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曉然這一次走進教室的時候,已經想好了措詞嚴厲的話,但是奔奔一聲“起立”,好像讓她感覺到電梯突然停在半空中,她也突然失去了依靠一樣。
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當學生坐在那裏的時候,你這個做老師的就會多一些師道的感覺,但是當“起立”一聲,學生唰地一齊站起來,他們差不多的個子都比你高時,當你馬上回應“坐下”時,師道的尊嚴是不是需要另一種表現形式來維護呢?
“現在我宣布,不管是哪一個同學,未經學校的同意,都不得擅自去參加校外的任何活動,因為我們要對每一個同學負責,還要對學校負責,非常時期希望能夠得到大家的理解,這不是對隱私的幹涉,而是出於一種保護……”
聽到這話感到最不安的是畫畫和小周迅了,她們差不多相互對視了一眼,因為都心懷鬼胎。歐傑也朝畫畫看,奔奔也朝小周迅看,而小MIKE呢一會兒看畫畫,一會兒看小周迅。他不知道後麵會是個什麽樣的結果,因為下個星期天就要去參加星夢工廠的選秀比賽了,排練也都進入最後衝刺階段了,何況這又不是去巴西踢球集訓,是人家不讓去,而不是自己不想去啊。
花兒要開,少女的夢想需要有一塊跳板,如果把這塊跳板抽掉了,她們還能幹什麽呢?如果連夢想都沒有了,星城還配叫星城嗎?
下了課,奔奔找了小周迅,歐傑找畫畫,他們不約而同的一個問題是:怎麽辦?要不要跟安老師說,說了會怎麽樣,不說又會怎麽樣。
而且也是不約而同,畫畫和小周迅都決定先不跟安老師說。不過她們各自的想法卻是不一樣的。
畫畫的想法是,作為班幹部和學生會幹部,照理說應該把班裏的戲先排好,然後再去參加其他的活動,現在這樣,是不是有一點主次顛倒呢?
小周迅的想法是,等有了名次說也不遲,如果沒有名次,自己一個藝校生又怎麽能在班級和學校裏站穩腳跟,壓住畫畫婷婷和今今呢?
當然有一點想法是一樣的,這個城市已經一個月沒有確診和疑似了,還值得這麽草木皆兵嗎?
可憐的老師啊,學生是永遠尊敬你們的,但是你們想過學生所需要的秘密嗎,就像你們曾經和永遠擁有的秘密那樣。
比賽的地點是在一個大型商場,這個商場的五樓是個有名的健美中心。每個人都提著一個大包進那個健美中心,每個進去的人都要在耳朵裏測一下體溫。
小MIKE今天背了一個平時出去打球的包,一身運動裝束。他是跟歐傑一同出門然後到商場門口再等畫畫的。等的時候,好多人都朝他看,他呢照例提著個機器在一個勁地DV。不少人都把他當作是來練健美,沒有人想到他也是演戲的。因為他的身高和膚色,在這個城市中畢竟是少見的。
小MIKE在跟歐傑一起等畫畫的時候,幾次想把話出來,但是想到他對小周迅的承諾,就幾次把話咽了下去。“我這樣做是重色輕友嗎?”小MIKE捫心自問,但是沒有答案。他想這可能是重色輕友,但我又“色”著了什麽呢,什麽也沒有啊。
這個守信用的人也守秘密的人,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已經發生了變化。
幾乎是一前一後,也可以說幾乎是約好似的,畫畫跳下一輛的士還不到30秒,小周迅和奔奔從另一輛的士上下來了。這使得小MIKE不知跟誰打招呼才好,於是他隻得戴起墨鏡,去DV人家的士司機了。
於是就在門口出現了這樣一幕,奔奔和歐傑打了個招呼,畫畫和小周迅也打了個招呼。以為會出現的尷尬,其實什麽都沒有,早就心照不宣了。
