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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元和中興:巔峰之下暗流湧動

  元和元年(公元806年)正月,長安城刮著幹燥而凜冽的東風,帝國的春天遲遲沒有到來,似乎在醞釀著一場更大的風暴。

  在這個季節裏,身板一直不太硬朗的唐順宗李誦在當了一年的啞巴皇帝後突然“崩”了,年僅四十六歲。關於他的死,留給後人太多的猜測和難以破解的隱秘真相。

  元和元年(公元806年),二十九歲的憲宗李純站在大明宮前俯視著自己的帝國,聆聽著大唐王朝那漸行漸遠的樂府華章。

  霓裳羽衣舞不再仙樂飄飄,廣運潭的碧波之上不再漕船如梭,甚至連漁陽的鼙鼓也成了遙遠的絕響……盛唐的繁華已經成了泛黃的記憶。德宗龍馭上賓時的慘淡愁雲和“永貞內禪”的曖昧氣氛還纏繞在大明宮的雕欄玉砌之間。

  連憲宗自己都無法預知,帝國將在自己的手裏何去何從?

  在這一刻他的思緒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個夏日的午後,自己被祖父德宗皇帝抱在膝上逗引作樂,問他:“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麽在我的懷裏?”如有神靈開竅,不到七歲的李純竟然脫口而出:“我是第三天子。”作為當今皇帝的長孫,按照祖、父、子的順序回答為“第三天子”,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這話被六歲的孩子說出口,還是讓德宗皇帝喜不自禁,不免對懷中的孫兒增添幾分喜愛。作為後來的“中興之主”,史學家們常常將他與太宗、玄宗並提,於是這個“第三天子”的稱謂也就成了他的專用代名詞。

  貞元四年(788)六月,11歲的李純被冊封為廣陵郡王。貞元二十一年(805)四月六日,李純被冊為皇太子。七月二十八日,代理監國之任。八月四日,李純得父皇唐順宗李誦傳位,八月九日正式即位於宣政殿,是為唐憲宗,由此成為大唐帝國的第十三任帝王(不包括武則天),這一年,憲宗還是28歲的年輕人。他從一個普通的郡王登上了最高權力的巔峰,而這一切也僅僅用了4個月的時間。

  在他手中,曆經離亂的大明宮迎來了最後一次輝煌。他在建立功業的同時,也為帝國的終結埋下了致命的禍根。

  “熱身”

  年輕的唐憲宗激情飛揚,他在登基之初就給大臣說“今兩河數十州,皆國家政令所不及,河湟千裏,淪於左衽,朕日夜思雪祖宗之恥。”,由此可見他從一開始,就懷抱著“以法度裁製藩鎮”、一統天下的堅定信念和果敢意誌。

  光有“追比貞觀、開元盛世”的想法是遠遠不夠的,曆經一百八十年風雨洗禮的大唐,早已不是一匹馳騁四海的駿馬,而是步履沉重的迷途老馬。想要讓它重新煥發青春的光彩,光靠打雞血是沒用的。此時的藩鎮經過數十年發展,勢頭威不可擋。無論邊防還是內地,藩鎮林立,數目眾多。代宗的退讓、德宗的姑息、順宗的無能等都使藩鎮認為唐廷是軟柿子,誰想捏就捏。在幾個大藩鎮的帶動下,更多的中小藩鎮加入到對抗中央的行列中,服從中央的微乎其微。

  憲宗自然明白,削藩並不是一句空話、一時心血來潮的念想,不是憑血氣之勇就可以實現的。這需要主客觀的條件足夠的兵力、充足的錢糧軍餉以及大臣的支持擁護。說實話憲宗本人這時候對迅速恢複中央權力的可能性並沒有抱多大幻想,所以行動很謹慎,隻是設法見機行事,而不是強製推行自己作主的全麵計劃。

  應該說憲宗從他老爸手裏接過來的並不算是一個爛攤子,順宗病痛纏身口不能言,但短命的永貞革新還是讓文官集團走上了政治的前台。盡管“二王八司馬”資望上的欠缺使帝國政治中樞的兩大核心因素:皇帝與文官集團,無法實現良性互動,導致永貞革新的失敗。

  作為君主,早期的憲宗近乎完美。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具有駕馭文官的高超手腕。我們不難發現,這時候朝廷主要政策的具體執行者,如李吉甫、裴度等人都得到了憲宗或多或少的偏袒,敵對黨派很難利用他們執政過程中出現的某些失誤促成他們的垮台;憲宗也從未忘記敲打結黨的高級官僚們,可官僚間有限度的對立又被他有意識地維持著:他用裴垍和李絳牽製李吉甫;當他發覺權德輿、李藩不能對同僚有所製約時便果斷地罷免他們;宦官吐突承璀被他用來對付文官;文官們將矛頭集中到吐突承璀身上時,他又通貶黜後者安撫朝野。總之,憲宗能夠很好地協調文官集團。也正是由於憲宗左右逢源,上拉下扯,才為速朽的帝國迎來了“中興”的喘息之機。這時候帝國出現了回光返照般的景象,接二連三湧現了不少名臣,堪比貞觀。比如杜黃裳“達於權變”,裴垍“器局峻整”,李絳“明察思深”,武元衡“重慎端謹”,權德輿“孝悌力學”,李藩“修身慎行”,李吉甫精明幹練,而裴度更是可以同郭子儀相提並論的國家柱石……人才濟濟的文官集團,加上一位馭下有方又能調動他們力量的憲宗皇帝,組建起很強大的政治中樞。

  雖然憲宗沒有大刀闊斧的削藩,但他已經認準了一個死理。就是對搞自治的藩鎮的控製,並要使所有藩鎮當局完全聽命於中央的指令。他無法容忍對藩鎮的一再避讓。但同時他又清醒地意識到,藩鎮的軍事編製既龐大,又根深蒂固,以致不容許在行動上有任何閃失,帝國再也承擔不起重蹈安史之亂的覆轍。客觀地講,登基之初的憲宗並沒有從純軍事角度去看待藩鎮的問題。他已經意識到,要削弱諸鎮獨立行動的能力,同樣需要作出製度的改變。的確,他的改革旨在增強中央的權力而不是改善人民的生活。

  但很快憲宗就亮出了虎狼的獠牙,因為他發現自己在關鍵的劍南(四川)邊區麵臨著重大的政治危機,因為那裏正遇到強大的吐蕃王國和南詔王國的威脅。自安祿山之亂後這一區域已一分為二,較強大的劍南西川此時已經發展了相對獨立的傳統。叛亂後的15年中,崔寧一直任節度使,此人在一次與朝廷支持的對手進行的內戰中篡奪了權力,但他以後基本上保持對唐朝的忠誠。自8世紀8O年代初期的內戰以後,朝廷在784年任命一個可靠的官僚韋皋為節度使,他出色地在境內保持了控製,同時抗擊了外來的進攻。但是,由於他終身留任此職,他具有無可比擬的機會使自己所治的藩鎮成為一個高度自治的地區,以致與東北諸節度使毫無二致。主要的區別是他一直堅定地忠於皇帝,並貢獻巨額財富以表示他的忠心(即使是作為貢禮而不是作為正式的稅收而貢獻)。

  事態的轉機出現在元和元年(公元806年)八月,韋皋死後。他的心腹劉辟沒有經過朝廷同意自立為留後。玄宗時,宰相或大臣遙領節度使,節度使出征或入朝,常置留後知節度事,以後成為慣例。安史之亂後,藩鎮跋扈,河北三鎮和淄青、淮西諸鎮的節度使多於臨死時遺表請以子弟為留後;也有節度使死後,軍中擁立他的子弟或大將為留後的。朝廷有時予以承認,隨後即正授節度使;有時不予承認,另授節度使,往往導致戰爭。

