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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野海墓地

  “1”愛恨就在一瞬間,分手隻是一句話

  日子過得一日比一日壓抑。終於有一天,夏尋打電話來關心琦漫,琦漫的心一下子暖了起來,夏尋融融的語氣足夠化去每一顆冰冷的心。

  他隻說:“琦漫,你好好安心學習,將來我們會在一起的。”

  其實,琦漫關心的就是那一句“我們會在一起的”,每當夏尋這麽對琦漫說的時候,琦漫都會情不自禁地遐想到遙遠的將來。

  那些將來是多麽的虛幻啊,虛幻到讓人相信的地步。

  夏尋顫抖著聲音對琦漫說:“高考之前都別想我,過了下一個秋,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琦漫像所有初戀中的女孩那樣,帶著一點點猜疑,傻傻地問他:“真的麽?”

  “真的。”

  這是個必然的答案。換做任何一個男人都會這麽說。

  於是琦漫信了夏尋的那兩個字。真的。

  無論如何,在分手之前琦漫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是死都不會去懷疑夏尋給的每一個字。

  那些日子,夏尋幾乎每隔三五天都會在網上留些鼓勵的話給琦漫。但有一日,琦漫打電話給夏尋,夏尋說:“從今天起,你不要再上網了,也不要給我打電話,等到考完以後,你說什麽我都聽你的,好麽?”他的口吻依舊如剛開始戀愛一般,讓琦漫的心都酥軟起來。

  琦漫說:“好,我聽話。”

  臨近高考的最後兩個月,琦漫製定了作息時間表,她每日都能按照原計劃完成自己布置給自己的任務。琦漫終於不再去學校,她向白沙請了長假,沒日沒夜地關在書房裏學習。

  但琦漫偶爾會破夏尋的戒,花五分鍾上網兜兩下就把電腦關掉了。

  琦漫也寫日記,她把自己想對夏尋說的話統統記到日記本裏,準備過了高考再給夏尋看。

  琦漫終於鼓起勇氣在日記本上對自己說:“時間雖緊,但不可以放棄,為了夏尋就一定要考上大學,否則,否則就讓我失去他,當作上天對我最壞的懲罰吧!”

  那陣子,琦漫的父親背著母親投資了五萬元高利貸,結果虧了空,母親得知消息,和父親鬧了一個星期,琦漫隔了壁櫥可以聽到爸媽的吵鬧聲,她傷心過,哭過,對自己的大學也感到茫茫然。

  那些日子,琦漫噩夢連連,她夢到了一些舊事,甚至夢到自己沒考上大學,夏尋離開了她。

  她按下心來,翻開陳磊闖蕩華爾街的書,再看一遍曾經激勵自己參加中考的片段,她強迫自己聽著輕音樂複習,一次實在無法靜心了,她就乘坐20路到福建師大圖書館,那日她撥電話回去,說晚上不回去睡了,母親擔心得要命。

  琦漫聽到母親擔心的聲音,心都要碎了,她再也無法堅定自己的意誌,淚便流下來了。

  電話裏,琦漫哭著說:“你和爸爸吵完了沒有?我實在沒辦法在家裏複習了!如果我不考上大學,爸爸以後怎麽辦?你以後怎麽辦?”

  琦漫從來不曾對家裏說體貼的話,這回她卻說了。

  琦漫的母親沉默了須臾,聲音顫抖地說:“你回來吧家裏不吵了,家裏現在很安靜。”

  琦漫回到家後,竟也沒有安心學習。她打開電腦,想把一肚子苦水都傾訴給夏尋聽,當她發完E-mail,卻被某種意念帶進了夏尋所在電視台的論壇裏。

  突然,琦漫看到了一個帖子,裏邊有一係列夏尋和一個陌生女子親密的照片。琦漫一時僵在那裏,沒了下一個動作。

  她的第一反應便是很後悔剛才發出的那封信,更後悔曾經為夏尋做的一切。

  琦漫一不小心沒了理智就打電話給夏尋。

  “漫,你又不聽話了,我們不是說好了麽,等你考完試我們再聯係?”夏尋的聲音很溫柔,仿佛一切如初,萬事無恙。

  琦漫覺得整個世界都旋轉起來,她舉著聽筒的手幾乎要軟下來。琦漫顫抖著聲音說:“那麽請你解釋,論壇裏的那些照片究竟是怎麽回事?”

  夏尋安之若素地說:“那隻是單位同事剛剛弄起個論壇,組織大家拍的連環劇情圖片而已,你多心了啦。”

  “可你為何從來不曾告訴過我這些?”琦漫還是有些懷疑。

  “今天才拍的照片,不信的話你看看別人在那個論壇裏發的帖子嘛,不也是這兩天的日期嗎?”

  即便如此,琦漫卻哭了:“不,我不許你這麽做,你要跟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要拍這樣的圖片了,即便是為了工作也不可以!”

  “好,我保證!”夏尋的語氣是那樣的堅定而又誠懇,他怎麽可能欺騙琦漫呢?

  隨即,琦漫掛了電話後,可她的心依舊像被什麽牽絆著,鬱鬱的難過。

  琦漫看著牆上貼著的時間表,再看看桌麵上累著的課本啊,參考書啊,這個時候,真是逆水行舟了。

  壓力從四麵聚來的,父親,愛情,高考像三座大山壓得琦漫透不過氣來。她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擔心、再去懷疑、再去調查什麽了。

  琦漫翻開日記本,看到了那句話:“時間雖緊,但不可以放棄,為了夏尋就一定要考上大學,否則,否則就讓我失去他,當作上天對我最壞的懲罰吧。”

  高三即將走到盡頭的那個初夏,琦漫終於在百忙之中和夏尋失去了聯絡。

  琦漫心想,隻要考上大學,我就不會失去他了,所以,不管別的,為了那個結果,就一定要努力!

  琦漫沉下心來,忍著所有壓力和心痛,等那壓力和心痛慢慢被時間衝淡,注意力也便逐漸投入到課本中去了。

  這的確是一個艱苦卓絕的過程。

  兩個月過去,原本奀弱的琦漫顯得更加清臒了,所有壓力就在高考結束的那一聲鈴響起時被釋放了出來。

  琦漫考得焦頭爛額,她不敢去估算自己的成績,她對考上大學已經死了心了,但對於夏尋,她仍舊念念不忘。她簡直忘了日記本裏的那句話。

  走出考場的那一秒鍾,琦漫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走出了那段黑色時光。隻覺得解脫了,一切都解脫了。她想去找他,好好地和他談談未來的事。

  那天下午,琦漫帶上日記本,匆匆離開了家。

  親愛的,我總算等來這天了,真希望你這會兒乖乖的在家裏等我!琦漫加快步伐,心裏盼著快點見到朝思暮想的他,又不安又激動。

  剛走到能看到夏尋家陽台的地方,琦漫霍地看到陽台上掛著女人的衣物。不,應該是看錯了樓層!可她再數一遍,第九層樓明明掛著件金黃色的吊帶衣裙。心不免疼痛起來,思緒也變得糾結。難道他真的瞞著我做了什麽?