不過兩個女孩子心裏想得還是挺明白的:我來就是來拿獎來的!拿獎才是能證明自己的。
這個時候誰都明白了,隻有戴墨鏡的小MIKE依然在扮著他自以為是的雙重間諜。他也在想:我這個諜中諜到底能不能做成?所以這個時候他既不是為友也不是為色,而是為那麽一種懸念,為自己能不能夠保持這麽一種秘密的身份。
比賽在一個大教室裏進行。比賽之前先進行了抽簽。參加複賽的一共有40個節目。畫畫抽到了7號,小周迅抽到了10號。也就是說小MIKE先做雕像然後做老外小混混做一隻可怕的恐龍。
一共有8個評委,他們中有導演有演員有作家有化妝師有攝影師有編輯有大學藝術係老師,還有一個中學老師。
這個作家,也就是“每個人都有一副撲克牌”中的那個嘉賓女作家;這個中學老師呢,是讓畫畫和小周迅進來都要差點昏倒的老師,她就是安曉然。
如果照一般的規律,老師可能都先於學生先昏倒了。隻是安老師有了三分鍾的心理準備,因為在比賽開始之前的五分鍾,她拿到了花名冊,看到了自己班的同學赫然在冊。
還能說什麽呢?自己以為把心都掏出來了,以為對畫畫歐傑他們,特別是奔奔這個好學生,總算好了吧,但是她們仍然把心藏了起來,更不要說什麽組織性紀律性這些嚴肅的事了。
整個下午,安曉然都在想這個問題,以至於整個下午她感覺到了昏昏沉沉,一則是因為節目太多了,二則是因為她實在無法突破內心困惑的瓶徑。
《雕像》。第7個節目開始時,那位導演評委照例是要問:“是個人作品還是三個人的?嗬,是畫畫的,那開始吧……”
歐傑感到說話都在哆嗦,畫畫呢幾乎都不知道眼睛朝哪裏看了,而小MIKE卻是渾身躁熱,照理說空調已經打得很足了,但是汗還是不停地流下來,使得他這尊雕像感到最為難受了,“思想者”的臉上脖子上還有肚子上都是慢慢往下流的汗。
不過平心而論,節目的效果非常好,特別是那位女作家看了之後是頻頻點頭,大概是為這個雕像的創意而叫好吧。安曉然呢注意觀察了其他幾位評委,好像都是非常滿意的樣子,而且是節目一結束大家又第一次拍起了手,這麽一來又讓安曉然獲得了一種滿足。轉而一想,不好呀,萬一以後有人說閑話怎麽辦呢,還是回避一下吧:
“各位評委,剛才的選手是我所教的學生,我想為了公平起見,我就不給他們評分了,等下就算你們七位的平均分好了,還有十號選手也是的,我想我特此說明一下……”
導演馬上問她:“這個小老外哪裏選來的?”
編劇問:“這個本子是他們自己寫的嗎?”
化妝師問:“這是他們自己化妝的嗎?”
……
差不多安曉然都是一問三不知,因為除了對自己的學生的來龍去脈知道之外,對他們的作品對他們的戲,真的是一無所知啊。她隻知道《酸菜魚》,不知道她們還都在偷偷地排著另外的戲。
這樣的生活,不也就是一出戲嗎?
從場上下來的畫畫和歐傑也是一身大汗,甚至都喘著粗氣了。她們麵麵相覷,很久地說不出一句話。這就讓小MIKE抽空溜到了小周迅這裏,及時地通風報信。
“什麽,不會吧?你別嚇我啊!”奔奔的反應最為強烈,誰讓他是班長又是安老師的得意門生的呢?這不是要在老師的眼皮底下公然地犯錯誤嗎。
“怎麽辦呢?”奔奔看了了小周迅一眼,小周迅先是一聲不吭,然後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奔奔和小MIKE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搞定!
