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家長會,學校就成了菜市場成了超市成了大餐館。怎麽說呢,這還是一個三段式發展。先是菜市場,家長東跑來西看去的,樓上樓下的,總找不到自己孩子的班級在哪裏;超市呢,家長心裏有點數了,但因為一學期才來一次,有時父親來有時母親來也還是記不住;大餐館呢,好了,現在每個家長進校門都有女生掛著“星城”的綢帶當領座員了。這也是陳校長想出來的辦法,即想家長所想呀。
每個學期的家長會都是令學生最為頭痛的,除了極個別都把胸脯挺得極高的學生,像舒婷婷。即使像楊奔奔這樣的“好學生”也是很怕家長會,因為到時候會是奔奔的爺爺奶奶一起來,問得來個仔細呀,每一點都要記下來,然後再向國外的奔奔的父母匯報。歐傑更不願意父親來,因為父親是星城發展公司的股東之一,於是就成為這樣一種慣勢:如果歐傑表現好,那是應該的,是老師的器重和學校的照顧;如果表現不好,那不是紈絝子弟又是什麽呢?
每個學期的家長會校長總要發表演說的。校長知道這種亮相是非常重要的,因為現在的家長,特別是進星城的家長有三高:高學曆,高收入和高階層,其中各級人民代表政協委員不下十幾個,這些人清淡起來評議起來,可還是很會說的,所以一定要給他們一個好的印象。再說了,學校要進一步發展,很需要有眼光的投資商,而家長中經商的人不在少數,這就更需要吸引他們的眼球了。那種小兒科式的地毯式的讚助雷聲大雨點小,現在早就不適合了,現在要談就談投資,談雙贏——對此,陳校長還是很有開拓眼光的。他本來就是市教育局基材處的副處長,對於開發經營還是很有實戰經驗的。
每個學期的家長會也都是班主任的撒手鐧,但這天肯定也是淘氣日,這一點安曉然深有感受。這已經是她第三次給家長上課了,她知道有的家長是很難纏的,比如羅東東的父親說話竟然也是結巴的,記得第一學期有一次在課堂上批評羅東東不好好說話時,她當場就質問了一句——難道你父親也是這樣說話的嗎?哄堂大笑,搞得羅東東很沒麵子。後來安曉然知道之後心裏就有點內疚,這等於是在戳人家的傷疤了。現在安曉然可不隨便說話隨便“罵人”了。前一個星期她在進修MBA。每天晚上李大衛這個副班主任都會向她輕描談寫地匯報工作,然後又濃墨重彩地抒一番情,當安曉然掛機之後還給她手機上發短信,而且從“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到“我記得你去秋的神情”中外通吃。安曉然已經聽說小mike的腳扭傷了,隻能在寢室裏臥床休息了,但問題是老邁克也要來參加家長會,這可是本城乃至全國的一個新聞人物啊,自己可不能掉以輕心,而且聽說還要帶鄱譯帶星城俱樂部的工作人員,不用說陳校長也會親臨指導的。唉,誰讓自己是陳校長在人才招聘會上看中的呢?難啊!
難就難在家長會的最後一節內容,是家長提問然後班主任或任課老師作答。記得第一次家長會的時候,今今的父親跟傲慢的數學老師差一點當堂爭吵起來。當時今今的父親提了一個帶有普遍性的問題:
“為什麽進入高中以後,女生的數學成績會下降,老師對此有什麽辦法?”
本來這個問題應該是很好回答的,避實就輕地繞過去就行了,但那天數學老師也不知哪一根筋扳牢了,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是啊,我也搞不清楚,女生為什麽到了高中突然對F4這種東西感興趣了,女生數學成績的下降,隻能說女生的不用功不努力,沒有別的解釋,因為也有數學成績好的女生呀!”
