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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愛是灼燒的燈火,我們都是飛蛾

  生活究竟是按部就班地滑行著。

  直至蕭嘉懿離開,他也不曾來見我一麵或者發條短信與我道別,我和他有“別”可“道”,可卻偏偏不道,這樣也好,我終不過是他生命裏的路人甲,走過之後就散了,可是陶婉怡不同,他們很配。

  直到現在我也依舊這麽認為。至少,我做不到在他中考之後轉學去廣州的時候陪他一起去,可是陶婉怡做到了,而且在他休學回鄭州的時候,她也逃課追了回來。

  所以,跟陶婉怡相比,我什麽資本都沒有,什麽都不是。

  我也沒去江采文家拿蕭嘉懿留給我的東西。至於是什麽東西,我見到和不見到的結局都是一樣的,所以,我何必讓自己心力交瘁地遭受一場浩劫呢。人生已經如此的艱難,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林宥嘉在《說謊》裏就這麽唱的。我在吵雜的馬路邊聽到了這首歌,腳步就此停了下來,直至音樂的終結,我聽見自己簡單地重複著這句歌詞,歌不成歌,調不成調。

  鄭州依舊酷暑難耐,從早到晚,空氣中隻剩下燥熱和沉悶。我打心底地渴望能有場傾盆大雨,豌豆大小的雨點從天而降,劈裏啪啦地打在人身上,想想都過癮。所以每天早上我出門上課的時候都會抬起頭看看湛藍的天空,偶爾會有兩隻灰色的麻雀相互追逐著在我的視線裏飛過,我在心裏祈禱:變天吧,下雨吧。

  人在困境中總是習慣祈禱,祈禱這個世界上有神靈或者超自然的力量存在,能解救自己於水深火熱之中。這樣的祈禱或多或少地帶著命運的無可奈何的悲哀,他們把這悲哀藏在了心裏,豎起雙手,十指相並,虔誠地等待著命運中的奇跡,哪怕是一線希望,也會破涕為笑。

  這群人裏也包括我,隻不過我藏著人群裏,沒有人看得見我虔誠的樣子。

  我想上天肯定是聽見了我的祈禱,聽見了我日日夜夜的哭訴,肯定是這樣的。在蕭嘉懿離開鄭州的第五天,鄭州下起了大雨。沉悶已久的世界瞬間被雨水所浸透,整個世界變得黑壓壓的,我抓起書本就往外跑,楊姍姍在我身後叫:“江蕙,等等我啊,等等我。”

  我沒有理她,自顧自地往外跑,跑出教學樓大門的時候,涼颼颼的寒氣逼近了我的身軀,有雨水濺落下來,灑在我的頭上、肩膀上、身上。我深深地閉上了眼,然後一頭鑽進了這被雨水彌漫了的世界裏。

  我沒命地往前跑,我的腦海亂糟糟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蕭嘉懿的樣子不間斷地從我的腦海中蹦出來,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想伸出手來抓住他,但是等待我的隻是漸行漸遠的幻景。後來我筋疲力盡地跪在了地麵上,眼淚混合著雨水吧嗒吧嗒地往下落。楊姍姍就是這個時候追上了我,她的頭發濕漉漉的,有雨水落下來滴在我的臉上,她扶起我,“江蕙,你瘋掉了嗎?”

  我沒有說話,隻是把她抱在了懷裏,咧開嘴狼嚎大哭起來。

  她也跟著我哭,邊哭邊拍打我的背,“好江蕙,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她總是這樣,縱然我什麽都不說,她也能懂得我心裏的苦楚。

  “快起來,再這樣下去我們會病倒的。”她替我擦幹了眼角的淚水,然後扶著我往寢室樓走。很多人都在看著我們,他們撐著五顏六色的傘,漫無目的,像是看著瘋子一樣看著我們。我想,在他們的世界裏,我們大抵就是一個瘋子。

  人總是需要給悲傷找一個宣泄口,不管你走到哪裏,看著怎樣的風景,都需要一個宣泄口。這樣,擠壓在心底的苦楚才會慢慢流出,這是好事情。

  能哭出來,都是好事情。

  楊姍姍從衣櫃裏翻出幹淨的衣服讓我換上,她的頭發還在滴著水,吧嗒吧嗒地落在光滑的桌麵上,“快點換上衣服,不然會著涼的。”她說完這句話就打起噴嚏起來。

  我笑話她,把衣服往她身上套,她掙紮著推辭,我一把抱住了她,眼淚止都止不住地往外冒,我說:“楊姍姍,我們去吃火鍋好不好?!”