就是在說這種比較堅硬的話時,小周迅臉上仍是帶著一絲笑容的,是那種有點茫然和憂鬱的笑容,她沒想到自己也有搞不定的時候,怎麽老師會不知道評委中有自己的安老師,早知如此,那不是可以早打招呼了嗎,何必弄得現在這樣被動呢?
大約15分鍾後,小周迅他們上場時,緊張的情緒就要稍稍好一些了。既然已經有畫畫她們作鋪墊了,小周迅就覺得沒什麽好怕的了,因為她跟畫畫的心情肯定是不一樣的,如果說畫畫心裏對安老師有愧疚感的話,那麽小周迅是沒有的,她這個學期才轉校過來的,所以沒有承擔那麽多的感恩的成份。
所以客觀地說,小周迅他們的表演要比畫畫他們要好,但是這個小品從演出的效果來看,不怎麽能感染人感動人。後來安曉然稍稍想了一下整個下午的節目,似乎都是《約會》《小保姆》《白衣天使》《兩代人》這樣的,內容無非三個方麵,一個是抗非典的內容;一個是保姆市場的問題;一個是兩代人之間的衝突,然後又以兒女輩的懺悔作為結尾,這個懺悔對演技有一定的要求,比如你總要跪在地上流出眼淚來吧。
流出眼淚來對小周迅來說算不了什麽的,隻是當配戲的小MIKE上場時,人們又開始議論了。那位導演評委說,下一次晚會,一定要給他安排個節目,繼而他又說,這個周曉迅以前不是藝校的嗎,她跟過劇組的……
整個下午最為神奇的人就是小MIKE,他竟然沒有暴露雙重間諜的身份,不是在安老師麵前,而是指在畫畫和小周迅麵前,也就是說,她們彼此知道都有節目,但是不知道雙方都有一個小MIKE。
整個下午,安曉然都在想同一個問題,要不要向邵校長匯報,這是一個兩難的事:說,不好;不說,也不好。說了,邵校長肯定還要怪罪,問題出在自己班呀;不說呢,是知情不報罪加一等。
唉,安曉然又想到了李大衛,要是在平時,她可以向大衛請教,或者幹脆就讓他去解決好了,但是現在這種非常敏感時期,這不是自討沒趣嗎?
唉,要是沒有秘密,就像生活中沒有非典該多麽好啊!
沒有秘密,小MIKE的尾巴就不會翹到天上去了,這個話當然是誇張,不過呢,他的灌籃已經有了差不多六成的把握了,而且已經有一兩次可以像猴子一樣地掛在籃筐上表演體操動作了。
真是春風得意啊,不過已經不是春風而是初夏的風了,這個風吹在身上,要麽你躲到樹蔭底下,要麽你就奔跑你就跳躍你就出一身大汗。
喜歡運動的人會選擇出汗,他們願意在球場上做主角,喜歡被人家看;喜歡文藝的人會選擇樹蔭,他們更多地隻是欣賞別人看別人,而腦子裏呢也在一遍遍地想著事情——這真讓人想起作家魯迅的一篇文章:《文學和出汗》。
如果在星城硬要比附的話,安曉然屬於文學,李大衛屬於出汗的;畫畫和小周迅屬於文學的,還有婷婷,而奔奔和小MIKE是屬於出汗的,而又出汗又文學的當然要數歐傑了。
快快的理論是,出汗是單細胞動物,文學呢是多細胞動物(不知從哪裏來的動物,不會是果子狸吧?),單細胞和雙細胞具有一種互補性……這個奇談怪論導致了東東和今今的一場爭論,東東說你不也是單細胸嗎?今今說,單細胞又怎麽了,難道你是雙細胞了嗎?