  劉辟自己拿自己不當外人,自立為留後。這個劉辟就是永貞革新時,韋皋派他進入長安城試圖拉攏革新派頭子王叔文。劉辟私下找到了王叔文,自恃有錢有兵又是藩鎮官屬,他對王叔文說:“我們太尉(韋皋)派我和閣下談一筆交易,如果你能讓我們掌領劍南三川之地,好處少不了你的;如果你不同意,我們也會牢牢記在心裏”。這話說得太黑社會了,還是個知識分子說的。王叔文不禁大怒,差點殺掉劉辟。劉辟逃回西川,在韋皋麵前滿嘴跑火車這麽一說,韋皋恨王叔文入骨。他當即向順宗和太子李純各上表章。一方麵他向順宗直言應傳位給太子,另一方麵他又向當時為太子的憲宗“表忠心”,指斥王叔文、王伾亂權。“(韋)皋自恃重臣,遠處西蜀,度王叔文不能動搖,遂極言其奸”。本來韋皋是派劉辟去拉關係,見王叔文不買賬,也就索性撕破臉,指斥王叔文等人是奸邪小人。反正天高皇帝遠,就算你是當朝權臣也奈何不了我韋皋。所以,憲宗能夠及早繼位,韋皋在其中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如今韋皋死了,不安分的劉辟又跳將出來,興風作浪。

  唐憲宗沒有急於表態,也沒有發兵強行鎮壓。他沒有忘記二十多年前那血腥滿長安的一幕,也就是建中二年(781年),“四鎮”兵變,鎮壓四鎮兵馬的涇原軍途經長安突然嘩變,殺進長安城。德宗倉惶出逃,涇原軍血洗長安,殺害了李唐皇室子弟77人,四歲的李純幸免於難,但那場災難卻在幼小的心靈中埋下了童年的陰影。

  唐憲宗並沒有急於拿劉辟開刀,反而任命他為西川節度副使、知節度事(軍區常務副司令,未予正職)。唐憲宗給了他三分顏色,劉辟馬上就開起了染坊。他認為這個年紀輕輕的憲宗皇帝不過是個軟柿子,在處理藩鎮事務上不會比他的那些前輩們高明。於是得寸進尺,公然向朝廷索要三川之地。我們不要認為劉辟是個容易衝動犯渾的流氓地痞,劉辟,出身士族,是德宗貞元年間宏詞登科的進士,算是喝過墨水的文人。我們常說,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同理,文人不可怕,就怕文人耍流氓。韋皋當初也就是看中了他這一點,才留在身邊,累遷禦史中丞、支度副使。劉辟之所以敢與唐廷作亂,是因為他自認為有作亂的本錢。劍南的大致位置在今四川境內,轄西川、東川、山西南道三個藩鎮。因為位置偏遠,地勢險要,交通不便,三藩極少上繳貢賦,實為獨立於中央之外的王國。

  與此同時,夏綏(唐後期在夏州置方鎮,領夏、綏、銀、宥等州)節度使楊惠琳直接領兵抗拒帝國軍隊。憲宗決定先拿他開刀,命天德、河東兩軍前去征討。河東節度使帳下阿跌光進、阿跌光顏(這兩兄弟都是步落稽部落胡人,後賜姓李,即李光進、李光顏)都是戰場之上一等一的猛人,沒費多少勁就將楊惠琳打得找不著北。不久,夏綏叛軍窩裏反,楊惠琳也被手下軍將所殺,“傳首京師”,其時為憲宗元和元年(公元806年)四月。平定夏綏,可以說是憲宗打擊藩鎮勢力的首次告捷。

  在唐憲宗拿楊惠琳開刀的同時,元和元年(806)正月,劉辟悍然出兵進攻東川,把東川節度使李康圍困在梓州(今四川三台縣)。最終攻陷城池,活捉節度使李康,讓自己老朋友盧文若當了東川節度使。劉辟想以武力將生米做成熟飯,迫使皇帝就範。此時,距憲宗登位僅3個月。

  李純沒想到,自己剛即位,這些藩鎮們就排著隊主動來和自己叫板。李純隻所以對劉辟沒有采取強硬措施,是有他自己的考慮。他剛上任根基未穩,一旦開戰後果難料,他不忍心將帝國臣民陷入兵禍,滿目瘡痍的帝國經不起太多的折騰。另一方麵對劉辟的叛亂行為,朝中的公卿百官,絕大多數認為巴蜀地勢險要,難以攻取。就在憲宗為難之際,與劉辟一樣同為宏辭科進士出身的大臣杜黃棠力排眾議,支持憲宗以法度裁製藩鎮。同時推薦神策軍使高崇文領兵出征,但不要宦官監軍。

  杜黃棠為什麽要加上不要宦官監軍一個附加條件?因為在當時,每有征伐,唐廷為防止將領叛變,都要派宦官隨軍監視。但宦官往往隨意幹涉軍政,妨礙決策,常常導致兵敗。杜黃裳提出這條建議,也是經過長期觀察和思考的,符合當時實際。憲宗在這裏接納了杜黃裳的建議,沒有啟用宦官為監軍是保證這場戰爭勝利的關鍵。宦官監軍製度開始於玄宗時期,成熟於德宗時期。不可否認有些宦官為軍隊起了積極作用,但是起消極作用的也不在少數。究其原因是宦官的政治素質和業務素質大部分不高,他們所關心的大部分是自己的權力和利益,所以很容易做出錯誤的選擇,從而對大局造成不利的影響。憲宗在之前的討藩戰爭中看到了宦官監軍的弊端,所以輕易就聽從了大臣的意見,使將帥的軍事才能得以充分發揮,從而保證了戰爭的勝利。

  另一位宰相李吉甫也支持出兵,憲宗遂堅定信念,當即宣討劉辟檄文,封高崇文為征蜀元帥,帶領幾路軍馬浩浩蕩蕩殺往劍南。

  高崇文果然不負眾望,自正月二十三日出兵以來,連戰連捷,披荊斬棘。先是山南西道節度使先拔頭籌,攻取劍州(今四川劍閣縣),擒斬劉辟所署的刺史文德昭,通往蜀地的門戶被生生撕開一道口子。高崇文長途奔襲,從閬州(今四川閬中縣)直撲梓州(今四川三台),敵將棄城而逃,唐軍兵不血刃拿下梓州。

  劉辟見唐軍來勢洶洶,不免膽怯,趕忙放了被他捉住的東川節度使李康,想為自己贖罪。仗都打到這個份上了,誰還稀罕一個俘虜。李康剛被放回梓州唐軍大營,就被高崇文推出去斬了。理由隻有一個,做了人家的俘虜,你還好意思活在世上。

  唐廷就地任命高崇文為東川節度副使、知節度事。由此,高崇文也混成了一方諸候。

  唐軍一路勢如破竹,一鼓作氣就打到成都以北一百五十裏以外的鹿頭山(今四川德陽縣)。雖然劉辟在這裏高築城牆,試圖做最後的抵抗,“張犄角之勢以拒王師。”高崇文諸軍勇猛,“士扳緣而上,矢石如雨;又命敢死士連登,奪其堆,燒其柵,柵中之賊殲焉。”唐軍八戰皆勝,劉辟軍早已潰不成軍,這時候唐軍已經攻下鹿頭山,“下瞰鹿頭城,城中人物可數。”

  元和元年(公元806)年九月,阿跌光顏(李光顏)由於路途險阻,比規定時間晚到了一天。這位勇將擔心貽誤軍機被高崇文誅殺,“懼誅,乃深入以自贖”,於是就冒險深入鹿頭西大河之口,切斷劉辟賊軍糧道。鎮守綿江柵的李文悅先帶三千人投誠。很快,鹿頭城守將仇良輔率二萬將士投降,“降卒投戈麵縛者彌十數裏,遂長驅而直指成都”。

  鹿頭城被攻克,敗局已注定,蜀軍遠遠望見唐軍旗幟,就趕緊舉白旗投降。劉辟僅帶數十騎往吐蕃方向奔逃,唐軍一路狂追。逼得劉辟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眼一閉就跳入岷江。想死,哪有那麽容易的事。唐軍騎將鸝定跳入湍急的水中將其擒獲。

  劉辟及其子劉超郞等九人被押解至長安等候處斬,臨死前,劉辟為自己強辯:“臣不敢反,是軍校為惡,為臣不能禁製。”

