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十八章 帝國最後一個太監大佬

  公元873年秋,注定又是一個多事之秋,在不陰不陽、不死不活的晚唐背景下這樣的季節總是讓人生出一種無力的蒼涼感。在頹廢的曆史麵前,個人的運道隻能是船過水無痕。就在這一年,把佛事做到極致的唐懿宗下詔遣使到法門寺迎佛骨,希望通過佛祖的法力,來拯救速墜的王朝,拯救自己不甘速朽的靈魂。

  “瑤池宴罷歸來醉,笑說君王在月宮”,唐懿宗的所作所為,也不過是曆史畫布上應景的塗鴉。在帝國血色的黃昏裏,他注定隻是一個匆匆的過客。佛骨真身舍利也沒有讓崇佛的唐懿宗得到些許救贖。佛骨迎入京師後的當年六月,懿宗再一次病重。到了七月十六日,唐懿宗李漼就已經“疾大漸”,到了無力回天的地步。史家有人評價說:“佛骨才入於應門,龍已泣於蒼野。”也就是說懿宗迎奉的佛骨剛剛進門,他的肉身就化為飄蕩在曆史記憶中的一綹幽魂,而載著他靈柩的喪車是伴著眾人的哭泣一路到皇陵。唐懿宗是唐朝最後一個以長子即位而且是最後一個在長安平安度過帝王生涯的皇帝。他的死也敲響了一個帝國敗亡的喪鍾,山雨欲來風滿樓。

  不久,皇太子李儼繼統,是為唐僖宗。

  十二歲的少年皇帝成為老大帝國的新主人,他上台後幹的第一件事就是封擁立自己的宦官為公爵。其中一名宦官便是帝國最後一個太監大佬田令孜。

  “迷龍術”第一傳人

  從李隆基設置九節度使開始,唐帝國就開始讓閹人取代禦史台的大臣,出任監軍使。高力士、李輔國接受表奏、上呈禦覽的差事也逐漸演變為左、右樞密使,取代門下省上傳下達。兩樞密使執掌樞密、預聞機密,與兩神策軍中尉並稱“內庭四貴”。他們的赫赫權勢,完全可與外朝的四宰相內外製衡。在宦官們中間,逐漸多了弓箭庫使、皇城使、武德使等名目繁多的位置,超越了內侍省的本來職守,分割外朝省、寺的權力。

  宦官們的內諸司使在宮城北側,被稱為“北司”;宮城南麵的中書、門下兩省,乃至整個外朝則相對被稱為“南衙”。其實晚唐的朝廷,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是南衙北司共治天下的朝廷。

  唐懿宗彌留之際,掌握禁衛軍的兩個宦官頭目劉行深和韓文約為了獲取“擁立”之功,潛迎時年僅十二歲的唐懿宗第五子普王李儼(後改為李儇)為皇太子,同時,殺掉其餘五個王子,隻留下李儼的六弟吉王李保和七弟壽王李傑。

  長期以來,唐朝的宦官們已經在內廷構建起一個充滿怪異氣味的王國,他們在不為人知的陰暗角落裏靠著自己的生存法則在宮闈深處遊走。唐文宗時期的當權宦官仇士良在位間殺二王、一妃、四宰相,貪酷二十餘年;壞事做盡,卻恩禮不衰。他在晚年向太監們傳授秘訣時說:“天子不可令閑,常宜以奢靡娛其耳目,使日新月盛,無暇更及他事,然後吾輩可以得誌,慎勿使讀書親近儒臣。彼見前代興亡,心知憂懼則吾輩疏斥矣。”(《新唐書·仇士良傳》),也就是告誡他的那些徒子徒孫們,侍候皇上的辦法就是不能讓他閑著,讓他追求吃喝玩樂,不要給他讀書問政的時間。皇上不管事,凡事就全得全靠太監,這樣,寵信和權柄就飛不走了。

  有人將仇士良這一套經驗稱之為“迷龍術”,可見隨著年代推移,宦官們的心機越來越深。凡事隻要用心,褲腳管下的虱子早晚也會爬上頭頂。而仇士良那一套免費教材——“迷龍術”也因此成為宦官成功創業的必修科目。

  田令孜完全繼承了仇士良的衣缽,並將迷龍之術發揚光大,運用到極致。

  田令孜,四川人,本姓陳,原名已佚。唐懿宗時,他跟隨義父田某進入內侍省當了宦官,這是一個有知識有腦子的宦官,當然還有很深的家族背景。年紀大的閹人收養年幼的閹人為子息,構建起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家族。

