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吏可以說是寄生在統治者進行政治活動中的特殊權力團體,它猶如握在皇帝手中的一柄雙刃劍,用好了可以為他實現個人的政治目的披荊斬棘,用不好反為其所累,在這裏有一個度的把握。通常當政治鬥爭出現“白熱化”時,皇帝才會亮出這把雙刃劍。
說到酷吏,我們繞不開另一個重要的時期,那就是武則天臨朝稱帝的前期。
武則天為了對付潛在的反對派勢力,一介弱質女流居然動用了鐵的手腕,實行了十餘年的“酷吏政治”。她采納了侍禦史魚承曄的兒子魚保家的建議,在朝堂上設置銅匭,專門用來接收天下人的投訴。通過此項製度的推行,武則天很快培養出一大批酷吏。這些人大都是一些市井無賴之徒,性情殘忍自不必說。在當時新舊勢力交鋒的轉折時期,舉報謀反或打擊武則天的政治異己,成為官場最快的升遷路徑。尤其胡人索元禮的快速升遷,大大刺激了其他酷吏,周興和來俊臣就是其中的代表。
索元禮因為告密受到武則天的召見,被直接提拔為遊擊將軍(五品以下武散官)。武則天還專門交給他一項特殊任務——審詔獄。也就是專門審理武則天點名的案子,當然這些案子都是事關武則天政權穩固的大案要案。審案過程中索元禮的殘忍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每審一人,一定要逼人犯供出成百上千人來。他的逼供手段花樣百出,名稱也很特別,稱為“鐵籠”、“曬翅”。至於兩種逼供手段具體怎麽操作,今天已經無從考證。僅從收到的效果來看,可以說令聞者動容,死者複死(朝貴亦為震懼)。那些高級官吏也在他麵前,魂飛魄散。武則天對索元禮的治獄能力非常欣賞,經常賞錢賞物。粗略統計,在當時經索元禮之手判處死刑的官員達數千人之多。
暴政培養迫害狂、虐待狂,成為曆史上的“酷吏鐵律”。酷吏的“合法傷害權”與歹徒的施暴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前者是理性的,後者是非理性的。這種經過嚴格計算的惡行,是一種相對意義上的理性惡行。理性惡行的執行者在操作前都要對風險和獲利進行權衡計算,看一看是風險大於利益,還是利益大於風險。清朝的桐城派創始人方苞在監獄裏走了一遭,用自己的親身體驗留下了一部現實版的“監獄風雲”——《獄中雜記》。作為儒家子弟的他以孟子的“術不可不慎”來表達自己的內心感受。他說,那些作惡的酷吏也未必就是十惡不赦的人,說到底還是由他們的職業性質所決定,權力賦予的“合法傷害權”驅趕著他們去行使這種惡。在政治和法治的雙重缺陷所導致的劣幣驅除良幣的權力困境中,這種理性惡行成為古代官場規則的幫凶,四處留禍。
索元禮的榜樣作用是無窮的,周興、來俊臣也是有樣學樣。兩人很快也像索元禮一樣做到了酷名遠揚,很快從酷吏階層的中低級職務上升到高位。既然越酷越有利,那就索性將酷進行到底。兩人不光在官的職級上超過了索元禮,就連辦案用刑的手段也超過了自己的前輩。兩人的合作使得酷吏辦案的手段得到了創新和升級:豢養幾百個流氓惡棍,隻要想陷害準,就指使這幾百人從不同的角度捏造事實。然後種種偽證在手之後,他們就會對人犯濫使酷刑,不容不招。
為了全麵總結自己的工作經驗,來俊臣還與另一酷吏萬國俊合寫了一本《羅織經》。《羅織經》雖然隻有薄薄的一卷,數千字,但卻是本要人命的厚黑絕學。這樣一本與《道德經》字數相當的小冊子,成了酷吏們手中爭相傳閱的《葵花寶典》。它講述的方法十分有特色:先從密告手段講起,再告訴使用者如何給指控對象編造謀反一類的重罪;特別是編造情節、捏造事實的技術講得很詳細——讓編造者自己到最後都無法分辨真假了。
周、來、萬這幫要命的天才還發明了一套比索元禮的兩手更多的刑訊措施,如:定百脈、突地吼、死豬愁、求破家、反是實,等等。武則天故意利用高壓政策,放手任用這些酷吏,被殺的和遭流放的動輒幾十,幾百,甚至上千人。有時候我們在閱讀這些曆史片段的時候,往往隻停留在惡的人性層麵上,卻忽視了惡的社會層麵。酷吏周興、來俊臣等人的生存法則就是對自身利益的考量,這種利益的考量是他們惡行的最大動力。官家的定律追根溯源就是為了權力的存在和維持,而這種存在卻對良性製度產生了巨大破壞。
武則天利用酷吏打擊的主要對象是那些李唐宗室和反對自己上位的大臣。因為這些人並不甘心李唐的江山落在自己這個李家媳婦的手裏。他們極端仇視武則天以及大周朝,所以反抗得也十分激烈。武則天要實現個人的政治理想,隻有拿出鐵腕來打擊這些複辟勢力。
