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情感與理智
顯慶五年(660年)十月,唐高宗李治本就柔弱的小身子骨染上了風疾。看好了,是風疾,不是風寒,板藍根是不起作用的。有專家研究表明,這病類似於今天的高血壓及相關的心腦血管疾病,心態要平和不能激動。這病放在今天也是人類的克星,在當時可以說是李唐皇室的家族遺傳病,皇帝克星。唐高祖李淵是第一個中頭彩(得“風疾”)掛掉的唐朝皇帝。唐太宗手氣更好,不光自己得了風疾,連老婆長孫皇後也被這種疾病奪去了年輕的生命。李世民因為這病搬到翠微宮養,養到最後卻死於翠微宮。
風疾,你還有完沒完?沒完!克死一個算一個。
拋掉今天的高宗,後麵還有順宗、穆宗、文宗與宣宗等同誌排著隊拿著號頭準備與“風疾”死磕。這病的後期症狀就是患者四肢癱瘓,口不能言,隻能靠點頭YES,搖頭NO來表達內心的想法。
顯慶五年(公元660年)七月,出任宰相還不足一年的盧承慶,在財政工作上出現了重大失誤,因未能征足賦稅受到禦史台官員彈劾。高宗覺得此事不好處理,因為盧承慶是武後建議提拔的。武則天聞知後,請高宗按章辦事,對大臣要功過兩分清,不要看她的麵子。於是,下詔將盧承慶免職以示懲罰,後又考慮其才幹起用為潤州(今江蘇鎮江)刺史。
這時候,高宗感覺頭痛病越來越嚴重,連看奏章都費勁了。自己不能正常處理朝政,太子才八九歲,高宗無奈之下就把政事都委托給武後處理。這時候武後還沒有攫取天下的野心,她幾個月前為了泄憤,狠狠地收拾了一把自己娘家的幾個兄弟子侄,搞得他們家破人亡就是明證,如果她有奪位的野心,就會重用自己家的外戚。武後生性聰敏,本就是人中之鳳,而且讀過不少史書,她與親信許敬宗每天在武德殿西門值勤(待詔),掌控朝政,了解動向,不知疲倦,對政事的見解和處理都比較合適,高宗比較滿意。
剛開始的時候,武後理政並不是常態,而是在皇帝病重之際偶爾代行君權。她對朝政的處理也頗有分寸,實行緊跟政策,事事按照高宗的意思順旨而行。高宗倡導以孝治天下,武後便提議僧尼道士都得參拜父母;李唐崇道,奉老子李耳做先祖,武後便手抄《道德經》以示虔誠,很得高宗的信任。但隨著高宗不時發病且病勢日益加重,武後處理政事的機會越來越多,於是就像吸食毒品一樣,對至上的皇權日益上癮,產生親臨朝堂的欲望。這是後話。
武則天輔政之後麵臨的較大課題,就是四境開始不寧,東西兩方都冒起狼煙。西邊,西突厥稱霸西域,阻斷商路;使西域歸附唐朝的國家頗感不安。東邊,與唐關係密切的新羅,遭到高麗和百濟的夾擊,向唐朝緊急求援。武後麵對險境,冷靜判斷形勢,協助高宗正確製定了對外戰略。既任用老將劉仁願、劉仁軌,也起用新手蘇定方、薛仁貴。最後,唐朝滅掉了西突厥,替代了其在中亞的霸主地位,使大唐疆界達到了今阿富汗和伊朗邊界。東部的戰事也頗為順手,蘇定方大敗百濟,生擒百濟國王,砍掉了高句麗的臂膀,使敵人為之喪膽!