  死到臨頭再狡辯,結局早已注定,想翻盤等下輩子吧!至此,西川平定。

  高崇文因軍功,製援檢校司空,封南平郡王。元和二年(807年),唐廷下製,加其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邠寧慶三州節度使。此時高崇文仍不滿足,憲宗有意將其調任他處,高崇文又掌控兵權,不願離開。經過考慮,憲宗覺得隻有讓才能卓異的武元衡頂替高崇文,治理劍南地區。武元衡到四川後,才發現自己麵前幾乎是一座空城。高崇文怨怒朝廷調離自己,臨行前,將所能帶走的諸如錢糧、布帛甚至歌伎等等全部搜刮殆盡,帶不走的也損壞殆盡。

  高崇文大節不虧,在邊疆“大修戒備”,威震一方。元和四年(809年),他病死於軍中,時年六十四;而推薦他的“伯樂”杜黃棠,先他一年也病死,年七十一。可笑的是,杜黃棠死後“賄賂事發”,司法部門查出他生前曾受高崇文錢四萬五千貫。憲宗還算厚道,“全始終之恩”,連賄錢也不追索,並釋放了杜黃棠被押入大牢的兒子。

  這是25年中中央軍隊在地方第一次取得的重大勝利。

  “戰爭是賠本的買賣”

  憲宗在即位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就以雷霆萬鈞之勢搞定蜀、夏兩個藩鎮。殺雞儆猴,這讓其他藩鎮也倒吸一口涼氣。多數藩鎮開始學乖了,有所收斂,誰也不願意死到臨頭才想起懺悔,甚至有個別識時務的藩鎮還打算回京與唐憲宗來個君臣擁抱。鎮海節度使李錡就是其中一個,他請求入京朝覲。當然也不全是乖寶寶,也有一些藩鎮坐地觀望,試探中央的態度。

  李錡所轄的鎮海位於今天的浙江西部一帶,是江南重鎮,物產富饒,也是中央賦稅的重要來源地。李錡不是軟柿子,他原是湖、杭刺史,在任期間撈了不少錢財,靠賄賂逐漸爬到了鎮海節度使的位置,沉溺於江南水鄉的溫柔,對唐廷的態度不聞不問。現在,他見憲宗連破蜀、夏二藩,經過一番考慮,他決定變被動為主動,以退為進,試探一下唐廷對自己的態度。為此,他上表聲稱要重新依附朝廷。

  憲宗得知李錡主動請求入朝,自然非常高興,封李錡為右仆射,還派人慰撫李軍將士。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李錡動身。於是派人過去一問,李錡生病了,請求到年底再起身來朝。哪有那麽巧的事情,憲宗雖然將信將疑,但也沒有辦法,隻有征求群臣的意見。

  宰相鄭絪等人都開導憲宗,說李錡歲末來朝也沒有什麽不可以的,無需大驚小怪。

  宰相武元衡卻不這麽認為,他說:“李錡自請入朝,皇帝有詔應允,他就應該即刻動身,如今卻又稱病不朝,是目無朝廷。現在皇帝新登皇位,天下矚目,如果不能樹立權威,則威信全無,為人恥笑!陛下如何威令天下?”

  憲宗深覺有理,派人下詔,征李錡入朝,來也要來,不來也要來,這是命令。

  李錡是個典型的小人,為鎮一方禍害一方,隨意處死屬下官吏,奸汙良家婦女,為所欲為。這家夥不是一般的地方藩鎮,身上有皇族血統,其六世祖是淮安王李神通(高祖李淵的堂弟)。唐德宗時,李錡靠賄賂權臣李齊運,得遷潤洲刺史、諸道鹽鐵轉運使。這家夥在官場很會來事,“多積奇寶,歲時奉獻”,哄得老板唐德宗很高興。於是得到唐王朝富庶地區的鹽酒漕運大權,這等於是朝廷給他送了一台印鈔機。當時,浙西有位正直的讀書人崔善貞入京城告狀,揭露李錡貪景罪惡,競被唐德宗下令套上重枷,送還李錡處置。李錡惱怒,事先挖個大土坑,待崔善貞押至,連枷帶人踹入坑中,填土活埋,“聞者切齒”。

  德宗後又詔令李錡為鎮海節度使,免其鹽鐵轉運使的職務。憲宗即位後,還是很給皇親國戚麵子,詔拜尚書左仆射。李錡聲言“朝見”,唐廷擬派禦史大夫李元素代其為鎮海節度使。可喊了半天朝見,還是不見老頭挪窩。

  他這邊不挪窩,急的不止唐憲宗一個,還有等著早接班早心安的留後王詹。王留後沒有等到老頭挪窩,就開始行使自己的留後權力。任免了一大批軍將官員,提拔的高興,免職的不服,紛紛跑到老領導那裏告狀。李錡暗中安排兵士埋伏,以派發冬衣為名,召王詹與憲宗派來的中使見麵。在這次見麵上,留後王詹被殺,以欽差身份來迎李錡入京朝見的太監也被軟禁起來。

  索性幹就幹得徹底,老夫聊發少年狂。李錡命令手下諸將分頭去蘇、常、湖、杭、睦五州,擊殺當地唐廷委任的刺史。幸虧常州刺史顏防早有準備,殺掉李錡所派的鎮將,傳檄各州,一同進討李錡。五州之中,隻有蘇州刺史李素準備不周,為李錡鎮將姚誌安打敗,被活活釘在船舷上,押往京口李錡處。

  十月初五,憲宗李純向李琦進一步施壓,命他入朝擔任左仆射,同時命禦史大夫李元素接任鎮海節度使。李琦第二天就作出了反應,上疏說:“軍隊叛變,殺死了留後和一員大將。”其潛台詞是:此刻的鎮海形勢混亂,除了我李琦,還有誰能鎮得住?!

  消息傳至長安,憲宗跳腳罵娘。於十月十一日下詔剝奪了他的所有官爵,命淮南(治所在今江蘇揚州市)、鄂嶽(治所在鄂州,今湖北武漢市)、宣歙(治所在今安徽宣州市)、江西(治所在洪州,今江西南昌市)、浙東(治所在越州,今浙江紹興市)等五道兵馬會攻李琦。

  李錡並不是成新要和唐憲宗拉關係,他這麽做純粹是緩兵之計。因為在私下裏他已經派心腹張子良、李奉仙、田少卿各領一千精兵,分赴宣州、歙州、池州,據守當地險要。但幾個人遲遲未動,都在城外紮營。聽說老東家果真要和皇上翻了臉,一直受李錡金銀財寶無數供養的這幾個私人衛隊頭目習中開始打起小算盤。大家決定向李錡老大學習,有樣學樣,既然他能背叛唐廷,那麽我們就能背叛你。更為可喜的是在這次行動中,李錡親外甥裴行立也決定大義滅親,與自己的親舅舅死磕到底。

  於是張子良率三千精兵反撲京口城,裴行立於城頭舉火為號,大開城門。裴行立見事成,便帶領本部人馬,直攻牙門。李錡正睡覺被驚醒,忙問外麵何人攻城。報稱:“張中丞(張子良)”。李錡恨得咬牙切齒。他又問:“牙門外進攻指揮者是何人?”報稱:“裴侍禦(裴行立)”。

  李錡差點沒昏過去,捶胸頓足:“我這外甥也背叛我啊!”李錡被生擒活拿,押到京師後,唐憲宗親自審問他,他將責任推卸給張子良等人,說是張子良教他謀反的,唐憲宗揭穿他的謊言,問他身為宗室,為什麽不能殺了張氏等人,然後歸朝,李錡無言以對。最後與其子李師回一起腰斬,終年六十七歲,死後其祖墓差點為仇人破壞止。

  平定鎮海後,官府抄沒李錡家財,準備全部運往長安。翰林學士裴垍、李絳進言:“李錡僭越豪侈,割剝六州百姓以自肥,多枉殺屬下官民以私其財。陛下憐百姓之苦,才發兵誅此凶逆之人。如果把李錡家財輸送京城,臣等恐遠近失望。不如把李錡逆產賜予浙西百姓,代替今年租賦”。

