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靶各位打過吧,沒打過也見過吧。
指哪打哪是先立靶再打槍,打哪指哪是先打槍再畫靶!
這本來是一個笑話,可是天才造反專家徐敬業卻用自身實例講述和解釋了這個笑話!
翻閱史料關於徐敬業起兵這一段的記載,每次看後都感覺到別扭。這場戰爭別扭著開始又別扭著結束,如果非要讓我評價這場戰爭,一句話“萬事皆缺,獨剩東風”。從起兵到兵敗兩大疑問貫穿始終。也因為徐敬業沒有解決好這兩大疑問,最後才導致了這場戰爭從一開始就注定是一場敗局。一是為什麽發動戰爭,起兵的理由是什麽?我把它稱之為“拉誰的虎皮扯誰的旗?”二是軍事戰略的取舍,往哪裏打?怎麽打?我把它稱之為“向左還是向右?”我們先從第一個說起。
“拉誰的虎皮扯誰的旗?”
偽臨朝武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後房之嬖。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踐元後於翬翟,陷吾君於聚。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弑君鴆母。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猶複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鳴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
上中學學習這篇課文的時候,平日裏看上去蔫頭耷腦的語文老師,在朗讀的時候,搖頭晃腦,手舞足蹈,像腳底下踩了個煙頭,後來看那個唱《無所謂》的歌手在舞台上唱歌,才知道這是一種“踩煙頭”的唱法。這篇《為徐敬業討武瞾檄》能讓武則天發出“此人不用,宰相之過也”的天下第一檄文,果然不同凡響。我估計武則天當時在心裏朗讀過後,五髒六腑通了氣,也想為之舞蹈,但礙於這是一篇罵自己的文章。看罷發出“此人不用,宰相之過也”的感歎。我們在歎服駱賓王文才的同時,也不得不歎服武則天的襟懷。
這是誰這麽有才?罵人都罵得這麽才華橫溢。這個人就是我們每個人都熟悉,而每個人又感覺陌生的一個人。駱賓王!我們熟悉,是因為我們小時侯都背過“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這是駱賓王7歲之作。陌生是因為我們對他的了解也隻限於這個《鵝》。這位“江南神童”才華橫溢天資絕頂卻始終懷才不遇。他赴長安參加科舉考試,名落孫山;當師爺都得不到重用。他對前程萬念俱灰,過了12年的耕讀自娛、與世無爭的隱居生活。49歲時,已滿頭白發的他,終於被錄用,當了一個“奉禮郎”的小官。61歲那年,他被提升為“侍禦史”,但上任還不到半年,受人誣陷,鋃鐺入獄,成了一名階下囚。徐敬業在揚州起兵時駱賓王已是62歲的老人,他把一生的憤恨,滿肚子的委曲以及他的全部政治理想,全部瀉在這篇《為徐敬業討武瞾叫檄》上,自己的後半輩子也為之而玉石俱焚。
