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石瑤依舊毫無食欲。冰箱裏的菜所剩無幾,空留昨夜的炒蛤蜊剩湯。曦媛嫌等電梯麻煩,同時也為避免石瑤跟著她下樓,索性和著蛤蜊剩湯下了包泡麵。
麵餅剛剛煮熟,阿思就給石瑤家來了電話。
“你好,請問找誰?”石瑤俯臥在沙發上接電話。
“喂,瑤瑤姐姐嗎?幫我找下曦媛姐姐……”
“嗯,你等一下。”石瑤把話筒遞給了曦媛。
“曦曦姐,音樂盒我已經拿到了。”
“哦?這麽快!”曦媛很驚訝阿思的速度,從清晨打電話叫阿思去“偷”八音盒,直到現在,才過了三個多小時,不料事情辦得如此之快,“你確定拿走音樂盒的時候,身邊沒有別人嗎?”
“嗯,絕對沒人!剛才詩詩來找我呢!”
“哦?她找你做什麽?”
“前幾天她給了我幾張照片,叫我畫她,剛才來看我畫得怎麽樣了,其實我早就畫好了!但是我撒了個謊,我說2B軟橡皮不見了,要向林爺爺借一塊,嗬,多虧你爺爺過去是幹這行當的,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找什麽理由把詩詩給支開呀!”
“你很聰明!幹得漂亮!”
“然後,我把音樂盒放在牛仔褲的大口袋裏……”
“什麽,放在口袋裏?不怕被發現嗎?”
“不會的,就是那條背帶牛仔褲,很寬鬆的,根本看不出來。曦媛姐,你放心好了,事情都辦妥了,就等你過來!”
“很好,什麽時候方便去拿?”
“下午吧,外公下午去長平坊,家裏隻有我一人。不過,傍晚媽媽會過來,你一定要在這之前來哦!”
“長平坊?!”曦媛感到十分訝異,她立馬想起了四水歸堂裏的老太太,那個製作八音盒的老人。“他去長平坊做什麽?”
“送畫呀,曦曦姐姐,你問這麽仔細幹嘛呢!”
“哦。”曦媛的思緒從長平坊回到現實中,“那好,下午我去找你!”
說著,雙方都掛上了電話。
“怎麽,長平坊裏又出事了嗎?”石瑤問。
“看樣子是,阿思的外公下午去長平坊送畫,估計是有人死了。”
“畫……遺像!”
“嗯,不幸的消息總是接二連三地從那裏傳出來,我想我們有必要去一趟長平坊!”
“你跟我的想法一致。”此時,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陰霾般將石瑤的心口壓抑得發悶。
“那麽,等你吃完,我們就趕去拿音樂盒吧!”石瑤的話令曦媛生出一絲不悅。我們?為什麽是我們?!曦媛敏感的心再次肯定石瑤在故意把自己和她拴在一起。
監視!監視!莫名其妙的監視。
“瑤瑤,你身體不舒服就別去了吧!”曦媛不愉快地說。
“不會,我很好啊!”石瑤微笑著抿了抿嘴巴,又用舌頭舔了舔嘴唇,這麽做令她本無血色的嘴唇顯得紅潤起來。“我們要盡最大的努力,一起查破‘蝶葬’的前因後果。”
借口!借口!
“不就是拿八音盒嘛,我一個人去就夠了!你那麽虛弱,哪來精力顛簸呢!”
曦媛知道自己拗不過石瑤,於是不再發話。
此時,曦媛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是樊斯灝發來的短信——
“林大小姐,我天天等你上網,等你更新日記,可你就是不來。我在想你可能被我嚇到了,你是小女生,太柔弱,聽不貫大氣磅礴的豪言壯語,心胸不夠寬廣,這也是可以理解的。《靈山》你看了沒有?一個人最好把自己的精神提高到相當高度之後,再來處理一切,否則,還真是不知能夠給予別人什麽。沒有人文精神的東西,我覺得不太值得一讀,讀了也隻是讀了,還不如把心用來裝更多的人文精神及其作品。我還應當把我的博愛擴散到每一棵小花小草,每一個小動物或大動物、猛獸,每一個妓女,每一個靈魂淪喪的壞人身上,因為我愛上帝。這就算是博愛吧,雖然無人給我定位和授勳。”
短信被拆成好幾條發來,樊斯灝的話總是占用很大的內存容量。那種大氣到神經質的氣魄,估計也是世間少見。大小姐!大小姐!曦媛冷冷地回了一句:“別叫我大小姐,我隻是一個精神近乎崩潰的病人而已,請不要對我期望過高,謝謝。”
誰知,這個不識好歹的樊斯灝熱衷於自討沒趣,又繼續發來:“我一看你博客就知道你有很多盲點。請問是讓朋友陷入不妙境地的才算真朋友,還是幫助你迅速提高社會適應力的人才是真朋友?!成熟者不會用你這種嬌嗲的語氣說話!大小姐你忽略了一個靈魂,我要用手撫摸你的臉一下,讓你痛苦萬分,以示懲罰。你理所當然應當挑燈夜讀,世界上還有什麽比能夠認識值得認識的人更重要的事?我在想,假如我能有這麽好的機會去認識值得認識的人,再退幾百次學我也樂意,認識一個,我想我願意減掉五至十年的壽命吧,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曦媛十分困惑,樊斯灝的話不無道理,但偏偏就是道理亂用。遇到樊斯灝也是一樁十分詭異的事!曦媛估計已經留給樊斯灝“閨閣裏寵大”的印象,否則樊斯灝不會“大小姐”“大小姐”地令曦媛痛苦地回憶起父母罹難之前真正像“大小姐”的日子。曦媛感到很納悶,對於像嘉妍這樣一個說話七分嬌,打扮九分俏的女孩,崇尚艱苦卓絕的樊斯灝卻好像對她沒有絲毫的不滿,而對於自己,一個與他毫不相幹的人,一個素麵朝天的人,一個被現實逼迫而不得不放棄理想的人,卻有如此多的怨言,也太唯恐天下不亂了!