  她說“好”。

  整個下午我們都坐在火鍋店裏用熱氣騰騰的火鍋來打發時光。我很少這樣輕薄時間,總覺得每日的時間,不管是一分還是一秒,丟掉之後就不會再有,剩下的隻有空蕩蕩的未來。而未來是個很虛幻的概念,說真的,我都不知道它到底存在不存在。

  楊姍姍點了很多的菜,紅白相間的肥牛肉和翠綠的青菜擺滿了桌子,就連服務員都一臉驚恐地看著我們,脆生生地問我們:“美女,請問你們減肥的秘籍是什麽?”

  楊姍姍沒有理會她,她隻顧著給我涮牛肉了,邊涮邊跟我說話。

  她說:“學校東門新開了家蛋糕房,做的糕點真的不錯,晚點我們去嚐嚐。”

  我說:“好。”

  我把剛撈出鍋的肥牛肉放在裝滿花生醬的碟子裏沾了沾就往嘴裏送,還未散開的熱度在我的嘴裏滾燙灼燒,眼淚瞬間就往外冒。我齜牙咧嘴地繼續往嘴裏塞肉,隻有食物才能彌補我無盡的悲傷。

  楊姍姍攔住了我的手,她麵無表情地看著我,“江蕙,你用不著這麽折磨自己。”

  我苦澀地笑笑,“哪有,我就是想吃東西。”

  “你就撒謊吧,反正疼得是你自個兒的心。”她總是這樣,一語成讖。

  我低下頭,漫無目的地用筷子攪拌著盤子裏的花生醬,我說:“楊姍姍,我隻是覺得遺憾。”

  “遺憾沒能和你的暗戀地久天長?”她輕微地歎了口氣,放下筷子,拿起紙巾擦拭嘴角的油漬,“天下哪有那麽多美好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跟著他,不管他走到哪裏,我就是想跟著他。”

  “那你為什麽不去把他追回來呢?”

  我沒有說話。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整個空間都是寂靜的,我能感覺到心口伴隨著呼吸微微發疼,我想找個東西堵住它,可實際上我沒有抓到任何東西,就像在汪洋的大海裏一般,甚至連一根稻草都沒有。於是,我把自己的左手捂在了心口的位置,像是等待一場浩蕩的劫難。

  “你還是不夠愛他。”楊姍姍苦笑起來,“暗戀支撐到了最後,都變成了自戀。那個對象隻不過是一個軀殼,靈魂其實是我們自己塑造出來的神,明白這件事之後你自然會覺得失落,因為你害怕的根本就不是他是否喜歡你,而是有一天,你也不再會喜歡他。”

  她說的話總是讓我陷入沉思,有那麽一刻,我忽然發現自己根本就不了解楊姍姍,關於她的過去,她的經曆,我一點都不了解。

  我繼續低著頭吃火鍋,我把滾燙的肉卷塞進嘴裏,反反複複地咀嚼,一同咀嚼著楊姍姍的那句話。我像做著一道證明題那樣想要證明這句話是錯誤的,不管是正論還是反論,隻要證明它是錯誤的就算成功。於是我像回到了高中的教室,麵對著空白的試卷,眉頭緊皺,深思熟慮。我所缺少的是論證,我也清楚,這論證就是時間。

  火鍋吃到一半的時候我的電話響了,是一完全陌生的電話號碼,於是我清了清嗓子,按下接聽鍵之後客客氣氣地說:“你好,哪位?”