顯慶五年(公元660年),蘇定方押送百濟國王到東都洛陽獻俘,高宗大為興奮,決定乘勝拿下高句麗。十二月,任命蘇定方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劉伯英為平壤道行軍大總管,程名振為鏤方道總管,各自帶兵分幾路出發遠征高麗。因為戰爭需要,位於今山東半島的青州刺史要負責籌集軍糧,從海上運送到前線。
這時候的青州刺史是劉仁軌。如前文所述,劉仁軌幾年前曾在朝中擔任給事中(禦前檢察官),因為大理寺丞畢正義受李義府指使非法釋放美婦淳於氏,被人揭發,劉仁軌就奉旨審訊畢正義這件案子,而且執法剛正。李義府從那時就恨上了劉仁軌,找個機會貶斥他出任青州刺史。這次,劉仁軌負責海運軍糧,當時的氣候不是出海的時機,但心懷叵測的李義府卻接連督促他快點啟程出海,劉仁軌無奈,隻好從命。結果船行到海上的時候遭遇大風,所有船隻都被刮翻了,軍糧盡數傾覆。這可是一件大事,朝廷聞訊,立即命令監察禦史袁異式前往審訊。袁異式臨行前,李義府想讓他結果了劉仁軌,就對他說:“你要是能辦好這件差事,以後升官發財易如翻掌。”袁異式知道李義府和劉仁軌的恩怨,當然聽得出李義府的弦外之音。他到了青州之後,對劉仁軌說:“你和朝廷中什麽人有仇,你自己心理應該清楚。所以啊,你想想自己該怎麽辦?”其實這是暗示劉仁軌:你已沒有活路,最好自行了斷,免得遭受更大折磨。劉仁軌卻說:“我惹出了這麽大的禍,國有國法,您要是依法處死我,我毫無怨言。但如果讓我自盡,那樣我的仇人肯定高興,我不甘心!”袁異式無奈,隻好結案上報朝廷,臨走時還親自上鎖囚禁劉仁軌,怕他逃脫。案情上報到朝廷之後,李義府對唐高宗說:“不殺劉仁軌,沒法向天下蒼生謝罪。”這時,一位高宗新近親自提拔的、和李義府不和的官員源直心,看透了李義府的用心,反對說:“海上起風,本來就是很突然的事,誰遇上也沒有辦法,所以這次軍糧傾覆不能全怪劉仁軌。”唐高宗於是命令免死,隻是取消劉仁軌的名藉,讓他以平民身份從軍效力。劉仁軌此去,要受另一將領劉仁願的調用(二人的名字聽起來是兄弟二人,其實不是),李義府又派人示意劉仁願將他殺死,劉仁願不忍心這樣做,劉仁軌才又逃過了一劫。
公元661年本是顯慶六年,因為各地紛紛上奏拍馬屁,說見到飛龍的祥瑞現象,高宗在二月三十日下令半路改元,於是這一年前三個月是顯慶六年,後九個月成為龍朔元年。此時,高宗按照武後的提議,把朝廷的官職幾乎都更改了一遍,把門下省改稱為東台,中書省改稱為西台,尚書省改稱為中台;侍中改稱為左相,中書令改稱為右相,仆射改稱為匡政,尚書左、右丞改稱為左右肅機,尚書改稱為太常伯,侍郎改稱為少常伯;其餘的二十四司、禦史台、九寺、七監、十六衛,都一一改名。雖然這些官名的修改,一點都沒有改變他們的職責,看似隻是文字遊戲的鬧劇,但武後卻能以此向群臣顯示自己對朝政的影響。她深知,內容不重要,但必須要在朝廷上持續發出自己的聲音。做這樣的文字把戲是武後的偏愛,終其一生都沒有停止過。高宗中後期頻頻更改年號,也都是武後的主意。
這一年,征高麗的大業讓高宗心情激動,想效法父親,也禦駕親征一把。他從陸路派出增援軍直奔鴨綠江,並下詔表示要親率六軍跟進。但這一想法,被武則天極力勸止了。高宗接受了武後的意見,下令諸路軍速攻高麗。龍溯元年(661年)四月,唐軍水陸兩路再向高麗進攻,連戰皆捷。七月,進抵平壤城下。但接下來似乎就不怎麽順利了,進攻平壤孤城的戰鬥打了半年,卻沒能吞下這塊雞肋,又遇上連日大雪,進攻更艱難。於是高宗於龍朔二年(公元662年)二月命蘇定方撤圍退兵,留劉仁軌、劉仁願在百濟故地防守。這次征高麗的行動就此告一段落。
