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石瑤送曦媛到火車站。她們趕在火車開動的前十分鍾到達了火車站,所幸,曦媛的行李並不多,她打算再過兩個多月就回來,因此,石瑤並沒有把曦媛送上火車。她們隻是在月台上默默地擁抱著,然後,石瑤在曦媛的額頭上輕輕地留下了一個吻。然後,曦媛終於上了車。
離火車開動隻有一百二十秒的時候,曦媛突然接到了詩詩打來的電話——
詩詩像個孩子一般哭得肆無忌憚,她好不容易才擺脫掉哭腔,說:“姐姐,爺爺就要不行了,他要聽你說話……”
“什麽!”那一瞬間,她似乎感覺到鬥轉星移,五雷轟頂,隨即腦袋裏一片空白,“爺爺怎麽突然……”
不等曦媛說完,話筒的那一頭傳來了林京道老人欲說無聲的氣息,他的聲音伴隨著嚴重的哮喘。有關長平坊發生的那些詭異的慘死事件排山倒海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裏。
“爺爺,你等我,我就在火車站,你一定等我到家……”
此時,火車剛剛開動,列車員禁止了曦媛下車的請求。她突然看到下一節車廂開著的一扇車窗,於是不顧一切地爬上車窗,耗盡所有力氣從車窗上跳了下來。那時,列車已經緩緩開動,曦媛在著落地麵的那一瞬間,腳踝發出一陣劇烈的疼痛。
“發生什麽事了?”石瑤追上來扶起曦媛。
“詩詩說……爺爺就快死了……快,扶我回去……”她的臉由於過分疼痛而顯得蒼白,她咬緊牙關扶著石瑤站了起來,但走了不到兩步又痛苦地蜷起了腿。
石瑤索性蹲了下來。“上來,讓我背你!”
石瑤艱難地將曦媛背出火車站,叫上一輛計程車,吩咐司機開往月庵弄。
曦媛回到家的時候,林京道老人的喉嚨正發出極其微弱的喘息聲,死亡離他隻有一步之遙。彌留中的林京道眼睛半閉著,眼珠子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天花板,對曦媛的到來渾然不覺。曦媛輕輕地呼喚著“爺爺”,老人的目光依舊呆滯地盯著前方,仿佛他的靈魂已經提前死去。
她緊緊地握著老人的手。這雙冰冷的長滿老人斑的手,愛撫了她二十二年,如今二十二年的記憶一幕一幕湧現在她的腦海裏,叫她欲罷不能。是的,年少時的乖戾曾被這雙大手抓住,所有的任性與固執一度融化在他那幹燥的熾熱的布滿老繭的掌心裏。而如今這雙手,卻是那樣的冰涼。是的,它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溫暖了。
“爺爺,爺爺……”曦媛將老人的手握的更緊了,她將耳朵靠近老人的嘴唇,“爺爺,您想說什麽?”
老人的目光盯著曦媛胸前的手機,顫抖的嘴唇發出微弱的、尚構不成聲音的聲音,人們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麽。突然,石瑤看到老人的身體正在吃力地向上抬起,發抖的手艱難地舉在半空中,然後指著曦媛胸前的手機,表情變得無比驚愕。他從來都沒有過如此驚愕的表情。
“他在看你的手機!”
曦媛看了看手機,可是手機的屏幕並無異樣。曦媛淚眼汪汪地說:“爺爺,你想說什麽?”
“沙……沙……”老人終於費力地發出了聲音,然而他隻發出了一個字,根本聽不出它是為何意,或許,這隻是個語氣詞。
“什麽?”沙?傻?殺?她真的聽不懂老人在說什麽。
“她好像在說‘殺氣’。”石瑤猜著。“也可能是曼莎。”
老人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身體猛地向下一靠,懸在半空中的手垂了下來。他在離世而去的那一瞬,似乎有著太多太多未了的心願,當他氣絕的時候隻留下兩隻白色的布滿血絲的眼眶。
曦媛伏在老人的身上,失聲痛哭。她的哭聲越來越大,然後隨著老人的亡魂飛出屋子,盤旋在空蕩蕩的巷坊上空,像極了野外飛鳥的悲鳴,那種聲音撕碎了整條巷坊的寧靜,窗外湛藍的蒼穹和明媚的春光瞬時變得無比慘淡。
老人的生命是曦媛生命的一部分,就在老人的生命結束的那一刻,曦媛覺得自己的生命也結束了。
這個晚上,詩詩到學校裏進行高考前的培訓。石瑤和曦媛埋頭鑽進那些舊報紙和資料文件中。從剛才到現在,字紙簍中已然堆滿了與“蝶葬”之謎無關緊要的東西。
“這些舊書,放了幾十年,紙張都發黃了,真不知道爺爺敝帚自珍的留下它們做什麽!”這個時候,曦媛拿起一疊厚厚的《抗戰歲月》,那是五六本繁體印刷的雜誌,它們被書蟲蛀去好大一塊。曦媛將它們拿起來抖了抖,從裏邊掉下許多粉末。為了避免粉末過敏引起鼻炎,她忍無可忍地捏起鼻子,將那疊舊雜誌半卷起來放入字紙簍中,簍中蓬鬆的紙片和信封很快便被五六本書的重量壓矮了半截。
“這裏頭有你爺爺的名字哦!”石瑤坐在地板上,兩腿側放成“個”字型。她把放在腿上的一本《抗戰歲月》舉給身旁的曦媛,“真沒想到,他老人家早年竟然是個文學青年!”
“咦?”曦媛隻知道爺爺對文學和曆史有著非同尋常的嗜好,但從來不知道他竟然能寫這麽長的東西。“什麽,他還發表文章?”
曦媛難以置信地瀏覽著目錄,隨即,一篇題名為《冰蝶兒,沙沙沙》的文章映入了她的眼簾。她急不可待地往下翻,六十年前的真相立馬浮現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