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媛的軀體穿過鋪天蓋地的層層大霧。
由於夜間的霧氣實在太大,整條街的景致都被白霧籠罩得嚴嚴實實。假若不睜大眼睛去辨別前方的路,根本看不清三米之外的物體。這樣的夜行危險係數太高,因此,機動車輛在很大程度上被限製了夜間的駕駛效速。
不得不說這是個令人無奈的事實。平日裏習慣於打的的白領和記者,些日來,他們夜間外出大都選擇了步行和搭乘巴士,畢竟乘坐計程車一樣難以提高辦事效率。這便是近來計程車的生意每況愈下的原因。
大約行走了近一個小時,她們終於到達月庵弄。由於月庵弄這一帶正在準備全部拆遷,巷子裏顯得格外的冷清。然而,這裏卻不像長平坊那樣充滿了陰森恐怖的氣息,即便在夜晚,巷陌深處的垃圾堆旁已成了野貓的天下,即便野貓的叫聲足以讓人感到膽戰心驚,然而這裏的氛圍和長平坊的氛圍截然不同。至少,月庵弄不曾給人致命的恐怖感。
曦媛路過付哲思客廳的窗台下,突然莫名地產生出幾分犯罪感。站在皎潔的月華之下、古舊的樓房之前,她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千錯萬錯,錯不該把小蠶送給桑老頭!”曦媛懺悔並祈禱,“但願桑老頭能順利抵達天堂的第23至41維空間!”曦媛張開眼,透過朦朧的霧氣——這一夜的彎月明亮得眩眼,它並沒有完全受到濃霧的影響,依稀可辨鐮刀般的輪廓。輪廓很大,從整體上看,仿佛離自己隻有一臂之遙。她繼續向夜月輕聲祈禱:“付爺爺,也請原諒我不能及時將您送回家,阿思已經成人,並畫得一手好畫,他完全可以自己養活自己,您就無牽無掛地安息吧!”
此時,曦媛感到有什麽東西站在自己的身後,懷著十二萬分恐懼,她本能地轉身去看,然而什麽也沒有。隨即,那種動靜再次在她的背後發出了“悉悉索索”的聲音。“誰?!”曦媛再次以一百八十度回轉,隻見三步之內坐著一隻老態龍鍾的黑貓,黑貓弓起了背,貓眼正反射出藍綠色的光芒,它正用一種無辜的眼神望著曦媛。
“黑貓,你想做什麽?”曦媛看著黑貓的眼睛問,並不覺得害怕。她想起了群貓齊鳴的那個夜晚,似乎就是這隻老貓盯著她家的客廳窗台久久不願離去。
黑貓說:“喵嗚。”
隨即,黑貓站起身來抖了抖渾身的黑毛,走向白霧深處。與上次見麵相形,它的步履變得更加蹣跚。它應該很老了吧!曦媛想著,目送著黑貓離去。黑貓走得很慢,它看上去那樣瘦弱,仿佛再過不久,它也將離開貓世。
噢,夥伴們無情地拋下了它,黑夜卻將它吞噬!
“它會不會也被卷入這場恐怖的‘蝶葬’之中呢?”曦媛的內心深處產生出莫名的擔憂,聽著自己問出這樣的問題,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噢,它隻是一隻貓而已,老太太沒有理由加害於它呀!嗬,是我想得太多了!我真奇怪!”
“這也說不定,我懷疑長平坊第三戶所發生的蠶毀人亡事件,也許就是老太太嫁禍於五齡蠶來殺人。”
“哦?”曦媛對石瑤的猜測感到不可思議,“你是說,貓會殺人嗎?何以見得?”
“不是貓殺人,是被嫁禍。你不記得了嗎?民國女子說過‘老太太要去做禮拜,晚上則開始預謀一周的作惡計劃’,也就是說,老太太總是在蓄謀著什麽。她的陰謀也許就是為了殺人,不論從任何途徑,使用任何手段,隻要能殺人,就達到了她的初衷。”
“可她為什麽要殺人呢?”曦媛的這一問題也是“石瑤”正在思考的問題,“不可能平白無故地覺得‘殺人’是件有趣的事吧?”