接著,西北戰場也傳來大捷的戰報,鄭仁泰、薛仁貴擊敗了鐵勒九姓。薛仁貴這次打仗時,僅帶數十騎當先開道。回紇見他人少,也派數十騎前來挑戰。薛仁貴在敵騎臨近時大呼“看箭”,連發三箭射死三人。其餘回紇騎兵見薛仁貴如此神勇,大為驚異,紛紛下馬投降。這時後麵唐朝大軍已到,薛仁貴乘勢揮軍掩殺,回紇大敗,俘虜了兩萬多人。薛仁貴將降眾統統趕下峭壁坑殺。接著,又越過磧北追擊敗眾,擒其首領兄弟三人。鄭、薛二人這一仗打得實在是殘忍,鐵勒九姓從此衰敗,朝廷隨即又派突厥出身的將軍契苾何力去安撫,如此恩威並濟,鐵勒從此不敢再為邊患。
戰事結束後,軍中傳唱:“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土長歌入漢關。”凱旋而歸。回朝後,司憲大夫(原禦史大夫)楊德裔也象太宗朝那些人彈劾李勣、侯君集和薛萬徹一樣,向高宗彈劾薛仁貴他們殺俘、搶“番女”等罪。不過高宗的處理就比太宗高明,沒有追究。武則天還親自接見了薛仁貴,見他器宇軒昂,不禁大為讚歎,額外又給予了賞賜。朝廷這樣寬容地對待有功的武將,就避免了他們步侯君集、薛萬徹的後塵,有利於武將人心的穩定。但不排除有些文臣卻對朝廷的這種做法有些不滿。
幾個月後,東北戰場也傳來佳訊:遼東的劉仁軌(當時代理刺史職務)趁百濟餘部不備,突然率軍出擊,先後攻克了多座城池,又與盟友新羅聯合攻克了險要之地真峴城,一舉打通了通往新羅的糧道,保證了唐軍的補給,牢牢站穩了腳跟。
龍朔二年(公元662年)真是高宗朝軍事成就比較輝煌的一年!同時,也是內部皇權得以強化的一年。這年武則天提出,皇宮太極殿低窪陰濕,不利於高宗的病體恢複,應將大明宮建設完工。蓬萊宮是早年太宗為太上皇李淵修建的避暑宮殿,尚未完工李淵就死了。現在武後下令繼續修建,並改名為蓬萊宮。她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降低宰相對皇權的侵占:高宗如果搬到了數裏之外的大明宮,那麽皇帝日常聽政的地方就和原來的外朝隔開了距離,那麽很多時候就要在大明宮的內廷議政,而不會再這樣在外朝進行了。要是真的實現了這一步,宰相的地位會由此大降,而皇權則會進一步提升。
年底,上官儀被任命為宰相,而另一位宰相許圉師卻因為包庇兒子犯罪而被貶。許圉師的兒子在打獵時塌壞他人田裏的作物,田主叫罵,這位少爺仗勢欺人,居然用射獵用的響箭射人家。許圉師知道後,把兒子打了一百棍,但並沒按照規定上報朝廷。可能是他覺得薛仁貴他們犯了那麽大罪朝廷都不辦,自己兒子這點事幹嗎要上報?但倔強的田主不依不饒,跑到朝廷的司憲衙門(中央直屬監察機關)來告狀,那個半年前積極彈劾薛仁貴的司憲大夫楊德裔,這次為了討好宰相許圉師,竟然不予受理。但是,武後的那些黨羽卻抓住這件事做起了文章。許圉師是高宗提拔的人,與武後的那些羽翼不是一派,長孫無忌倒台之後他與武後的爪牙也難免有些矛盾。西台舍人袁公瑜(就是向武後出賣裴行儉而得寵的那個人)派人匿名上密折向高宗告發此事。唐高宗知道後,上朝時就責備許圉師:“你身為宰相,縱容兒子欺負百姓,出了事你還隱瞞不報,你這不是濫用權勢,橫行霸道嗎?”唐高宗本來也許隻想罵一頓,警告他一下,許圉師要是叩頭認罪事情也差不多能過去。