弘道元年(683)二月高宗病死後,長期參政的武則天從簾後走向台前,主持大局並掌握了朝政大權。光宅元年武則天廢中宗為廬陵王,立豫王旦為帝,是為睿宗,可又將睿宗安至於別殿,武則天歸政於睿宗,但並沒有放權於他,睿宗見這個皇帝當著也沒什麽前途,搞不好小命不保,於是主動退讓,武則天決定繼續臨朝稱製。而此時,長安、洛陽剛剛遭受一場嚴重的自然災害,光宅元年九月,“溫州大水,流四千餘家”,八月“栝(括)州大水,流二千餘家”。連綿不斷的災害,還有北方外夷入侵,這些都威助著剛剛臨朝稱製的武則天。這個女人從登上台前的那一刻,就懷有一顆勇敢的心,越困難越能激發她的欲望和潛能。隨著地位的不斷提升和權力指數的增強,已經沒有誰能阻擋她前進的步伐,她大張旗鼓地實行一係列的新政策,一方麵對李氏子孫大加謫貶,另一方麵大封諸武。光宅元年九月,武則天下詔追封自己的祖先為王,立五代祠堂於文水,這一事件成了導火索。無論是李唐宗室,還是官僚士大夫都在蠢蠢欲動,暗中聯絡伺機反撲。
徐敬業就是在這時候冒出來的,他率先打起反對武則天的旗幟,在揚州起兵。徐敬業雖是李唐開國元勳李績的孫子,名將之後。但是要玩揭竿而起這種高級遊戲,他和他的爺爺李績(徐懋功)比起來相差得不是一點兩點。
曆史上但凡最後成功的起義,都要有個響當當的名義,隻有扯起一個能糊弄天下人的虎皮大旗,天下人才能趨之,百姓才能簞食壺漿,豪傑才能舍命相助。作為徐敬業,家不貧,人不窮。如果不折騰,那他的生活可以算得上是錦衣玉食。爺爺是開國功臣,本人又襲爵國公,不好好做你的公子哥,人家家族內部鬧家庭糾紛,今天娘當家,明天兒子當家,關你何事。你既不是王孫,又不是國戚。從駱賓王的檄文看,他扯出虎皮大旗是“匡複李唐”。這個理由不算太牽強,畢竟自己爺爺是李唐社稷的功勳,作為孫子有責任也有義務來捍衛爺爺的成果。“匡複”那就好好地“匡複”,無外乎兩種結果或者恢複中宗,或者逼迫武則天歸政於睿宗,這都能說得過去。
可聰明過頭的徐敬業這時候不知道哪根神經出問題了,搞了一個“模仿秀”,找了一個長相酷似故太子李賢的人。還把這個人給供了起來,對外宣稱這李賢沒有死,跑到我們這裏來領導我們鬧革命了。一個兩個還正兒八經地三拜九叩,“因奉以號令”。如此低劣的模仿秀節目,糊弄那些愛開娛樂節目的老百姓還勉強。可對於那些精得跟兔子似的朝臣和天下有識之士,這簡直就是小兒的過家家遊戲。李賢在年前就死在巴州,朝廷是隆重發了喪的。這一點朝臣們都知道,這事不可能有假。徐敬業這麽一折騰,反而失去了人心,讓天下人看輕了這支隊伍。這小子到底要幹什麽?拿個被死太子靈魂附體的活人在那裏神經兮兮。放著還活在人間睿宗李旦和中宗李顯不管不問,搞個活死人在這裏匡扶,讓所有的人都產生了疑慮,這那裏是匡扶李唐,明明白白就是作亂,還是敬而遠之吧!
“裴炎之死”當時徐敬業在揚州起兵,討伐武則天。武則天找內史裴炎商量對策,裴炎建議說:“皇帝(指唐睿宗李旦)雖然年長,但他從來沒有親臨朝政,說話辦事,都還是很無能的。假如太後能還政,那麽徐賊的討伐問題,就會不攻自破了。”這一下,可招來了大禍。禦史崔察乘機上言說:“裴炎伏事先朝二十餘載,受遺顧托,大權在己,若無異圖,何故請太後歸政?”武則天即命禦史大夫騫味道、禦史魚承曄審訊裴炎。盡管很多大臣紛紛上奏營救裴炎,武則天都置之不理。十月將裴炎斬首於都亭驛前街。被殺前,有人曾勸裴炎,要他向禦史大夫們說些好話,以免一死。裴炎慨歎說:“宰相下獄,焉有更全之理?”就這樣,裴炎結束了一生。裴炎被殺,但餘黨還在,其實這對當時徐敬業來說也是一次更正旗幟的好機會。徐敬業