  “你好,請問是江蕙小姐嗎?”是個婉轉的女聲。

  “是的,我是。”我答,“請問您是……”

  “你有時間嗎?我想我們有必要聊一聊。”她停頓了片刻,加重了語氣說,“關於唐齊銘。”

  我的手不經意地抖動了一下,桌角邊的筷子隨之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我的腦海隻閃過一個鏡頭,那就是唐齊銘手臂上的那道疤痕。

  我想,從我們降臨這個世界開始,很多的事情都已經被命運安排好了,不管你信或是不信,都是如此。我們勢單力薄,無法與命運抗衡,隻能默默地承受,終有一天,那些苦楚會被我們慢慢地消化掉。

  我們約好見麵的地點是富麗堂皇的咖啡廳。我從未來過這麽高檔的地方,所以一時間就不知所措起來。由於剛剛下過雨,我的鞋子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泥漬,整個樣子就像個小醜。我站在咖啡廳門口徘徊了很久,終於鼓起了勇氣要進去的時候,穿著黑色製服的迎賓員並沒為我拉開門。恰恰相反,他冷冰冰地打量我說:“小姐,你有預約嗎?”

  我臉“唰”得一下就紅了,我沒有想過來這樣的地方還要預約。我張了張嘴,小的可憐的聲音從我喉嚨裏發出來:“我是……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是王小姐嗎?”

  我不知道王小姐是誰,隻顧著點頭。

  迎賓員臉上瞬間就堆滿了笑,他一邊為我開門一邊作揖說:“小姐,請進。王小姐早已恭候您多時。”

  我抬起腳步就往裏麵走,灰色帆布鞋踩在光鮮明亮的紅地毯上,留下了一排排汙漬。我彎下腰,想要把鞋子脫掉的時候,一個清脆的聲響在我的耳畔響起:“江蕙小姐,這裏不需要脫鞋。”

  我拾起目光,看見一雙琉璃的高跟鞋,配著淺紅色絲綢一般的連衣裙。那連衣裙的款式我見過,就在前幾天,楊姍姍拿著本時尚雜誌指著跟這件款式一樣的連衣裙跟我說:“江蕙,這件連衣裙真的是美翻了。”我也搞不清楚楊姍姍口中的“美翻了”到底是美到了什麽程度,她的新詞多得我數不完。反正從她那癡迷的眼神中我也能明白個大概,大抵就是跟何大為是同一級的了。於是我就回答她:“喜歡你就買唄。”她一臉的失落,“你以為這是白菜價啊,說買就買!這件衣服都六位數了!”她無比唏噓地歎了口氣,接著我聽見她說:“不行,我得去淘寶上看看有沒有相似的款式,買個冒牌貨回來。”

  當時我還在心裏感慨,六位數的衣服傻子才會穿在身上。穿衣服的目的是為了什麽,首要目的自然是為了遮羞,其次是舒服,最後才是美觀。如果花一百塊錢就能達到十萬塊的效果,為什麽還要浪費那麽多的錢呢?這筆錢用在貧困學生、用在疾病纏身卻無錢醫治而等待死亡的人身上,能換來多少希望。可是,用這筆錢買一件衣服的人根本就不懂,因為他們不缺錢,他們缺的是捉襟見肘的經曆和憐憫。

  我一直以為這類人離我很遠,可是我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們就這樣高高在上地站在了我麵前,衣光鮮豔,像個瓷娃娃。

  我終究還是穿著帆布鞋走過了紅地毯,然後跟著她的步子走到了臨窗的位置上。軟皮沙發上繡著典雅的花紋,我叫不上名字,我隻是清楚這樣的環境不屬於我。

  “喝點什麽?”她笑容可掬地坐在了我對麵,落落大方。

  “不用了。”我謝絕,雙手不知所措地放在膝蓋上。在這個高雅萬千的地方,我不過是個小醜,供人觀摩取笑。我隻想離開這個地方,越快越好。

  “唐齊銘還好吧?”她並不看我,隻是很優雅的攪拌著咖啡,陶瓷勺子碰在瓷杯壁上發出“叮叮叮”的清脆聲響,還沒等我回答,她便笑了起來,“江蕙小姐,你毀掉了他,你知道不知道!”還未等我反應過來,那杯濃黑的咖啡就迎麵潑在了我的臉上,我捂著臉發出“啊”的一聲慘叫。