  琦漫兀自不信眼前這一幕,她忍著惶惑與不安,抱著最後一點希望,但願夏尋有別的原因,但願這隻是一場誤會。希望一切還像幾個月前,哪怕是單純的尷尬也好。

  她鼓起勇氣摁了摁夏尋家的門鈴,夏尋開了門,見是琦漫,冷不丁緊張起來:“你怎麽不好好複習到這裏來了!等我一會,屋子裏亂!”說著正要關門,琦漫覺得氣味不對,索性闖了進去。

  環顧周圍,地板上有雙紫色的高跟拖鞋,椅背上掛著一件女人的睡袍,桌子上擺著台別致的梳妝鏡,邊上是爽膚水和潤膚乳液的瓶子,還有一個隱形眼鏡盒……

  屋子裏彌漫著陌生的馨香,床上有件黑色的紋胸赫然暴露在琦漫的視線裏,琦漫的腦海一片空白。手中的日記本“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

  她慢慢地退到門口,夏尋站在那裏,從後麵摟住了琦漫:“不要走!”琦漫受驚地掙脫出來,她竟然沒有哭,眼眸裏閃過一絲仇恨的光芒。

  “不要碰我!”琦漫掙脫夏尋的手,驀然轉過身來。

  “琦漫……”

  “夏尋!”琦漫猛烈地搖著腦袋,隻希望在接下來的冷靜裏能看到周圍不再是那些景致。隻是,那畢竟不是一場噩夢。

  “琦漫,你靜一靜!聽我說……”

  琦漫沒有再動,她倒希望他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這些真的跟我沒什麽關係,電視台來我家拍戲借用了場景,這些隻是道具而已……”

  琦漫才沒相信這番鬼話,就在此時,她又不經意間瞄到了門上掛著“回春”藥店的專用塑料袋,裏麵裝著兩盒“益母草”顆粒,印著“夏尋”名字的醫保卡也一並被裝在裏頭。她指著藥袋,冷笑道:“你看,這是什麽,這也是道具?我說你怎麽突然去拍了那麽多‘連環劇照’,果然有問題,別騙我了,收回你那天的鬼話,我不要再相信你!”

  夏尋支吾了半天,將所有的懊悔握成一個拳頭,裏邊的關節被握得“哢噠”作響。他一拳擊在身邊衣櫥的試衣鏡上,試衣鏡“哐啷”一聲,裂出幾條縫來,隨即落下一些碎片。鮮血也緊隨著從夏尋破裂的血管裏迸射出來。

  琦漫嚇壞了,可她隻是咬著牙,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我真的是愛你的,你要相信我。”夏尋舉起帶血的手,再次朝琦漫走來。

  琦漫任不爭氣的眼淚靜靜地落下來,但隻是冷冷地說:“你不需要這樣,我們分手吧!”

  “你說什麽?”夏尋機會不敢相信那兩個字是柔弱的琦漫提出來的。

  “分手。”琦漫再說一遍,她的聲音是那樣微弱,顫抖的唇在一瞬間變得蒼白。她無法忍受他的所作,更無法忍受他的謊言。她努力使自己平靜,強顏微笑,可眼淚兀自不爭氣地落下來,她顫抖著說:“好好珍惜,不要再傷害了自己又傷害了她。”

  隨即,轉身離開了夏尋的公寓。

  “2”她感謝他,隻是再也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

  夏尋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上的鮮血依舊汩汩地向外湧,墜落在日記本翻露的白色紙張上,宛若墜落著斑斑血梅。

  心愛的琦漫啊,你真的就這麽走了?分手?你讓我怎麽相信這是你做出的決定?你那麽善良,那麽脆弱,你真的會那麽心狠嗎?

  他也沒有追,窗外的天陰沉沉的,這一刹那變得無比緩慢,空氣裏正在醞釀著整個世界的愁思。

  夏尋拿毛巾紮起受傷的手,他拾起琦漫落下的日記本,一頁一頁地翻著:

  2月19日

  或許,就像你說的那樣,喜歡一個人就會把他的話當作名人名言。我發覺我對你的感情發展得太快了,一如你向我的表白來得如此唐突。那天在線上,你對我說的繾綣的話,一直叫我回味。你在山東好嗎?好好照顧母親,我為你祝福,你不要太想我了,我會乖乖聽你的話,乖乖學習,乖乖考大學,再乖乖找一份乖乖的工作,然後再乖乖地和你一輩子。放心吧,我的尋,我絕不會學那攀緣的淩霄花,我會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愛情,我要的是天長地久,相信我一直在實行我的諾言:好好學習。

  ……

  3月19日

  重新翻了一遍日記本,從你的角度來讀,讀到安城學長的地方難免感到不是滋味。但,你既然都喊“我的曼”了,我的心就是你的了,所以過去的我,你一定要了解,不然,我怕哪天你會誤會我的。尋,你為什麽總是說些讓我擔心的話?為什麽你老要說自己的種種不足呢。後麵的路還很長,我可以包容你的,甚至如果有一天你背叛了我,我知道你不會。等我們都老的那一天,你會明白兩個人能堅持走完幾十年有多麽不易。這點我現在就明白了,所以我寧可現在多忍一些。其實,忍也是種快樂啊。尋,有你在,我都忘了棒棒糖是什麽味道的了!

  ……

  5月27日

  昨夜和你講電話,你的語氣好暖心,叫人回味無窮。今早課上犯困,眼皮一單一雙。我想你,已經想得快比黃花瘦了,我想在大冷天的夜晚,依在你的懷裏,體味你的溫度,聽你心髒跳動的聲音。愛情是無時限性的,但高考的時限隻有三百多天了。尋,你是我的理想,所以我更應該冷靜,這樣也算對得起你。我不能枉費你的每一滴心血,充滿愛的鮮紅血液。

  ……

  10月8日

  我想,在我大學畢業的那段日子,一切起居都自己打理,到時候和你去一座陌生的城市,我們會一起艱辛,然後再品嚐幸福生活的滋味。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不知你能否習慣一個被寵大的女孩。但我發誓,為了你,我要改變自己,再苦都不怕。我倒不希望你是一個富翁的孩子。男人一有錢就變壞,如果真的是那樣,我寧可一輩子和你清貧。你說,我們會有一個家,一個可愛的孩子。我想我們會把孩子培養成天才的。尋,你叫我學會理財,我不知道從何學起。那麽,我就每天記帳吧。為了你,我要學會很多,還有炒菜和織毛衣,學會你認為我所不足的種種。總有一天,我會讓“雖然你有許多缺點,但你是我心中的最完美”這句話永遠消失。

  ……

  2月3日

  有時覺得你像瓶麻醉性很強的毒藥。每當你留給我的毒藥藥效發作之後就讓它在我的心裏漸漸消離,你又冷不防地朝我麻醉而來。有時甚至覺得這像是一個漁翁釣到了魚,對它殘忍地戲弄一番,再放生。有時,電話那頭的你心情不好,就會冷冰冰地叫我沒事別打,讓我好生失望。有時你冷漠之後,會對我說些抱歉的話,用溫柔的聲音說出一些甜言蜜語來安撫我那失去溫度的靈魂,我便恢複了笑顏,把淚水還給昨天。還有時,我們彼此會很冷場,你會不開心,又說了些失望的話,你的失望讓我更失望。然後僵局又似乎在向死亡大道逼近。你總是先說“再見”,然後落下我一人在地球的某個角落麵對著電話發呆,我默默落淚,無聲無息。在你的麵前,我真的無法相信自己是獅子座女生。

  ……

  6月2日

  那些思緒隻能代表過去,每隔幾日,我所想的都會有不同。所以,你一定要全部看完了再發表言論哦。我把每一句甜蜜的、酸澀的、辛辣的言語都裝在你的心底,我脫去了防備的心靈護衣,把一顆赤裸裸的心交給了你。不知道你會怎麽想,希望你能對我說點什麽。人生如夢,愛你就像一場幻覺。夢醒時分,我是否能真真切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你的溫度?現在,我大膽地打開想象空間的大門,去尋思我的大學。你想我的大學會在哪座城市?你還想我將來會在哪裏工作呢?我們要在同一個城市裏,然後我協助你的事業。我還希望真能像你說的那樣,我們把自己的愛情出版成冊,就像徐誌摩和陸小曼那樣。為此,我的日記也寫得很認真哦。

  ……

  他略翻了幾篇日記,淚水在眼眶裏轉個不停,或許她再也不會是他的乖乖寶貝了。最後,他在扉頁上看到了一行字,眼淚終於禁不住掉落下來——

  “時間雖緊,但不可以放棄,為了夏尋就一定要考上大學,否則,否則就讓我失去他,當作上天對我最壞的懲罰吧!”

  對不起,漫啊,上天還沒有來得及懲罰你,我卻傷透了你……

  午夜子時,琦漫默默地坐在電腦前點擊電子相冊裏與夏尋的每一個幸福畫麵,她每看完一張照片,都敲打一次“SHIFT+DELETE”。

  她要刪除它們,永遠地刪除那些記憶。

  突然,電話鈴響了起來,是夏尋打來的。看著那個熟悉的號碼,那個她撥打過千百次的號碼,那是一個已經變成得冰冷的號碼。她很矛盾,接,還是不接?