  在唐僖宗李儇還在當晉王時,田令孜就開始押寶,將其當作一個潛力股在手裏捂著不放。饑則調羹進食,寒則舉裘加衣,日則形影不離,夜則鼻息相聞。時間久了,晉王已經離不開這個善解人意,知冷知暖的宦官了,到哪裏找這麽好的人,真是比親爹還親。唐僖宗直接稱呼田為“阿父”。懿宗駕崩前,田令孜已做到了小馬坊使,躋身於權宦行列,李儇繼位後更是立時提拔田令孜為樞密使。

  田令孜當上樞密使後,充分利用手中的權勢,家族的力量,利用宮廷中各大家族錯綜複雜的利弊矛盾,勾心鬥角,黨同伐異,很快地就排擠掉了劉行深和韓文約,並取而代之。

  田令孜在這場爭鬥中,主要的聯盟是楊氏、西門氏兩大家族。而田令孜得手後,又與西門氏聯手,將楊氏家族打壓下去。翻臉比翻書還快,這也充分顯示了田令孜在宮廷鬥爭中的才能,迷龍術不是白練的。

  楊氏家族作為唐朝最大的宦官家族之一,從綜合實力比較來看,田氏家族都遠遠不及。但這對於田令孜來說,這根本不是問題。他先是依靠自身和皇帝的關係,運用合縱連橫之術,借楊氏家族之手將劉行深和韓文約趕下台去。隨後,田令孜當上了左神策軍中尉。作為利益交換,楊氏家族的兩個代表人物楊玄實當上了右神策軍中尉,楊複恭當上了樞密使。楊氏家族在“內四貴”中占了兩席,一時間風頭無人可及。但田令孜不願分享權力,又擔心楊氏家族坐大。不久便抬高西門家族來製衡楊氏家族,並逐步削弱楊家的勢力。隻要敢想敢幹,一切皆有可能。短短幾年時間,右神策軍中尉就換成了西門匡範,楊複恭也從樞密使改任飛龍使。楊氏家族從飛上枝頭的鳳凰變成了獵人田令孜槍口下的凡鳥。

  自此,左神策軍中尉一職被田令孜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作為仇士良的忠誠粉絲,田令孜時刻沒有忘記自己是“迷龍術”的嫡係傳人。他在“迷龍”精神的指引下,決定把全套“迷龍術”都用在十二歲的少年皇帝唐僖宗李儼身上。此時的唐僖宗李儇還是個心智不成熟,自由散漫的少年,少年人的可塑性也是最強的。對政事無半點興致,索性將全部政務交由田令孜處置。他自己則放馬南山,經常跑到十六宅與諸王遊戲人生。

  史書上羅列了一大堆僖宗所長的技藝:騎術、箭法、擊劍、舞槊、音律、蒲博、蹴鞠、鬥雞等等。玩成了第一職業,當皇帝對他來說連第二職業都算不上。有時候李儇覺得光玩還不夠刺激,就開始賭博。個人賭博輸的是家資,輸可會心疼。可皇帝賭博輸的卻是國家的錢,輸多少也沒有感覺。大不了,該上的工程不上,該發的工資欠賬。李儇喜歡鬥鵝,有時擲壓在一頭鵝上的賭注竟達50萬錢,儼然一賭神級別的大玩家。作為皇帝,僖宗的身邊不缺玩伴。他尤喜擊鞠,每次都拉了宮中內侍陪他玩耍,動輒就是幾十人,直鬧到大家精疲力竭方才罷休。僖宗曾自得地對陪侍擊鞠的宦官石野豬說:“朕若是應試擊鞠的進士,必定能中狀元。”石野豬整日服侍僖宗,和皇帝說話很隨便,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答道:“要是堯、舜、禹、湯這樣的聖人做禮部侍郎主持考試,陛下免不了落第的下場。”

  僖宗在宦官們的“迷龍術”誘導下,終日遊戲人生,沉溺於聲色犬馬。宦官們也打著小皇帝的旗號,到處搜刮財貨以供宮廷揮霍。僖宗自以為四海之內,都是自家的。生活奢華毫無節製,錦叢繡海,花錢如流水。這種奢華的生活,讓身邊的人也跟著沾光。心情高興賜與伶人、伎女的賞錢,就動輒逾萬,皇帝不差那點零花錢。

