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門口,“石瑤”轉頭看著牆壁上的白絲,感到心中無比沉重。她回想著當她和相處於同一軀體內的曦媛沒完沒了地探討有關“蝶葬”的話題時,總會遇到一些人從她身邊經過,然後回過頭來看她一眼。偶爾有幾個人一起從身邊路過,則湊在一塊兒竊竊私語,隨即,扭轉頭來看著她,再轉回去笑著什麽。大概覺得她是個瘋子吧。
有了親身親曆嚇死人的教訓,“石瑤”沒有再對周圍人群的看法置之不理,她戴起呢絨大衣的帽子,讓帽子遮住曦媛的臉,不止是這樣,她還戴上手機的耳塞,就算是“自言自語”,周圍的人起碼會以為她是在打電話。
石瑤可以感覺到曦媛這一刻的倦怠,方才在第三道石拱門裏所見到的恐怖場景令她神情恍惚,因此,現在的曦媛,思想和意識實質上正處於沉睡狀態。“石瑤”想,還是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吧。於是她沒有對曦媛多說什麽。
天色有些暗了下來,隨著夜幕的降臨,空氣裏的霜粉和冰晶逐漸增多,氣溫也隨之下降。
“石瑤”看了看胸前的手機,現在已是夜晚7:35.她掠了掠額前被霜粉染得有些潮黏的劉海,正打算出去買點兒吃的,餘光卻不自覺地瞟到了一個白色物體。她隱隱覺得那不是個好東西。在中國的傳統裏,白色是種喪氣的顏色。她轉過頭,隻見那東西大約在第五道石拱門的位置,孤零零地被擺放著。由於霧氣越來越濃的緣故,“石瑤”無法判斷那究竟是什麽東西,至多能看出,那東西是一個圓形物。
“石瑤”下意識地朝第五道石拱門走去。曦媛突然開口了:“去哪裏?”語氣依舊帶著幾分木然。
“嗯?你醒了?”
“你覺得我睡著了嗎?”曦媛的口吻像蘇醒似的緩和過來,逐漸恢複正常狀態。
“我以為你的意識大概正處於休眠狀態吧,雖然你的肉體還在運動。”
“嗯,好像是這樣的。確實……對……的確是……”曦媛仿佛對自己方才激動得歇斯底裏的狀態沒什麽印像,或許剛才真的被嚇得神誌不清了。
“好吧,這個已經不重要了。”“石瑤”說著,朝第五道石拱門的位置走去。“你看到前麵那個白色的東西了嗎?我們去看一下吧!”
“怎麽呢?我有點餓了。”不可否認,曦媛已經完全清醒過來。
“很好,你終於懂得餓了!”說得仿佛“石瑤”早就餓了。而事實上,石瑤入駐的隻是魂魄,幾乎感覺不到任何饑餓。“就過去看一下,看清是什麽東西就走,這不需要太多時間。”
“無奈也。你不要逮著什麽就看什麽,如果跟我們所調查的工作無關,不如節省點時間。不要忘了,你還在我體內呢!”曦媛不悅地說。
“看著它我就覺得渾身不舒服,難說它和我們的調查有沒有關係,你就聽我一回。”
對於“石瑤”的固執,曦媛不再吭聲。
由於距離越來越近,她們隱約可以判斷出那是一頂花圈——那確實是一頂花圈。
“噢,又有人遭遇謀殺!”曦媛感歎道。
“謀殺?”“石瑤”對曦媛的用詞感到驚訝。
“死者的住所距離桑老頭家不到五十米,很可能凶手就是五齡蠶喔!”曦媛胡亂判斷。
“這個……不好說呢!”“石瑤”在開敞著的門口朝裏頭望去。由於天色已黑,加上霧氣很大,她們無法看清裏邊的一草一木。幾分鍾內,曦媛的身體在門外探頭探腦,引起了房屋主人的注意。
“你找誰?”那是一個臂彎上纏著黑布條的中年男人。從他的氣質和裝扮來看,應該是文化程度不高的原住市民。
“不好意思。”曦媛本能地說了第一句話,為了不使死者家屬因為從一個身體裏發出兩個聲音而感到訝異和恐懼,更為了避免發生像下午那樣荒謬的事故,“石瑤”索性讓曦媛來對應,雖然她對曦媛此刻的應變能力仍然心存擔憂。曦媛禮貌地欠了欠身,“關係到近來怪異氣象的調查,我想請您告訴我有關死者的情況。”
“噢,天哪,怎麽可以這麽直接地說!”石瑤在心裏默默地感到悲哀,並且認為曦媛和死者家屬的交談肯定會以失敗告終。
“你是?”
“我……是……都市報的實習記者。”為了避免家屬覺得自己是來沒事找事的,曦媛編造了一個謊言。說著,她從包裏掏出筆和本子,如同一名老練的專業記者。這令“石瑤”感到意外。
死者家屬長長地歎了口氣,道:“這該從何說起呢?”
家屬的眼眶微紅,還沉浸在失去親人的莫大痛苦之中,他盡量使自己保持冷靜。
“我的父親,先前除了患有慢性肺炎,身體向來很健康。即便是有慢性病,在一般情況下,他也幾乎沒有咳嗽,偶爾才做劇烈的運動,像跑步,就會令他氣喘不止。因此,我們一向很注意老人的身體健康,甚至定期帶他上醫院,所以,長期以來,父親的病情一直處於穩定狀態。可就在大約一星期前的夜裏,父親突然哮喘不止,就那樣意外身亡了。為此,我們感到非常的難以理解。”
“意外?你的意思是,他的死亡並不屬於正常死亡?”