  她不知道該不該接,可她還是接了——

  “琦漫,是你嗎?”

  ……

  “說話呀!”

  “是你打過來的,你說吧……”

  “我們應該好好地談一下,沒有什麽問題是解決不了的,你怎麽說分手就分手了呢?”

  琦漫的聲音是醉了的聲音,時而哭時而笑,時而哭笑不分:“那天我問你網上那照片是誰,你居然欺騙我!哈哈,我居然就那麽被你騙著了!我多傻呀,嗬嗬,你說是不是,我好傻?”

  “我們不提那些了好麽,我們重新開始!”

  “可是我們沒做過的事情你卻和別人做了,我負荷不起那些記憶……”她還想一笑到底,可她實在不是搞表演的那塊料,還是不能自已地哭了出來,“你愛我有什麽用?在你給我的傷痛裏繼續愛下去,有什麽意思呢!”

  夏尋不再說話。

  “你愛我,就不要傷害我。現在,我考砸了,我上不了大學了,你是不是也要來看我的笑話了?”

  “上不上大學有什麽關係呢,我們是真正愛著的就好了啊。”

  琦漫忽然冷笑起來:“可我們哪裏真正的愛了,什麽都不用說了,我好累……”

  她掛上了電話。

  掛掉電話的那一刹那,她感到自己就快死去了。

  可他並沒有放棄。

  不一會,夏尋的電話又來了。琦漫躺在床上灌著啤酒,但任電話的鈴聲那麽響著,心越來越痛。

  她終於把話筒接起,但隻是懸放在一邊不去理它,可她依稀能聽到裏邊的聲音:

  “琦漫,我想你,你不知道,我為你喝了好多酒,吐了好久,雖然我知道,這並不能說明什麽……可我想麻醉自己,你的臉卻一直浮現在我的腦海裏,我怕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你……”

  “琦漫,你知道麽,我活到現在隻為愛情醉過兩次酒,這是我第二次為失戀喝酒,第一次是初戀,第二次就是因為你呀!”

  “琦漫,其實,抱著她睡覺的時候,我總是特別想你,我知道自己早已習慣你了……”

  這個變態!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琦漫傷心欲絕,她哭著對空蕩蕩的屋子有氣無力地吵嚷道:“你別再說了,你別再說了,我不想聽,你講再多都沒有用的!”

  夏尋的聲音突然消失了,琦漫拿起來聽,對麵隻留下空空的“嘟嘟”聲。

  她使勁地灌著啤酒,那酒隻讓她的心更加煩躁起來。

  酒啊酒,為何連你都要跟我作對呢!為何不讓我徹底醉去,讓心徹底的靜一靜呢?

  啤酒沒有把她灌醉,她索性開了瓶三十八度的白蘭地。

  琦漫聞到白蘭地濃烈的氣味就難過得不行,但她硬是把那一小瓶灌了下去,一些液體被嗆了出來,弄滿地都是水。

  琦漫從床上翻下來,手就攤在剛才噴出的水裏,她終於覺得自己可以不去想那些東西了,隻有一種感覺,或許自己就快升天了……那種感覺真好,希望能永遠如此。

  她終於笑得那樣舒心。

  分手後的日子,琦漫過得醉生夢死。

  幾天後,夏尋又來電話了。他的聲音又在漠然中沉澱,而後變質,變質。夏尋是談過千百次戀愛的男人,直到今天,琦漫是在夏尋的生命裏停留最久的女子,夏尋在很早前就堅貞不移地對琦漫說:“我們一定要在一起,要有一個家,在那兒,我寫字,你為我洗衣、做飯。”

  不料如今,愛情竟擱淺得此般迅速。

  誰也沒想到,夏尋竟在電話裏對琦漫說:“如果我三十歲的時候還沒結婚,那麽,我一定會找到你,娶你。”

  “那麽三十歲以前,你想怎麽樣呢!”琦漫生氣地掛上電話,她氣不過夏尋的這種想法,難道我注定是你的預備用品麽?

  她掛了電話,比先前更加心痛欲絕。想也別想!

  她隻希望再也別和那個叫夏尋的男人有任何瓜葛。

  暑假裏,心變得落寞了,北岸從遼寧給琦漫打來電話。那些日子,北岸為報誌願傷透腦筋,父母不準他報藝術類,他就一個勁地和家裏鬧心。

  也是在那個時候,當琦漫告訴北岸自己是個職專生,北岸竟然一點都不相信。後來琦漫說了許多自己的事,甚至,琦漫把自己唱歌的事也告訴了他,北岸聽得瞠目結舌的,對琦漫的那些經曆是有點佩服起來的。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之間會相互給予對方鼓勵。

  北岸說:“記得我說過的,我們的未來會很美好。”

  琦漫的心冷冷的:“可是如果沒上大學,哪裏有未來?”

  北岸說:“我們努力,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就都再考一年!”

  她真想象不出未來會是什麽樣子的。

  啤酒沒有把她灌醉,她索性開了瓶三十八度的白蘭地。

  報誌願的時候,琦漫還是去了。

  琦漫填的都是離福州很遠的高校,最遠在遼寧,最近在浙江,哪裏有作文決賽的朋友的影子,琦漫就填了哪個省份。而福建的,她一所都沒有報。

  然而上天是憐愛珍惜光陰的人的,七月剛過,琦漫就收到了成都一所省級重點大學寄來的錄取通知快件,並且上了藝術類的本科。

  琦漫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半晌還沒反應過來。她習慣性地拿起電話要給夏尋撥號,卻又緩緩地放下電話。

  “不是說了麽,如果考上了大學,我就不會失去你了麽?而如今,你卻成了我記憶中的一部分……”

  突然,琦漫對夏尋生出感激來,假若沒有他,她的高三興許就會像很多影視班的同學那樣在懶散中度過,沒有他,她也不會認識那麽多誌同道合的朋友。

  琦漫不再後悔,隻是遺憾不能愛到最後,複合何嚐不好,可叫人如何麵對那個和夏尋有著不明不白關係的女人呢?如何用一塵不染的心去滋潤受傷的愛情呢?

  十八歲,她不知所措,終究選擇了離開。

  “3”往事,隻是布滿鮮花的陷阱

  琦漫初到成都讀書的那段日子,天空晴朗得有些詭異,陽光被白雲含在嘴裏,偶爾會見到一團圓乎乎的東西在蒼穹的肅容上漫不經心地蠕動著。

  雨兒是不速之客,它們驟然在佯裝晴朗的雲空裏拍打著曬幹的衣物,擾人心弦;青綠色的甲蟲會斯文地棲息在衣物的內側,順便嘲笑一下衣物主人對它們的無可奈何。

  這便是成都的白晝。

  越古老的地方越多滄桑,越多過往的人兒越多心酸。琦漫雖說不是什麽老者,但她的經曆和那些同齡人相形,卻複雜得多。不為什麽,根本原因是她當了一回藝專生。

  琦漫忽然覺得人在他鄉不比在福州,即便有苦也無處可訴,加上那灰蒙蒙的天,還有懸在空氣裏的塵埃,走到哪裏似乎都有塊沉重的東西壓在你的心上。

  愛情在一個人的生命裏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正如那希望,正如那路。

  琦漫時常對自己這麽說,隨後付諸淡淡一笑,而後那冷冷的笑就飄到三千公尺以外的高空,和那即將轉化為雨雪之類的冷凝物約會去了。

  雖說福州是個傷神之地,但你可以在那裏看到如火的朝陽冉冉爬出水平線。為了忘掉夏尋,琦漫努力地回憶和Rollin在一起的快樂時光。琦漫喜歡和Rollin手牽手站在解放大橋上,她還記得Rollin比較神經質地指著遠方輕喚:“看,雄雞的一聲啼唱驚破了夜空。天哪!露出了太陽!”那是雨果的詩句,至於是哪首詩琦漫自己也不記得了。