  也就是短短的兩三年時間,大唐國庫就被揮霍得所剩無幾。

  負責財政的兵部侍郎、判度支楊嚴用盡了方法籌措款項,甚至不惜飲鴆止渴:向商人借貸錢糧、向官吏出售告身,不一而足。直致在憂懼困擾中死去。有困難找田令孜,田令孜為了更好地使用迷龍術,除了督促地方官員多進貢外,還決定在長安城裏多動腦筋。

  作為本朝第一大都市的長安城,當時的納稅人口就將近二百萬人。與長安的人口數量相適應,居住在長安的外地移民數量也相當龐大。長安城裏的移民成份主要是北方人和西方人,即突厥人、回鶻人、吐火羅人和粟特人等。

  商人們集中在兩市交易貨物。

  華商多在皇城東南,興慶宮西南,占地兩坊的東市交易;胡商則多在皇城西南,同樣占有兩坊之地的西市交易。在田令孜的忽悠之下,僖宗下詔,登記兩市商人的貨物,按率收繳,充實宮庫。執行時有宦官在現場監視,商人如有不滿,便被捆綁起來,送到京兆府,亂棍打死。一時之間,人心惶惶。不知不覺間,田令孜已經完全控製了僖宗。每次和僖宗見麵,田令孜都會準備兩盤食物:一盤是時令果蔬,另一盤則是不斷變化的點心。田令孜坐在小皇帝對麵,一邊說著前代舊聞軼事,各地景色風光;一邊和皇帝共同消滅這些吃食。至於政事,他是不會談的,自己處理就行了,當然小皇帝也不會問的。吃完了食物,君臣之間的談話也告一段落。田令孜漱洗一番,供手告辭。下次見麵,依舊是兩盤吃食,一晌閑聊。

  在田令孜的眼中,僖宗還算不上是擺設,充其量就是個木偶,任由自己提線操縱。

  可悲的是,唐僖宗李儇不以當木偶為恥,反以為榮。以至於史家說其年幼無知,易被蒙騙蠱惑,稱其為“童昏”。

  一流操盤手

  作為一個一流的操盤手,他的最基本素質應該是對市場的把握要有前瞻性。市場的走勢變幻莫測,沒有人會給你提供一個有效的分析。

  還在唐僖宗為晉王之時,田令孜就把他當成潛力股培養。如今晉王搖身一變成為皇帝,這也就意味著操盤手田令孜的牛市已經奔騰而來,他要的是回報,高額回報。

  其實田令孜賺錢的手法算不上高明,無非就是鬻爵賣官,明碼標價,童叟無欺。不管你是文盲還是流氓,隻要出的起價錢,下到縣丞、衙役,上至宰相、節度使,隻要給錢就發號頭。田令孜很講究職業道德,隻要他收了錢,他就千方百計給你辦成事。無需告知僖宗,更不要等待吏部的詔赦。那些想當官的人踏破了門檻,通過田令孜當上宰相、節度使的人不計其數,而且形形色色,什麽樣人的都有。既有出身名門望族的宰相韋昭度,也有原是賣大餅的西川節度使陳敬瑄。生意做到最後,除了宰相、節度使這類高官,就連一般芝麻綠豆大的小官,田令孜的官鋪裏也照樣批發。他就信奉一個原則,生意無大小,撈錢無止盡。

  在《太平廣記》裏記載這樣一件事,真偽有待商榷,但也可見一斑。江陵(今湖北荊州)有個商人,名喚郭七郎,因做買賣積攢下萬貫家財。可是富而不貴,當時商人被視為賤民:不僅不許騎馬,連衣黃都沒有資格。本朝服飾,以散官品階為準。三品以上衣紫;四、五品衣緋;六、七品衣綠;八、九品衣青;平民衣黃。

  郭七郎於乾符初年至京城收數,聞知田令孜明碼實價,懸格賣官。以商人敏銳的眼光知道這是樁一本萬利的好買賣,遂花了數百萬錢標到了橫州(今廣西橫縣)刺史一職。一介白丁當上了刺史,自會揚眉吐氣,要衣錦還鄉。豈料山川依舊,物是人非,由於爆發了王、黃起義,郭家已在兵火中一櫞不存。郭七郎隻好打點行裝,趕赴橫州上任,指望在橫州重建家園。孰料行到永州,泊舟樹下,夜半狂風陡起,將樹刮倒,舟沉水中,家財、告身(本朝授官的憑信)蕩然無存。如此亂世,郭七郎進退維穀,生活艱難,隻好拿了根竹竿做的長梢,每日替往來行旅撐船度日,到死都是個梢工。知道情節的永州人戲稱他為“捉梢郭使君”。

