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媛的腦海裏呈現出父親和母親從空難中下墜的情形,她不能自已地嚎啕痛哭。朔涵不解地把她摟在懷裏,對曦媛見到的一切渾然不知。然而他的心口開始絞疼,他不知道該怎樣做,隻是難過地摟著她,然後一遍又一遍地捫心自問:“為什麽不是我?為什麽?為什麽?”
高崎舞轉過身來,重新向曦媛邁進。曦媛恍然明白了第二行詩句的意思,“巨雁”正是父母墜亡於空難時所在的客機,而這場慘絕人寰的蝶殤也正是從那一瞬間開始蔓延。
高崎舞把蒼白的手指放在曦媛的頭顱之上來回地撫摸著,曦媛感到顱頂上透下一股撕人脾肺的冷流,然後,她閉上溢滿淚水的眼睛,靜靜地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黑暗之中,那兩隻瑰麗而詭異的蝴蝶又在她的腦海裏重現,它們撲扇著如罌粟般妖冶的毒翅,撩起那一幕幕慘絕人寰的記憶。
她完了,她想是的。
“狸聲煞盡春蠶刈,巨雁忽沉喪汛臨。偶斷人亡七咒現,弘弘巨焰葬蝶籬。”朔涵緩緩地念完這四行令人絕望的咒語,他痛苦地望著岩洞的頂部,歎道,“這詩太詭異了,可誰會把詩寫在那麽高的地方……”
隨即,他們的耳畔炸開一聲砏琅巨響,岩洞的頂部如同穹廬一般緩緩地開啟一道環形的裂縫,天光從外邊投射進來,令人昏眩。
“噢,太神奇了!你睜開眼看看,我們有出路了!”朔涵喜出望外地摟緊曦媛冰涼的身體,他看到了岩洞之外迎風招展的青竹葉,他看到了飛鳥從竹林間撲翅而過,他還看到遠處長滿青草的坡地上點綴著色彩斑斕的野花。可他並不知道是他救了曦媛也救了自己。
曦媛睜開眼睛,她看到自己正坐在血泊之中,四周的死屍橫七豎八地疊在一起,一隻慘灰色的嬰兒的小手舉在半空中。高崎舞已然不知去向。岩洞頂端的詩句正一點一點的化成血滴墜向滿地的腐屍。她恍然明白了先前那種矛盾的潛意識究竟意味著什麽。
是的,母親的亡魂,甚至所有在蝶殤中死去的靈魂都在試圖用他們的鮮血把這首詩書寫上去,以提示後來的人;而高崎舞為了網羅住後來人的軀體並從他們的身體中逼找出愛人的靈魂,她不允許這樣一首阻礙計劃的七言詩存在岩洞之中,因為詩句裏暗含著出洞的密碼,於是她千方百計地試圖從岩壁上洗去亡者的血液。是的,這的確是兩股不同的力量在那湫隘的岩洞裏明爭暗鬥,可誰也鬥不過高崎舞超人的通感術。
然後,他們看到四周的腐屍正在迅速地化作泥土,腐屍的氣味逐漸被泥土的芬芳所替代。隨即,軟泥之上扭動著成千上萬條毛毛蟲,它們迅速地成長。吐絲。作繭。化蝶。最後,朝著岩洞的頂部紛飛而去。
在蝶殤中死去的人們,正在以另一種方式存活於世。
隻是,他們不再是人。
當所有的蝴蝶載著亡者的靈魂飛出潮濕的岩洞罅隙,曦媛聽到最後一滴血液滴落土壤發出了一聲響亮的“鐺”,她低頭去找那滴血,可她怎麽也找不到任何血跡,隻是看到一個拇指大小的銀質十字架躺在軟泥中央,十字架的中心用圓體字雕刻著四個英文字母:KANG。
帶有強大陰極磁場的惡靈或許能壓得過普通的善靈,然而再邪惡的亡靈也招架不住情感的左右,哪怕那種情愫隻是緣於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或物。
何況高崎舞生前是一個極其敏感的女人。
從岩洞裏逃出來的時候,曦媛的手裏還緊緊地握著那個銀質十字架。這個時候,她一點也不像一年前出沒在胡裏山南普陀寺裏的善男信女。冰涼的十字架在她的手心裏握出了熱量,她莫名地覺得是它救了她一命。它,不隻是那個十字架。她始終相信十字架的中心深藏著一股來自高崎舞的愛人的護力。
隻是詭秘的超聲波和異時空成像兀自控製著這個世界的生物,一切變數依然不在人類的掌控之中。
她感到外麵的世界突然變得寒氣逼人,來到蝴蝶穀的遊客們身上都穿著厚厚的大衣外套,仿佛在等待一場即將降臨的寒流。她始終沒想明白這個季節究竟是怎麽變換的。當她被朔涵的手臂環護著走出蝴蝶穀時,所有的路人對他們投來驚異的目光,如同打量著某隻從第四紀大冰川時期存活下來的猛獁象。
“哦,我們在蝴蝶穀的深洞裏呆了多久?”她難以置信地問著身邊的男子。
“四個多月。”朔涵回答得很平靜,當然,他在濱南長途汽車站的人潮中買票的時候早已發現了售票廳裏的日期。
“四個多月!”曦媛嘟噥著,眺望著窗外的晨景,巴士行到兩個城市的交界處時,往往會看到外出的行人手中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往家的方向走。
是的,這天是年三十。
她感到這一切如夢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