  沒有人來理會我的疼痛。這不是我的地盤,沒有人會幫我說話。也不會有服務員來為我打抱不平。在某種威懾麵前,他們也都是弱者。世界總是這樣,在某種強勢麵前,我們不可避免地選擇屈服。這樣的日子我過得多了,漸漸也就習慣了。於是,我摸出紙巾擦拭掉臉上的汙漬,心裏還在暗自慶幸:幸好不是熱咖啡。

  “江蕙小姐,這杯卡布奇若的味道還不錯吧?”

  “很好,謝謝。”我站了起來,手裏攥著紙巾。我說過,這樣的日子我過得多了,漸漸也就習慣了。我沒有多餘的力量與她持衡,隻能選擇忍辱負重、默默承受。生活總是這樣,讓你受盡屈辱,到頭來才教會你活著的意義。我一直在等生活教會給我的意義,一直都在等。可是王小姐並沒有放過我,她叫住了我,“江蕙小姐,我不管你用了什麽手段迷惑住了唐齊銘,我都要提醒你,這場鬧劇都該到此為止了。如果你足夠聰明,就請你馬上離開他,至於你們所謂的結婚證,我會給你一筆錢,作為對你的補償。”

  我木木地站在原地,攥在手心裏的紙巾落在了地板上。就在剛剛我還在疑惑她怎麽就知道了我的名字和電話,可是現在,所有的疑惑都煙消雲散了,答案隻有一個,那就是唐齊銘。知道“結婚證”的事情,隻有我和唐齊銘。很顯然,這一切都是唐齊銘告訴她的。我想,是這樣的。

  我抬起腳往外走,隻是這一次,我再也沒有擔心自己的帆布鞋會弄髒光鮮的紅地毯。咖啡館的服務員一臉鄙夷地看著我,我也絲毫沒有放在心上。都笑話去吧。

  剛下過雨的城市顯得格外幹淨清晰。我漫無目的地在街頭遊蕩,暖黃色的路燈將我的身影拖得很長,所以,整個世界也隻有我的影子在陪著我,盡管絡繹不絕的人群從我的身邊走過、盡管車水馬龍的街道填充了黑夜的寂寞。

  每個人的心中都住著寂寞,這寂寞無聲無形,我們想方設法地想要拋棄它、丟掉它、甚至是要毀滅它,可是不管我們費了多大的力氣、流了多少的汗水,到頭來卻發現自己非但沒有消滅它,恰恰相反,它越變越大,直至填充了整顆心的容量,也就是這個時候我們方會知曉,寂寞這東西,我們這輩子都是丟不掉的。它隻會像我們的影子那樣跟著我們,直至我們走進了墳墓。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時間這概念變得很稀薄,我也不覺得累,就那麽漫無目的地沿著街道走著,後來我看見閃爍著“七色花”的霓虹燈,才緩緩停下了步伐,走進了奶茶店。

  還沒剛走進奶茶店我就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你怎麽都猜不到我看見了誰。說真的,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自從我接任奶茶店的經理之後他幾乎就從我的視線裏消失了,唯一一次的撞麵還是半個月前,楊姍姍帶著他來吃唐齊銘燒的小菜。對於何大為,我一直覺得內疚。因為劉姐並沒履行她的承諾,將何大為安排到更好的地方。所以那天中午吃飯之前我在心裏打著腹稿多多少少要向他表示一下歉意,可是還沒剛坐上飯桌我就發現這頓飯純粹成了唐齊銘和何大為的交流會,這兩人簡直就是一見如故,把酒話事,從國內到國際,沒完沒了,根本就沒我和楊姍姍插嘴的空隙。於是那頓飯,我和楊姍姍就顧著吃了。吃完之後唐齊銘拉著何大為到他臥室裏打魔獸世界,而楊姍姍就顧著拉我去看淑女坊的衣服了。

  所以這次見到何大為,我感到格外的高興,一方麵我想好好地向他表示一下歉意,另一方麵奶茶店最近出現了點狀況,我想向他請教一下。於是,我把所有的不快都丟到了腦後,滿臉笑容地坐在了他對麵,“何經理,哪陣風把您給吹到了奶茶店啊?”