今今的父親被如此一嗆當然有話要說,要知道他可是省報的資深記者,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采訪也不會如此遭嗆呀。凡女生的家長也都有同感,於是課堂上的氣氛就有點失控了。
像記者招待會這樣的,家長還往往會無休止地問下去,根據安曉然的經驗,她把班幹部都留在教室裏,有些回答讓同學自己來答,這一來讓那些班幹部的臉上有光,二來也顯得自己調度管理有方。這一次,奔奔、婷婷、畫畫、今今也都守在班級裏,但今天家長會的主角注定是老邁克,一個在籃球場上激情四溢會跪倒在場上給隊伍布置戰術的人。
安曉然注定會碰到一些新問題。當她走進教室的時候,發現後麵已經架起了三角架,兩個長男發的男人正在調著攝像機的位置,而且從他們的眼裏根本就看不出要跟她打個招呼或者說明一下的意思。安曉然心想“這是怎麽搞的,我又不是什麽名人,開個家長會還要來拍片,有沒有搞錯啊?”
安曉然剛想派蘇畫畫去問陳校長,突然腦子一轉想到了——一定是來拍老邁克的,誰讓他是個名人的呢,現在不是流行什麽親子活動嗎?名人越是親子好像就顯得越有人情味似的,這就像當年米盧的“親密接觸”似的。但是一個家長會,架著攝像機,我們這些不都是在鏡頭麵前作秀了嗎?都是因為小mike一個人。
其他孩子的家長來,最多也就兩個人,可是老邁克一到,嘩地一下,一下子冒出了十來個人,這還不算翻譯和俱樂部的工作人員,大家推來搡去的,話筒、攝像機都對準老邁克。沒辦法,在中國你隻要是一個星,就有人追,追的人越多,就意味著他的人氣旺身價高。
今天家長會這個局麵,唱主角的就注定是老邁克了,而非安曉然,因為即使安曉然在講台上講話的時候,人們的注意力仍然是在老邁克身上,這個時候,教室裏的攝像機已經多到四台了,而且在邁克的座位上麵都臨時打上了電視台的照明燈。
照例是今今的父親先發問,不過這一回不是女生的數學成績問題了:
“聽說現在班級裏學校裏的體育比賽氣氛很濃,女生還專門組織了啦啦隊,聽說還要到體育場去表演,我們讚成學生要全麵發展,要走出學校接觸社會,但都是高二下學期的學生了,學校怎麽保證學生的文化課學習時間呢?怎麽保證學生的興趣和精力放在學習上呢?”
此記者一發問,下麵就竊竊私語,不僅家長在議論,連蘇畫畫這幾個班幹部也在議論,她們想,今今的父親真是多事,好問不問,專門問這種事情。翻譯呢也專門給老邁克在比劃著什麽,而這個問題也恰恰就是安曉然自己也在想的問題,現在卻被人提了出來,這可怎麽回答呢?要是李大衛在就好了,但是李大衛是管訓練的,他的回答肯定難以說服人。
“今今家長的問題也正是我在想的問題,特別是在我們班裏,有很多學校的活躍分子,有明星級人物,這對我們的班級管理也是個問題。我們知道現在十七八歲的同學精力充沛興趣廣泛,適合的活動對他們的健康對他們的學習成績都是有幫助的,比如我們的班長楊奔奔,大家也都認識了,他是我們學校裏的足球隊長(奔奔站起來向大家亮相),學習成績就很好,蘇畫畫是啦啦隊長,學習成績也很穩定(蘇畫畫站起來亮相),當然十個手指有長短,如果有些人太專注某一項活動,從而導致學習成績下降,如果有這樣的情況,我們是會采取措施的,因為這個學期對我們來說太重要了,一些高三的課程也必須提前上掉,這樣就能為後麵的複習爭取時間……我不知道這樣的回答能不能讓今今家長滿意?”