這樣的爭論永遠沒有結果,因為前提就是虛擬的,什麽叫單細胞,什麽叫雙細胞,有這樣的說法嗎?這樣的爭論的結果是,今今都稍稍有點口吃了,而東東的口吃呢稍稍有點好轉了,因為他都敢在今今麵前據“單”力爭,可見心理的羞怯不說拋到太平洋吧,但至少拋到星城旁邊的那條河裏去了。
安曉然周一上班在看到那條河的時候,就下了一個決心,那就還是知情不報吧,不跟邵校長說不跟李大衛說,包括昨天他也沒有跟男朋友說,她覺得有一點秘密不是很好嗎?而現在她在大衛這裏沒有了秘密,她在男朋友那裏也沒有了秘密,也恐怕隻有這條小河也還有一點點秘密,一點小秘密,而今天要給同學講的是大境界大秘密,那就是莊子的《逍遙遊》。
下課的時候,安曉然收到了兩張折疊得很複雜的兩張紙條,一張是畫畫的,還有歐傑和小MIKE的簽名;一張是周曉迅的,有奔奔和小MIKE的簽名。兩張都是檢討書。意思都是不該瞞著老師,接下去都要好好學習並且排好節目為班級為學校爭光……
當秘密被洞穿之後,人對人就有了一種負疚感,這是一種好事嗎?自己把頭靠在李大衛身上這麽一個細節,會成為一生的回憶嗎?
安曉然把兩張紙條都撕掉了,就像她在整個學生時代撕掉的好多張紙條一樣。她覺得要重新樹立一種信任,那就是在更大的空間裏,保持自己的秘密!讓秘密射門和投籃,讓秘密在舞台上舉手投足,讓秘密在網絡中以隱身的方式相互對話,這樣,我們在回首往事的時候,才能感受到我們沒有虛度年華。
怎麽了,有點保爾的味道了。安曉然想想都有點可笑在選秀比賽的一個星期後,畫畫和小周迅都接到了通知:她們將進入決賽,而決賽將以電視直播的方式進行。
而這個時候,學校的校園戲劇節也終於開幕了。二(5)班精心烹飪的《酸菜魚》終於要讓全校師生品嚐了。換句話說,是二(5)班的MM和GG要酷一把的時候了。
而這種酷的方式,又是學校能夠接受的,是邵校長以後可以寫到工作總結裏麵去的。是啊,因為這畢竟是戲啊。所以東東可以是一頭火紅的頭發(當然是戴頭套的),小周迅可以一身緊身服(是美人魚的造型),畫畫呢可以穿露臍裝,而且還把肚臍眼畫成了一隻眼睛(當然是臨時畫上去的,讓人想到我要用它尋找光明)……就連快快都把頭發搞成金黃色的了。你可以設想,就是把快快剃成光頭也不會影響他的主持風格的,他會照樣模仿“觀眾朋友們剛剛打開電梯”以及“一個隊員兩條腿兩個隊員四條腿”這種話的。他這些天研究的課題是“為什麽中國男子乒乓球選手拿不了世界男單冠軍”,他的結論是:中國的男隊員都長得太秀氣了!
沒有人同意他的觀點,他說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裏;如果大家接受了他的觀點呢,他就會說真理總是能夠被大家接受的。反正一張嘴巴兩層皮,上下翻飛皆可說。
歐傑要不演角色,隻是要在台下做幾次托不過因為他是編劇,又是眾人矚目的大帥哥,演出的時候還是非常緊張,生怕同學說錯一句台詞。
奔奔呢也沒有角色,不過安老師給他安排了一個任務,讓他跟小MIKE聯手,兩人從兩個角度把演出給錄下來。奔奔還專門打電話給湘妹子讓他來看戲,還特意關照門衛給放行。他覺得心裏好像有一點愧疚,既然一開始讓湘妹子去背台詞了,後來又不要她演了,但又留了這麽個尾巴,說是去市裏演出可以讓她上……
演出在學校的大禮堂舉行。邵校長也知道二(5)班的實力,所以特意讓《酸菜魚》作為開場演出。演出前,校長照例要講話,要把校園戲劇節的意義給說一下,倒都是些大家沒有想到的話,但是有一點大家是能夠想到的,那就是要用科學和健康徹底戰勝非典!