“向左還是向右?”旗幟樹起來了,往哪裏打呀?該不會從南打到北,從白又打到黑。在這個進軍方向上,義軍再次陷入了激烈的爭論。軍師魏思溫認為義軍應及早渡過淮河北上,糾集山東河北豪傑,兵鋒直指神都洛陽,在都門與政府軍決戰。駱賓王也讚同此策。這個魏思溫是個很有想法和頭腦。他的依據就是趁著武則天剛剛登基,人心可用,速戰速決。打下或者圍住東都,逼迫武則天下台。特別要避免打長期戰,以免義軍後勁不支。這是很有眼光的看法。
但是魏軍師的那位舊友、裴炎的外甥薛仲璋,卻有不同的看法,他說:“金陵有王氣,且大江天險,足以自固。不如先取常(今江蘇常州)、潤(今江蘇鎮江),為定霸之基,然後北向以圖中原,進無不利,退有所據,此良策也!”他這一策,是謹慎的打法,先占住一塊地盤再說,不能勝則可割據。他的根據是,義軍兵弱,以不硬碰硬為好,先經營一塊地方,待天下形勢進一步大亂,再伺機北上問鼎中原。這不能不說也算一好計,但是這個想法實施起來有個最基本的條件,就是天下大亂,就像隋末,造反者四下點火,朝廷顧此失彼。但是現在的天下是什麽狀況呢?造反者僅徐敬業一家專賣。到時候朝廷征剿大軍以泰山壓頂之勢殺過來,義軍又靠什麽來抵擋?所以,這個主意放在此時此刻,實質上是個坐等挨打的敗筆。
向左還是向右?這不光是個問題還是塊試金石。曆史往往會在前進的路口出這樣一個問題。王者往往有著超常的眼光,他能越過路標看見遠處的風景;而那些目光短淺的流寇卻隻管埋頭看路,回避一下路上的坑坑窪窪和小石塊。
這塊試金石檢驗出了徐敬業,這個想法不堅定,目的不純粹的流寇眼睛裏塞滿了“金陵王氣”。他選擇了薛仲璋的意見。他令左長史唐之奇守揚州,又令弟弟李敬猷屯兵淮陰、韋超屯兵都梁山(今江蘇盱眙縣),自己親率主力渡江,猛撲潤州。魏思溫的絕妙主意不被采用,情知前景不妙,忍不住對右長史杜求仁歎道:“兵勢合則強,分則弱,敬業不並力渡淮、收山東之眾以取洛陽,敗在眼中矣!”(見《資治通鑒》)既想立匡複的牌坊,又想幹稱王的勾當。徐敬業剛開始就偏離了方向,好事怎麽可能讓你一人獨占。當時已經有人給予定性為:“是真為叛逆!”(《資治通鑒》)。匡複有路,叛逆無門。
徐敬業第一個進攻的城池是潤州,也趕巧了,擔任刺史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叔叔李思文。如果李思文站在侄子這邊反武,那徐敬業就可以輕鬆拿下。家門不幸,出此逆賊!李思文根本不讚成叛亂,估計還念叨一番李績(徐敬業的爺爺)臨終那一番慷慨激昂的家訓,史書上沒有記載李思文與李績是不是父子。但無論怎樣,李績(徐茂公)作為徐家最長臉的人物,他的話既然史書都有記載,那麽他的那些後人也應當銘記。“我這些不肖兒孫,現在都交付給你,應細加防察,如有操行不倫、結交非類,馬上打殺,然後奏之,以免傾覆家族……”(前文提到過,這是李績臨終前交代他弟弟的話)。