  其中一個叫李德權就更不靠譜了。這個人的父親是田令孜的親信,他二十多歲就跟隨在田令孜的身邊,深受田令孜的喜愛。於是一些官員就通過他的門路來巴結田令孜。幾年之間,他就受賄成千上萬,還做到了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右仆射的高官。但等到田令孜失勢,樹倒猢猻散,李德權一落千丈,後來竟淪落到沿途乞討為生。後來一個李姓喂馬的老兵看他可憐,就認他做了幹侄子。那個老兵死後,他沒有別的出路,隻好繼承了老兵喂馬的工作,認識他的人都叫他“看馬李仆射”。原先的仆射隻有看馬的本事,可見田令孜任官完全是看關係與金錢,能力大小根本不予考慮。小皇帝把國事交給這麽個“阿父”,後果很嚴重。

  直到黃巢義軍殺回中原,僖宗還在田令孜“迷龍術”的迷惑下稀裏糊塗過日子。戰事一開,軍費吃緊。有生意頭腦的田令孜就勢獻上一策:借貸富戶和胡商的財貨以充經費支出。這時,在前線負責鎮壓義軍的主將高駢急忙發回奏折:天下盜賊蜂起,都是因為饑寒交迫造成的。而今僅富戶、胡商未反。言下之意,如果一味聽田太監的話,天下亂象更甚。

  唐僖宗這才有所警醒,沒有完全聽從田令孜的建議。

  隨著戰局的變化,田令孜也在積極地謀劃退路。他先後推薦自己的心腹陳敬瑄,楊師立,牛勖,羅元杲鎮守三川。本朝稱劍南東,西川及山南西道為三川,以西川為重。鎮西川者皆是威望素著的國家重臣。如今田令孜把自己的親屬心腹推薦出來,迷糊的唐僖宗精神為之一振,他建議搞一場民主選舉的儀式:以球技高下論英雄,藝高者賞之!於是在總裁判長唐僖宗的親自督戰下,經過一番激烈角逐:陳敬瑄奪得第一籌,出任劍南西川節度使。楊師立、牛勖分任劍南東川節度使、山南西道節度使。其中陳敬瑄是田令孜的二哥,田令孜本姓陳,淨身後改姓田。

  數月後,黃巢義軍攻入長安。唐僖宗倉皇出逃,有十幾個天真的軍士不讓僖宗走,說黃巢是幫助皇帝清除田令孜等奸臣的,田令孜反把這些人殺了,領著僖宗往四川跑。安史之亂時唐玄宗避難於蜀中,僖宗步此後塵,除四川的地理因素,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四川是田令孜的故鄉,這次政治避難就是在田令孜的安排之下成行的。對於田令孜來說,前往川地有兩層意思。一是預防時局有變。四川畢竟是自己的故鄉,又是自己的二哥主政,到了那裏,就成了我的地盤我做主;二是滿足了虛榮心。田令孜掌權後,一直留居京城。如今以左神策軍中尉的身份陪著落難皇帝逃亡,也算衣錦還鄉吧。在田令孜的不停勸慰下,僖宗在興元未做過多停留,便起駕赴成都。

  西川節度使陳敬瑄雖然是田令孜的二哥,可他與宦官弟弟還是有區別的。他站過崗,喝過風,還賣過燒餅,熟知下層人民疾苦,所以當上西川節度使後,很珍惜這份工作,也沒出過什麽亂子。田令孜就不同了,到了成都後,為了在自己的地盤上炫耀自己的能耐,更加肆無忌憚。有些時候連僖宗都不放在眼裏了。搞得僖宗常常登樓北望長安,掩麵而泣。

  中和元年(公元881年),這時候僖宗已經二十歲了。經過政治變局和顛沛流亡的洗禮,他的心智已經成熟起來,並開始處理政事。而田令孜在老家則一邊作威作福,一邊密切相關蜀外的局勢。在圍剿黃巢義軍的過程中,功勞最大的除了諸侯、儒臣外,就數宦官了。

  原因很簡單:宦官的權力是皇權的一部分,皇權縮小了,宦官的權力及影響也隨之縮小。所以,大小宦官為剿滅義軍是不遺餘力。在這場圍剿中,表現最為突出的是楊複恭的從弟楊複光。