  隻記得有那麽些時候,和Rollin在一起笑得很瘋,隨即換來死般靜寂,然後兩個女孩就沉默地向前走,向前走,走到分岔路口,有時連“再見”都沒道一聲,就分別走在各自的道上了。

  然而現在不行了,成都的早晨不僅看不到如火朝陽的嬌容,甚至連炊煙嫋嫋日黃昏的時候,都難以摸索到夕陽究竟躲在哪個角落裏偷偷哭泣。

  懷念從前,尤其懷念和Rollin在夕陽下哼懷舊小調,在一起興致勃勃地討論民國時期紅得發黑的周璿白光姚莉,以及悱惻繾綣的徐誌摩陸小曼,甚至博論到離她們無比遙遠的司馬相如卓文君,隨即重重地歎息如今的愛情也被商品經濟時代潛移默化了。

  不是說要忘了那些和愛情有關的事了麽?可過去的時光似乎處處要和“夏尋”這兩個字牽連在一起,魂牽夢縈般揮之不去。

  黃昏,琦漫一個人走過校園,前額的劉海隨著盈盈的步伐在秋風中蕭條地擺動著。她的心突然變得很冷很冷,她邁著輕易的步伐,可誰知道她的心裏在想些什麽呢?

  福州,一座她曾經恨透過那座呆了十九年的海濱小城,她曾嫌它規模不夠大氣,樹木不夠帥氣,人言不夠坦氣;最主要的還是,在年輕的記憶裏留下過一段讓她痛不欲生的初戀,以及霏霏在她的成長的歲月裏刻下的那些破糟事。

  而今想來,林徽因是從長樂飛出去的,林語堂是從閩侯走出來的,就連王安憶的祖籍也是福建,還有那廬隱冰心什麽的,好好地總結一番,也莫名的覺得福州那地方到底是人傑地靈。

  想當年,俯瞰福州解放大橋的黃昏,千萬車輛如同千軍萬馬伏過一座金碧輝煌的大型建築,不禁令人想到《特洛依》裏黃昏格鬥的場麵,蔚為大觀。而今卻落到空留懷舊的份。

  夜難眠,往事忽隱忽現。

  闃寂無人的時候,琦漫的記憶裏動輒會有那麽一個離別的畫麵:一個長發白裙的女子依依地拉著初戀男子的手,在午夜的馬路上走過,奇異的雲彩掛在天邊做陪襯,他們倆在兩條馬路的交界處吃棒棒糖。

  琦漫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索性坐到寫字台前打開電腦。

  回憶總是殘忍,點擊過去就是揭閱傷口。

  《那日似乎有點雨》,琦漫給夏尋的第一封情書,也是最後一封。

  我知道,世界上最近的距離,不是甜蜜的親吻與纏綿的擁抱,也不是朝夕相處與日夜不分,而是即便在天涯海角也能感受到彼此心跳與呼吸的心有靈犀。因為,你明白:我們的靈魂早已合二為一。

  情書隻不過是一張寫滿字的紙,卻剪接了愛與被愛的片段,剪接了愛戀與分別,剪接了昨天與明天。典型的愛情蒙太奇,那是詩人的悲哀。

  高考前的那段時光,夏尋不在琦漫身邊,琦漫孑身一人。現在啊,琦漫還是一個人。

  她始終沒想通自己怎就孑然一身在顛簸無度的火車上折騰了四十三小時,惶惶然跑來了成都。在很多人看來,那是堅強的表現,而事實上,那隻是種下意識的逃避,一種隱藏在人性最深處的脆弱。

  藝術類的學生的情感來得總是那麽的風風火火轟轟烈烈,很快的,寢室裏的女孩都沉醉在初識的男友和淺戀的甜蜜之中。愛情也講究理論與實踐相結合,話說一人戀愛全寢室都光榮。琦漫在一間萬分光榮的寢室裏,自個兒成了另類人群。

  在這鎮上,單身的人兒到了用餐時分最是落寞。眾裏尋她千百度,那人卻在記憶闌珊處。

  回憶中的她,是Rollin。

  自從有了Rollin,琦漫把她看得比什麽都重,在這整個世界裏,Rollin成了她賴以生存的理由。初戀那會,Rollin隨著琦漫的喜悲,或是發瘋似的快樂,或是一言不發地附麗在琦漫身旁沉默著,如影隨形。而今,她們分離了,彼此形單影隻。

  熱心的北方人和內地同學問起琦漫的心事,琦漫隻是隨風付諸淡淡一笑,她的表情還是那樣,像雨像霧又像風。

  琦漫從校園的最盡頭踱向最外頭。走出那個大學校園,依舊走不出昨日。伸手慢了一拍,隻剩回憶可待。你可知道,往事是布滿鮮花的陷阱,一種莫不可測,愈測愈痛的跡象。

  “往事是布滿鮮花的陷阱,一種莫不可測,愈測愈痛的跡象。”琦漫曾對北岸這麽說。

  琦漫突然想到北岸這麽一個人,一個很像Rollin的人。

  北岸陪她走過寒風呼嘯梧桐葉亂墜的陸家嘴,走過浮華而蒼涼的外灘,那樣安靜,那樣安靜。想到這,琦漫還是認為愛情再真也真不過友情。

  她偶然間會想到北岸,那個對自己無比體貼的男孩,他甚至偶爾會開玩笑叫她“老婆”。或許那並不意味著什麽,但是當一個大條的男生對一個敏感的女生開這樣的玩笑,很難不構成另一種傷害。

  琦漫告訴北岸她到成都讀書了。

  北岸說:“那好,以後我就考成都去陪你,免得你傷心的時候沒人傾訴!”他說他要去成都,他說過兩次,可他終究考到了北國的一所大學。難道他叫她“老婆”,這不像幸災樂禍的無聊玩笑嗎?

  北岸有個大計劃,要在大學裏複讀高三。

  琦漫不免感到惶惑,她怕他考來成都。因為她怕友情變質,當友情變為愛情之後,一切都將轉化成另一種陌生。那些一起在上海的往事,以及暑假裏他對她說的暖暖的撫慰的話語時常在耳邊重導出來。然後琦漫會笑著輕歎一下,至於側重於笑還是歎,那也隻有天知道了。

  當琦漫把現實當作現實來麵對的時候,整個人就像是從古龍筆下的移花宮裏走出的女人那麽冰冷無溫度。

  但有誰能理解,一個看似冷血的人,在她的內心深處卻永遠澎湃著滾熱的血液,正是這股血流將她的心思徹底熔化,熔化,熔化成一灘難以複原的思水,愁緒也變得沒有重點。

  “4”幸福與不幸有時僅在一念之間

  突然有天,蓉蓉打來了電話。

  多久沒和蓉蓉聯係,琦漫自己也記不清了。她終於把那些日子的所有不快都告訴了蓉蓉。蓉蓉說:“琦漫,別難過,其實你比我們都幸福。”蓉蓉梢停了一下,又繼續說:“你知道麽?我墮胎了。”

  琦漫驀然一震。蓉蓉接著說:“我告訴你這個隻想你明白,你比很多人都幸運,你所經曆的挫折,不過是人生中的皮毛而已,以後,你會遇到更多想象不到的事的。”

  琦漫有些感動,聲音也顫抖起來。

  “李翔還好麽?”

  “他通過關係正在重點中學裏複讀。你知道嗎,安城和希兒談戀愛了。”

  琦漫一驚,她的心裏自問道,安城怎麽會和她在一起?

  “其實你一直不了解希兒,她是個很善良的女孩。你還記得當初霏霏當著眾人損壞你的事麽?”