許圉師正為有人匿名告他而惱火,此時見高宗還責備他,覺得委屈,於是沒好氣地和高宗頂嘴說:“我位居宰相,做事正直,不可能不得罪人,所以難免有人會陷害我。至於說濫用權勢橫行霸道,隻有那些武將才能做到;我是文官,哪敢濫用權勢,橫行霸道呢?那些武將犯了那麽多事也沒人管,我這麽點小事你們卻揪住不放。”這前半句明顯是在說之所以有人告發他兒子的事,是因為他對朝廷忠心、有功,得罪了些小人;後半句則辭連朝廷對鄭仁泰薛仁貴的寬大處理,指責唐高宗執法不能一視同仁,對他這樣的文臣不公。唐高宗聽後大怒。許敬宗趁機上奏說:“臣下竟敢如此頂撞皇上,殺死都不足以抵罪。”唐高宗命令侍衛立即將他拖了出去。李義府又落井下石,於是高宗下詔免去許圉師的宰相職位,幾個月後貶為虔州刺史。司憲大夫楊德裔因隱瞞不報此事而且不予受理,也被流放庭州(今廣西境內)。
從袁公瑜、許敬宗、李義府一致打擊許圉師這件事情可以看出,武後的黨羽已經在朝中形成黨派,勾結起來打擊異己了。而且武後本人也隨著地位的穩固,對高宗不像以前那樣恭敬小心,尤其是武後輔政之後,黨羽也漸漸擴張和張狂,於是帝後二人之間的裂痕也在悄然出現。高宗對此應該已經有了感覺,前段時間他把自己的親信上官儀提升為宰相,就很有可能是為了壓製一下他們。沒想到這時候自己這邊的許圉師偏偏不爭氣,在宰相圈子裏又呆不下去了,高宗難免產生出削弱武氏黨羽的想法。這個時候,李義府恰巧就送上門來了。
李義府是因為第一個冒險擁立武後才鹹魚翻身的,和杜正倫鬧矛盾被貶普州之後,又是靠武後的力量才再度入相,所以在他的心中,皇後才是他的真正主子。李義府性格原本張狂,複相之後更是強占民田,奪人奴婢,賣官鬻爵,排除異己,搞得民怨沸騰。為了改葬祖父,他在高陵、櫟陽、富平、雲間等7個縣無償使用民工,修建墓室,高陵縣縣令甚至累死在工地上。李義府的祖父遷葬那天,浩浩蕩蕩的送葬車馬和祭奠擺設足足擺了七十多裏,而他借機索取的賄賂財物,更是不計其數。但由於他深受武後恩寵,沒人敢輕易彈劾他。
高宗本來想敲打敲打李義府,一是讓他收斂一下,二則也可能有讓他明白一下誰才是真正的主人。就把李義府召來,心平氣和地說:“聽說你兒子、女婿辦事都不謹慎。我已盡力為你掩蓋了。但這樣也不是辦法,你要好好管管他們。”李義府聽後勃然變色,頸腮發紅,稍後反問:“這是誰向陛下告我的狀?”高宗說:“隻要我說得是事實,你管是誰告訴我的幹嗎?”李義府竟不認錯,無禮地悻悻而去。他受寵於武後,覺得高宗窩囊,心理上就蔑視高宗,以至於在聽到逆耳之言時這樣對待皇帝,真是奴性十足!李義府的蔑視刺痛了高宗那顆自卑的心,心中非常惱怒,壓製武後勢力的欲望迅速增強,就開始注意抓李義府的把柄。
2、野心或者自保
如果一個人想抓你的把柄,就算你做得如何的天衣無縫也是枉然。龍朔三年(公元663年),李義府在居母喪期間,聽一個方士說,他的宅第有“獄氣”,需要積蓄二十萬緡錢才可以除去晦氣。李義府信以為真,就抓緊時間收斂錢財。為了能更多更快地收錢,他居然連長孫無忌遺屬的主意都打上了!他派兒子李津去找長孫無忌的孫子長孫延(長孫延原本流放嶺南,勉強保住的性命,不久前才遇赦回到洛陽),說:“我能為你謀到一個官職,幾天後詔書就能下來。”過了五天,果然朝廷就授了長孫延“司津監”的職務,作為回報,長孫延就送錢七百緡。李義府還利用居母喪的機會換上普通百姓的衣服,淩晨與方士偷偷溜到城東,登上古墓觀風水、望雲氣。一個宰相搞這名堂,怎麽能瞞得住人?於是有人告發他“窺看災異,蓄有異圖”,也就是想造反,這還得了。