大家照例是要熱烈地鼓掌。包括李大衛老師在內,拍手都是很起勁的。其實很多時候的掌聲,是在於“講話終於結束了”,而在星城的禮堂裏,它又有新的一層含義,那就是演出終於開始了……
還是很正式的,有著幕布,有著燈光,有著音響,而這一切全由安老師和婷婷、今今負責。大衛老師也在一旁打下手。在演出開始的一分鍾,有三個人幾乎同時走進了禮堂,一是電視台的編導,胖;一個是星夢工廠選秀比賽的導演,瘦;一個就是湘妹子。他們都是特邀嘉賓,被請到了第一排。
奔奔看到湘妹子已經坐在那裏,心裏麵就安靜多了。湘妹子一坐下來,演出的鈴聲就響了起來,然後幕布也徐徐地拉開來了,燈光也照射下來了,有兩束燈光,一束打在店名“酸菜魚”三個字上,另一束打在一張桌子上……
看到這兩束燈光,湘妹子想,幸好不要自己演出,否則的話被這樣的燈照住,那還不是田裏的青蛙被電筒照牢一樣——一動也不會動了。
可是小周迅照樣動,她跳起了一段舞蹈,一段像魚一樣的舞蹈,這都是些什麽舞蹈啊——擦桌子之舞,拖地板之舞,洗碗筷之舞,還有洗菜切菜之舞,把一個肥皂泡和一個魚泡泡吹起來,越吹越大之舞……光是這樣的舞蹈,就把下麵的同學看得興趣盎然。
然後燈光切到另一半舞台,那是一個畫畫的世界,她也是一段舞蹈。做作業之舞,擦橡皮之舞,畫圖畫之舞,三角形和圓規之舞,每一門課都被做成一張大大的撲克牌(這是他們的發明),畫畫是抱著這張牌跳舞,一會兒是語文一會兒是物理一會又是英語……然後長歎一聲癱倒在地,看得同學哈哈大笑。
這說明同學看懂了。而導演和編導也在竊竊私語。
瘦導演:前一段民族舞,後一段現代舞,她們好像都專門練過舞蹈。
胖編導:很有動感很有活力。
隻有湘妹子一聲不響地緊捏著拳頭,好像是她緊張得要命,就像要看奔奔踢點球似的。
沒有一句台詞,但是把兩個人物的身份給介紹清楚了。
沒有一句台詞,但是把兩個人物的夢想給表現出來了。
然後兩個人物迅速地交叉換位,小周迅穿上了校服,而畫畫圍上了圍裙。她們新鮮她們好奇她們在兩個空間跳同一支曲子,是迪斯科的風格,音樂是任賢齊的《我是一隻魚》。
也讓東東一開始耍了一把酷,他坐在一張高腳凳,開始自彈自唱:
需要你 我是一隻魚
水裏的空氣
是你小心眼和壞脾氣
沒有你 像離開水的魚
快要活不下去
不能在一起遊來遊去
……
又是一陣掌聲,這次是徐楓帶頭拍的手。這有點二(5)班同學的才藝表演了,小周迅和畫畫跳得格外地起勁,好像要比一比誰是星城的舞王——這看得“趙本山”都露出了欣賞和寬容的微笑。其間,他悄悄地走到前排跟胖導演和瘦編導都握了手。
終於有對話了,讓這擔心是出啞劇和舞劇的同學終於放心了。而對話不就是快快這個“推銷員”的強項嗎,大家聽,他開始喋喋不休了:
請注意,酸菜是我們的形象代言人,你要問我還有哪些明星有我們的產品,你聽好了,老的有鞏俐,《周漁的火車》上的鞏俐;小的有董潔,《金粉世家》裏的董潔;不老不小就是章子怡,《紫蝴蝶》中的章子怡;老謀子正在給我們拍形象廣告,一條就是一個億啊。大投入就有大回報,回報給誰?回報給廣大用戶的,所以本杉菜公司,不酸菜公司,我們正在舉行免費贈送活動,我們的口號是,送一買一,買完為止,欲送從速,存貨不多了。來,我先送你一支……
