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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這場令人難以置信的空難發生於半個月前,從東京開往廈門的班機因機艙內的一塊側窗突然起裂,機艙外的高壓氣流猛灌入室,飛機來不及下降,導致了一場空難。

  曦媛在貼吧裏搜到了一貼死者的名單,當她看到父親林頌棠和母親方肜馨的名字時,腦海裏刹那間一片空白。

  “不可能!為什麽?為什麽這不是一場噩夢?!”無力感令她不能自已,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假若他們的名字不在名單中,假若他們隻是暫時下落不明,她都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悲痛欲絕。她感到口幹舌燥,她想到飲水機處倒點開水穩定情緒,但沒等她站穩,整個人便軟了下來。

  一個多小時過去,曦媛的下眼瞼腫成兩個水袋,她氣力全無地伏在玻璃茶幾上,啜泣著用手去拍打腦袋,隨即手指插進頭發糾結處直向發稍扯去,她就那樣放縱地哭了近兩個小時。她盡量壓低抽泣的聲音——詩媛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再不到半年她就要麵臨高考,不能告訴詩詩,絕對不能讓詩詩知道!但又該怎麽對爺爺說……

  曦媛把身體靠在懸掛著爸媽婚紗照的牆壁上,她望著母親慈愛的眼睛,撫摸著微笑中的爸媽的臉,然後將自己的臉貼在冰冷的照片上。她含著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重重地將它們一並呼出肺髒。不論如何,不會回來了,不會了……天啊,太突然了,她寧願這隻是夢。突如其來的痛往往會驅散心中原本的恐懼。現在想來,那些夢又算得了什麽。

  不知什麽時候,爺爺已經來到了廳裏。千萬不能讓他知道!曦媛背過身,慌忙來到電腦前。

  “爺爺被貓吵醒了嗎?”

  曦媛一邊關網頁,一邊勉強地作出笑臉,試圖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爺爺長長地歎了口氣,布滿皺紋的臉上頓時流露出無可奈何的悲哀,眼眶裏瞬間噙滿淚水。哀沉的聲音顫抖著:“你都知道了?”

  “我不懂,知道什麽?”曦媛哽咽著反問,她很驚訝,但她並沒有去正視爺爺的眼睛,但是她那沙啞的帶著鼻音的哭腔卻出賣了一切。

  “看著我,好孩子,爺爺早就接到了噩耗的通知,但是我一直在想,要怎麽告訴你們。你既然知道了……答應爺爺,暫時不要告訴詩詩……”

  爺爺緊緊地握住曦媛冰涼的手,他那充滿請求的眼眸裏閃爍著淚光——這個剛毅的老人從未在人們麵前表現出脆弱的一麵,然而此刻,他在至親至寵的孫女跟前顫抖著聲音,含淚而語。

  曦媛從爺爺的眼裏讀懂,眼前這個老人一定隱忍著太多太多自己不曾知道的事情。

  那一夜,曦媛終於帶著沉沉的疲憊睡去。直到翌日正午,她感到有些腰酸背疼,索性從床鋪上坐起來,隨即,打開筆記本電腦。

  這篇關於雙親罹難的日記,她沒有直白地寫進Blog-—即便父母遭遇空難,曦媛的字裏行間透露出鑽心的痛,至於為誰而痛,為何而痛,她並沒有一一臚陳。她還不想被人覺得,自己的處境比別人看到的現實還要悲慘。這導致日誌看起來有些無病呻吟。

  三天之後,“北冥鵬”又進入了曦媛的博客,並且,留下了這樣一條評論——

  小女生沒有經曆過苦,遇到雞毛蒜皮的事情就以為經曆了多少苦難。你們這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女生,隻曉得把當校花和舞會皇後當成理想來追求,真是不知民間疾苦人心不古思想敗壞道德淪喪的小資群體!

  我曾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沉浸在悲觀的生活中,甚至覺得呼吸時胸口都在疼。後來真想不通生活有什麽好絕望的,現在,我的聲音一在房間裏就能震動玻璃,聲音抑揚頓挫,真是氣勢彭湃,仿佛整個天下都在對我朝拜。你比我幸福,至少你還有石瑤那樣的朋友在身邊。要懂得珍惜,振作精神,勇往直前。

  你喜歡舊民國,我會給你寄一套DVD電視劇。旗袍、長衫、戲曲、文學、油燈、電影、報刊、論戰,那時的人多精神!