翻譯繼續著他的翻譯,這回輪到老邁克了,因為既然這麽多記者是衝著他來的,所以他也開始了入鄉隨俗式的提問:
“美麗的安小姐以及貴校的所有值得我尊敬的老師們同學們,感謝你們為我內子小mike的教育和成長所付出的努力,我今天來主要就是要表達這個意思,而且我也很高興邁克能在安老師所帶班級裏學習和成長,你們中國人說這就是一種緣份。同時我要感謝我內子在踢球受傷期間你們給他的照顧和幫助,真是謝謝了。如果說有什麽小問題的話,我很想知道,小mike如果在你們這裏接受一年的中文教育,那麽他的中文程度到底相當於多少呢,謝謝,謝謝。”
現在又該輪到安曉然了,所有的攝像機都對準了她,而且有一個記者突然發現安曉然竟然兼有吳小莉和楊瀾的氣質,清純而有知識型的,怪不得老邁克用“美麗”一詞形容。
“邁克先生、各位家長:星城學校對每一位學生都是非常重視的,不管他是來自農村還是城市,而對來自大洋彼岸的小mike,我們更是歡迎的,因為不僅僅是他在這裏受到中國文化的熏陶,我們的學生也從小mike身上受到教益,比如他在球場上的勇猛靈巧等等,而且對於我們班的同學來說,也是一種緣份,更是以後的一種美好回憶,他們會從跟小mike的相處中獲得課堂上所不能獲得的知識,從這一點上說,我們要感謝老邁克教練對我們星城對我們這個班級的信任……”
安曉然說得滴水不漏而且完全都是外交辭令,聽得下麵的家長們是頻頻點頭,更把那些電視記者給吸引住了。
“至於說小mike的中文程度,一下子也很難下結論。語言主要是用來交流的,目前小mike跟同學的交流沒有什麽困難,這就可以看出小mike的中文是可以跟上的,也許某種程度上要比老爸要好一些了……”
翻譯又在給比劃了,大概是老邁克聽到了兒子中文程度比他好,就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這個時候教室裏的氣氛就非常融洽了。
隨後老邁克又在記者的簇擁下去了兒子的寢室,這一景是少不了的,因為電視台好像是想表現老邁克父子情深的一幕,於是小mike也是乖乖地躺在床上,老爸關切地且問且撫摸兒子的腳腕:“痛不痛?”然後他又對身旁的歐傑說:“你辛苦了,聽說你是籃球健將,你到場上去表現一下吧,以後跟姚一樣去打NBA吧……”
這個時候廣播裏播出的是那首廣告歌曲,唱的是《爸爸的故事》,養育之恩無以回報——好像很配合此情此景的。
在這樣一種煽情的歌曲中,老邁克來到了球場上,這是李大衛盼望的,更是陳校長所希望看到的,那就是老邁克在籃球場上親自訓練校籃球隊。
這個時候的操場上已經擠滿了人,大家像是看喬丹一樣的看著老邁克的一舉一動。小mike也搞了張凳子坐在場邊,本來今天是他露臉的機會,但現在也隻能這樣借父親的光了,或者說父親是借了他的光。
先是校隊常規性地跑跑籃,然後分兩隊開始對抗,老邁克主要講解了內外線的配合問題,重點指導歐傑怎麽打到內線去,其他隊員怎麽配合——一邊講老邁克還一邊做示範動作,或許這都是些很基本的ABC,但從老邁克嘴裏講出來就成為有價值的了。歐傑也果然在隊友的配合下,打了幾個空切上籃,頗得同學們的一片掌聲。
羅東東和快嘴也在場邊,東東還是忍不住:“老老老——老邁克算什麽,在美國NBA界又沒有什麽名氣的。”
快快不屑於東東的說法又模仿著東東:“這這這……這回我們籃球隊可露臉了。”
再接下來的一幕,是陳校長的登場,不知道是即興發揮呢還是早有安排,應該說是早有安排,因為聘書早已寫好了,陳校長邀請老邁克擔任星城籃球隊的客座教練,老邁克愉快地接受了邀請,而且還說,這是他有生以來擔任的第一個客座教練,他感到分外地榮幸。
落日的餘暉照在操場上,星城中學沉浸在一種激動之後的平靜。不過隻有兩個人的內心最不平靜,一個是張歐傑,一個是楊奔奔。
兩個相愛的人,性格最好是互補的。我活躍,但我喜歡一個文靜的。
——小m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