  他喝了口果汁朝我笑笑,一貫的小酒窩迷人的很,難怪會把楊姍姍迷的神魂顛倒、轉變風格走淑女路線,帥氣的男人就是有這樣的魅力。“得,何經理都是過去時了,現在進行時的是江經理,我也就剛巧路過這裏,順便進來看看,喝杯果汁,畢竟這裏曾經是我的戰場。”

  “你每天來我們都歡迎。”我笑,“何經理現在在哪裏高就呢?”

  “一個小外企。”他說,末了又補充一句:“過著被資本家壓迫的日子。”說完之後他便發出朗朗的笑聲。

  “何經理,是我對不起你。”

  “嗨,你說的是什麽話啊,哪有什麽對不起啊!”他皺著眉頭看著我,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我,他自然還會留在奶茶店做何經理,自然會過著安逸的日子,想到這裏我更加覺得愧疚,感覺自己就是那鳩,把雀的巢給占了。

  他像是明白我的心思似的,接著說:“江蕙,你是個肯吃苦耐勞的女孩子,你接手奶茶店原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再說了,我也不可能一輩子窩在奶茶店當個小經理吧,外麵的世界很大,我也應該出去闖闖,長長見識。所以啊,別覺得對我愧疚什麽的,沒這一回事。”他停頓了片刻,對我笑笑,“其實我該感謝你,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怎麽會遇見楊姍姍呢?”

  “這麽說我也做了回媒婆。不過,說真的,楊姍姍是個好女孩,為了你她什麽都願意做。”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加努力地去工作,我想給她一個美好的明天,不讓她受到任何的苦楚。”他抬著頭,眼神落在窗外的夜景,像是看著自己的未來那樣,無限神往。

  我不忍心打破他神往時的安靜,於是默不作聲地看著窗外的風景,心裏卻感慨著:楊姍姍,你比我幸運,所以你注定了要比我幸福。

  後來,他長長地吸了口氣,眼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從他眼珠裏看到類似光芒的東西在閃爍著,他朝我笑笑,“唐齊銘也不錯呢……”

  未等他說完,我便打斷了他,“噢,對了,有個問題我想向你請教一下。”

  他收縮住了笑容,“什麽問題?”

  “奶茶店的經營出現了狀況,特別是最近三四天,顧客少的可憐,飲品的製作流程沒有任何的問題,口感如常。所以,我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

  “這很正常。”他認真地說,“每個人都會出現厭倦期,不管是飲品還是感情,都是如此。所以,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過不了多久,他們想念某種感覺或者味道的時候自然便會回來了。”他拍拍我的肩膀,然後站了起來,“時候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明天還要上班。你也早點回去吧。”

  我起身要送他的時候他把我攔在了店裏,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說:“江蕙,如果我有什麽對不住你的地方,還請你多多包涵。”

  “哪裏的話,當初如果不是因為你的提攜,我指不定還站在哪個吵雜的商場發傳單或者推銷商品來著呢。我能有今天,多虧是因為你。”我說的是心裏話,當初麵試那天,如果不是何大為多問了我幾個問題,我也未必會被錄取。或許,我依舊過著某種窘迫的日子,看人眼色、受盡苦楚。

  他不再說話,隻是幹咧咧地衝我笑笑,然後一頭紮進了朦朧的夜色。這樣的夜晚很寂靜,或者說,這個世界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都該是如此的寂靜,躁動不安的隻是我們自己本身。