曦媛原本想解釋什麽,但一想到樊斯灝這個精神錯亂的人可能會發更多的話來刺激自己,索性不吱聲。誰知,樊斯灝再次發過來——
其實我不是沒喜歡過女孩子,但是她們都不理解我。匆匆一瞥,就又離我而去了。當然,她們自是不夠水平欣賞我。後來我情願去喜歡一尊女神雕像,比如維納斯,比如雅典娜,多幸運!我會擁有智慧!我是金牛座,天生愛藝術。我後來就想愛情是什麽?假如說把詞義曲解成“愛慕的感情”,那麽我顯然已經擁有太多太多了,我的心愛著世界,愛著詩歌,愛著顧城,愛著高行健,愛著文學,愛著上帝,愛著人,恐怕所有世俗的愛情都沒有像我這樣的真摯、純正和熱烈吧?
汗,神經病!曦媛索性鎖上手機鍵,任憑手機如何振動,她都拒絕搭理。
蛤蜊剩湯煮的麵依舊味美,曦媛很快便將它刷得一幹二淨。石瑤見曦媛吃得差不多了,便看了看時間,說:“走吧,我們必須在付爺爺回家之前拿到八音盒!”
這個中午,曦媛為了防止在路上被熟人認出來,出門前,她特意換上石瑤的呢絨大衣。路過月庵弄,她下意識地豎起衣領,將整個連衣帽都戴在頭上,帽子覆蓋過曦媛的眼睛,幾乎遮到上唇。
“嗯,這樣不錯,不認真看絕對認不出來!”石瑤打量著曦媛的裝束,“萬一被認出來了,隻要你跑得及時,我死不承認是你,他也沒轍。”
曦媛會心地笑笑,拉起石瑤的手向哲思家走去。這時,她發現石瑤冰涼的手在微微顫抖著,並且,整個手心全是冷汗。她看了看石瑤的臉,石瑤的臉色兀自蒼白。該不會是得了什麽病吧?曦媛尚未多問,石瑤故作輕鬆的表情已然澆滅了她本想過問的念頭。
哲思在家已恭候多時,她們剛剛摁動門鈴,哲思便打開了門。
“曦媛姐,你沒有回學校嗎?”哲思說著,將八音盒遞給了曦媛。
“回了,又來了,你別告訴詩詩和爺爺,千萬記著!”
“為什麽呢?”
“好孩子,不要問,我回來辦一件很重要的事,辦完馬上就回學校。總之你記住不要說就是了!”曦媛轉身就要走,想來還是有些不放心,又說,“好孩子,你發誓,絕不告訴詩詩和爺爺我回來的事。”
“嗯,曦曦姐,請相信我,我絕對不告訴詩詩和爺爺你在F城。我發誓。”
曦媛正要走,突然聽到“呲呲呲”的聲音,她下意識地回過頭,目光搜尋著聲音的來源,隻見十四寸的舊式福日彩電上正顯示出電磁波幹擾的影塊,雜散而錯亂地閃動著畫麵,這嚴重影響了正在播放的電影畫質。
“怎麽呢?”哲思茫然地看著曦媛,然後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嗬嗬,最近電視的訊號不是很好。”
“噓,別說話!”石瑤突然感到有什麽不對勁似的,目不轉睛地盯著五米之外的電視屏幕,一步一步地朝電視機方向踱去。她的每一步都邁得小心翼翼,仿佛在這電視機箱裏正藏著來曆不明的生物。
須臾,電視屏幕變成一片跳動的雪花,音箱裏的電影原聲變成了一片“沙沙”聲,散雜而錯亂的影塊在電磁波的幹擾下越來越強烈地跳閃著。“呲——呲——呲——”電磁波的聲音仍在“沙沙”聲中繼續。雖然兩種聲音同時出現,但電磁波的聲音被很清晰地分離出來,形成獨立的一條聲線。
不一會,螢幕上隱約能辨認出一隻貓的輪廓,但是假如你不認真看,根本不會發現這種細小的變化。
“看到了嗎?一隻貓!”石瑤輕聲說,她的臉色變得格外慘白,目光裏帶著一絲驚異,隨即,變得黯淡而缺乏生氣。
“是啊,一隻貓!”被石瑤一說,曦媛也發現了這個影子,然而她並沒有注意到石瑤的神態變化。
“貓?”哲思盯著屏幕看了須臾,什麽也沒發現,但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對了,曦媛姐,我沒照看好你的尖尖,讓它跑了。”
哲思的語氣裏懷著深深的歉意。曦媛心裏明白,他完全把尖尖,那隻石瑤送給詩媛的小貓,當成了自己的寶貝。見貓如見詩詩,詩詩的淘氣、頑皮和活靈活現,就和尖尖一樣。但是,尖尖跑了。
“尖尖跑了,有一周了,我四處都找不到它。”說著,哲思長長的歎了口氣,“真的……很抱歉!”