怎麽能這麽說呢,那是塗臉的,不一樣的,不一樣就是不一樣的;不是有這麽一支歌嗎?她那粉紅的笑臉,好像紅太陽……不過如果把它塗在魚身上,這魚也肯定是又鮮又嫩又活啊……
不,我們公司是送一買一,先送然後再買,我再重申一下,這個買是建立在送的基礎之上的,你問我為什麽要送,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月亮代表我的心,這代表我們誠信待人。
……
笑聲,一種互動的笑聲。這個時候,歐傑在台下做了一回托兒,他故意大聲叫了起來:“你賣得是啥呀,怎麽一個人說個沒完呢。”
推銷員接上:這位朋友問得好,你要問我酸菜牌是什麽東西,我來告訴這位朋友,也請大家聽好了,我賣的就是酸菜靈白靚霜。
歐傑再一次做托:那你自己怎麽不塗塗白呢?
推銷員:這位朋友問得好,真金不怕火煉,身黑不怕塗不白——
這時小MIKE和奔奔各自提著DV從兩個側麵上場。
推銷員:你們看(指小MIKE),這位就是沒有用白靚爽的哥們,這位呢(指奔奔)是用了白靚爽的哥們,不比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吧……
歐傑繼續托:那你說說看,到底多少一支呀,跟紅豆棒冰的價格是不是一樣啊?
眾笑。
推銷員:我不是說了嗎,今天因為是世界愛眼日,我們公司就實行送一買一的原則。
歐傑:為什麽愛眼日推銷白靚爽呢,你這又不是眼藥水嘍?
推銷員:是啊,我要的就是這白靚的感覺啊,這樣我們的世界不是更美好了嗎?
說完快快變臉,一刹那變成了一張白臉,燈光一打上去,就像一個藍灰色的幽靈。
燈光又變得柔和了,再一次把舞台切分成二分之一,畫畫和小周迅上,酸菜和酸菜魚在兩個不同的空間裏一前一後地對話:
酸菜魚:我能夠上學嗎?我能夠重新回到學校嗎,熟悉的教室,老師的聲音,親切的課本,同桌的目光,這一切都會回來嗎?
酸菜:我能夠打工嗎?我能夠走進這小店打工嗎,陌生的環境,喧囂的聲音,老板和顧客奇怪的目光,還有那一條條魚遊來遊去的身影和它那孤獨而無神的眼睛,這一切我能適應嗎?
酸菜魚:這不是真的吧,我背起了雙肩書包,我騎上了輕快的自行車,我就這樣挺著胸地走進了學校的大門,那個保安說,你是三替公司來消毒搞衛生的嗎,你挺著胸幹嗎,唉喲,真是害羞死了耶。(眾笑)
酸菜:這不是真的吧,我成了一個打工妹了,我成了一個追星的臥底啦,哈哈。道明寺,你喜歡一個辣椒兩個辣椒還是三個辣椒,我們上不封頂下不保底;周傑倫,我早就有了你的雙截棍了,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嘿!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嘿!你看(說著操起兩塊抹布練東北二人轉中的拋花動作,看得邵校長的表情變得非常慈祥狀了);還有,雪村大哥你出門在外怎麽也不來光顧俺們這小店呢?路邊的酸菜你不要睬!