同年四月,大臣楊行穎也將李義府“賣官”的事奏了一本。高宗這時候正坐等機會發泄心頭之恨呢?快,快,給我立馬拿下,李義府就這樣自動撞在槍口上被下了大獄,並派“司刑太常伯”劉祥道與禦史、詳刑寺官員共同審訊,還命司空李勣監審。高宗知道許敬宗和李義府一樣都是皇後的人,這一回就沒有派許敬宗上場。從高宗安排的審案人員就可以看出來他真的要狠狠收拾李義府:劉道祥是太宗去年越過宰相而親手提拔上來的,與李義府不是一窩的;至於李勣,幾年前他的故舊、宰相杜正倫就是和李義府爭吵,致使罷相死在異鄉的,這筆帳李勣先生應該不會忘。
剛剛立案之始,武後本來還想救李義府的,然而高宗決心已定,李義府又劣跡斑斑,民憤極大。武後知道如果再力保他,可能禍延自身,也就撒手不管了。經過高規格的審訊,查明李義府的罪狀屬實,高宗便於當月下詔,將李義府削除名籍,流放巂州(今四川西昌)。將他的兒子李津也除名,流放振州(今海南境內),其他諸子及女婿一並除名,流放庭州(今廣西境內)。李義府惡名久著,現在一倒台,朝野上下彈冠相慶,喜氣洋洋。
誰都知道李義府是武後的紅人,而且曾有過一次沉而複起的經曆,所以有的官員存著觀望之心,想為日後留條後路。東台(以前的門下省)侍郎薛元超也想借機拍拍這位皇後寵臣的馬屁,那樣李義府以後要是回朝了,自己肯定能得到好處。而且這麽做也能得到皇後的歡心。於是他向皇帝上奏,提出讓流放中的李義府破例騎馬,法外施恩。怎知高宗這次是真的動了肝火,當即把薛元超削職流放。
李義府剛被貶斥,三月底,蓬萊宮(大明宮)完全竣工,高宗於二十五日正式移居蓬萊宮,此後就在蓬萊宮的正殿紫庭殿聽政。武則天在一定程度上削弱相權的目的達到了,但由於新受打擊,此事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她,而是處處對她有所防範的高宗,還有高宗一心扶持的太子。十月初一,唐高宗更是命令太子每五日一次到光順門內,視察各部門呈奏事情,事情比較小的都授權太子裁決。當時太子才十三歲,高宗是出於自己身體不行,武後一黨又不太安份的考慮,才這樣急切地培養太子的能力。
李義府被貶後,宰相位置留下了空缺,高宗有意讓辦案有功的劉道祥來充任右相(即以前的中書令)的缺。但是劉道祥怕武後因李義府的事而遷怒於他,便屢次上表,請求告老還鄉。高宗開始很不解,年紀也不是很大,而且沒病沒災的,乞什麽骸骨?後來悟出來:這是怕武後報複!明白了這一點之後,高宗反而更堅決地要任命他為右相。這樣,不管劉道祥願意還是不願意,他都因為審理李義府一案而被綁到了武後的對立麵上了。
除了劉道祥之外,因李義府的倒台而獲益的還有一位,便是上述在大海裏翻船,差點沒被李義府整死的劉仁軌。表麵上看,劉仁軌是靠著從遼東回朝的劉仁願的幾句美言,官職一口氣連升了六級,實授帶方州刺史(今朝鮮半島的開城)得以鎮守海東。實際上,他和李義府的敵對關係應該才是高宗看中的。高宗此事需要扶植一些和武後黨羽敵對的勢力了。
李義府的去職是武後向政壇發展後受到的第一次挫折,原本她朝夕得見天顏,能就近了解和掌控局勢,一旦高宗發病,她還可以帶行部分君權。以前李義府掌握中書出旨權,許敬宗掌握門下封駁權,旨意便可暢通無阻地順利發布。現在隨著李義府的倒台,缺失了重要一環,可以想象武後沮喪的心情。然而麵對這樣的不利局麵,她性格中的穩和忍占了上風,並沒有大吵大鬧和高宗硬碰硬,而是采取以退為進的辦法,脫離是非圈。這一年她已經41歲,和高宗也算老夫老妻了,她想通過這樣的懷柔辦法,緩和自己和高宗的關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好。