  楊氏家族百年來培育出的勢力不容小視——不僅在內廷呼風喚雨,在地方上也和不少節度使有著或多或少的交情。相比之下,田令孜走的是上層路線,缺乏群眾基礎。雖然在朝廷上他能夠隻手遮天,但到了地方上就不靈了。在鎮剿義軍的關鍵時刻,田令孜不得不對楊複光另眼相看,隨著從弟的戰功越來越大,楊複恭在朝內的地位也越來越高,不僅重新當上了樞密使,而且也敢和田令孜吹胡子瞪眼。而田令孜知道自己的弱點,為此,在一些枝節小事上,時常讓楊複恭三分。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初,田令孜了解到收複京城隻在數月之間,為了討好楊複光,任命楊複光總督諸軍。與此同時田令孜也不忘抬高自己,適時將建議僖宗幸蜀、散財犒軍等行為當作大功,授意宰相、藩鎮們上表,敦促僖宗加賞。

  僖宗終於認識到田令孜的本來麵目,開始為自己的處境擔憂,由於宮中的宦官都是田令孜的耳目,僖宗不敢流露出對阿父的不滿,隻能在無人時默默地流淚。田令孜遇見過幾回,以為皇帝又在思念故都了,並不以為意,還隨口安慰了僖宗兩句。麵對田令孜的追賞,僖宗那敢不依,可能賜給阿父的官爵都已封賜完了,這次封什麽好呢?田令孜在成都時,招募了大批新軍,共五十四都,分為神策十軍。

  僖宗思來想去,絞盡腦汁,決定加封田令孜為十軍兼十二衛觀軍容使。十二衛即左右衛、左右驍衛、左右武衛、左右威衛、左右領軍衛、左右金吾衛,隸屬南衙十二衛。僖宗幸蜀,十二衛早已散亡殆盡,名存實亡了,以此加賞田令孜,也不過是個順水人情罷了。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四月八日,經過一場惡戰,唐軍收複京城。對田令孜而言,最大的喜訊並不是收複故都,而是楊複光之死。中和三年(公元883年)七月,楊複光卒於河中,時年四十二歲。

  楊複光一死,田令孜便無所顧忌,再也不能容忍楊複恭在自己麵前指手畫腳了。楊複恭倒也識相:楊複光的死訊剛傳到成都,便從樞密使的寶座上退下來,重新去做他的飛龍使,不久又稱疾,回到藍田的楊宅休養去了。

  田令孜再接再勵,策反忠武八都軍。

  中和四年(公元884年)十一月,八都將中的五位:王建、韓建、張造、晉暉、李師泰率領五都奔赴成都。田令孜認了五人為義子,賞賜巨萬,官拜諸衛將軍,讓他們各領本部,號稱“隨駕五都”。

  帶上皇帝私奔

  經過近四年的四川流亡生活以後,唐僖宗於885年陰曆三月回到京師。經曆了戰爭和洗劫的歲月的長安已經完全荒廢了:“荊棘滿城,狐兔縱橫。”皇帝發布大赦令,宣布改元“光啟”(取意光大先業,重啟太平)。

  唐僖宗帶著他的臨時武裝進入長安城,他的軍隊是田令孜在四川組建的五萬餘人的神策軍。這支軍隊是帝國賴以複興的唯一希望。但是士兵們實質上是被雇傭的,他們的服役完全取決於政府的支付能力,給錢就幹活。這使朝廷陷入一種困局,因為朝廷的貯備早已耗盡,大地主家也沒有餘糧。

  田令孜擔心軍隊解體,千方百計地籌措錢糧,卻四處碰壁。萬般無奈之下,打起了河中解縣、安邑兩大鹽池的主意。

  河中有解縣、安邑兩大鹽池。舊隸度支,貞元十六年(公元800年),置榷鹽使,賣鹽錢收歸國有。中和年間,河中節度使王重榮趁亂占取。當時,收複京城是頭等大事,而河中地處要道,又距離京城最近,王重榮無論倒向哪邊,都會影響全局,朝廷處於用人之際,為了拉攏這位自封的地方諸侯,經過多次交涉,隻好妥協:王重榮每年上繳三千車食鹽以供國用,其餘的都歸河中所有。

  如今,天下既定。田令孜自持還能對付得了王重榮,便決定收回兩池鹽權。

  光啟元年(公元885年)四月,田令孜奏過僖宗,親自出馬兼任兩池榷鹽使,準備用賣鹽的錢養活禁軍,暫解燃眉之急。可是,這個計劃是難以實現的,因為王重榮是田令孜的一個死敵,他曾反複地提出將田令孜處死的要求。

