傳部的有關領導來了,蕭山市分管文藝的副市長來了,市文化局局長兼黨組書記來了,浙江省曲藝家協會主席馬來法來了,著名江南笑星黃憲高來了,翁仁康來了,寧圍鎮鎮長、文化站長等一幹人也都來了。一起來的還有蕭山電視台、蕭山日報社的幾位記者。傳化像個新郎倌一樣,在兒子冠巨和集團黨委書記及工會主席的陪同下,激動而又興奮地守在會場入口處,迎接著這些貴賓們的到來。
儀式由集團黨委書記苗裕華主持。隆重的授匾儀式過後,苗又宣布了傳化藝術團的人事任命:由徐傳化親自兼任團長,徐觀泉任藝術團秘書長,協助團長處理好藝術團的所有工作。
當晚,藝術團向集團領導和全體員工及浙江省曲藝界領導進行了文藝匯報演出,集團各下屬公司也都紛紛選上節目來一起助興並表示祝賀。晚會由翁仁康主持,尤為難得的是黃憲高先生這次也在眾人熱烈的掌聲邀請中,興衝衝地一起上台表演了節目,令許多人第一次在熒屏之外真真切切地目睹了這位著名的江南笑星的風采。
這簡直是個狂歡之夜!
整台節目從開始到結束,傳化自始至終都坐在台上。沒有輪到他表演時,老人還端坐在那裏,抱著他心愛的二胡(時而又換成琵琶或圓琴之類的),稍稍扭過些頭來,從演員們的背後望著他們唱,望著他們跳,望著他們用動作和語言講述著一個個幽默、滑稽的故事。老人的嘴角就慢慢地生動起來,一雙眼睛也越發被眯成了兩條細縫——這是他一生中最為幸福的時刻之一,有了它,老人再也不覺得人生還缺憾什麽了!
台下觀眾席上坐著他的老伴,他的兩個兒子和兩個媳婦,還有他的孫子孫女們,他知道他們和自己的興趣愛好完全不同,但為了使他開心,他們還是都為他捧場來了。他還好幾次和小兒子冠巨的目光相遇,於是他不止一次開心地想:兒子把自己身上一些最優秀的東西都繼承去了,他一定會越來越出色的!當人們用羨慕的口氣談論起冠巨的時候,通常會用“老傳化的兒子”這六個字指代他,會說:“你們看老傳化的兒子……”他真想再和樂隊一起奏上一曲充滿激情和歡快的《揚鞭催馬運糧忙》!
盡管還有許多工作急待處理,冠巨還是和大家一起從頭到尾地看完了整台節目的演出。演出結束後,他也未急著離去,又留下來親切地和藝術團的全體成員一起合影留念。
傳化藝術團也從此正式擁有了自己的辦公、活動場所。
數年前,一位剛從一家著名的旅遊企業跳槽到傳化的部門經理,在參觀了傳化藝術團的辦公室和排練廳後,曾驚訝地感歎道:“真沒想到老爺子的藝術團還搞得這麽規模,光那個排練廳,就比我原先呆過的那家以文化產業集團自稱的旅遊企業裏的專業劇團還氣派一倍都不止!”