  我走回店裏處理當日的賬目,這是我每日必修的功課。因為沒有什麽顧客,我便讓員工提前下班回去休息。空蕩蕩的奶茶店變得寂靜冷清,我不喜歡這樣的冷清,於是便開了音響放劉若英的歌。她的歌總會讓我覺得安寧,我說不出來為什麽。我敲著鍵盤核對營業狀況,依舊是個“損兵折將”的慘記。我歎了口氣,心裏盤算著該如何給劉姐發郵件向她交代。就在這個時候,有陰影落了下來,遮住了我麵前的光線。我心頭一驚,猛地抬起頭,看見了一張鬼臉,嚇得我心驚肉跳。

  “有病啊你!”我張口就罵。

  唐齊銘隻顧著笑,“我就跟你開個玩笑罷了,誰知道你的膽子這麽小。”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樣恬不知恥嗎?”一想到那個王小姐潑在我臉上的咖啡,我所有的安寧都沒了。

  “我不就跟你扮了個鬼臉嗎,怎麽就恬不知恥了?”他辯解。

  “你自個兒心裏清楚。”我沒理會他,我怕再這樣下去我會暴跳如雷。

  “我不清楚,我一點都不清楚。”他跟我較起了真。

  “你現在何止是恬不知恥,更是厚顏無恥。”

  “你這人真是……”他皺著眉頭,看著我,“真是狗咬呂洞賓。我打你電話打不通,好心出來找你,你倒好,見我便罵。我哪裏得罪了你?”

  “唐齊銘,你不用對我虛情假意。你也用不著這樣,我又不是三歲的孩子,給顆糖就哄好了。”我的語氣很平和,甚至在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的嘴角還是帶著笑意的,暴風雨前的天空都這樣,平靜的很。

  “江蕙!”

  “好,既然你那麽健忘,那麽我就來告訴你。反正這場遊戲我也玩夠了,我們也該結束了。”

  “你說什麽?”他打斷我,“什麽叫遊戲,什麽叫我們也該結束了?”

  “我們所謂的結婚證,我們所謂的婚姻,都該結束了,你該回到你的世界裏,我也該過我自己的日子,就像我們根本就不認識那樣,各自為生。”

  “江蕙,你瘋了嗎?”

  我笑,“難道這不是你想要的結果嗎?何必呢,都這個時候了,你沒必要在我麵前偽裝了。”

  他很沮喪地看著我,眼神讓我琢磨不透。其實我也懶得琢磨,總是琢磨別人的心思我累了,我也倦了,這實在是太沒有意義了。所以,我索性就什麽都不去想,坦然麵對就是了。

  “江蕙,我沒有想到你會這麽對我說,我真沒有想到。”他苦笑著搖搖頭。

  “我也沒想到你會這樣對我。明明是受夠了我,你還不願意當麵說出來,卻讓你的老相好出麵來解決。唐齊銘,我看錯你了,你真虛偽。”

  “隨便你怎麽說,我問心無愧。”

  “你當然會問心無愧了,因為這都是你想要的結果,你怎麽會問心有愧呢?你的出發點、你的立場都是從你自身出發,你認定了某個結果,自然會不顧一切、在所不惜。所以這本身就不存在什麽有愧無愧了。”

  “江蕙……”他暴跳如雷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後瞪著我說,“如果你真的這麽認為,那麽請你告訴我你的依據,我不想糊裏糊塗地被你冤枉。”

  他的臉漲得通紅,我被他的樣子嚇住了,他從未在我麵前這樣過,他一直都是那個安靜的男生。我甚至開始懷疑我自己的判斷了,可是,如果不是他,還能有誰呢?還能有誰知道我和他的“結婚證”呢?沒有人了,這個人也隻能是他了。

  “王小姐你認識嗎?”