李思文看著大侄子領著叛軍來攻,就和司馬劉延嗣一起發動百姓修城牆,訓練士卒。此時潤州的唐軍隻有五千人馬,城池也是自唐開國以來就沒修過。難道大唐根本就沒有地方防務嗎?原來,唐代實行的是府兵製,征來的兵都集中在約三百八十個“折衝府”中,這些折衝府主要分布在三個道,即關內道(拱衛京師)、河東道(防守太原)和河南道(拱衛神都)。其他地方的兵,非常之少。這就是唐朝所謂“強幹弱枝”的軍事部署,即:隻要能保住朝廷的中樞和北邊就好,其他地方等出了問題再臨時修補。以揚州都督府為例,舉全府七個州的兵力,還不及關內道兵力的三十分之一。所以,潤州被困,還要靠本州軍民的力量先抗上一陣兒,等候朝廷發兵來救。
匡複軍來到潤州城下,先是徐敬業跑到城下勸叔叔投降。廢了半天口舌仍然不能說服李思文投降。老爺子年已過六旬,但仍披掛上馬,前去迎敵。徐敬業見老爺子如此頑固,隻好令旗一揮發起猛攻。但遭到的五千士兵的頑強抵抗,城內死守了幾十天。最後還是破城,我估計城裏的那些士兵都沒有做好戰鬥準備,他們以為是李思文的親友團來了,應該早早的開城來一家親。可誰知道李思文和侄子真的開戰了。戰到最後,已有人在暗中幫助義軍。
李思文、劉延嗣和領兵前來支援的曲阿(今江蘇丹陽)縣令尹元貞戰到力竭,都當了俘虜。徐敬業看著綁上來的三個人,一個個挺胸疊肚,一副寧死不屈的架勢。惹得徐敬業大怒,就把縣令尹元貞先給殺了。然後他又跟叔叔開了句玩笑。“李思文,打我爺爺李績開始,我們老徐家就被賜了國姓,你今天卻為了那個姓武的老太婆賣命,我看你還是別叫李思文了,改叫武思文吧。”魏思溫請求殺了李思文,以警告那些在今後前進的路上敢於頑抗的州官,減輕今後攻城的難度,但徐敬業沒答應。
徐敬業還非常誠懇地勸劉延嗣入夥,劉延嗣不幹,說:“延嗣世蒙國恩,當思效命,州城不守,多負朝廷。終不能苟免偷生,以累宗族。豈以一身之故,為千載之辱?今日之事,得死為幸。”徐敬業非常生氣,要拖出去斬了。魏思溫這時候又站出來了說,剛才那個可以殺,這個不可以殺,這是我朋友啊。徐敬業心道,剛才我叔叔,你說要殺;現在你朋友,你又說不殺。有你的啊,小子。最後兩個人都沒殺,李思文和劉延嗣一起被關進了監獄。徐敬業正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那邊李孝逸率領的三十萬征剿大軍,直逼楚州。當時楚州是徐敬業的戰略重鎮,丟了楚州就將陷入與政府軍的正麵交鋒。
當初沒有聽魏思溫的話,犯了方向性的錯誤。這邊金陵城的王者之夢還沒有醒來,那邊噩夢卻已經襲來。三十萬對十萬——額的神啊!我拿什麽來拯救你?我的駱賓王,你的滿腹才情是否將要被馬蹄碾碎,兵鋒奪命。曆史的鏡頭在這時候沒有對照這位絕代才子,我隻能想象他在那樣一個場景裏在想些什麽,做些什麽。“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那個漸行漸遠的“江南神通”,他人生的最後絕唱難道就是那篇《為徐敬業討武瞾檄》。
徐敬業看不情勢不妙,收編了潤州的兵馬,留下一萬人馬守潤州。自己慌忙率軍回江都去布防,同時把李思文和劉延嗣也押回了江都。徐敬業不殺叔叔,魏思溫看出他的優柔寡斷,便又歎息:“不顧大義,專徇私圖,恐敗亡即在目前,我輩無死所了。”魏思溫的一聲歎息接一聲歎息,這就是徐敬業起兵給我的所有感覺,沒有鏗鏘的鑼鼓,沒有響亮的口號,沒有清晰地目標。兩個字形容,悲觀!