後宮萬紫千紅怎容一枝獨秀,也就在這時候後宮有人與她爭寵。不是別人,是武則天的自家人。武則天的姐姐韓國夫人,是個俏麗風流的寡婦,一直和高宗有染,韓國夫人的女兒賀蘭氏也有傾國的容顏。韓國夫人經常帶著她的女兒出入宮苑,時間一長,高宗就和他的女兒也搞上了。然後不久韓國夫人死了,傳言是被武後毒死的。高宗又有了將韓國夫人的女兒正式納為嬪妃的打算,而且計劃是把她直接名列九嬪之一。武後害怕自己會因此失寵而走上王皇後的老路,也采取巫蠱之術,想詛咒死這個外甥女。
這事沒想到被人捅到了高宗那裏:麟德元年(664年)十二月,宦官王伏勝舉報,說武後常召道士郭行真進入宮禁,行“蠱祝”、“厭勝”之術。高宗聞報大怒,天性仁德的他此時也來了蠻勁兒:過份,太過份了,真的需要處理一下這個女人了!於是他密召宰相上官儀進宮,商議一下該如何處理武後。上官儀是由高宗越過宰相們的權力,親手提拔上來的,他當宰相一年多的時間裏,正是高宗打擊打擊武後黨羽的時候,所以很快就獨持國政,權勢熏天。上官儀為人恃才任勢,舉止張揚,惹得不少人反感。當時朝中隻有老臣許敬宗才能和他抗衡一些,所以他和武後一黨免不了產生矛盾。此時一聽高宗對武後有意見,就來了精神,說:“皇後專權驕橫現在是充分顯露出來了,天下人對她的意見很大,我認為有必要廢掉她,另立皇後。”高宗聞言心意越發堅定,便令上官儀草詔,準備廢後。上官儀運足了文思,把廢後詔書一氣嗬成,開列的罪狀有十數條之多。
這那是要廢後,這分明是要武則天的命。眼看著武後的鳳冠就要搖搖欲墜,眼看著密室密謀就要付諸實施,在這關鍵時刻,武後的後宮情報網再一次救了她的命。她在高宗身邊安排了很多耳目,事情一出,早有左右侍者紛紛急報給她。武後麵對突如其來的滅頂之災,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浪費時間猶豫,而是毅然決然立刻來見高宗。這邊上官儀剛放下筆,草詔的墨跡還未幹,武後就出現在他們麵前!所幸此時詔書還隻是個草稿,晚來半步,就任憑是誰也無力回天了!
我們可以想象得到。武後的出現太過突然,高宗和上官儀都愣在當場,異常尷尬。估計上官儀見勢不妙趕緊溜掉了,高宗麵對武後,一時又翻不過臉來。武後當即跪在高宗麵前自辯,問自己到底有什麽過錯,要被廢掉。高宗隻好說是王伏勝舉報雲雲。武後則辯駁道,王伏勝並不在後宮值勤,何以知曉有厭勝的事?高宗無言以對。隨後,武後不卑不亢地陳述了幾年來辛苦輔政的事,軟中帶硬地問,是什麽讓他不信妻子卻信奴才,竟以至於不顧夫妻之情,妄棄無辜?這一問,就把高宗製服,危機總算過去了。這場風波其實非常凶險,武則天之所以能一番言辭就把它化解,是因為她抓住了高宗的性格弱點。如果武後遇到的是另外一種性格的男人,事情可能完全不是這樣的結局,就算本來沒有下定決心的現在都有可能為了維護帝王尊嚴而廢後,更何況你在後宮的耳目能有這麽快的反應,太危險了!但生性柔弱的唐高宗在皇後的涕泣申訴麵前,滿腔的怒火早已煙消雲散,再想想廢後之後,隨之而來的又是太子之位不保,國本動搖,牽涉實在太大了。於是高宗連忙收起詔書草稿,仍是驚魂未定,還深怕武則天傷心怨恨,就說:“我本來也沒有這樣的打算,是上官儀堅持說,我才有這想法的。”兩人在密談了很久,高宗連連道歉,待武後親密如初。兩口子終究是兩口子,可惜了上官儀!