  “上(憲宗)嘉歎久之,即從其言”。此時的唐憲宗在成就偉大君主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李錡在鎮海叛亂是非常不明智的,因為浙西壓根就沒有可據以防禦的邊境,孤立的叛亂者的軍事前景從一開始就不美妙。從這一意義說,其結果並不算是皇帝的偉大軍事勝利。但它是一次重大的政治勝利,證明他具有不惜采取一切手段以迫使不聽命的藩鎮就範的決心。

  憲宗並沒有因為幾場勝利,而放慢前進的腳步。

  元和四年(809年)三月,地處河北的成德節度使王士真病死,其子副太使王承宗自稱留後。憲宗一口氣連除數藩,很想趁機就此打破河北諸鎮世襲的傳統,欲拿成德鎮開刀。唐憲宗發現這正是在這個區域重樹皇權的大好時機,於是拒不批準權力的轉移。

  但也有人對這條擬定的路線提出強烈的反對意見,其中當時的翰林學士李絳的意見似乎最為言之有理。李絳警告說,自安祿山之亂以後,成德已享受了幾十年的自治,這已把當地民眾與成德的領導集團結合在一起,並使後者取得了實際上的合法性。任何改變這種事態現狀的企圖勢必激起該地的有廣泛基礎的反抗。其次,成德不像劉辟統治下的劍南西川和李錡統治下的浙西,因為前二者是孤軍作戰。成德周圍卻是性質相似的藩鎮,它們之間盡管偶爾有對抗,但利害關係總的說是一致的,是利益共同體,所以成德不可能被孤立擊敗。最後,李絳指出,國家的財政狀況不佳,難以采取這樣的行動,因為當時淮河和長江諸地洪水泛濫。

  事情一直從春天一直拖到秋天(十月),唐廷才批準王承宗為成德節度使,王承宗“受詔甚恭”,割獻德州(今山東德州)、棣州(今東無棣縣)給朝廷。憲宗也不客氣,“受之欣然”。馬上派薛昌朝赴任保信軍節度使、德棣二州觀察使。薛昌朝前腳剛赴任,也不知道王承宗怎麽想的,他後腳就派數百騎兵突襲德州,把薛昌朝抓起來關押起來。

  憲宗派中使勸諭王承宗放薛昌朝還鎮,結果王承宗根本不給麵子。別以為當皇帝就比別人麵子大,在我王承宗這裏一切免談。元和四年(809年)底,唐廷下詔削奪王承宗爵,並派大宦官吐突承璀為諸道行營兵馬使、招討處置等使,率兵征討成德鎮。

  眾多大臣聞聽製命,很多時候成群結隊的跑來力諫,從未聽說國家征伐以中使統領,而且,宦官既為製將又是都統,這讓陛下臉上無光,也讓堂堂帝國跌份。憲宗雖是一代英主,但對於這種類似於朋黨上書是極其敏感的。這時候的宰相韋貫之對於淮蔡、成德兩線同時作戰的做法持有異議,認為應當集中兵力攻取淮西,而暫緩成德用兵。曾經被韋貫之壓製過的憲宗的寵臣張宿向憲宗誣告韋貫之有朋黨,憲宗信以為真,罷韋貫之相。後來憲宗欲用皇甫鎛為相,裴度上疏極言不可,但憲宗看了裴度的疏以後,“以為朋黨,竟不省覽”。由此可見憲宗對朋黨的忌諱。不過後來的事實卻證明韋貫之、裴度未必有黨,真正的朋黨卻沒有遏製住。

  憲宗並沒有完全采納群臣意見,隻下詔削吐突承璀的四道兵馬使,改處置使為宣慰使。換湯不換藥,大宦官仍然是主帥。於是,大公公統領神策軍,浩浩蕩蕩從長安出發,並命恒州四麵藩鎮各路齊進,討伐王承宗。

  就在唐廷這邊剛出兵討伐王承宗之際,蔡州節度使吳少誠病死(也可能是被殺),其大將吳少陽與吳少誠家僮鮮於熊兒合謀,殺掉吳少誠兒子吳元慶,詐稱吳少誠遺命,以吳少陽攝副使。不久,吳少陽自稱留後。唐廷正用兵河朔,根本騰不出兵來去征服吳少陽,隻能先下詔封他為淮西留後。

  戰事一開,各路藩鎮心懷鬼胎,伺機而動。魏博節度使田季安就和王承宗商量,讓他獻出堂陽一座城,然後自己就可以忽悠唐憲宗說已經奉詔令向王承宗發起進攻。藩鎮一家親,我絕不會為難你老王。王承宗答應了這一要求。

  盧龍節度使劉濟一直與成德鎮不和,想借著這次機會滅了對方。於是出兵七萬,出擊成德鎮,並先後攻下饒陽(今河北饒陽)和束鹿(今河北束鹿)兩城。

  我們再回過頭來看英明神武的大宦官吐突承璀的表現,四個字概括,萎靡不振。畢竟是太監為師,“無威略,師不振”。其屬下有位神策大將酈定進,赫赫驍將,因功封陽山郡王。酈大將軍被吐突公公瞎指揮,一戰便敗,蒼惶逃奔。成德軍有人認識他,大喊:“這位可是酈王爺啊!”眾人急追,惡虎難敵群狼,酈大將軍被亂刀劈死在陣前,“唐軍奪氣”。

  按道理說,成德應該被唐軍的鐵騎摧毀。但事實情況卻是唐軍出師半年多,耗損軍費五百萬緡,戰事推進緩慢。各路將領名懷鬼胎,沒有絲毫進展。大臣李絳勸憲宗應先易後難,撤河北兵而集中人馬攻伐淮西吳少陽,憲宗不聽。

  昭義節度使盧從史是舉雙手雙腳支持憲宗討伐王承宗的藩鎮頭領,他的目的很明確,重新獲得朝廷重用,回返原先的統鎮。真正到了“前線”,他與吐突公公對營,逗留不進,也從不與王承宗交戰,並暗中與對方私通消息,借機“提價”,還上書憲宗求封宰相。

  在大臣裴垍建議下,憲宗決定除掉這個首鼠兩端的家夥,密令吐突公公見機行事。

  別看吐公公打仗不靠譜,可玩心眼可謂專業對口,在宮裏混的,不比別人多長幾個心眼也混不出來。得到憲宗密令的吐突承璀沒事就請盧從史過來喝酒吹牛,把玩奇珍異寶。宮裏帶出來的寶貝也多,鑒賞完畢,吐突公公卷吧卷吧都塞給了盧從史。如此一來,盧從史就拿公公當了自己人。

  這天吐突公公又請盧從史喝酒,喝了我的給我吐出來。盧從史剛進主帥大帳,就被吐突公公埋伏的軍士按倒在地,一頓暴打。盧從史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就被鎖入囚車,押往長安。這家夥不算倒黴到家,因為憲宗並沒有要了命,而是把他遠貶為驩州刺史。

  因為擒拿盧從史,吐突承璀雖出師無功,回京後也隻被象征性地降級使用,並沒有獲罪;最得益的,當屬承德節度使王承宗。當然,唐朝官軍未占優勢,但成德鎮也被劉濟等人的盧龍軍連下幾城。王承宗上表奏稱自己也是被盧從史所“挑撥離間”,才敢和朝廷叫板。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憲宗也隻有借坡而下,赦免王承宗無罪了。

  戰爭暫時消停了,但造成的創傷卻無法短時間撫平。809至810年的戰爭衝突對帝國的財政,產生了重大影響。大規模的戰爭動員幾乎耗盡了中央的儲備,因此,特別是鑒於戰地軍隊戰績不佳,繼續征戰已經行不通了。這類軍事行動代價高昂的原因已經變得很清楚:中央政府不能對參戰的各鎮軍隊進行直接的控製;不同的利害關係支配著各鎮領導的行為。在這些情況下,中央政府不得不對處於戰爭狀態的軍隊采用一種很無效的供應體製,這就使得帝國的資源非常緊張。很簡單,這種直接的津貼稱“出界糧”,它按人頭以固定的數額付給這類軍隊。各鎮軍隊一般從它們的領地內取得給養(西北的軍隊除外),但它們的軍隊一旦開拔出境,就有資格取得中央的津貼。從安祿山之亂後,這一製度從一開始就遭到詬病,因為它本身實際上是浪費,而且沒有道理。據說,地方將領毫不猶豫地派遣其軍隊至自己所轄的境外,然後以種種借口按兵不動。由於他們已取得財政支持的資格,就感到認真戰鬥不一定符合他們的利益。但也沒有取代這種資助方式的好辦法。