  北冥鵬

  2005年1月30日03:20

  這一長串神經質的留言叫曦媛感到委屈,但他的言語又像是無心的傷害。

  隻是樊斯灝竟然說到了民國時代。“舊民國”這三個字對曦媛來說太敏感,即便她並不是活在那個時代的人,卻對那個時代有著特殊的情愫。

  這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該了解的不了解,不該了解的又妄加評論,還顯得很關心,他到底想幹什麽?

  當她把視線停留在書架上的全家福時,胸口隱隱疼痛起來。

  就在這時,詩媛在滿是書本紙張的桌麵上亂翻,不一會,屋子裏響起筆杆落地的清脆聲響,隨即從桌上噝噝啦啦掉下幾本書。詩媛無所謂掉到地上的東西,她好容易從雜亂無章的桌麵上摸到一串鑰匙,對曦媛說:“姐姐,我出去一下,跟爺爺說我不回來吃晚飯了!”

  “你要去哪?”

  “小蠶沒有吃的了,我去采點桑葉。”

  “你去好好寫作業,這個時候還有什麽事比學習更重要嗎!”曦媛起身擋住妹妹的去路,她對眼前女孩有些失望。

  “你好煩哪,我回來再做嘛!”

  “你懂事一點,萬一又考不上大學以後該怎麽辦!”曦媛的情緒一下子變得很激動,她的身體在不自覺地顫抖著,仿佛一個得了帕金森的病人在發抖,“你就這麽不自覺,怎麽對得起在天上……飛來飛去的爸媽!”

  “這樣,我幫你去采桑葉吧,你回去學習,抓緊時間,不要貪玩。”慣有的隱忍令曦媛按捺住所有憤懣。她走到玄關,換上靴子,走向樓下。

  在她的記憶裏,鐵道附近有一座慕林,林子生長著許多不同的樹,其中就有桑樹。

  猶記得在很小的時候,一到秋天,爸爸就會帶著全家到慕林邊的小公園裏去玩。公園裏有一條帶狀的溪流,溪流間零星地分布著巨大的岩石。曦媛還記得肌膚碰觸溪水的感覺,冰涼愜意。十歲那年,她曾和妹妹在林間相互追逐打鬧,一不留神掉進了水中,那時的水流還很湍急,爸爸不知從哪裏弄來了竹梯,將它橫放於溪麵上,頂住一塊大石頭,曦媛緊緊地抱住竹梯,才沒有摔得遍體鱗傷。

  曾經的時光是那樣幸福。嚴肅而不失和藹的父親。秀美溫柔的母親。但是那種美好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了。往事在曦媛的腦海裏燃燒成一塊黑幕,黑幕中隱約有兩隻蝴蝶在翩躚起舞,它們發出螢火蟲般的光芒。如夢。

  穿過鐵軌。她很快便找到從前那片慕林。

  這個地方如今已是荒草叢生,破敗的雕像與鏤空的雕花長椅上落滿了灰塵與鳥糞。鮮有人煙的慕林地帶,樹木最繁茂的那一塊正是出土過那具清末女屍的地方——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

  步入慕林,曦媛猛然發現兒時的溪流不見了,任她如何尋找,卻再也沒有聽到清脆的溪流聲。倒是有股陰寒的氣流像幽靈一般在蓊鬱的樹林間穿梭,繼而化作一隻冰冷的手在背後撫摸著她的長發,冷風時不時撩起她的衣擺。

  來到桑樹蓊鬱的地方,長發也仿佛受到了這股幽風的指示,幸災樂禍地飛到她的胸前亂舞著。隨即,風改變了它的方向——準確說,應該是它的源頭——仿佛是從凍泥裏吹上來,它像是一種有意識有生命的東西,將她的發絲吹亂之後貼在她的臉上,擾亂著她的視線。

  曦媛把頭發向背後甩去,但這樣做根本無濟於事,風兒兀自將長發拂向曦媛的眼睛。她索性將頭發紮成一束。然而這些動作仍舊無法阻止幽風將那些長長的發絲吹到她的臉上、眼睛裏。一種作繭自縛的感覺將她籠罩著,使她透不過氣來。

  “噗噗噗……”

  頭頂上再一次傳來那種異樣的聲響,曦媛的胸口不禁一陣憋悶,腦海裏出現化蝶的情形,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身體內部是不是正在起變態反應。我是不是已經瘋了?不,不要……

  “撲、撲、撲……”