徐敬業任命李宗臣為潤州刺史,自己則親自趕赴前線,屯兵在高郵的阿溪(在盱眙和江都之間)。這時候李孝逸的大軍已經開到臨淮,與盱眙隔河相望。兩雄對決,必有一場惡戰了!其實徐敬業應該感激李孝逸,為什麽這麽說呢?李孝逸是宗室淮安王李神通的兒子,頗受武則天重用,軍事才幹雖然也有一些,但是膽小無勇,過於謹慎。這很致命,狹路相逢,勇者勝。連最起碼的勇字都丟了,還談何勝利。首戰,李孝逸派偏將雷仁智與徐敬業的義軍交戰,吃了敗仗。李孝逸一看,這義軍厲害啊!謹慎,要千萬謹慎。於是謹慎得按兵不進。兩軍就在各自找了快空地,盤腿打坐,練習“內功心法”。耗吧,看誰能耗得過誰。
派你出去是打仗的,不是養兵的。武則天聽說後大怒。她知道對付匡複軍不能有絲毫的鬆懈,要下狠手,立斬之。她這時候在朝中對徐敬業的後援團進行了清洗,試圖打擊徐敬業的信心,為前線大軍造勢。她斬裴炎、削徐敬業爺爺李績的官爵、挖徐家祖墳、奪李姓複徐姓等等。
同時,她還下詔赦免匡複軍中被脅從的百姓,隻要誰能把徐敬業的腦袋拿給她,當場授官三品。她對李孝逸這種打坐靜觀的搞法十二分的不滿意,她派了專人跑到前線去催促李孝逸速戰速決。當時擔任監軍的侍禦史魏元忠,雖然是個文臣,卻頗知兵。他見戰況膠著,心裏很急,就對李孝逸說:“朝廷以明公是王室親屬,故派你來主持征伐。天下安危,實賴此一決。且海內承平日久,忽聞變亂,朝野莫不倍加關注,就等著他們伏誅。今大軍逗留不進,遠近都失望。萬一朝廷換他人以代明公,你將以何辭逃避逗留之罪?最好是從速進兵,以立大功,否則禍患將至矣!”
這話說得最明白不過了,你李孝逸如果再這麽抱元守一,靜觀其變,武後很生氣,後果很嚴重。李孝逸這才如夢方醒,他急忙下令繼續進軍,直奔都梁山,去找義軍大將韋超交戰。征討大軍的副帥——副總管馬敬臣憋了好長時間,現在總算可以放手一搏了。他奮勇當先,在陣前斬義軍別將尉遲昭、夏侯瓚於馬下。
仗是站著打的,不是坐著打的。義軍本來以為李孝逸的軍隊真是武當弟子來練“內功心法”的。沒想到還真是來打仗的,既然你真敢打!那咱就真敢贏。從此,征討軍聲威大震,義軍漸漸有些扛不住了。
“一鼓作氣,給我拿下!”十一月初,武則天再度施加壓力,派名將黑齒常之任江南道大總管,統轄諸道援軍,開赴前線。李孝逸一看知道上方有想法,自己很不利。魏元忠向李孝逸進言道:“黑齒這麽高級別的將領都派出來了,看來朝廷對我們已有疑心,為將軍計,宜率輕騎往擊淮陰或都梁山,除他犄角,敬業便無能為力了。”
於是李孝逸再發兵攻都梁山。所謂都梁山,是盱眙縣城及其周圍山陵的統稱。韋超前麵敗了一陣,不敢貿然接戰,就仗著山勢險要,堅守不出。這塊頑石太難啃了,還要不要再打下去?府兵又不是山地作戰旅,這麽屯兵於險地,不是把什麽戰機都給耽誤了嗎?李孝逸又猶豫了。他拿不定主意,便召集眾將商議。有人提出:“韋超憑險自固,我步卒無所施其勇,騎兵無所展其足,且窮寇死戰,攻之徒然多損士卒。不如分兵困之,大軍則直取江都,覆其巢穴。”
這個建議,用的是劉邦攻鹹陽之計,主張直奔主題。但劉邦那時是避實就虛,現在的情況很不一樣,高郵是徐敬業重兵所在,不那麽好啃。
魏元忠反駁道:“避堅攻瑕,是兵家之計。徐敬業精銳,盡在下阿溪,隻求與我速戰,我若一敗,大事去了。而李敬猷原是個賭徒,韋超等人也非宿將,兵又單弱,易為我克,徐敬業雖欲往援,勢必趕不及。我軍擊敗韋超等兩賊,再乘勝進擊敬業巢穴,彼方雖有韓信、白起,也恐不能抵擋了。”李孝逸采納了魏元忠的意見。於是引兵去打都梁山,戰鬥可以用慘烈來形容,從早上一直打到晚上,終於啃下了都梁山這塊硬骨頭。這是李孝逸自討伐以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大捷,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李孝逸率部乘勝直逼淮陰。淮陰城在淮水之南,城池險固。守將徐敬猷是徐敬業的弟弟,跟著哥哥本來以為這天下很好打,跟著哥哥入股,就等著江山到手分紅了。平時喜歡玩牌,練習練習當個冒牌賭神還差不多。要說打仗實在是專業不對口,他一看李孝逸這陣勢,嚇得六神無主。李孝逸大舉攻城,一鼓作氣很容易就給拿了下來。徐敬猷隻身脫逃,打不好仗,咱還逃不好命嗎?