  809至810年在與成德的衝突中,憲宗為一場國內的大討伐付出了高得難以忍受的代價,而在戰場上的所得甚至遠遠抵不上支出。他不但被迫中斷了討伐,而且實施809年財政改革的企圖也受到了不利的影響。此外,朝廷要經過幾年才能把枯竭的國庫恢複到再想進行重大軍事行動的程度。於是810到814年這四年是他整個統治的最長的安定時期。

  具有諷刺意義的是,一個關鍵的藩鎮內部的不和,使憲宗開始取得分裂河北集團的機會。

  憲宗元和七年(公元812年)九月,魏博節度使田季安病死。這位平時喜愛活埋人的土皇帝純屬天殺,隻活了三十二歲。按照傳統,眾將推田季安之子田懷諫為副大使,準備接父親的班。但田懷諫當時還是個十一歲的小孩,魏博鎮的軍政大權完全被控製在家奴蔣士則手中。

  作為家奴的蔣士則一朝得勢,不知道如何顯擺,以個人喜好取代“組織程序”,用人隻用自己看順眼的。由於朝廷製命一直沒有發出,蔣士則這麽一折騰,搞得人心惶惶。

  這時候大家就想起了一個人,田季安的堂叔田興。田興自幼好讀書,通兵法,善騎射。魏博鎮第一任節度使田承嗣很喜愛他,“以為必興其宗,名之曰興”。田承嗣死,以其地傳給他兄長的兒子田悅。田悅叛唐,自立為魏王。後來田緒(承嗣子)殺死田悅,取而代之。田緒死,由兒子田季安繼承,田季安非常殘暴,動輒殺人。當時,田興任衙內兵馬使,幾次規勸田季安。田季安不但不聽,反而遣怒於田興,擬羅織罪名加以殺害。田興裝病不出家門,才幸免於禍。

  這時候有人站出來提議請田興出山力挽狂瀾,這個提議很快得到響應。一天的時間,就在田興府第前聚集了數千兵將,他們不是來拆老田家的房子的。他們喊著口號,要求田興出山主持大局。田興走出府門,眾兵將把他圍在中間,跪地環拜。這事來得太突然了,田興沒有思想準備,血往腦門衝,幹脆往地上一躺裝死。躺了很久,田興覺得這不像一個大老爺們做的事。然後起身,對諸兵將說:“既然你們讓我主持大局,不知你們聽不聽我的號令?如果聽我號令,那就跟我走!”

  田興率數千全副武裝的兵將,衝入府堂,殺掉蔣士則及其同黨十餘人,並把小孩子田懷諫遷移他處,保護起來。然後,他連夜上表,向唐憲宗表示歸順。

  憲宗得報,大喜過望。魏博來歸,意義重大非凡。正如李絳所言:“魏博五十餘年(從田承嗣至田懷諫,共四十九年),現舉六州來歸,刳河朔之腹心,傾叛亂之巢穴,應重賞以慰眾心,使其誇慕四鄰,請發內庫錢一百五十萬緡以賜之。”

  憲宗左右宦官們小家小氣,恐怕日後藩鎮歸順,有樣學樣,會耗費更多。

  李絳語重心長:“田興不貪專製一方之利,不顧四鄰藩鎮之怨,歸命聖朝,陛下奈何惜小費而誤大計!假使國家發十五萬兵收複魏博六州,一年攻打下來,所費豈止一百五十萬緡!”

  一席話,憲宗頓開茅塞。於是,唐廷派知製話裴度親至魏博宣慰,帶去一百五十萬緡賜與將士,並免六州百姓一年賦稅。“軍士受賜,歡聲如雷”。

  田興受賜,改名田弘正。意為弘揚正氣,田弘正毀撤田承嗣以來修建的僭越禮製的宏大館舍,修身正本。可見此人乃是忠厚君子。

  魏博鎮歸順,再次引發了各路藩鎮不小的震動。

  如果說前麵各路藩鎮歸順是迫不得已,那麽田弘正的的歸順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歸心。

  “雪白、血紅”

  白的雪,紅的血……血流在雪地上,白雪都被染紅。刀光也仿佛是紅的,刀光到了哪裏,哪裏就立刻飛濺起一片紅霧。

  那是元和年間最凜冽的一場暴雪,那場雪戰成就了一位將軍的千年不朽名聲,李愬。

  憲宗元和九年(814年)七月,彰義(淮西)節度使吳少陽病死。其長子吳元濟秘不發喪,隻上報其父患重病,自領軍務。朝廷為探虛實,派禦醫為吳少陽診治,都被吳元濟給擋了回去。當年吳少誠認吳少陽為“堂弟”,最後卻被吳少陽滅族篡權。吳少陽死了四十天,吳元濟不但沒有聽從憲宗的召喚,而且幹掉了勸他入朝的下屬蘇兆、楊元卿等人。

  等來等去,等到花兒也謝了,朝廷的任命書遲遲沒有下來。吳元濟一不做二不休“悉兵四出,焚舞陽及葉,掠襄城、陽翟……剽掠千餘裏,關東大恐。”也就是說,憲宗不讓他當土皇帝,他就不讓憲宗皇帝睡安穩覺,皇帝輪流坐,輪也輪到我了,雖然隻是一個土皇帝。

  憲宗平西川、定鎮海,套過成德、魏博的狼,誰也別想阻擋我前進的步伐。他削奪吳元濟原有官爵,詔令陳州刺史李光顏為忠武軍節度使,以山南東道節度使嚴綬為申興蔡等州招撫使,並命宣武、大寧、淮南等道兵馬合勢,山南東道及魏博、荊南、江西、劍南東川兵馬會師,征討吳元濟。

  憲宗元和十年(815年)三月,嚴綬一路兵出遇敗,退保唐州(今河南泌陽);壽州團練令狐通也被淮西賊兵打敗,不得已縮於城內固守。而外間防禦工事內的兵士,悉為賊兵屠戮。

  蕃鎮互為聲援,在德宗時代已經開始。見官軍攻淮西,成德節度使王承宗和淄青節度使李師道不時上表,要求朝廷赦免其罪。憲宗不許。王承宗隻是空嚷嚷,李師道卻來真格的。他派人燒掉唐廷用以屯積江淮糧賦的河陰院巨倉,共燒毀積錢三十多萬緡,帛三十多萬匹,穀物三萬餘斛,幾乎把唐廷的後勤儲備端個底掉。這一招真管事,無錢無糧如何打仗,群臣紛紛“進諫”唐憲宗罷兵,隻有宰相武元衡以及中丞裴度堅執不許。

  關鍵時刻,唐軍大將李光顏(阿跌光顏)在陳州時曲(今河南郾城)大破吳元濟軍。

  眼看吳元濟就要扛不住了,成德節度使王承宗派使人到長安見宰相武元衡,為吳元濟求情。武元衡當即把他趕出府邸,一點兒麵子也不給。武元衡此人還真不容易,其曾祖武載德是武則天的堂弟,經過唐朝幾代政治變遷,此位武爺能夠活下來,又能做到宰相,真是艱難。武元衡“詳整稱重”,連德宗都稱之為“真宰相器也”。憲宗為太子時,就已聞武元衡剛正之名,日後用他為宰相,“甚禮信之”。

  王承宗的信使回來稟報,這位成德節度使隻能破口大罵。

  李師道蠢蠢欲動。他屬下有人出主意:“天子下定決心要誅除吳元濟,主要是武元衡力讚。如果派人刺殺他,別的大臣就不敢言聲,還會力勸天子收兵。”

  元和十年(815年)六月三日,夜漏未盡,黎明未至。當時以銅壺滴漏計時,京中以太極殿前銅壺滴漏之刻度為準,每當臨近報時之際,由承天門的監門負責報告。監門隨節令變化核對晝夜時辰,向長安全城擊鼓報時(據《新唐書·誌車服》。武元衡聞報曉晨鼓即啟戶,出住宅所在的靖良坊車門,赴大明宮上朝。