  王重榮拒絕放棄河中的控製一事,使得田令孜去尋求京師附近其他節度使的軍事支持,準備對河中發起一次進攻。田令孜的第一個盟友是李昌符,他的父親李昌言在幾年前曾從原宰相鄭畋手中奪得了控製鳳翔的權力。第二個重要的盟友是位於京師正北的邠寧節度使朱玫。

  這次僖宗表現地極為淡定,根本不理睬朱玫、李昌符的表白,並向田令孜交底,自己寧可解散部分禁軍,裁減開支,也不想動武。僖宗在朝堂上質問田令孜:“爾等口口聲聲出兵必捷,非但收回鹽池,還可重振廟堂之尊。卻有幾分算度?!王重榮久經戰陣,虎狼之師,如再聯手李克用,後果不堪設想,爾等思之,巢賊都非李克用對手,況乎朱、李,朕可不想再到成都去了!”一席話,說得田令孜是啞口無言。

  果然不出僖宗所料,王重榮得知田令孜厲兵秣馬後,趕緊向李克用求援;李克用得信,決定拉王重榮一把,上表朝廷:“朱玫、李昌符與朱溫相表裏,想滅臣,臣不得不自救,已募集蕃、漢兵十五萬,定於明年渡過黃河,西討二鎮。臣出師不近京城,不擾京城百姓,誅滅二鎮後,臣揮師東下,找朱溫一戰,定雪前恥。”

  可李克用對朝廷在他與朱溫矛盾衝突時不肯支持他懷恨在心,毫不猶豫地轉過來對付朝廷。這就使得關中(今陝西)的主力軍隊和河中及河東(兩地合成今山西省)的軍隊發生對抗。河東的軍隊證明高出一籌。一場大戰發生在沙苑,即883年李克用曾經大敗黃巢之地,這一仗的結果是王重榮和李昌符被趕回他們在邠寧和鳳翔的首府,他們的敗軍則在潰退中造成了嚴重破壞。

  李克用此時並未返回河東,而是繼續前進,直指長安。

  光啟元年(公元885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夜,田令孜連夜架著僖宗西奔鳳翔。

  自從黃巢東突後,長安府舍民居敗者十之六七,後經數年修繕,僅完一二,此次僖宗再度逃亡,長安城又一次遭到亂軍洗劫,建築物群已是蕩然無存。

  光啟二年(公元886年)正月初八,田令孜請僖宗移駕興元,防止王重榮、李克用進犯。

  僖宗對此不屑一顧,毫不遲疑地拒絕了建議。僖宗看來,李、王聯軍已退回河中,以這樣的借口讓朕移駕,簡直是可笑之極!還把朕當作孩童嗎?難道朕是個二,還看不透你的如意算盤:先去興元,再到成都,乖乖聽你哥倆的擺布,任憑你們作威作福!

  田令孜萬沒想到僖宗的態度如此冷淡,不禁有些惱羞成怒。但田令孜並不甘就此罷手,坐觀時局變化。

  此時的朝廷上下都將兩次遷涉歸咎於己,田令孜已成千夫所指的孤家寡人;在政壇上處於孤立、被動局麵,老對頭楊複恭更是卷土重來,氣勢如虹,必將抓住自己的痛腳狠狠出手;朱玫、李昌符這兩個軟腳蟹則見勢不妙,轉向去討好王重榮了。

  田令孜反複思量,決定孤注一擲,冒次大大的風險——劫持僖宗去成都!

  宦官弄權是亂政,是壞事情。太監作為一種職業,是服侍人的人,他們去幹政,必然破壞政治格局,朝臣的反對是勢所必然的,也就是說朝臣、內臣的鬥爭(唐代南衙北司之爭)是不可避免的。宦官沒有經過從政的訓練,不具備治理國事的素質,所具有的卻是引誘人主作惡的宵小本領,因此弄權隻能敗壞政事,製造政治混亂。古人反對宦官幹政,是從維護皇權立場出發,也是維護朝臣利益的,是以等級身份的觀念卑視刑餘之徒的宦官。並不在於他們的身份,而是他們不具備從政條件。什麽職業的人做什麽事,俗語說賣什麽的吆喝什麽,該幹什麽的不幹他那個行當,卻偏要讓他幹行當以外的事,不能成事也是意料中的事了。