  “嗯。”

  “那時是她背著霏霏找李翔來幫你的,這件事,她一直不讓我說出去。”

  琦漫怔然。

  “她也是‘SUI家族’的人,自從我和霏霏翻臉之後,她就成了從前的我,什麽都為著霏霏著想。如果讓霏霏知道她在幫你,霏霏一定放不過希兒……”

  琦漫一時對希兒充滿了感激,所有的煩惱頓時變得輕飄飄的如同雲煙。

  是啊,我是多麽幸福的,隻是一直在不知足地追求本不屬於我的東西,我又是多麽貪婪的啊!她恍然覺得,那些挫折其實是一種財富。那種財富讓她成熟,也讓她變得冷漠,卻也靜心了許多。

  琦漫,還記得麽,安城說過:“一定要做個耐得住寂寞的人,你跟別人不一樣。”

  琦漫,或許你永遠注定寂寞。

  一天下午,琦漫坐在電腦前翻閱著夏尋寫過的屬於自己的愛情故事,一些是虛構的,一些是真實的。事到如今,無所謂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虛構的。假作真時真亦假,世界就是這般玄幻莫測。

  窗外的天空一半淡淡放晴,另一半微微泛黑,似笑非笑的樣子,叫你搞不懂它。琦漫有些習慣了這樣的表情,不然又怎樣,你改變不了它隻有去適應它。

  這時候門開了,是一個金發璀璨的室友,清純可人的形象盡敗於一頭金毛之下。但這在藝術學校裏隨處可見。

  那個女孩說:“琦漫,有個男生叫我介紹個有才華的女孩給他認識,我特別推薦了你喔,你現在出來一下好不?”

  琦漫覺得這很莫名其妙。前些日子有個室友問她“想不想認識帥哥?”琦漫說:“認識了做什麽?”那個女生無語了。後來又有女同學來找琦漫說:“我有個朋友叫我介紹美女給他認識,你有興趣沒有?”琦漫說:“找美女應該到播音係和表演係去。”那女同學又無語了。

  琦漫終於變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單身主義者。

  自從離開了夏尋,琦漫就變得有些不冷不熱的,像極了夏日裏的涼開水,解得了渴卻解不了暑。但這一回琦漫沒有拒絕,她被那個“才華”給鎮住了,一想人家是來找才女的,沒準人家還是個才子。

  這種介紹方式不像介紹帥哥美女那般膚淺幼稚,那金毛獅王的形象在琦漫的眼裏頓然高大無比。

  準確說來,金發介紹了兩個男生給琦漫認識。同係的男生叫舟赫,另一個叫武天煦,是中文係的。他們二人在同一個寢室,關係好得仿佛姑娘家閨中的密友。

  兩個男孩看上去是那種典型的天府之人,留著及頸的短碎,手臂上各掛一串時髦的大佛珠。特別是那個叫武天煦的,前額的劉海垂到嘴唇,微風吹來發絲便飄逸著,將一張頗有陽剛之氣的臉掩映出幾分溫柔。即便兩個人都穿著軍訓時候的統一製服,卻仍舊遮不去花樣男孩的範兒。

  那兩個男生好沒趣,金發說他們是才子,可是他們兩人相互推辭,硬是要捧說對方才是真正的才子。

  “誰更有才華又有什麽關係呢,認識你們挺開心的,這才是最重要的事。”琦漫淡淡地說著,她雖然微笑,但看上去也並沒有特別開心。隻是初見二位,心中不免像小女生那樣忐忑不安。

  琦漫起先還和金發走在一起,但金發老想擺脫琦漫似的,琦漫恍然意識過來人家是來和她做朋友的,冷落了他們未免不太禮貌。於是就和那兩男生共行。琦漫心裏默念,再也不做這蠢事了,搞得整個世界誠惶誠恐地跟著自己顛倒。

  兩男生見琦漫無語了,便聊得起勁。琦漫忽地落寞起來,望著路邊的梧桐樹葉放肆地墜落,墜落,腦子裏一片空白。

  天煦和舟赫自高中就是好朋友,這就是有故友在身邊的快樂,而Rollin,她太遙遠了。放眼望去,天邊露出灰黑的雲,天快黑了。

  “如果星星知道自己背負著所有的願望,那它一定會努力地閃爍!當你看見最亮的一顆星時,那是我在為你祈願。”琦漫想到北岸曾經發給她的短信。可惜人到此地這許久,琦漫還沒見到過成都的星空,不覺心中一片荒涼。心情似乎永遠都是潮濕的,心中的那處潮還未幹去,又有傾盆大雨即將來臨。似乎在這個小鎮上,任何一樣東西都不是屬於自己的,除了那不期而遇的雨滴。

  “琦漫,你說是麽?”身邊的天煦嬉皮笑臉地問琦漫什麽,琦漫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原來人家是在說給自己聽。

  為了掩飾自己剛才沒在聽他們說話,琦漫微笑了一下,態度中立。

  琦漫這一回是感到尷尬了,加上天煦的笑給琦漫一種很久沒挨的感覺,琦漫總聽不進他們的聊天。

  琦漫和天煦之間的話題也像答記者問。天煦問,琦漫答。

  琦漫心想著以後盡量不要再看到他了。但不見天煦不太可能,畢竟每日上課幾乎都要經過男生宿舍,一不小心,笑得賊頭賊腦的天煦就會出現在琦漫麵前,打斷琦漫的思緒。天長日久,琦漫初次見天煦的矜持就逐漸被天煦那欠揍的笑打發得煙消雲散。

  琦漫習慣了獨來獨往,偶爾會遇見天煦,天煦就和琦漫聊些文學上的東西,聽得出來,天煦看過很多書。

  那時天煦在寫長篇小說,他說那部長篇已經寫了兩千字了,琦漫問他寫多久了,他說:“一個月前才開始的。”琦漫嚇了一跳,天煦就說:“其實,時間挺緊的。”

  琦漫笑笑說:“不不不,你寫得很快。”

  天煦每次都被自己寫的東西感動得要死。

  一回,他隨琦漫去上晚自習,就以托爾斯泰的姿態爬格子,爬到一半,突然拍案驚奇起來,琦漫被嚇了一跳,天煦無比感慨地對著稿紙說:“命運啊,命運啊!”琦漫當時在做英語閱讀題,被天煦打斷後忘了自己看到哪句,無比納悶。

  周四的夜晚,寢室裏的另外三人都守著電視機在看《超級女聲》,聲音開到極至——可以說全女生苑的同學都在癡癡鎖定這個頻道,就算走在女生苑的院子裏,也能聽到那千鈞一發的聲響。琦漫對這類節目頗沒興趣,隻是將耳機的音量開到極至,隨即靜靜地坐在電腦前寫文章。光獨一個學院的收視率就能為湖南台那一夜的收視紀錄創下曆史極限,因此,琦漫不屑於看電視不會引起任何一個周遭支持者的抗議。

  忽地安寂換來下一陣喧囂,電腦顯示屏也在死寂轉變為嘈雜的那一瞬間和周遭事物陷入黑黢黢的一片,這便是大凡天下人所說的“有難同當”,頗有一種生死與共的壯烈氣息。

  熄燈對於每一個院校裏的學生來說都是不劃算的,對於看電視的小朋友來說是掃了她們的興,而對於琦漫來說則是謀財害命。不是有句話是那麽說的嗎:打斷思路就是謀財害命。

  熄燈對那些鬼哭狼嚎的小朋友們來說則是一樁大事,猶比南京大屠殺更能使人憤懣的國家大事。當晚就有窈窕淑女舉起滿瓶的暖瓶朝著窗戶距地麵十幾米處狠狠砸去,恨不得把地麵砸出坑來,結果是砸死了路旁的花花草草,頗有當年董存瑞炸碉堡的氣魄,幸好沒有砸到玩耍的小孩,否則唐玄奘或東郭先生要大呼罪過了。

  就在小朋友的暖瓶化為烏有的那一刹那,天煦的電話來了。

  “我猜你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想必你們寢室也在因沒看完超女而忿忿不平/我們這兒有人朝樓下砸暖瓶有人潑自來水無數夜客在開臥談會狠批學校的熄燈製度/這熄燈製度確實惱人/幸好我為了文章不被突然來襲的斷電弄得屍骨無存養成了每寫一句話都摁一次CTRL+S的存稿習慣/也就是說一篇文章下來要存成百上千次稿/因此現在我很好很不錯也沒什麽忿忿不平/該忘的繼續忘掉該忍的不會再提。”

  琦漫第一次很HAPPY地花了三分三十又三秒的時間一口氣將女生宿舍發生的一切向天煦匯報完畢把天煦嚇了一跳。她仿佛背了一遍繞口令,隻是當她說出“該忘的繼續忘掉該忍的不會再提”的時候,突然心疼如刀絞。

  這種現象在琦漫分手之前的歲月中不少見,尤其是很久不見Rollin的時候她更會口若懸河地打擊Rollin的反應力,但在成都還是第一次。天煦在電話那頭一時說不出話來,兩邊沉默了好一會,琦漫的激情一下從高潮冷卻下來,靜得像隻生病的羔羊。

  半晌,天煦開口了:“琦漫,周末有什麽打算?”