  他本來打算照例先去大明宮內的中書省辦理例行公事,然後到東麵的含元殿或宣政殿謁憲宗駕上朝,這是他例行的上朝路線。靖安坊在朱雀大街的東第二街與第三街之間,不論自南側的安德坊還是從北麵的務本坊數起均為第五坊。三日為上朝之日,依常規街鼓鳴響為現今清晨四時許,日出為四時五十分,如此推算,憲宗至宣政殿上朝約為五時半或六時許。

  當日淩晨,武元衡上馬北行,應有衛士十四、五名,或乘騎、或徒步,予以護衛。因此前已有河陽轉運院遭縱火焚毀一事為戒,故衛隊均選用驍勇強壯者,戒備森嚴,不敢稍有鬆懈。《舊唐書·武元衡傳》中的描述,令人以為這宗暗殺事件是武元衡走出車門之際才發生的,其實不然,因為《舊唐書·本紀》指出:王承宗在夜間即已派人潛伏於靖安坊,因此,是否可以認為潛伏於靖安坊的殺手,目的在於查明武元衡上朝的確切時刻。

  武元衡一行在寬一百步(147米)的道路左側行進,大概沿著生長於路旁一排林蔭樹的右麵走出一百步,即可見到通過延號及延手門的東西大街。當時四周昏暗,雖然夜色未盡,但街道上已有赴衙門辦公的官員,車馬及徒步的行人,其中也有些商人模樣的人。黑暗之中夾雜著人的腳步聲、馬蹄聲、車輪的聲音。這時有人在黑暗之中高呼一聲:“滅燭”,一人手中的蠟燭頓時吹滅,周轉一片漆黑。

  武元衡衛隊中負責開道的騎士剛喝了下聲:“想幹什麽?!”武元衡的肩部即被一箭射中,他還來不及呼喊,便有一名伏於路旁樹蔭之中的刺客竄出,用大棒狀兵器刺中武元衡的左腿,據《舊唐書》記載,此刻武元衡的衛士被刺客們追殺得四散奔逃,使元衡陷於孤立無援的境地。

  刺客將載著武元衡的座騎向東南牽出約十餘步,武元衡已無力繼續抵抗,在距路中央二十米左右墜下馬來,刺客即“批其顱骨懷去。”

  事發突然,過程迅速,所以行人均不知已出大事。當時晨曦未明,及至有些人因好奇圍攏,點燭一照,方見武元衡已死於血泊之中。據《舊唐書·武元衡傳》記載,事發於其住宅東山角的牆外。

  清晨,路上騎馬上衙門辦公的官員、行人及巡路的搏卒均高聲連呼“宰相被殺了!”

  消息一直傳出十餘裏,但無人知曉凶手為誰,且一般人隻知宰相遇害,但不知是三位宰相之何人。當時送達朝堂的就是如此一份不詳盡的報告。在這種情況下,有關當局必須查明事件詳情真相,有關當局即掌據京城治安巡查的京兆尹,直接負責者在金吾衛,此案發生在長安,因而必須由金吾衛追查處理。

  隻有武元衡的家人見到失去主人的座騎狂奔返家及得到知情人的通報方知武元衡已遭意外。沿武元衡每日必經的朱雀東二街北上,於皇城東側有向西之永興坊,此乃金吾衛所在地。金吾衛有左、右之分,各設上將軍一人,將軍二人,掌管京都巡邏警衛等事,此案當由左金吾衛,將軍是否已經到達金吾衛辦公還不得而知。

  然而,事情不僅出在武元衡身上,幾乎與武元衡遇刺的同時,禦史中丞裴度也遭襲擊。

  《舊唐書·本紀》該年該月六日的記事中,載有王承宗在刺死武元衡後,又指使刺客到通化坊行刺禦史中丞裴度,幸而裴度隻被擊傷頭部沒有送命。

  當時裴度沿通化街西行,突遭刺客暗襲,刺客用長劍擊中裴度三次,一擊砍斷其靴帶,二擊砍裂單衣後片的背部,三擊砍傷頭部。幸而裴度頭戴厚顫帽(可能是一種當時流行的域外風格的帽子)才不致喪命。刺客們揮劍追殺不已,侍從王義從背後抱住刺客,大聲呼救,裴度見狀翻身墜入溝中,刺客以為裴度已死無疑,沒有再補上致命的一刀便匆匆逃走。

  由此可見,派去殺武元衡的刺客十分老練而派往刺裴度的殺手則計劃不周。盡管如此,通過武、裴遇刺事件足見衛士是何等不可靠,僅有未佩刀劍的侍從王義一人立下大功。《舊唐書·裴度傳》的作者將侍從王義記入書中,目的在於將其功績傳於後世。裴度於九死一生的情況下被王義救出,傷勢不重,被抬至家中,人們立刻往金吾衛報告這一緊急情況。

  事發後多時,東方業已大明,臨近憲宗上朝時分,《舊唐書》暗示了前往奏報者為“有司”,卻未指明奏報人的具體姓名,但此人有可能為金吾衛上將軍。事關重大,或者尚有張弘及韋貫之兩位宰相一同前往奏報。據史書記載,憲宗聽罷言“上震驚”。盡管憲宗此前已接到事件情況的初步奏報,但毫無疑問他仍對武元衡之死感到震驚。因為在國家的危急關頭,肩負解決兩個問題之重任的宰相竟遭王承宗手下之人行刺身亡。憲宗聽完奏報立即卻朝進入西北麵專門商議國家重大問題的延英殿。

  憲宗召見兩名宰相,商討應付該事件的對策。他們首先為武元衡之死而哀慟,據《唐書》記載:帝“哀慟者久之,為之再不食”。然而當前亟待解決的問題為迅速抓獲凶手,查明受何人指使從而斬草除根。此外尚有一項緊急任務,即從速定出人選,接替武元衡之職位,以處理吳元濟作亂而使情況危急的中原問題,況且上述兩事並非彼此孤立無關。《舊唐書·武元衡傳》記曰,憲宗對武元衡“冊贈司徒,贈贖布帛五百匹,粟四百石,綴朝五日,諡曰忠湣。”憲宗等於延英殿內大致就是商議上述事情。

  當日罷朝,百官速歸。對兩河問題一貫態度強硬的公卿大夫尤其惶惶不安,都以家僮兵救自隋。武元衡及裴度各有護衛二、三十,僅王義一人因護其主而身受重傷,更令那些公卿大夫十分緊張,因而出入時衛隊均劍拔駑張。

  這次行刺完全是有計劃有預謀的,刺客都顯得很從容。更為可氣的是,他們行凶後竟在京城郊縣留下字條,威脅破案的官差:“毋急捕我,我先殺汝。”意思是說不要忙著捉拿我,否則我先將你殺死。辦案者竟真的被嚇住了,一連幾天不敢行動。當時44歲的白居易任左讚善大夫,對破案不力十分不滿,上疏請求急捕凶犯。權貴們卻怪他官微言輕,越職言事,將其貶為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馬。

  兵部侍郎許孟容見狀,覲見憲宗,哭著說:“自古以來,沒有發生過宰相被人在路旁殺害,而盜賊卻不能捕獲的事情,這是朝廷的恥辱啊!”憲宗受到觸動,立即下詔:凡擒獲刺客者,賞錢一萬緡,授五品官,隱匿者族誅。

  於是,朝廷派兵在京城長安和東都洛陽展開大搜捕,無論公卿貴戚還是平民百姓,均須配合。凡疑家中砌有夾牆或暗道者,重點搜查。洛陽當時是陪都,也是刺客的窩藏處和中轉站。事發之前,李師道就在洛陽設下伏兵數千人,想在東都洛陽鬧事,牽扯朝廷的注意力。

  作為坐鎮一方的富貴諸侯,李師道在洛陽一帶有不少莊園、田產以及僧寺。兵諜雜以往來,吏不敢辯所有這些地方,都成了李師道手下間諜,刺客、死士等藏身之所,當地政府官員輕易也不敢得罪藩鎮,因此,賊人們更加猖狂。