酸菜魚:今天語文老師講詩歌,麵朝大海,春暖花開,說是要我們也學著寫幾句,不知道我這樣的句子會不會被他們笑話:
從今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削鉛筆,擦橡皮,打掃教室
從今天起,關心成績和天氣
我有一張課桌,麵朝操場,蒼蠅想飛進來
從今天起,我要每天給家裏寫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就是我再也不能睡覺了
我要把所有的功課都補上去
酸菜:今天老板說我像變了一個人,說著還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還好,他還沒有認出我來,如果認出我來或者對我非禮我該怎麽辦呢?對了,我還得複習功課,麵朝大海,春暖花開,我可不可以這樣寫呢:
從今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端盤子,擦桌子,咽下口水
從今天起,關心菜價和收入
我在小店打工,麵朝大街,所有人都朝我看
從今天起,每天給他打一個電話
告訴他我的幸福
那幸福一定會給我帶來明星的簽名
從此我追隨他而去 你不要恨我變心
笑聲,不要說湘妹子了,就是胖導演和瘦編導都笑得用手捂著臉了,他們又不時地交換著看法。
瘦導:很輕喜劇風格嘛,不知道是誰寫的?
胖編:聽說是一個歐傑的人寫的,後現代後現代啊。
瘦導:這樣的節目去小劇場演出肯定有市場。
胖編:做成電視也有人看啊。
……
正在這時,突然整個舞台的燈光全滅了。
一開始以為是戲劇效果,可後來才知道,是真的停電了。
可是戲卻沒有停。再也沒有燈光了,就是憑著自然的光,那從禮堂窗戶照到舞台上的光,非常柔和地照在畫畫和小周迅的臉上,使她們反倒有了一種神聖感。
誰也沒說讓戲演下去,誰也沒說讓戲停下來。好像完全是水一定要流到海裏,而魚一定要遊回到水裏,也好像蘋果成熟了一定要掉到地上來,這是不可抗拒的萬有引力。小周迅好像更加投入了,她的沙啞的嗓子沒有了電聲的傳送反顯得更加親切真實了。
一直在舞台邊上調度的安曉然看到這一場景,沒有說一句話,隻是用手做了個V型手勢,表示讚許。她想到,這幫自己的學生,比自己在讀大學時好像還要成熟多了,自己在那時的演戲中也遇到過停電,可當時就是傻眼了,台詞一句也背不出來了。
可是現在,薪火相傳。燈沒有了,而火還在心裏燃燒。
同學們用熱烈無比的掌聲給台上的演出鼓掌,連邵校長都站起來鼓掌了,然後又示意大家坐下。
戲還在繼續,就像生活本身,因為時間沒有停止。
時間在流逝,星光在閃耀。從古希臘開始,人們便在這樣一種仿戲和模仿中,把人性放大或者縮小,由此喚醒了屬於身體更屬於心靈的那一種快感。於是戲劇便也就有了這樣一種神聖感。
就因為這麽一個舞台,不管被光所照耀還是它本身發出光芒來。
歌聲起來了,是一支熟悉的歌,所有的演職人員且歌且舞,小MIKE的抽筋霹靂,東東的像是打擺子舞,歐傑的踢踏踢踏,今今的貓步,小周迅和畫畫的倫巴搖擺,連安老師都被拉上舞台擺了幾個甫士,最後是集體跳起了啪拉啪拉,唱起了填上酷詞的一首老歌:
俺們這旮都是星城銀
俺們這旮喜歡酸菜魚
俺們這旮都是真球迷
俺們這旮個個都追星
翠花,上肯德基
嗬,錯了
上酸菜魚……
掌聲,雷鳴般的掌聲。畫畫和小周迅抱在了一起。小MIKE和奔奔都不顧手中的DV也抱在了一起,東東和今今更是跳起了瘋狂的迪斯科,快快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隻有歐傑,反倒一個人靜靜地坐在下麵的椅子上,他的腦子裏已經是一片空白了,隻是舞台上畫畫的一笑一顰,將永遠留在他的腦海中,並將永遠成為一種慢鏡頭,伴隨著自己的一生而慢慢地播放。
演出結束了,新的生活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