李孝逸領兵進入揚州府地界,直抵下阿溪北岸,並在此駐紮,兩軍隔溪相望。到了晚上,官軍的後軍總管蘇孝祥率兵五千,乘小船悄悄渡河,搶先偷營,結果遭到徐敬業的伏擊。官軍的果毅成三郎被擒,送到了江都。義軍統帥唐之奇為激勵士氣,指著他對部眾說:“此李孝逸也!”隨後下令斬之。哪知道這成三郎是個不怕死的,雖即將臨刑,仍大呼:“我乃果毅成三郎,非李將軍也。官軍今大至矣,爾曹破在朝夕。我死,妻子受榮;爾死,家口配沒,終不及我!”其凜然正氣,威懾敵膽,最終不屈而死!這位忠勇的成三郎,是幽州漁陽(今北京密雲)人。“果毅”是級別,全稱為果毅都尉,相當於大唐幾百個外軍折衝府的副職,類似於現代的團級幹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軍官的剛烈表現讓人慨歎。
這時候李孝逸又犯了老毛病,這小子打仗贏得起輸不得。聽說前麵的軍隊又吃了敗仗,又生退卻之意。也就在這個時候,徐敬業的營地上空飛來了一大群烏鴉。魏元忠與行軍管記劉知柔不願意撤軍,就對李孝逸說:“這是賊勢將敗的預兆。烏鳥集幕,勢必空營。然而徐敬業尚未退,鳥已先集,豈不是將覆滅麽?”那時候的人很信奉這個,既然天意滅徐敬業,那就順從天意。此時討伐軍的位置,在義軍西北方向,正好借冬天的西北風放火。李孝逸采用火攻,義軍立足不住,紛紛退後。李孝逸一陣掩殺,義軍就隻有疲於逃命了。
徐敬業不甘心就這麽敗了,既然風向不對,趕緊讓自己的隊伍臨時來個原地一百八十度打轉。結果沒把別人轉暈,自己先暈倒。也虧這天才能想的出來,臨時調動軍陣是兵家大忌,結果搞得自己陣腳大亂。李孝逸那能放過這樣的好機會,斬義軍七千餘人。直殺得天空染赤,溪流盡紅,義軍死傷不計其數。經此一仗,徐敬業的主力被打得七零八落。隻剩下徐敬業帶著一幹首領狼狽逃入江都。宜將剩勇追窮寇!李孝逸怎麽可能放過,一路追蹤而至。徐敬業看勢頭不妙,江都估計也守不住了。帶著一隊人馬倉惶奔往潤州,他要去投奔的是義軍刺史李宗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火棒燒。徐敬業率殘部逃到蒜山。救命啊!他寫了封十萬火急的雞毛信讓李宗臣趕緊發兵來救援。真是背運背到家了,結果送信的人將原定的聯係信物丟失了,隻拿了手書信件跑去潤州,李宗臣自作聰明地以為這是李孝逸使的調虎離山計!於是不理。李孝逸想跟老子玩陰的,門都沒有。
叫天天不應,叫地也不靈,徐敬業見大勢已去。帶人乘舟一猛子就紮進了長江,想順流而下出海,跑路到高麗避難。十一月十八日,航行至海陵(今江蘇泰州)地界趕上水麵起風,船光在原地打轉。而追兵將至。窮途末路至此,就是再有信念的人也要崩潰了,況且他這些手下跟著造反,大多還不是為了謀個更好前途,結果臨了卻跑到水裏陪著徐敬業喂王八。徐敬業的部將王那相,在此時生了叛變之心。便鼓動兵士殺了徐敬業、徐敬猷,以及徐敬業的妻兒老小等,共砍下二十五個首級,拿到李孝逸軍前投降。其餘唐之奇、魏思溫、韋超、薛仲璋等人逃散,也分別被李孝逸部下捕獲,全部砍了腦袋,傳首東都。