  淮西吳元濟賊兵屢犯河南一帶的唐朝州縣,東都洛陽的絕大部分部隊在伊闕防敵,城內空虛。李師道在洛陽有個類似“代表處”的“留後院”,潛藏兵士一百多人,準備在洛陽城內放大火,縱兵殺掠,趁亂奪取城市。晚間,賊人們殺牛供酒,準備轉天一大早起事。

  其中,有小將楊再興膽小,偷出院門,一溜煙跑到洛陽留守呂元膺處告密。呂元膺忙追傳已經出發往伊闕的部隊,掉轉頭包圍了留後院。唐軍怯懦,圍了半天也不敢進攻,最後,防禦判官殺掉怯進的兵士一人,大夥才硬著頭皮進攻。這百十號賊人皆不是尋常之輩,“突出殺人,圍兵奔駭”。賊人結隊齊整,把妻兒老小放置於隊伍中間,以甲胄盾牌精兵殿後,堂而皇之在大亍上有秩序地往城外撤退,“防禦兵不敢追”。

  就這區區百十號賊人,連帶家眷,出長夏門之後,竟能“轉掠郊墅,東濟伊水,入嵩山”。如果人再多些,他們很有可能就奪取洛陽城。

  一番嚴訊,得知賊人的魁首是中嶽寺方丈圓靜。此人原為史思明悍將,當時已是八十多歲,仍“偉悍過人”。嚴刑拷打之時,唐兵有人扛大錘想砸斷他的脛骨,掄了幾下都不見斷。估計一是老頭有硬氣功底子,二是“操作”失當。圓靜大罵:“鼠子!連人的腿也砸不折,還敢自稱是健兒!”於是,他自己把大腿伸直,擺正位置,教掄大錘的兵士定準地方砸。果然,錘下,腿折。最後,法場受刑,老賊頭長歎:“誤我大事,未使洛陽城遍流人血!”可見,安史餘孽,仍如此凶悍殘狠。

  經過鞠審,唐廷才知道李師道等人一直在洛陽城收買守將、驛卒,耳目眾多。又花錢數千萬,買下十多處莊園以為“根據地”,招留賊人,準備了好久。同時,經過大刑伺侯,還審出這幫賊人中竟有殺害武元衡的兩個主凶,原來李師道是刺殺事件的主謀。由於當時與吳元濟之間的戰事吃緊,先前又與成德鎮王承宗鬧翻,唐憲宗君臣暫時保密此事,留待“秋後算帳”。

  元和十年十月,唐廷以汴州節度使韓弘為淮西諸軍都統。韓弘是鎮帥劉玄佐外甥。貞元十五年,汴軍推韓弘為留後,朝廷任其為汴州刺史兼宣武軍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雖然朝廷委任韓弘當都統,主要是因為汴州首當河南、河北要衝,真正替憲宗打仗的還是李光顏和烏重胤兩部。韓弘雖受委命,自己仍舊居於原鎮,隻派他兒子韓公武率三千人歸隸李光顏軍。

  看見圍攻蔡州諸將中李光顏最賣力,韓弘便想以美女“腐蝕”他。他從自己府中舞姬中挑一個絕色美女,飾以價值百萬的金珠寶物,然後派軍使把他送給李光顏,想以此消磨李將軍的鬥誌並敗壞他的聲名。

  李光顏對軍使講,請您明早來營帳,我當眾拜受韓公的厚意。於是,轉天一大早,李光顏大擺宴席,置酒高會,並傳命軍使前來。絕色美姝入營,“秀曼都雅,一軍驚視”。

  良久,李光顏開言:“我離家出征,完全是為國事奔勞。將士們棄妻離子,日蹈白刃危矛之間,我又怎能獨享女樂呢。請替我感謝韓公厚意,天子待我李光顏恩重如山,我誓滅淮西賊寇!”

  乘此銳奮之氣,李光顏等軍連敗淮西賊兵。

  成德鎮王承宗為減輕吳元濟壓力,縱兵四掠,幽、滄、定三鎮皆上表請討王承宗。唐憲宗不顧兩麵用兵的大忌,於元和十一年初又下詔命河東、幽州、橫海、魏博等六道進討王承宗,並獲數次小勝。

  但是,淮西方麵,唐鄧隨節度使高霞寓一軍大敗於鐵城(今河南遂平),士卒皆沒,這位高爺一人獨騎逃脫。盛怒之下,唐憲宗以荊南節度使袁滋接替高霞寓。袁滋到唐州(今河南唐河縣),根本不敢派軍隊入擊吳元濟,還卑辭下意與吳元濟書信住來。唐廷知道此事,便以時為太子詹事的李愬為唐、鄧、隨節度使,又把袁滋換掉。

  李愬之父是為唐朝立下汗馬大勳的李晟。雖為名將之子,李愬當時並不出名。李愬認為軍隊接連戰敗,士氣低落,還不適宜立即投入戰鬥,所以到任後並沒有馬上整肅軍紀。部將向他請戰,李愬說:“出戰隻會讓叛軍繃緊神經,積極防範我們。我們豈不是自討苦吃?”並傳令軍中:“皇上知道我能忍受恥辱,所以才讓我來這裏撫養度日。打仗可不是我的分內之事。”蔡州叛軍認為官軍連戰連敗不堪一擊,李愬不過是個默默無聞的小將,很容易對付,就逐漸放鬆了戒備。

  事實上,李愬並沒有安享養尊處優的生活,他解散以前將領豢養的戲子,想盡各種辦法重振軍隊的士氣。遇到士卒生病,他會親自上前護理。李愬禮賢下士,真誠待人,善於抓住每個人的強項加以委任;賊兵來降,對於他們的去留總是不加阻攔,自任其便;軍中有家人去世,李愬發給糧食和布匹,準許回家,並安慰道:“你是大唐的子民,不能因為軍務就忘了自己的家人。”眾將士為李愬的仁義感動,都心甘情願地為李愬效力。在此過程中,李愬也逐漸摸清了地形的險易與叛軍的虛實。

  半年之後,李愬感到軍隊的鬥誌已經恢複,便上書請求朝廷出師相助,同時申請調撥河中、鄜坊的兩千騎兵以增強實力。李愬率兵接連攻克馬鞍山、道口柵、壚冶城、白狗、波港柵、楚城等地,襲殺郎山,生擒當地守將。之後在收複青陵城的過程中,李愬擒獲叛將丁士良,因為覺得他很有才幹,非但沒有殺他,而且還將他納入自己的軍隊。丁士良為了報恩,表示願意戴罪立功,說道:“吳秀琳隻有區區幾千兵力卻始終沒有被官軍吃掉,在於有陳光洽給他出謀劃策。我願意為您將他拿下。”丁士良沒有食言,不久就順利把陳光洽擒獲,進獻給朝廷。吳秀琳失去這個智囊後,也隻好獻出文城柵投降。

  接下來攻打吳房時,有個部將說:“今天是凶日,不宜行軍打仗,最好回避一下。”李愬說:“正因為今天是凶日,敵軍才會認為我們不敢出擊。所以,今天正是絕好的戰機。”途中,叛軍派精騎尾追不舍,頻繁騷擾官軍。李愬決定徹底拔掉這顆釘子,於是跳下戰馬,坐在胡床之上,傳令軍中:“退者斬!”眾將士拚死力戰,射殺了叛軍將領,並一舉殲滅了賊兵。有人勸李愬應該一鼓作氣,順勢攻取吳房。李愬說:“不可以。吳房失守,叛軍就會龜縮一團,負隅頑抗。不如暫且留下吳房,以分散他們的兵力。”

  起初,叛將吳秀琳率部眾向官軍請降。李愬覺得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便單騎來到陣前進行撫慰,並親自給他鬆綁,納入帳下。吳秀琳感動不已,向李愬獻計:“這次平叛,若沒有李佑,估計不能成功。”李佑,是叛軍中的一員虎將,此時正駐守在興橋柵,官軍幾次都敗在他的手裏。李愬探知李佑到城外收割穀物,便命史用誠率領三百兵士設下埋伏。李佑看到城外防守的官軍羸弱不堪,就不加防範地按原計劃行事,結果被史用誠生擒。官軍諸將都吃過李佑的苦頭,紛紛要求殺掉他。李愬並沒有準許,反而將李佑奉為上賓。