傳化藝術團與傳化超市僅一牆之隔。那兒原先是集團員工食堂,房子還是1994年年底建造的,動工時,也未想到企業隨後幾年的發展會如此迅猛,短短幾年時間,就如那些正旺長個兒的少年身上的衣著,胳膊腿兒的,很快就覺得緊繃繃的,再下去行動都要受阻礙了。食堂搬遷後,傳化便讓人將房子適當裝修了一下,二樓設了兩間辦公室,一大一小,大的在外,供藝術團裏幾名專職演員使用;團長辦公室在裏間,可是傳化通常喜歡坐在外麵,和大家一起說說笑笑,也便於互相切磋琴藝,癮兒上來了,便各自拿起一樣家夥,同奏一曲。他真正的辦公室該在集團辦公大樓四樓,很氣派的一個大間,還單獨擁有衛生間和一小臥室,但他除了公司裏有重要客人到來,非得由他以集團董事局主席出麵接待外,平常幾乎都是不過去的。
那間排練廳就在他們辦公室的隔壁。有四五百平方米那麽大。一進門,便見一麵巨大的鏡子鑲嵌在對麵牆上。邊上放滿了各種樂器,還有各種音響設施,都是這些年來藝術團裏陸續添置起來的。老人常常會熱情而又興致勃勃地教來這兒的人們怎樣讓二胡聲音變得喑啞;怎樣打擊揚琴,琴鍵會發出最悅耳動聽的聲音;怎樣彈撥琵琶,那姿勢才算標準……。別人越表現得好奇和無知,老人就越是興奮、來勁。
靠近門口的一角,還有兩台健身器,若是有人好奇地問起那台跑步機該怎麽用,老人便會親自跨上機子作示範。他跑得越來越快,在這劇烈的耗氧運動中,令人奇怪的是他的麵色還是跟原來一樣,一點兒都未起變化,那精神抖擻的樣子讓你無法想象到這已是位古稀之年的老人了!大約十多分鍾後,他才會從跑步機上下來,那額頭也並未如人想象中的那麽潮濕。但他還是會歎息:“過去在杭州拉大板車時,手裏拉著一滿車的磚瓦、水泥、樓板之類的,上坡下坡時,也得這樣跑著,甚至還必須跑得更快。現在都二十來年沒幹這活兒了,骨頭、肌肉早已是鬆了,再說這年紀也還是到底在的!”
那鏡子從某幾個角度望過去,有些哈哈鏡的味道。沒事的時候,或與眾人剛剛在排練廳裏演奏完畢,傳化喜歡在那鏡子麵前走來走去,一會兒走到左邊,看著鏡裏的自己一下子變得像絲瓜似的那麽長長的一條;一會兒走到右邊,那臉和身子又轉眼變得扁扁的,圓圓的,像個大南瓜,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把他從頭到腳地夾在中間,漫不經心地輕輕一擠,就讓他變成了這形狀。回想起自己這六十多年來的風風雨雨,傳化覺得人生也同樣充滿了這種諷喻意味。
作為老板,傳化一點兒都不被藝術團裏的演員們所畏怯。這些搞藝術的人精很快就熟悉、掌握了他的個性。他們知道他看不得別人受苦、遭罪,能幫上忙的,他一定不會袖手旁觀。他從來不會在眾人麵前頤指氣使,他們之間一直都是平等的,是同事,是朋友,是家人與家人之間的關係。他們可以毫無顧忌地互相調侃、逗樂,開一些很民間的玩笑。他的憨厚,那孩童般的天性,於是都在他們麵前坦露無遺。於是他們眼裏的他不再像剛開始時想象中的那麽威嚴,令人敬而遠之。他們對他有的隻是尊敬和愛,倒是見了觀泉,他們還會“做些筋骨”。
比起公司其他員工來,這個特殊的團隊也許看起來要顯得稍稍鬆散一些。但實際上,他們也受著團內一些規章製度的嚴格約束。也許在傳化的潛意識裏,藝術團更像是他內心深處的一塊私有地,他要把自己晚年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這塊土地上,把它細細地耕耘好,於是對演員們的素質要求也越來越高,那些上了年紀技藝卻久無長進的、平時生活作風不太檢點的、喜歡搬弄事非與其他演員不能和睦相處的、未能遵守團內外的工作製度的,等等,都先後被一個一個地出局。為了改變演員隊伍中的老齡化現象,傳化決定直接去藝校招收演藝人才。恰好紹興曲藝學校首屆學生正將畢業,該校屬民營,是由著名紹興蓮花落演員胡兆海夫婦創辦的。得知這一消息後,傳化便迫不及待地讓觀泉開車送他去紹興。