“現在任何一種答案都是有可能的,因此,你的判斷,我們也要將它列入結果範圍。從現在起,我們每想到一個答案都應該把它記錄下來。”有時候瞬間冒出的奇怪念頭,你越是覺得不可思議,它就越是最終的結局。人的意識和潛意識有時候會有很大的偏差,意識不一定是對的,而潛意識,也不一定錯。
“沒準她生前還是個德國納粹黨!”帶著幾分戲謔,曦媛借著月光,寫下:“殺人的可能:1.興趣使然。”
“沒有這種可能性。”“石瑤”對曦媛的玩笑嚴肅地批評道,“老太太從1904年2月18日就開始寫日記,可見,她生存於1904年之前,那時候哪來的納粹黨?納粹黨是1920年之後的事了。因此,這種推測無效。”
“唉呦,我隻是開個玩笑而已,你何必那麽認真!”曦媛掃興地歎了口氣,“你實在很缺乏幽默細胞。”
“我要很嚴肅地告訴你,是你的態度太不認真,我們必須抓緊時間,你不想我死去吧?”
“我隻是……開玩笑也是為了緩和心態啦!我的膽子比較小嘛。”
“石瑤”知道曦媛是在找理由,她覺得這樣的爭執太沒意義,太浪費時間,便直入正題:“日記在哪裏?哪裏有桑樹?”
曦媛向後院走去,隨即,在一個鋪滿枯枝雜葉的角落停了下來。這裏的霧氣比較稀薄,依稀可見斷壁頹垣以及四周圍的枯藤老樹。抬頭仰望蒼穹,一輪孤獨的彎月正在曦媛的頭頂上懸掛著,它那蒼白的臉被錯綜複雜的樹椏切割成破碎的亮片。站在這個角落看月亮,它顯得格外的大而清晰。
“就是這裏。”曦媛說。
“果然是個不平凡的地方,過去我怎麽沒發現?”
“我也是一個月前才發現的。”曦媛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喔,很奇怪,太奇怪了!”“石瑤”的魂魄控製著曦媛的身體,於這一小片樹蔭之下慢慢地向前踱著,在這萬籟俱寂的夜晚,腳下厚厚的枯樹葉被踩出“沙沙沙”的聲音。她來到一尊白石雕像旁,突然停了下來,朝左臂邊的白石雕像看去,她覺得有些奇怪,“這是誰的雕像?是哪個偉人麽?科學家?作曲家?”這尊雕像很麵生,不像是校園裏的那種名人雕塑,他究竟是誰?石瑤突然對這尊雕像產生出強烈的好奇。
“瑤瑤,你在發什麽呆,時間不是很寶貴嗎?”曦媛對此時的石瑤產生出幾分不悅。
“石瑤”朝右邊走去,那兒有一棵桑樹。
“是的,就在這兒。”曦媛喊住支配著自己軀體的“石瑤”,蹲下身來,撥開蕪雜的灌木和枯槁的藤條,隨即,找到了一個舊式的鐵盒。“就是它了!”
日記看上去有三厘米厚,但裏邊的內容卻仿佛永遠也翻不完,一頁接連一頁,怎麽翻都好似還有大半本。
“不可思議,一個多世紀的日記,居然任憑你怎麽翻都保持在半本以內,剩留另一半未切割成獨立頁麵的空白紙!看來,這個老太太不簡單!”石瑤感歎道。
“去哪裏能買到這樣一本日記本呢?恐怕走遍全世界都難找到第二本。”
“的確。獨一無二。”“石瑤”打量著咖啡色的日記封頁,它帶有濃重的洛可可風格藝術色彩,封頁的右上角嵌著兩個年輕人的黑白老照片,“這應該就是老太太和康胤老人年輕時的模樣吧!優雅。脫俗。恬靜。真是難以想象,老太太年輕時竟然有這般雅人的氣質!”
再看封頁上,密密麻麻地呈現出清麗的繁體字水印,字跡很淡,且小,若不仔細觀察,你根本不會察覺它們的存在——
這是一個自古洎今從未有人提及的事:從前有個古希臘王子愛上了一個女人,因為愛得太深,愛欲使他和那個女人合並為一體。但是他們不會做愛,男人不自覺地用自己的超能力合並了那個女人,之後他們便成了獨立的整體。兩個人的靈魂聚合在一個人的軀體之上,這個男人的超能力便更加顯著了。合並的過程令男人得到一種異樣的愜意,很快地,男人又愛上了另一個女人,繼而先先後後地合並了一千零一個女子的靈魂,這便是另一個一千零一夜故事。而那第一千零一個女子,並沒有被男人合並。他們的相識是在一位侯爵的生日夜宴上,男人漂亮的眼睛吸引了女子,女子主動上前邀男人共舞,然而他們並不知道彼此都具有合並靈魂的超能力,女人與男人在合並的過程中,二者的超能力產生了排斥,於是,這種超能力便把兩者雙雙毀滅,彼此的軀體便被月的光華溶解稀釋在宇宙之中。他們同時消亡,在另一個空間裏,真正相愛,並且,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