  這一聲完全不像是蝴蝶扇動翅膀的聲音,而像是從人的嘴裏念出來的,一字一頓。風在林間亂竄,背後竟然傳來一陣女人細小的笑聲。

  “誰?”曦媛定定地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她屏氣凝神,任憑冷風將自己的長發吹亂。

  她側耳細聽周圍的動靜,偏偏隻有樹木被風吹動發出的“嗖嗖”聲。那一聲笑還在曦媛的腦海裏反複重現,她迅即轉過頭,後麵除了隨風搖曳的灌木,別無它物。

  曦媛抓狂也似的撥開眼前的發絲,艱難地將摘下的桑葉放進車籃子裏。

  她要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曦媛牽單車正要回頭,突然看到林子邊上多出了一塊平地。平地上放著幾塊半截的大石頭。那是什麽地方?曦媛努力回想此地當年的樣子,哦,這應該就是溪流所在的地方了!原來的溪流變成了平地,這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溪麵上覆蓋著大約一厘米厚的紅褐色粉塵,這至少也要有個幾年的沉積。

  溪流,怎麽會變成平地?

  她下意識地將車停在雜草叢中,隨即走近已變成平地的溪流。她仍舊覺得周遭有一股不對勁的氣味,那種氣味教她冷不防地想打噴嚏。不一會,她就仿佛一個嚴重的鼻炎患者。

  當她緩緩地在鋪滿粉塵的平地上踱步時,很快便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鑽上來,瞬時湧遍全身,那種感覺正如千萬根利刺紮進自己的骨頭。當她停下腳步,頭顱突然隱隱作痛。

  她感到鼻翼有些癢,便伸手去撓鼻翼,冰冷的手指剛剛觸及皮膚,她便打了個寒戰——她看到手心的血管很清晰地從皮膚底下透上來,呈現出脈絡分明的深紫色。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指甲正在迅速發黑。她用左手撩開右手臂上的衣袖,隻見那些血管脈絡如同黑色的枝椏在透明的皮膚裏延伸著。

  十幾秒間,曦媛的臉色已然變得青紫,但這些她並不知曉。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呼吸變得十分急促,她的頭顱深處疼得厲害,隨即牙齒開始打架,就在上下牙撞擊的同時,牙床也有種撕裂的疼痛。曦媛感到嘴裏正在醞釀著帶苦的血腥味。

  怎麽回事?我就快要死了嗎?那種味道叫她一陣惡心,她朝地上唑一口唾沫,哪料唾液接觸地麵之後迅即凍結起來,變成冰的唾液裏依稀帶著暗紅色的血絲。

  ——她這才發現,哪有什麽平地,隻有冰地!

  ——這是溪水凍結之後形成的一塊冰地!

  曦媛奮力跨回路麵,隨即膝蓋裏發出“吱吱吱”的聲響,裏邊的骨頭仿佛正在碎裂。然而這一切很快便得到恢複,她通體的顏色也在脫離冰麵的那一刹那開始蘇緩。她恍然明白,那“吱吱吱”的聲音,是關節與關節間經脈突然暢通發出的。

  好險!

  她半蹲在結了冰的小溪邊,觀察著方才凝凍起來的唾沫,它如同冰塊一般透出不規則的紋理,半透明的白冰將裏邊的血絲裹得嚴嚴實實,幾乎與之渾然一體。隨即,粉塵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形成一種特殊的美感。粉塵將融入冰地的唾液完全覆蓋,使之與冰麵居於同樣的水平。

  忽然,迎麵吹來一陣寒風,曦媛的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她突然發現,在冰麵上覆蓋著的紅褐色粉塵並不是日常所見的塵埃。那種粉塵似乎經由好幾種粉體混合而成,並且不隻紅褐色一種。

  她拾來一片幹樹葉,取些許粉末仔細觀察。從肉眼來看,粉塵是由很多顏色混合而成,紅色、黑色、綠色、黃色、藍色、白色。她還發現,其中有一種白色顆粒跟粉狀的白不太一樣,它的狀態有些像鹽,但比精鹽還要細小得多,卻又比其他的粉塵稍大。她仿佛在哪裏見到過這種物體,是糖嗎?不是。砂?不對。她閉起眼睛努力搜索,這種物體一定在哪裏見過,並且就在最近這段時間。

  但她仍舊什麽也沒想起,倒是在閉眼所見的那片黢黑的世界裏,夢中的兩隻蝴蝶的影子又浮現上來。她強使自己睜開雙眼,她覺得現實生活已經開始走進夢境裏了,或者說,夢境裏發生的事正在現實中應驗。

  這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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