  “周末,我想去天府廣場買點東西。”她的嘴角帶笑但神情漠然。

  “買什麽?”

  “說不清楚,如果記憶可以買的話,那麽它一定是昂貴的,你說對麽?”

  “記憶是無價的,買來的記憶終究是痛苦的。”

  “5”曾經被夏尋牽過的手,如今隻能用來抹淚

  夜半,琦漫抱著棉被坐在床頭發呆,似乎什麽都沒想,又似乎什麽都想了。離別的車站。白衣女子。秋風。深夜。誓約。接吻。分手。安慰。黃浦江濱。外灘。梧桐樹葉。紅茶坊。

  沒人能看得到琦漫的瞳孔後邊藏著的那口陷阱,布滿鮮花的陷阱。曾經有個白衣女子從陷阱裏邊爬上來,披頭散發,淚流滿麵。

  忽地,天煦的短信鑽進琦漫手機裏,手機屏幕的微光映著她的臉,原本噙在眼中的淚在琦漫的臉上刻下兩道深深的痕。她疼,卻無人知曉。天煦說:“你還是去雙楠吧,那裏的東西比較好。但是路線複雜,我可以帶你去。你一個人走,我也不放心。”

  看到天煦的話,琦漫忽地覺得一股暖流湧遍冰冷的身體。“謝謝了,你告訴我路線就可以了。”琦漫回。那夜短信一去一回,就沒了聲音。後來琦漫的心如同敷上了一層深秋的霜,莫名地孤獨起來。

  琦漫的周末過得無憂無慮平安無事,天煦苦口婆心的短信又興高采烈地發作起來。

  “我可打通了,你一整天都不給我來電話,手機又關機,我還以為你出事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麽?”

  “對不起了。”琦漫乖聲乖氣地應著,心裏忽地暖起來,似乎淡卻了很多有關失戀的事情。有時天煦羅哩羅嗦婆婆媽媽唧唧歪歪地命令琦漫要照顧好自己,讓琦漫幸福地感到自己還不至於被這浮躁的世界遺忘。

  那天夜晚,琦漫無聊地在校園裏亂蕩,一不小心在男生宿舍樓下碰見了天煦。倆人在雙眸對視微笑的瞬間,琦漫突然覺得天煦的眼睛帥氣得有些不一般,臉上一陣熱辣,低下頭去,又將目光轉移向後邊的草地。

  “今天天氣晴朗,很難得啊。”琦漫說。

  “恩,今晚有什麽打算?”

  “我也不知道,洗澡睡覺唄。”琦漫說完,天煦作出一副天馬行空而難以捕捉的笑,琦漫傻傻地站在那裏。

  “我們去後邊散散吧。”天煦說。

  琦漫笑。

  而後他們繞著跑道走。跑道是沒有盡頭的路,任你無休止地走一分鍾,一小時,一年,十年。黑黢黢的天空淡淡地浮起幾絮殘雲,璀璨的星星現了,現了嗎?很久都沒看到星星了,琦漫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者說,她以為自己看到的隻是假象。莫名的傷感隨著星星的閃現而漫上心來。

  還記得夏尋曾經牽著自己的小手,走在午夜夢回的大馬路上,從夜半十二點走到淩晨三點,我們漫無目的地走了好遠,一語不發,彼此在心靈深處用這世上最微妙的語言感應著。那時幸福,那時我們還以為路永遠沒有盡頭,誰知盡頭就在幸福的彼岸啊。

  那隻曾經被夏尋牽過的小手,如今隻能用來抹淚。

  還記得那夜的天空擁有他們這輩子隻見過一次的詭異色彩,黑裏有藍,藍裏有黑,藍的邊緣有白色的鑲邊。雲彩無罪,它們所給的幸福並不代表你一生都能擁有。越為平淡無奇的愛情往往是最長久的,即便那樣的生命裏少了一樣叫做浪漫的東西。宇宙之所以神秘到變幻莫測的地步,也許正是一樣叫做愛情的東西在暗地裏作怪。

  夜風拂起,幾綹劉海耷拉在琦漫的眼前,將前方原本迷茫的草地被發絲分切成更加迷茫的塊狀。琦漫忽地一陣暈眩,徐徐蹲下,眼前的星星頓然比天幕中的星星更加紛繁且撲朔迷離。“你怎麽了,琦漫?”

  “不要走了好麽,我有點累了。”琦漫把臉埋進自己的臂彎裏。

  天煦把琦漫拉起來:“找個地方坐坐吧。”於是他們離開了跑道,在籃球架下席地而坐。

  百事可樂的廣告在籃板上居高臨下地俯瞰著蒼茫的夜景,天煦靠著籃球架,手裏玩弄著移動電話。琦漫想到Rollin了,她對天煦說Rollin,說完Rollin之後就是北岸,最後出場的那個人是夏尋。

  話題越說越傷感,往事真的沒那麽容易說忘就忘啊,那感覺就像人去樓空,聲音卻依舊在空閣中盤旋。天煦看到琦漫在用紙巾抹眼淚,就他那暖暖的臂彎挽過琦漫冰冷的肩膀,哄小孩一樣地將她從往事的悲傷中救出來。夜色銷魂種種,天煦從手機裏翻出一首波蘭女詩人的詩給琦漫看:《一見鍾情》

  他們彼此深信

  是瞬間迸發的熱情讓他們相遇

  這樣的確是美麗的

  但變幻無常更為美麗

  琦漫心想,要說一見鍾情,假若北岸和她的相遇都令彼此有了好感,那又算什麽呢?籃球架正對的遠處一對情侶繾綣地依偎著。這些被琦漫看在眼裏,她的心頭隱隱做疼,臉上卻是安然。一切都在星空下愜意地延續著。

  憂傷未盡,夜不得寐。那夜,琦漫坐在床頭抱著棉被給北岸發短消息:“我睡不著,今天想了很多,驀地覺得我不屬於這個世界。”

  北岸在短信裏回道:“享受就足夠了,我給你我的全部,好好學習。”琦漫找不到話,後來就發了些不知所雲的東西一直盼著北岸能對自己說些什麽。但後來的幾十分鍾裏,手機的平靜令琦漫失望至極。

  半晌,一條短信命令手機艱難地響了一聲,琦漫打開,看到這樣一句話:“如果我是狐狸你是獵人,你會追我嗎?如果我是茶葉你是開水,你會泡我嗎?如果我是汽車,你是司機你會駕我嗎?如果我是存折你是錢,我就取你。”

  琦漫的臉頓時如燒似烤的,仔細一看,是天煦發來的。

  她握著短信默默地念著,念著,然後睡著了。

  “6”如果不再是個女孩,那還不如一頭撞死來得幹脆

  翌日傍晚,琦漫乘車去犀浦買東西,車窗外的景致是大片大片的稻田,以及彌漫著農舍排氣扇湧出的黑色油煙。偶爾有農犬耷拉著舌頭麵目猙獰地窺視著髒兮兮的小朋友玩玻璃彈珠,它們仿佛猜測著這是一個賭徒生涯的開始。

  琦漫對這一切好似興趣盎然,但它們在她眼裏隻是靜靜地路過,仿佛拉動無聲的洋片。

  忽地包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琦漫把目光從窗外收進來,是天煦。

  “琦漫,你在哪?”

  “我在公車上,現在到犀浦。”

  “天哪,怎麽不早說,你又是一個人,真叫人不放心!”