垂拱四年(688年),李氏宗室秘密聯絡,準備起兵鏟除武則天。可事情敗露,被武則天先發製人,一場政變宣布流產,高祖李淵、太宗世民的子、孫、女、婿十餘人被貶、流、殺。
永昌元年(689年),鄱陽公李湮、太宗的孫子李煒等十二人,因秘密策劃迎立中宗李顯,廢除武則天而被人告密後也全部被誅殺。同樣是在這一年,武則天又借助酷吏之手誅殺了唐高宗第四子許王李素節和他的九個兒子。高宗第三子澤王李上金受牽連,自縊而死,他的七個兒子也一起被殺。這一年的八月,又殺唐高祖的二十一子密王李元曉的長子李穎等宗室十二人。這樣一來,李唐宗室除李顯、李旦及千金公主及少數尚能保全外,幾乎被武則天殺戮殆盡。
武則天政權打擊的另一類對象是元老大臣。這些人傳統觀念根深蒂固,以李唐老臣自居,對武則天掌權一萬個不服,暗中製造輿論,企圖恢複李唐王朝。這些人也就自然成了武則天的眼中釘、肉中刺,隻要他們稍微露出一點兒反對武則天的形跡,立刻就會被連根鏟除。
尚書左丞相馮元,平時對武則天表現出有些不夠恭敬,酷吏周興就羅織罪名,把他在獄中活活地折磨而死;禁軍將領黑齒常之被誣告謀反,被抓進死囚獄中。酷吏來俊臣說:“你不是姓黑齒嗎?那麽就把你的牙齒敲下來,讓大夥看一看,黑到了什麽程度。”於是命人把他的牙一個個用小鐵錘敲了下來。黑齒常之的牙齒沒了,來俊臣又說:“這齒麽,還不夠黑,眼睛倒挺黑,剜眼!”黑齒的眼睛也沒了。接著又割舌、剝皮、剁掉手和腳,最後又開膛剜心。右衛將軍李安誠因反對武則天改唐為周,被來俊臣用同樣的酷刑殺害。
在武則天臨朝稱製的六年多時間,二十四個作過宰相的人中就有十七人被罷相,遭到貶、流、殺。所以等到武則天真正稱帝時,朝臣中的反武勢力就更加微乎其微了。
除此之外,武則天還濫殺一些無辜的臣下,引起了朝臣們人人自危,從而形成了新的權力危機。正當所有的人把矛盾的焦點集中在酷吏身上時,武則天又再度出手,這一次女皇將自己的刀鋒指向了那些為自己掃清權力障礙的酷吏。她為了緩和政局,殺死了這些替她背黑鍋的酷吏,放棄了自己開創的酷吏政治。
據統計,在她行使酷吏政治的十四年間,宰相被貶斥和殺死的占十之六七,而放棄酷吏政治的最後七年,宰相無一被殺,被貶的隻占十之一二。
有人說皇帝是被官員忽悠的“冤大頭”,那麽被皇帝拿著當槍使的酷吏又何嚐不是被皇帝忽悠的“冤大頭”呢?武則天任用酷吏一直是收放自如,絕不是單純任由這些人肆虐蠻幹。
我們來看一看武則天任用過的27名酷吏,他們的官途真就像自己的皇帝一樣水漲船高嗎?我看未必,在這27名酷吏中,除傅遊藝外,其他如周興、來俊臣、索元禮等人,武則天沒有一個授給他們較高的官職,隻讓他們執法,並沒有給他們執政的大權。
就是在執法機構的上層管理中,武則天又保留了狄仁傑、徐有功、杜景全、李日知等一批執法公正而且能力很強的優秀大臣。盡管他們的官職被酷吏們羨慕得眼裏冒血,恨不得一腳把他們踹下去。但武則天心中有數,總會出麵予以保護。有時為了從大局出發,將其中某個人,當眾貶了官職,過些日子,又官複原職或者換個位置再升一級。把這些優秀大臣倚為股肱,這也是政局得以穩定的一個重要因素。
索、周、來、萬是酷吏中的“四大金剛”,雖然紅到發紫,但最後都沒得到好下場,或獲罪被殺、或流放途中被仇人所殺。尤其“酷吏之王”來俊臣的死更是讓人見識到,酷吏的死也是很酷的。
來俊臣是因為得罪武氏諸王、太平公主等人,被誅殺。在他行刑的當天,那些受他迫害的人及家屬還有民眾,找到了一個發泄的機會,屍體被搶剮一空,史稱“人爭剮其肉,須臾屍盡。”也就是說:當時人們知道他將被處死,都準備好了刀子,準備從屍體上往下割肉,行刑完畢,大家一擁而上,比鋪天蓋地的蝗蟲吃莊稼葉子還要快,傳說中的“淩遲”也不過如此。人們憎恨這些暴虐的酷吏,但又沒什麽好的辦法來消除酷吏現象,往往會陷入以暴易暴的惡性循環。
雖然武則天時期以來俊臣為首的酷吏把酷吏定罪藝術推到了極致,但高潮之後畢竟還有戲要演。
明代又掀起了一個小高潮,不過,這次與來氏的《羅織經》不同了,改成了預先製定口供,等人犯來認賬。最大的“改進”就是迫害狂、虐待狂們把隻利用社會流氓“告密”的辦法,改成了太監、文臣、特務、流氓並用的手法,組成了一個立體化全方位的“酷吏體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