“是的。”死者家屬抿了抿嘴,哽咽地吞了一下口水,“這是醫生說的,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了。”
“醫生有沒有說和ARDS有關?”
“這個……”死者家屬努力地回憶醫生說過的話,“好像沒有吧,沒什麽印像了。”
“好吧,謝謝你提供的線索。您的心情,我能理解,節哀順變吧,他在另一個世界裏將迎接重生,你若這樣想興許會好過一些。”曦媛剛剛失去雙親,因此她希望自己的慰唁能給死者家屬帶去一絲寬心。
“如果你想知道得更清楚些,建議你去問問醫生。”說著,死者家屬進屋拿來醫生的電話號碼。“這個是醫生的電話號碼,你自己問吧!醫生姓楊。你說你是記者他不一定會回答,你就說你是汪止樺的孫女吧!”
“那太感謝你了!”曦媛有些被死者家屬的熱心感動。
家屬沒說什麽,心情沉重地進了屋。
“很好,剛才你表現得棒極了,出乎我的意料呢!”“石瑤”對曦媛的表現感到很滿意,“接下來,依舊由你來完成和楊醫生的通話吧。”
曦媛撥通電話號碼,楊醫生在電話的那一頭接起:“喂……”
“喂,您好!請問是楊醫生嗎?”
“是我,你是?”
“我是……”不等曦媛說完,手機的聽筒裏響起了比先前更加強烈的電磁波幹擾信號的聲音。“卟呲——卟呲——卟呲——”短促而頻繁,接下來的聲音變化一如先前那樣變得碎雜而詭異。
由於聽不清楚彼此在說什麽,對方很快便掛上了電話。
“這裏頭的陰氣太重了,看來得到巷坊外頭去。”“石瑤”說。
曦媛的眼珠子環視著四周,月華之下除了白蒙蒙的霧氣,還是白蒙蒙的霧氣,由於整條巷坊沒有一盞路燈,她根本看不到其它景物。
“總之不是那麽幹淨。趕緊到外頭去打吧,趁著現在還不太晚,醫生應該還沒休息。”石瑤催促著。
曦媛不禁感到一陣不寒而栗,思想和意識逐漸變得有些渙散,似乎已經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石瑤三秒前說的話,忘記了自己該做什麽。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令“石瑤”為之著急。“石瑤”索性用自己的意識支配起曦媛的身體,向長平坊巷口飛跑而去。
站在霓虹燈鋪天蓋地的長平坊外,縱橫交錯的商業街繁華而喧鬧,此處的氣息令曦媛的意識重新恢複正常。
她再一次撥通楊醫生的電話號碼。
“喂,你是?”
“您好,我是汪止樺的孫女。”
“噢,還有什麽事嗎?”
“對於我爺爺的意外死亡,我想得到更加具體的分析。我的爸爸,他的文化層次不太高,所以,您說的時候,他理解得不是太清楚。因此,我想勞煩您再解釋一遍。”
“噢,人不是已經死了嗎?”對方顯得有些不耐煩。
“楊醫生,作為死者家屬,我想我們有權利和義務知道家屬的死因吧?”
“噢,這樣啊……那,我再說一遍。”楊醫生無可奈何地說,“汪止樺生前患有慢性肺炎,這個,你是知道的。按照常理來說,死者若因病情惡化而死亡,那麽在惡化期,理應伴有肺功能不全,在短時期內會出現呼吸困難,肺活量降低,屏氣時間縮短等等,也有可能出現外呼吸功能障礙,導致過度通氣……也有可能因氣腫或者其他的肺功能障礙而引起肺循環阻力增高,或者肺動脈壓力增高,這些都可能增加右心的負荷。一般在半年至兩年之內發生肺原性心髒病。”
“你的意思是,他的死亡若是肺炎引起,應該有個緩衝過程?”
“是的。”
“那會不會是其他的並發症引起的呢?”
“你不是他的家屬嗎?你們不是一直很肯定他沒有其他並發症嗎?況且,後來不是也做過檢查了嘛,怎麽還問這個問題?”
這不是個好對付的醫生。如今的醫務人員似乎都很缺乏醫德意識!曦媛很想快點收場這通電話。此時,楊醫生的聲音卻有了明顯的轉折,他帶著幾分思考說:“從X線胸片圖來看,肺門區的紋理有稍許蜂窩狀,並且帶有小泡性肺氣腫。但這並不是最奇怪的地方,奇怪的是,兩肺被一層陰影覆蓋,這層陰影究竟是什麽呢?從色澤和紋理來判斷,那應該是一種液體。”
“液體?”
“嗯。”
“和ARDS有關係嗎?”
“嗯。”楊醫生點點頭,“好了,既然人已離世,了解再多也無濟於事,安心吧。”
楊醫生是個怪人,方才還不耐煩,這一秒卻變得體貼起來。大概是在實驗室裏忙碌工作或是別的吧!曦媛這麽想著,與對方說了聲:“謝謝噢,打攪你了!”
隨即,掛上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