更為要命的是,高宗為了息武後怒氣,出賣了上官儀。出來混要跟對人,不然遲早是要還的。不知道上官儀失魂落魄地走出宮門的時候,是否意識到了厄運正悄然迫臨。武後現在既然已經把高宗搞定了,下一步就是報複上官儀。不管上官儀是始作俑者也好,是附和者也罷,都一定要付代價!她指使許敬宗上表,以上官儀、王伏勝曾共事廢太子李忠為由,誣陷三人暗中勾結謀逆作亂。李忠的身份太過敏感,上官儀被和他扯到一起,結果肯定是麻煩。這道奏表一上,高宗心裏暗自叫苦:這是要折我的臂膀啊!此時,可能是滿朝的大臣懼於武後的淫威與毒辣,可能是因為上官儀的這個罪名太大,也可能是因為上官儀的人緣本來也不好,也可能因為上官儀的私黨見他不死也得脫層皮,求情後自己免不了受拖累,反正是史書上沒有記載有誰站出來說句求情的話。
廢後不成反丟了自家姓名,這件事對高宗中期的政治局麵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高宗的性格圓潤有餘,武後一耍手腕他就象一團麵泥一樣可以捏來捏去;關鍵時刻還出賣了自己最親信的、也是對自己最忠誠的大臣,致使人家遭受滅族之災!這樣一來,除了極少數能真正一心為國、不顧身家性命的社稷之臣之外,大多數朝臣不敢再支持這個“翻臉比翻書快”的高宗,來和武後鬥。那不是拿自己全家男女老少的性命,往那個能力非凡且心毒手辣的武後手裏送嗎?這就怪不得此後很長時間裏大臣們都不再直接向皇帝進諫了。雖然他於這年年底,任命樂彥瑋和孫處約這兩個相對親信自己的、非武氏一黨密切的大臣為相,也無法挽回這個結果。
而這件事也嚴重刺激了武則天,她感到有必要把權力抓得更牢一點兒了。而且,這時候她充分利用了唐高宗自覺理虧的心理,提出垂簾聽政的要求,以確保自己沒有絲毫潛在的危機存在。如果換成另外一個男人,應該不會同意皇後這樣的要求,但窩囊的高宗竟然答應了。從此以後,每逢上朝,都是高宗在前,武後垂簾在後,政事無論大小,都由二人共同裁決。這種形式至此正式合法化了!這樣就更沒有人敢向高宗進言武後的是非了。以後群臣朝謁,萬方奏表,都合稱高宗、武後為“二聖”,大唐政壇出現了“天有二日”的奇觀。
幾個月後,即麟德二年二月的時候,唐高宗果然發現自己很孤立,這時候他竟然還能詢問群臣:“隋煬帝拒絕忠言而亡國,朕引以為戒,堅持尋求你們的規勸,但你們怎麽總也沒有人來進諫,是為什麽呢?”類似的話,在多年前長孫無忌專權、群臣不敢向他直接進諫的時候,他也問過,今天的情景和當年何其的相似!當時無人敢進諫,現在又到了無人敢進諫的時候了!大臣們心理明鏡一樣,但誰也不敢開口說話。還是李勣出來打破了這個尷尬,他說:“陛下的所作所為盡善盡美,所以群臣沒有什麽可以進諫的。”這個已年近八旬、老奸巨猾的家夥,此時已經隻想自保了;而且,這個武皇後就是他當初支持擁立的,當時也想不到武後會這麽厲害,但現在他還能說什麽?而且是他監審搞倒了李義府,武後肯定記恨他,所以今天解除了高宗的“疑惑”,幫武後一把,也算“將功贖罪”。從高宗近幾年的表現看,雖然不是一無是處,但能力確實不太強,所以我們有理由認為,早些年那些對付長孫無忌的那些高明招數,很可能都是武氏建議的。
自從武後垂簾聽政之後,高宗的所有重要政治活動,就都在武後的直接監視之下了。高宗本來已不大的施政空間,又進一步縮小,武則天的權力寶座則固若金湯。未來把天下變成了一盤棋,完全由她獨自來執棋的日子,已經為期不遠了。
我們再回頭看唐高宗,他也下了一步棋,一步奇臭無比的棋,不是沒有堅持廢後,而是在關鍵的時候出賣了上官儀。其實,隻要高宗還能把握住朝中局勢,此時不廢她彼時還可以廢,但如果失去了對局勢的控製,以後可就沒那麽主動了。高宗在事發後沒有保護上官儀,一是寒了大臣的忠君之心,二是已經不相信他能說了算了。這樣一來,大臣們肯定不敢再向皇帝靠攏,皇帝對朝局的控製能力必定大大削弱。
再讓我們假設一下曆史,如果唐高宗一方麵答應不廢武氏之後,一方麵堅決找借口保住上官儀(這一點他當時是完全有能力做到的),朝中將會是另一種局勢,武氏的影響力肯定到不了這麽大。另外還有一點值得我們注意,就是武氏的情報網在這次事件中發揮了及其重要的作用。武後迅速得知了上官儀的廢後議論,才可能在關鍵時刻及時阻止住事情的發展。如果沒有這及時的信息,武氏得知被廢以後,就會回天乏術,成為王皇後第二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