  “王小姐?你說的是誰?王馨蕊?”他皺著眉頭看著我。

  看來我判斷的並不錯,不然他怎麽能那麽迅速地反應過來?我忽然就覺得心口有股氣壓著我,讓我喘不過氣來,於是我轉過身子倒了杯水,大口大口地喝著。唐齊銘也不說話了,他垂下了臉,我看不見他的眼神,隻是等我喝完了水,聽見他低沉的聲音:“走,我們回家。”

  我放下杯子不願再說話,事實擺在我麵前,再多的爭論也不過是徒勞無益。所以,我慢慢在心裏說服了自己接受這樣的事實。原本就是卑賤的命運,比不得別人的嬌貴和蠻橫。這些年生活教會我最多的便是低頭,在江采文麵前低頭,在被人辱罵的時候低頭,在承受生命的重量的時候低頭……我力量微博,無力抵抗,隻能學會低頭。這樣的悲哀我能獨自吞噬。

  從奶茶店回到租來的“家”裏,我們誰也沒再說話。我換完鞋子便鑽進了臥室,反鎖住了門,我不想麵對他,也不想與他爭論。總是這樣,在承受某種重量的時候我習慣了默默地躲在黑暗裏。這樣,就不會有人看見我的淒慘和眼淚,那些都是我苟延喘息的證據,我不願意把它們公布在別人的眼裏,我更不祈求別人的同情。沒有人會感同身受地為你想,他們隻會站在自己的角度大發感慨、悲天憫人,可實際上,他們是因為不懂得什麽是真正的苦楚。能說的出來的苦楚算得上什麽苦楚?

  整個屋子很安靜,隻有衛生間裏傳來流水的聲響,斷斷續續的。不用想我就知道,是唐齊銘在洗澡。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人,感情是很微妙的。這種微妙最大的傳輸紐帶還是聲音。當初我和江采文住在一起也是如此,每天我都能聽到她製造出來的瑣碎的聲響,後來我也漸漸習慣了這些聲響的陪伴,在寂寥的夜晚也不再覺得孤單。

  流水聲響了很久。在我的記憶中,這該是他洗澡花費最長的時間。我甚至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睡著了,是不是忘記了關掉了淋浴。若是以前,我肯定會敲門提醒他不要浪費水資源,隻是今晚上,我沒有力氣和心情,隻是苟延喘息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又過了一段時間,流水聲終於停下了下來,客廳裏傳來走動的聲響,幾秒之後,是沉重的關門聲,再以後,我什麽都聽不到了。也正因為如此,我忽然覺得有些失落。

  我開始努力回憶點什麽。人總是這樣,習慣用回憶來填補某種空白,不管這回憶或長或短,都能找到短暫的歸宿。歸宿這東西很模糊,它不是具體的一套房子、一個目的地,而是某種依靠。至少當初我和唐齊銘辦下“結婚證”的目的便是如此,我太沒有安全感、沒有歸屬感,於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一個歸宿,讓我脫離苦海,讓我重新過活。可是,現在我才發現我錯了,錯就錯在我把“歸宿”這東西寄托在了別人的身上,到頭來,我依舊沒有歸宿,依舊沒有安全感。

  第二天早上,是楊姍姍的電話把我吵醒的。我睡意朦朧,意猶未盡,連說話的聲音都無比疲憊。可是楊姍姍不同,她的聲音都是歡快的。

  “江蕙,你可真夠懶的,都十點鍾了你還睡!”

  我抱著電話,神誌不清地說:“嗯。”

  “今天上午你來不來學校?”

  “嗯。”

  “你‘嗯’什麽‘嗯’,到底來不來啊?”她顯然是意識到我的困意闌珊。

  “楊姍姍,什麽事情我們晚點再說好嗎,我現在隻想睡覺。”我的嗓音沙啞。

  “再晚就沒機會了。”她說,“有家銀行要來我們院裏招兩名實習生,你知道的,這是個好機會。所以,你最好趕緊過來,咱倆一起去試試運氣。”

  “嗯。”我抱著電話說。

  “你到底聽明白了沒有?”

  “我知道了。你去吧,我不想去,我隻想睡覺。”

  “沒救了。睡死吧。”楊姍姍說完就把電話給掛了。

  我翻了個身,可是睡意瞬間都沒有了。於是,我從床上爬起來,拉開門的時候我才發現屋子裏空蕩蕩的,唐齊銘不在家。

  這是我第一次睜開眼的時候沒有看到唐齊銘的身影還有熱氣騰騰的早餐,我想我得習慣這樣的日子,就像習慣寂寞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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