  當天夜裏,田令孜引領著義子王建為首的“隨駕五都”闖入行宮,慌言有外兵來犯,不待睡的迷迷呼呼的僖宗反映過來,幾個義子幹兒過去,把僖宗從暖和和的被窩裏請了起來,連扶帶拉,簇擁上馬。田令孜這時候能用的也就是這幫義子,真太監沒辦法要親兒子,要想培植力量隻有養義子。宦官以養子培植和鞏固自己的勢力,用他們做內侍省、神策軍的首領,地方軍政長官。楊複恭派養子做州刺史,稱為“外宅郎君”,又用養子600人做諸道監軍,造成“天下威勢,舉歸其門”的形勢(《新唐書》)。養子勢大了也會與養父爭權奪利,互相削弱力量,但是宦官養假子基本起著維護其權力的作用,這也是內監擅權的一個條件。

  在“隨駕五都”的保護下,田令孜挾著唐僖宗來了一個雪夜狂奔,連夜向鳳翔西南六十五裏處的寶雞馳去。這時候從駕的宦官、衛士僅數百人。也就是說,皇帝丟下自己的文武百官跟著太監私奔了。

  我們再來看,那些在睡夢中醒來的大臣們發現皇帝不見了是怎麽一副景象。天子行幸,每到一地宿營時,護駕將士在最外圍警備,近臣及值班官員們的位所也與宮中無異。是以行宮之內亦稱禁中。

  田令孜劫持天子時,翰林學士承旨杜讓能正在禁中值宿,聽說皇帝被田令孜帶走了,一口氣追出十幾裏。僖宗前腳剛到寶雞,杜讓能後腳就追來了,他是當天惟一在僖宗身邊的朝臣。翌日,太子少保孔緯等人趕到。除此以外,再沒有其他朝臣來了。僖宗到了寶雞,才鬧明白這是田令孜一手導演的鬧劇,打死也不願意跟著田令孜到處亂跑了。到達寶雞後的第三天,僖宗見文武百官還沒來見駕,就任命孔緯為禦史大夫,回鳳翔召官員速來。沒有官員,他就是個光杆皇帝。

  要知道這次貿然出逃,是田令孜采取的突然行動。弄得僖宗有心通知百官,也沒有時間等待人員聚集。官員們對僖宗這種做法很不理解,都認為田令孜一日不除,百官就得多當一日擺設。文武百官意見統一,寧可待在鳳翔被亂軍打死,也不來和皇帝團圓。

  孔緯命禦史台官吏催促百官動身,官員們都以無袍無笏,無法行動相搪塞。無奈之下,孔緯隻好召集禦史台的禦史們,希望下屬跟他一起走。禦史台下轄三院:台院設侍禦史六人;殿院設殿中侍禦史九人;察院設監察禦史十五人。三院禦史到齊後,孔緯不禁悲從中來,淚隨聲墜,懇請諸位同仁赴召。禦史們商量了片刻,還是遲疑不決。

  孔緯拂衣而起,憤然撇下同僚們,徑直去找李昌符,請他派兵護送去寶雞。

  李昌符感其忠心事主、隻身來去,是條漢子,贈了孔緯一筆程儀,又調派一隊騎兵護送。

  孔緯雖未完成使命,卻察覺到了朱玫、李昌符的意圖,回到寶雞,立即向僖宗匯報,建議早日前往興元。僖宗聽說後嚇得魂飛魄散,隻流淚不說話。田令孜見亂軍靠近,而僖宗還賴在這裏不肯走,急得恨不得背著僖宗夜奔。沒辦法,連忽悠帶嚇唬,終於護衛著僖宗離開了寶雞。皇帝這邊一撤退,那邊寶雞的老百姓就亂了,誰也不想留下來當炮灰。於是,逃難的路上軍民雜糅,經常交通堵塞,田令孜一行向前推進的速度十分緩慢。

  這時候,田令孜收到消息,還有幾支鳳翔軍的機動小分隊已抄近路趕到前方,正在放火燒毀棧道。他命令一支禁軍速去殺敵滅火,又命義子王建、晉暉為清道斬斫使,領五百精兵,手持長劍利刃開路,遇到行動猶豫遲緩者,無論軍民,一刀殺無赦。在“隨駕五都將”中,僖宗對王建是青睞有加,讓他背負傳國玉璽隨侍身邊。登上大散嶺時,發現一段丈餘長的棧道被鳳翔軍小分隊點著了,將摧折,僖宗心怯,欲過又止。王建安慰幾句,扶掖僖宗自煙焰中躍過。