胡兆海的藝校座落在離紹興市區僅兩公裏路左右的會稽山腳下。如同倚坐在母親懷裏的孩子,學校三麵環山,屬大禹陵風景區境內,周圍環境相當優美。校舍多是一棟棟高低錯落的兩層樓房,看起來更像個度假山莊,讓人感覺仿佛在家般的溫馨和舒適。
孩子們都被喚出來了,都是些才二十歲左右的少男少女,他們都來自附近的鄉村,和他們的校長胡兆海一樣,衣著都十分樸素。一雙雙充滿藝術靈氣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眼前這個陌生而又和藹慈祥的老頭。
經過一番麵試,傳化先選中了兩名女孩,這二人長得眉清目秀,彈、唱、跳樣樣都來,其中有一個還十分擅長唱蓮花落,那腔調,那招式都能看出是正宗“胡式”謫傳,聽胡兆海介紹時的語氣,那得意的微笑、表情,顯然是他本屆弟子中最為出色的一個。傳化還挑了一名男孩。這男孩最初被帶到他麵前時,他還很有些失望,這男孩看起來憨乎乎的,個子也不是太高,不過還有些敦實,似乎更適合當汽車駕駛員或經警之類的,在舞台上就好像不太適合了,因為觀眾對出現在這種地方的臉蛋的要求一般都會比較苛刻。但傳化也不得不承認這男孩的揚琴打得確實不錯,而藝術團裏也正好缺少這樣一名樂手。
胡兆海看出了他內心的猶豫,便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鄉下孩子嘛,看起來當然要顯得黑一些,要是在辦公室裏幾個月呆下來,說不定馬上就變白了!再說男孩子長得黑一點看起來反而更顯精神。”觀泉也在邊上道:“打揚琴是坐在後台的,長什麽模樣台下的人一般不太容易看清楚,也不大會去留意。其實這男孩也隻是黑了些,五官還是長得不錯的,身子也挺結實,出去演出裝拆戲台、搬運道具還可以給我們做個很好的幫手呢!”
聽他們這麽一說,傳化也就默許了。三人正式過來報到之前,傳化還專門邀請其父母來公司玩了趟,使他們對孩子的工作和生活環境盡可放心。這三名新來的年輕人,給藝術團一下子注入了一股極其新鮮的活力。他們都很樸實,很勤懇,對藝術也都有著各自的執著追求。每次演出,多才多藝再加上靚麗的扮相,使那兩名女孩子總是擔當著重要演員角色。她們一會兒在前台表演,一會又出現在後場,有時候忙得連戲裝都來不及脫。擅長唱蓮花落的那名女孩子在進藝術團還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就憑一曲由胡兆海的好友楊乃浚先生根據傳化早期創業經曆編寫的蓮花落《兩千塊錢一隻缸》,頻頻獲得了許多省市級曲藝比賽的大獎。此後又以另一則蓮花落《三女鬧洞房》,贏得了更高獎項,深得曲藝界老前輩們的讚賞。
隔了一年,傳化又通過熟人的介紹,從浙江省藝術學校招來了三名應屆畢業生。由於地域原因,這三名周迅的小師妹們,雖然對蕭紹地區的曲藝不是很拿手,但科班出身使她們曾經得到過更為正規也更為全麵的藝術訓練和修養,知識結構也更為全麵一些。和胡兆海的三個弟子在一起,彼此之間正好能夠形成互補。
至此,演員年輕化已成為傳化藝術團的一大特色。在十來名專職演員中,平均年齡隻有二十來歲。藝術團專門聘請了原省曲藝家協會主席馬來法、著名滑稽演員黃憲高等名家為顧問,經常邀請他們過來給這些年輕的演員們進行指導。
和這些年輕人在一起,傳化隻覺得自己也一下子年輕了許多。他喜歡和他們朝夕相處,喜歡看他們排演;喜歡讓他們圍繞在他身邊聽他講一個個雖然有的已經重複了好幾遍的故事;喜歡他們在他表演的時候為他挑錯;喜歡和他們一起分吃一個瓜、一包餅幹;甚至有時候該吃中飯了,他也不願意回近在咫尺的家裏,享用公司專門給配備的高級廚師的手藝,而喜歡跟大夥兒一起在員工食堂裏以排上半天隊再加上兩塊錢的代價,換取一份一葷二素、一般不太會讓你有所浪費的工作餐吃。
就像傳化集團已成為冠巨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樣,藝術團也越來越成為老人的家園,成為老人身上的衣服、四肢、發膚和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