  能獨自跋涉兩千多公裏來到此地的人,從郫縣到成都,又有何難的?琦漫沒有再回複,她望見灰天粉地的小鎮上空泛起了太陽光,蒼穹的眼中滑過幾隻飛鳥的影子,看不清是烏鴉還是喜鵲。

  取完錢的時候已然七點十五分有餘,再過十幾分鍾晚自習就要開始,老班總會在晚自習清點全兵,這令琦漫的心全係返程公交車。好容易車來了,卻“呼”地在琦漫麵前一嘯而過。琦漫小追了幾步,眼看希望落空,索性折回來。那司機見站不停車,實在是太不負責任了!

  這時一個摩托青年出現在琦漫麵前,他額前的劉海像戰敗的旗幟迎風亂飛,年輕人端詳著琦漫,眼睛突然一亮,仿佛瞄上了一塊價值連城的寶石。他朝琦漫笑了笑:“等急了就上來吧,到廣院五塊錢!”

  反正回去也是遲到。琦漫還是氣急敗壞地上了那男子的車。

  摩托車載著琦漫在那顛簸的道上超速行駛,車尾的排氣管裏狼煙滾滾而出,新舊不齊的摩托裝備別有懸念地組合在一起,但似乎少了件什麽。

  風很大,在琦漫的耳畔猛烈地咆哮著,琦漫的雙目被風沙吹得睜不開,單薄的身體在風中瑟縮起來。眼前的景致似乎越來越不對了,那車彎向了一條陌生的小道,小道穿過漆黑的稻田,稻田在暮色之下如同浩淼的煙波,一望無垠。

  “這是去哪,走錯路了,喂!”琦漫對著青年的耳朵喊道。

  “我這是抄近路,替你報那輛巴士的一箭之仇啊!”

  青年的話騙不過琦漫的直覺,她終於感到大事不妙,拚命在包裏摸索手機,她要報警!可是慌亂之下,她但終究什麽也沒摸出。琦漫的身體越來越厲害地顫抖著,她的腦袋裏瞬間空白一片,除了天煦那張不羈的有點欠挨的笑臉,簡直就像個失憶的人。

  摩托在一間紅磚黑瓦的破屋前停下來,裏邊走出三兩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其中有個年長一些的,體形肥碩得無邊無際,絡腮胡子爬滿了他的半張臉,眼裏寒冽的殺氣直逼人心。他笑眯眯地對摩托青年說:“兄弟,馬又需吃草啦?”

  “大哥,怎麽樣,快吧?”青年對一個絡腮胡子的大漢說話。半晌,琦漫如夢初醒地開口了:“這是在哪?”

  “小妹妹,不要急,馬力已盡,馬兒要吃草了。”人稱“豆腐王”的絡腮胡子笑得齜牙咧嘴,隨即很豪放地哈哈哈大笑,那聲音像洪鍾那般剛亮。“你先進來休息休息,一會油裝滿了再給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有腳!”這句話說得很有馮琦漫的個性,堅韌而執著。她轉身朝來時路跑了幾步,誰知摩托青年在後邊一把拽住了她。青年抓得琦漫的手臂生疼:“豆腐王讓你回去休息算是對你客氣了,你就給乖乖回去,否則傷了你對你我都不好!”

  琦漫掙紮著向外跑,卻被拉進一間屋子,屋裏漆黑一片,黴臭味和尿臊味充斥著裏邊的黑暗。那是黑暗處更黑暗的地方。有幾個女孩在裏邊嚶嚶地抽泣著,看不清她們的模樣,恐懼感令琦漫的臉煞白起來,她木木地站在緊鎖著的門邊上,像具立正的死屍僵在那兒。琦漫的呼吸愈來愈急促,她明白了一切,淚便迫不及待地奪眶而出。

  窗戶被防盜鐵杆嚴嚴實實地穩紮著,令人絕望。

  這樣的夜半恐怕隻有在鬼片中才會出現。萬籟俱靜時,哭泣的女孩已不再哭泣,黑暗中除了琦漫,其他女孩都睡著了。興許她們先於琦漫幾天就到了這鬼地方,琦漫這麽想著,莫名地產生幾許隱惻之心。琦漫抬頭望望窗外,連紅色的光韻也沒有,這大概就是傳說中死不見屍的鄉旮旯。

  這時,靜謐之中一陣急促的電話鈴從隔壁猛灌進屋來,所有女孩都醒了。門下方的罅隙裏透進幾寸光亮。隔壁就連打來電話的那個人說些什麽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喂,臭豆腐,叫你辦的事情你給我辦得怎麽樣了?”說話的人顯然資曆比豆腐王老許多,那語氣令人不寒而栗。

  “您別急,才弄到九個,還差一個,再給我一天時間,一定給您補滿十個!”豆腐王在電話裏低聲下氣的口吻很難讓人想象他使喚摩托青年的時候是那般底氣十足氣震山河。

  “你他媽個沒用的東西,叫你辦點事怎就這麽難,就你那麽拖拖拉拉的,能成什麽氣候,虧我還讓你整天跟我稱兄道弟的,你有個屁資格啊!”

  “那您的意思是?”

  “明天中午到德民巷老地方給你要人,下午三點去雲南!在我沒到之前,你必須把上次的那批貨給處理了,否則提你腦袋來見我。”

  琦漫聯想出那臭豆腐點頭哈腰的樣子,知道自己馬上就不再是自己了,她會被賣掉,賣去哪裏,她不知道,隻知道自己很快就不再是女孩了,那將多麽可怕!這對琦漫來說還不如一頭撞死來得幹脆。她預知著未來的一切,但不省人事的淚還是那麽滑落了。

  “7”口口聲聲說關心她,可這一回他真的會來救她嗎?

  那夜誰都沒睡,吵吵嚷嚷的聲音令黑屋子裏的幾個女孩感到更加惶遽不安。隔壁那三兩家夥正在開“慶功宴”,最嚇人的是豆腐王剛烈的聲音——

  “這幾小丫頭,單眼皮五千雙眼皮八千夠我們逃到哪去!”

  “不管怎樣龍哥總算看開了,曉得要逃了,否則我們早被那幫黑心警察給捉到太平間去了。”

  “萬一走散,誰都別說什麽,千難萬險都挺過來了,這次也一定要成功,喝!”

  “喝喝喝!”

  ……

  這夜對琦漫來說不知是怎麽過的,她在隔壁喧鬧的碰杯聲中沉下頭去。黎明破曉前,隔壁的喧鬧聲逐漸消退,琦漫從朦朧中醒來,半醒半睡的幾個小時裏,她似乎夢到了些什麽。

  幾個同病相憐的女孩模樣依稀可見,有的看上去比琦漫還小一些。琦漫一下打起精神來。她逐個打量著她們。最邊上睡著個穿著職業裝的女人,她看到女人的嘴角帶著殷紅的血斑,鼾鼾的鼻息聲即將打破黎明前的死寂。琦漫不覺有點害怕,她剛想把目光收回,驀然瞟到白領旁邊還蹲坐著一個大眼睛的小女孩,那女孩穿著嶄新的高中生校服——深藍色上衣和米色的格子百褶裙,天哪,她才多大啊!她根據常識判斷,她隻是個剛進高中讀書的孩子。

  女孩正睜圓了眼睛看著琦漫。

  琦漫的手心莫名地涼起來,心裏“咯噔”了一下。

  大眼睛拉過琦漫的手,把她帶到對角線的牆根下。她撥開地麵上的茅草,露出一條繃緊的電話線。

  “是電話線!”琦漫順著電話線延茅草覆蓋的地麵摸索而去,電話線直通向隔著兩室的那堵牆。牆是用報紙糊著的,撕開報紙就可見青磚砌成的牆麵,牆根下是塊斷磚,因為缺了另外半塊而形成一個鼠洞大小的缺口,電話線就從那個缺口通向隔壁屋子。由於線不夠長,繃緊的絕緣皮層被斷磚磨破,裏邊的電細線纜依稀可見。斷磚上邊疊著的那塊磚整個兒是合上去的,紅色的磚色與整堵牆的青灰色格格不入。