  走過大散關,已是子夜,大家顧不得天寒,露宿野外,在一處敝風的閣板下,僖宗枕著王建的大腿沉沉睡去。一覺醒來,已經是東方大亮。僖宗連驚帶嚇,一夜睡得噩夢連連,麵頰尚有淚痕。這時候僖宗解下禦袍賜於王建,嘉獎其護駕之功,說道:“愛卿珍惜,以其有朕淚痕故也,勿忘時艱,精忠報國。”

  田令孜挾著僖宗剛剛進入大散關,有消息傳來,朱玫已圍寶雞。石鼻寨禁軍潰敗,朱玫長驅直入攻打大散關,大散關易守難攻,在楊晟的守衛下,朱玫不克。雖然沒有拿下大散關,但卻有了意外收獲,那就是俘獲了嗣襄王李煴。這個人是肅宗的玄孫,是個殘疾人士,行動不太方便。朱玫知道李煴的身份後,腦中靈光突現,便留下大將王行瑜繼續追擊僖宗,自己領著李煴回到了鳳翔。

  回到鳳翔,朱玫便緊鑼密鼓地計劃另組朝廷。為了讓官員們徹底喪失對僖宗的信任:二月,朱玫聯同王重榮、李昌符上表請誅田令孜,以“安慰群臣”;三月,宰相蕭遘率群臣上言“令孜專國煽禍,惑小人計,交亂群帥”,也要求誅殺田令孜。此際,僖宗正在田令孜的護衛下,在山道羊腸上跋山涉水,哪有閑功夫答理奏章。僖宗入大散關後,馬不停蹄地向山南西道治所興元行進。

  光啟二年(公元886年)四月三日,在朱玫的脅迫下,百官被迫擁戴李煴權製軍國事,為正式稱帝作準備。

  十月,朱玫和他所任命的百官們擁立李熅即皇帝位,改元“建貞”,遙尊僖宗為太上皇。

  消息傳到山南,僖宗君臣呆若木雞。田令孜知道百官藩鎮都把槍口對準了自己,自己的當權已成為小朝廷生存困難的主要原因。為了挽回危局,隻好主動讓賢,推薦楊複恭為左神策軍中尉、觀軍容使,自己甘心作個西川監軍使。不過田令孜沒有立即赴任,而是留在山南,時刻準備著有朝一日時局好轉再重掌大權。

  楊複恭遂以僖宗的名義發布檄文到關中,宣稱有能斬朱玫首級者,便以靜難節度使之職賞他。在這混亂中,邠寧節度使朱玫為控製天子,立嗣襄王李煴為皇帝,尊僖宗為太上皇,諸節度使擊殺朱玫,俘虜李煴,僖宗始得複回長安。

  田令孜在成都依傍其弟陳敬瑄,恰有義子王建任壁州刺史,在川中活動,搶占地盤,田令孜向陳敬瑄說王建是我的兒子,把他招來,免得騷擾。陳敬瑄答應了,當王建在路上時陳敬瑄反悔,於是雙方交戰。唐朝令宰相韋昭度出任西川節度使,陳敬拒不受代,王建更以朝廷之命奮力進攻,田令孜乃到王建軍中求和。王建軍進成都,先殺了陳敬,然後對田令孜用刑,田以當過十軍容使的高官,不願屍首分離,被縊殺。

  光啟三年(公元887年)三月中旬,僖宗李儼從興元返回鳳翔。

  鳳翔節度使李昌符以長安宮室荒廢失修為由,強行把僖宗扣在了鳳翔。

  留在鳳翔的那些日子,每當僖宗李儼回憶起自己荒唐而奢侈的少年時代,以及幾年來這種四處顛沛、席不暇暖的流亡生涯,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潸然淚下。

  他實在是不明白,這種冰火兩重天的命運究竟是上天的捉弄和安排,還是他李儼年少無知任意妄為所必然感招的果報?抑或二者兼而有之?!

  滯留鳳翔的第二年春天,曆經磨難而且抑鬱不振的僖宗李儼終於病倒了。

  李昌符意識到再扣留這個病懨懨的天子不僅已經失去了意義,反而會給人以興兵討伐的借口,於是將僖宗放歸。

  這一年二月二十一日,僖宗李儼拖著沉重的病體再度回到了長安。

  二十二日,僖宗下詔,改元“文德”。

  三月初二,僖宗疾病發作;初五,病情加重,陷入彌留狀態。左軍中尉楊複恭立即以天子名義下詔,擁立壽王李傑(懿宗第七子)為皇太弟,監理國政。

  文德元年(公元888年)三月初六,僖宗李儼在靈符殿駕崩。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