  李愬屏退隨從,在軍帳中單獨召見李佑和另一個降將李忠義,而且每次都是徹夜長談。一連數日,李愬與李祐以及原吳秀琳降將李憲密議,常常一談就是一通宵,連唐軍內的高級將領都不知道幾個人研究些什麽。軍士不悅,無數匿名信飛投韓弘以及唐軍其他軍營,報稱李祐是賊人內應。

  唐軍駐地從五月到七月降雨不止,軍中盛傳這是老天爺對李愬不殺李佑的懲罰。謠言攪得人心惶惶,影響越來越惡劣。李愬看到無法再保全李佑,便拉著他的手哭道:“難道老天爺不願看到平定叛亂嗎?為什麽大家一定要堅持殺了李佑呢?”無奈之下,李愬將李佑裝入囚車送往朝廷;同時,提醒說若殺了李佑,就沒人可以幫助殲滅吳元濟了。出乎意料的是,朝廷下詔赦免了李佑。李愬當即任命李佑為六院兵馬使。所謂的六院兵馬,共三千人,是精挑細選的勇武之士。朝廷和李愬的舉動深深感動了李佑,李佑手捧檄文,嗚咽不已。

  按照軍中慣例,有誰敢和敵軍間諜扯上關係,就會有滅族的懲罰。李愬廢除了這條軍令,他善待抓獲的間諜。通過投誠的間諜,李愬獲得大量的軍情,摸清了敵兵的虛實。此時,北部戰場的李光顏連戰連捷,吳元濟慌忙調遣精兵屯軍北部洄曲地區進行抵禦。李愬意識到有機可乘,便派人將奇襲計劃密呈宰相裴度。

  元和十二年十月初十夜晚,大軍出發,李佑率領三千剽悍將卒擔任前鋒,李忠義擔任副手;李愬率領三千士卒作為中軍,田進誠率領其餘士卒殿後。出城後,李愬下令道:“一直向東。”行軍六十裏,抵達叛軍據守的張柴。官軍順利殲滅守敵,攻克張柴城。

  李愬讓士卒稍作休息,整頓鞍馬盔甲後,繼續東進。此時,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天空晦暗,凜冽的寒風吹倒了旗幟,凍裂了皮膚。戰馬緊縮在一起直打寒戰,不少士兵手持兵刃凍死在路旁。張柴以東地區,地勢高低不平,多年來都是叛軍的地盤,官軍之前沒有到過這裏,因此內心更是忐忑不安。起初在部隊出發時,軍吏發問將要發兵何處,李愬說:“奔襲蔡州城,捉拿吳元濟!”將士聽了無不大驚失色。監軍使者甚至說:“果然中了李佑的圈套!”然而此時此地,將士們無計可施,隻能跟著李愬前行。李愬分派兵馬,首先截斷橋梁,絕了通向洄曲的路,以防北部敵軍回來救援;出於同樣目的,又派兵斷絕郎山道。

  行進七十裏,夜半時分趕到蔡州的治所——懸瓠城。此時雪下得更大了,城旁到處是鵝舍和鴨舍。李愬命人擊打鴨鵝,以掩蓋行軍的聲音。懸瓠城內的守軍倚仗吳房、郎山兩地有人守衛,絲毫沒有防範。李佑率軍登上城牆上,掘土為坎,眾人順利登上城樓,殺死熟睡中的守衛,隻留打更的人照常打更巡夜。

  等到黎明時分,雪已經停了。李愬率軍進駐到吳元濟的外宅。吳元濟手下的官吏大驚失色道:“城已陷落了!”吳元濟還不相信,漫不經心地說:“是洄曲那邊派人來向我索要寒衣的吧?”等聽到外麵喊道“常侍傳令”——此時李愬擔任檢校左散騎常侍,吳元濟不覺大驚:“常侍怎麽會來這裏?”急忙率隨從登上牙城。李愬料想吳元濟在等待董重質的救援,便到董重質的家中,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服董重質的家屬寫信招降董重質。董重質看到蔡州已被攻占,隻好單騎白衣投降了官軍。官軍火燒南門,吳元濟連最後的救命稻草都沒有了,不得不下城投降。當時申州、光州的兩萬叛軍都放下武器投降。李愬沒有殺戮一個人,即使是原來給叛軍打雜的人,也照用不誤。

  李愬屯兵駐紮在鞠場迎接裴度。裴度到的時候,李愬依然一身戎裝。裴度看到後趕忙回避。李愬勸道:“這裏長期以來沒能受到朝廷的恩澤,早已忘了什麽是上下尊卑。今天我們就做個榜樣給他們看。”裴度於是以宰相之禮接受了李愬的拜謁。蔡州眾人聚攏圍觀,看得是目瞪口呆。不久,李愬回兵駐紮在文城柵。朝廷晉升他為檢校尚書左仆射、山南東道節度使,後又加封為涼國公。

  李師道作亂,朝廷下詔李愬率領武寧軍前去平定。李愬先是在金鄉大敗敵軍,首戰告捷。之後的十一次交戰中,官軍無一敗績,生擒五十名叛將,俘虜數萬敵軍。淄青平定後,李愬又晉升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早在田弘正據守鎮州時,曾任命李愬治理魏博。長慶初年,幽州、鎮州作亂,田弘正被叛軍殺害。李愬身穿素服號令諸軍:“魏博地區之所以能夠富庶而且教化深厚,一切歸功於田公。皇上看到他仁慈愛民,便派他負責鎮州事務。我們享受了田公給我們的七年的安定生活,如今鎮州人居然戕害了他。父兄子弟都受過田公的恩惠,我們拿什麽來報答他呢?”眾將士悲憤欲絕,發誓要給田弘正報仇雪恨。李愬取出自己的玉帶、寶劍放到牛元翼手中,說道:“家父曾經提著這把劍斬殺亂臣賊子,我剛用它收複了蔡州。現在鎮州逆天行事,希望你能用它建立功勳。”牛元翼感動不已,說道:“將軍盡管放心,吾等將竭盡全力,不惜生命殺敵!”李愬接著下令軍中收拾行囊,整裝待發。就在這時,李愬染上重病,無法率軍出征。朝廷讓田布接替他。後來,朝廷加封李愬為太子少保。李愬在返回東都洛陽後就與世長辭。

  次年憲宗又發兵攻淄青,元和十四年(819年)二月,淄青守將劉悟殺了節度使李師道降唐。吳元濟和李師道這兩個強藩的誅滅,使唐朝王氣複振,也使其它藩鎮得到了很好的震懾,於是成德王承宗、盧龍劉總相繼自請離鎮入朝,朝廷另委節度使,中唐以來長期割據的局麵終於在憲宗手裏得到了比較徹底的解決。

  唐廷無意讓如此大的一個藩鎮再存在下去。因此,經過了對它的物質和人力資源的一番調查後,平盧被分成三部分:東北部分保留原名,但其轄地減到五個州;西北置天平,治三個州;南部置兗海,治四個州。但這些新藩鎮獲準繼續把它們的全部歲入用於本地開支,直到832年才對中央政府貢獻。

  這是憲宗最後一次重大的軍事勝利,這一次勝利消除了在河南唯一留下的威脅,從而在黃巢叛亂之前使朝廷牢牢地控製了帝國的中部,它隻留下河北三大鎮(魏博、成德和幽州)的節度使不是完全由朝廷任命的地方領導人。但甚至其中的兩個也承認了朝廷指定其接任者的權力。

  自安祿山之亂後,朝廷的威信高於任何時候,河北以外最後一個長期牢固地樹立自己勢力的藩鎮統治者韓弘自動放棄了他在宣武的統治並遷往京師。雖然他的興趣更在於利用他橫跨汴渠的地位來發大財,而不想建立獨立的權力基地,可是他完全可以證明朝廷的命令是撤不掉他的。因此,除了所提到的少數個別事例外,到820年,唐朝廷已經鞏固了它對地方最高級官員的任命和選派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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