駱賓王在參加徐敬業揚州起兵討伐武則天失敗之後,下落不明。成為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個懸案。大概有三種說法:被殺說,逃亡說和投江說,每個說法似乎都證據不足。其中尤以駱賓王逃亡的說法流傳最廣。史書上也有各種不同的說法,《資治通鑒》說他與徐敬業同時被殺,《朝野僉載》說是投江而死,《新唐書》本傳說他“亡命不知所之”。而孟綮《本事詩》則說,徐敬業敗亡後,“與賓王俱逃,捕之不獲。將帥慮失大魁,得不測罪。時死者數萬人,因求戮類二人者,函首以獻。後雖知不死,不敢捕送。故敬業得為衡山僧,年九十餘乃卒。賓王亦落發,遍遊名山。至靈隱,以周歲卒。當時雖敗,且以興複唐朝為名,故人多獲脫之”。也就是說,徐敬業和駱賓王兩人都沒死,潛伏在民間了,官軍殺掉的是兩個相貌類似的人。這個說法,或許能給人一點兒安慰。另有人考證,在南通東郊的狼山山門右側,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墳,墓碑上赫然寫著“唐駱賓王之墓”。據說事變那天,有人救了駱賓王,因江都一帶李孝逸正在大肆搜捕義軍餘黨,駱賓王就流落到了狼山,並卒於此。
駱賓王究竟死了還是沒死,是一件無法確定的事。有人說這樣一個傳奇才子,以“下落不明”作為他人生最後的收梢,是最符合他的性格的。後來中宗複位後,心裏還是感念匡複軍這幫兄弟,曾下詔廣求駱賓王的文稿,竟得數百篇。在這裏轉摘岱誠先生的一首短詩獻給這位曠世奇才。
“長劍劃破的夕陽滴淌著悲痛的血液,
把夢裏的玄武門城牆染得更加鮮豔。
戍樓上的殘月倒映在清澈的淚珠上,
被刁鬥聲綴成一串肅穆的佛珠掛在詩人的胸前。
雄壯的馬蹄聲在兵敗的喪鍾裏漸漸走遠,
詩人隻想把琴弦做成弓弦。
拋開滿沾墨汁的筆穩穩地立好馬步,
往深幽的皇宮張弓搭箭。”
前後才四十四天,一場悲壯的大戲就落幕了。待到大將軍黑齒常之帶援軍來到江都,已是亂黨肅清,不勞他動手了。武則天隨後下令,盡殺徐氏宗族。隻有那個不降叛賊的李思文沒有被連坐,並且因功官拜司仆少卿,後來又升了春官尚書。武則天專門召見了這老頭子,麵諭道:“徐敬業把你改姓武,今天就賜你姓武了!”事見《資治通鑒》。李績立功三朝,功勳赫赫,最終因徐敬業叛亂,使其宗族受到牽連被誅殺,唯李思文一脈餘存,實令人感歎。
塵埃落定,海內既平,武則天的聲威如日月當空,時勢不可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