“阿思,不用太傷心,貓是認家的動物,你再等幾天,也許它就回來了。”曦媛希望自己的話能帶給哲思幾分安慰,雖然她自己對尖尖是否會回來也沒有絲毫把握。
此時,電視機前的石瑤幾乎要把腦袋伸進屏幕裏,隨即,她翻了個白眼,閉上了眼睛,接著,整個人軟了下去,就那樣癱倒在斑駁的木地板上。
“瑤瑤!瑤瑤!”
“瑤瑤姐姐!你怎麽了?”
兩人光顧著說話,對石瑤的突然倒下感到十分意外。他們一邊喚著石瑤的小名,一邊把她平放在地上。石瑤的臉色依舊慘白得可怕,她的身體十分冰涼,仿佛就要死了。
哲思用手指費力地掐摁石瑤的人中,然而半晌不省人事,石瑤兀自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唯一有變化的是,她的體溫正在越變越冰涼。
“阿思,我們把瑤瑤送去醫院!她三天沒進食,估計這是腦部缺氧而導致的昏厥。”
電視屏幕跳動的雪花中央,貓的輪廓正變得越來越清晰,而電磁波幹擾的“呲——呲——呲——”聲兀自在延續,仿佛有一種奇怪的能量正離他們越來越近。然而哲思絲毫沒感覺到有任何異樣。曦媛難以忍受這種奇怪的能量向自己靠近,她重重地摁掉電視的開關,整間屋子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
正當哲思背起石瑤向玄關走去,曦媛突然察覺到有個東西在屋子裏一閃而過。隨即,死寂的房屋響起了一聲尖銳的貓叫:“喵嗚——”
“啊!”曦媛被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嚇得毛骨悚然,她感到這間屋子裏多出的似乎不僅僅是一隻貓。然而當她的目光搜尋著整間客廳,卻沒有見到絲毫動靜。
“尖尖?!它回來了!”哲思突然變得異常亢奮,“曦媛姐,快,把門窗關上!別讓尖尖再溜走了!”
哪裏?尖尖在哪?強烈的恐懼已然將曦媛包圍,她已顧不得多想,徑自走到窗邊,拉緊客廳的鋁合金玻璃窗。當她轉過身,赫然發現一隻肥胖的貓咪正蹲坐在自己的腳邊舔著血淋淋的前爪,在它身邊的地板上,零散地分布著幾片碎肉和禽類的羽毛。
曦媛不能自已地“啊”了一聲。她的叫聲驚動了貓咪,貓咪停止了意猶未盡的舔爪動作,瞪著渾圓的眼睛,虎視眈眈的望著曦媛。“喵嗚——”又是一聲響亮的貓叫,尖銳而充滿殺氣。它齜牙咧嘴地對著曦媛露出滿嘴血染的尖牙,仿佛要把她一口吞入腹中。
曦媛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
這是那隻名叫“尖尖”的稚貓嗎?它的體型足有原先的五、六倍,此時此刻,看上去就像一頭饑餓的豹子!
曦媛繞過貓咪向玄關走去,隨即,幫哲思打開防盜門。
“阿思,那是‘尖尖’嗎?”曦媛怎麽也不敢相信一隻幼貓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居然能長成一隻成年貓的大小,甚至,比普通的成年貓還要大些。“它怎麽長那麽大了?”
“尖尖的食量大得驚人,一開始我也不敢相信,還擔心養不起呢!結果不到一個星期它就會自己外出捕食了,有時候會銜著鴿子、耗子什麽的回來。隻是,很奇怪的是它好像更愛吃禽類哦!有次居然不知道從哪裏弄了隻鵝回來!”
“鵝?!”曦媛一邊詫異地想象著一隻貓咪嘴裏銜著比自己體積大出許多的飛禽,一邊向車水馬龍的機動車道上揮了揮手。
隨即,兩人上了一輛計程車。
“去市一醫院。”曦媛對司機吩咐道。
“可見,動物的獨立性比人類強多少倍啊!”哲思坐在計程車的後座室裏,石瑤正躺在他的膝蓋上,昏迷不醒。哲思情不自禁地望著不省人事的石瑤,用一隻手為她梳理短發。
計程車裏的四個人沉默不語,各自的思緒飛馳在各自的世界裏。
曦媛的思緒則還沉浸在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幕中。
電視。貓影。石瑤。尖尖。
以及,那間陰沉的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