  大眼睛與琦漫對視而笑,琦漫將它輕輕一推,磚倒了下去,她們從洞裏看到一個碩大的東西堵著洞口。是電話。兩個女孩從空隙裏看到三個男人趴倒在一張八仙桌上睡得鼾聲滔天,不知哪隻肘關節支著桌麵的手在半空中晃了晃,再倒下去,這一倒碰到了桌上的蠟燭,燭光跳了兩下便熄滅了。蠟燭隨著八仙桌的斜麵滾了幾下便“啪嗒”一聲滑落在地,他們竟睡得全然不知。

  大眼睛朝琦漫點了點頭,隨即她的目光在微亮的空氣裏周旋著。琦漫拿起聽筒剛想撥110,卻按下了天煦的號。

  “喂,我是琦漫,中午去德民巷救我啊……德民巷……”

  “什麽?大聲點,給我大聲點,你在哪?喂,喂……”

  “不能大聲啊……反正你……”

  女孩拽了拽琦漫的衣服:“天快亮了,你小心大胡子啊。”說著就把琦漫的聽筒複了位。

  琦漫心灰意冷地靠牆坐下,一語不發,她乜了一下大眼睛。大眼睛正心安理得地整理著那塊紅磚和牆上的報紙,仿佛什麽災難都已經過去。

  翌日午時,女孩們被綁上了一輛麵包車,隨後被送到一個離破屋很遠的地方。

  逼近晌午時分,麵包車在一個頹敗的小工廠前停下,工廠裏死氣沉悶,唯有一棵葳蕤的梧桐樹詭異地瘋長著。那裏有蜘蛛霸道地在生鏽的器械上耀武揚威,死了的老鼠連野貓都不瞧一眼,這儼然幾千年沒被使用了。簡陋的裝備器械極其落落大蟎的化妝品紙箱,一看便知是生產過冒牌產品的窩點。

  豆腐王那幫人在那裏等了一個多小時,卻遲遲不見有人到來。一個尖嘴猴腮的家夥開腔了:“他該不會甩下我們兄弟三人先逃一步了吧?”

  豆腐王敲了一下瘦猴的腦殼:“呸,去他媽的狗嘴吐不出象牙,你懂個屁,龍哥是那種人嗎!”豆腐王一個唾沫橫飛至瘦猴臉上,瘦猴很沒趣地低下頭撥了根煙叼在嘴裏。

  這時工廠大門外傳來一陣西索的腳步聲。卡車上的女孩們麵麵相覷,想必交接班的惡棍頭子已經派人來了。

  卡車儲貨箱外頭突然一片混亂,然後有個聲音響起:“不許動,通通舉起手來!”

  “誰來了?”一個女人問,接下來車廂裏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卡車的後儲室大門關得老緊,誰也不知道外麵的世界到底怎麽了。

  那群來人是女孩們千盼萬盼的警察,可是豆腐王頗有心計,早就抓了個女孩當預備盾牌,而這個女孩不是別人正是琦漫。琦漫心想糟了,隻好等著上天來安排這一刻的命運。

  豆腐王看到警察,順手挾過身旁的琦漫,一手持刀逼在琦漫的頸上,大喊:“你們撤,你們快撤,再不撤我就……”他做了個割喉的動作,要脅著身著製服的人們。

  這時兩個警員拷著一個長得青麵獠牙的黑皮膚進來,此人頭部植物倒著長,頭頂一毛不拔如電燈泡,臉上雜草叢生如熱帶雨林。這就是他們的龍頭老大。走在最前的幹警對著那仨家夥說:“你們平時最聽他的話吧?”幹警回過頭命令龍頭,“那現在你說,讓他們把這些女孩放了。”

  他們的龍哥這會再也“龍”不起來了,他朝那三家夥點了點頭,示意放人。摩托青年低著頭順從地走到警群中去:“我還年輕,你們就給我一條生路吧,我沒殺人……”

  豆腐王狠狠地瞪了龍頭一眼,隨即他的銀盆大臉變得通紅,張開血盆大口就罵:“真他媽的虧我跟了你那麽久,姓龍的,今天我可比你威風,我豆腐王天不怕地不怕,還怕他們這些紙老虎?!”

  這時瘦猴也低下頭走向警群,剩下琦漫被豆腐王勒得“嗷嗷”直叫疼。

  “你們真他媽的都是叛徒!”豆腐王怒發衝冠,一個飛刀過去刺中瘦猴的後腦,瘦猴瞬時血漿迸射,慘叫一聲倒了下去。

  “你給我住手,配合我們回所裏,我們會從輕定罪!”一個幹警說道。

  琦漫的臉開始發青,人沒出聲,差點就厥過去。死到臨頭,豆腐王麵朝蒼穹狂笑起來,頗有壯烈氣魄:“我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還沒說出,豆腐王的後腦被什麽狠狠給砸了一下,他用手一摸,滿手是血。回頭一望,原來是圍牆外兩個二十上下的小夥子在朝他猛砸石塊,一個是天煦,另一個便是舟赫。

  倆學生執起石頭就朝豆腐王白胖的身體擲去。那豆腐王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類型的,此人的特長是使莽勁,長相與智慧成反比。他隻顧得擋天煦的石塊,也不知道自己手中的“盾牌”早被來人攙到一邊靜養去了。

  豆腐王已被砸得喘不過氣,天煦嘀咕了一句:“怎麽這麽久還不趴下,小石塊不管用撒,老子給你來個大玩意!”隨即,持起身邊一個破水桶蓋去,以他三分球的灌籃技術,塑料水桶穩穩當當地罩住了豆腐王的腦袋,兩人總算罷手休息。

  豆腐王像隻沒頭蒼蠅似的抓狂起來,無奈此人乃以頭大占優勢,水桶姑且在他腦袋上安居了。

  那幾家夥被捕之後,本來學校要對舟赫、天煦和琦漫進行思想道德教育,結果是警察們笑容滿麵地把他們仨安送回學校。

  那天天光大好,迎中秋晚會上,舟赫、天煦被院長宣布為“見義勇為份子”,琦漫不但沒丟臉還被院長表揚是“臨危不亂”。

  院長以他們幫警察破案為例,對廣大莘莘學子進行了一番思想道德教育。第二天《華西晨報》的頭版頭條上就出現了“大學生巧捕通緝販”的新聞,一時被大學校園傳為佳話。其勢頭頗為搞笑。

  “8”狂風、暴雨,以及花樣男之吻

  一切局勢穩定下來,天煦在琦漫心中的形象已不像初識時那般無聊了。

  他們坐在校園後方的亭子裏神侃新聞,天煦又開始婆婆媽媽嘮嘮叨叨地警告琦漫一個人出門時一定要有他陪著,琦漫“恩”了一下,笑容回到往昔。

  天煦說:“我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你看那個人販子,還敢跟我說同樣的話,誰會把他當英雄看?”

  “好嘛好嘛,你是英雄,人家是狗熊,這樣總行了吧!”琦漫笑著,這是她幾個月來第一次笑得那麽自然恬美。這一刻,他在她的心目中是個十足的英雄。能與英雄同在,是多少年輕女子傾心向往的事啊!

  天煦故作神秘地點著頭,抿著嘴觀察著琦漫的心理狀態。他很驚喜地看到了琦漫不曾有過的眼神,在琦漫漆黑深邃的瞳孔裏,冰山正在融化,釋放出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柔情。機不可失,逝不再來,或許錯過今天,就再也難遇上比這更適宜表白的時機了!

  麵對天煦如此專注的眼睛,怎能不讓她心慌意亂?琦漫慌忙移開眼睛,說:“天有點冷了,我們是不是該……”

  “上次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他有意不讓琦漫打亂這一刻的美好,一邊說,一邊將適才閑置在手中的風衣給琦漫披上,甚至還有意把手搭在了琦漫的肩上。琦漫也沒有拒絕,這令他非常滿意。

  “什麽事啊?”琦漫的兩頰泛起紅雲,目光依舊停留在別處。

  “看著我,琦漫。”

  此時,秋風刮得亭子周圍的樹葉騰空亂墜,這應該是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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