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朱棣是那隻灰太狼,那麽朱允炆就是那隻時時刻刻保持著警覺的喜羊羊。不過結局並不是喜羊羊趕跑灰太狼,而是喜羊羊被灰太狼吃掉。朱元璋當初選擇朱允炆,並不是看重這個皇太孫身上有多麽了不起的治國之才。
朱元璋隻是為了維係帝國的安定局麵,是一種無奈情況下的無奈之舉。
朱元璋的決定對於朱允炆的皇叔、四皇子朱棣來說,無異於當頭棒喝。他在失望之餘,便也在心中埋下了絕地重生的種子。朱允炆的上位就是一個天賜良機,不過這時候的朱棣並沒有想到要去伸手搶奪皇帝的位子,他能夠想到的最為現實的利益,就是能夠在帝國的權力海洋中能夠自在的遨遊,沒有任何束縛。不要忘了種子發芽需要的是適合的天氣條件和土壤,而機會也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朱元璋的決定對於“喜羊羊”朱允炆來說,無疑是一場人生的悲劇。朱允炆在登上千萬萬人求之不得的權力巔峰的同時,也同時被推入了萬劫不複的苦難深淵。在強藩林立、虎嘯狼嚎的帝國皇族裏,他沒有修煉成為像朱元璋那樣的狼族,而他的皇叔朱棣顯然與朱元璋的性格更為接近。朱允炆,一個大明帝國皇家的“羊族”。而狼與羊的博弈正在前方等著他。
如果說朱元璋是一隻權力野獸,那麽朱棣也完全配得上一隻權力頭狼的稱號。
在清人所修的《明史》中,朱允炆呈現給世人是這樣一番麵目“(建文)帝生穎慧好學,性至孝。”朱允炆是個聰明好學,性情至真、至純、至孝之人。如果我們把皇子皇孫們所生活的大環境看作一所皇家學院,那麽朱允炆就是這個學院裏遵守校規,成績優良的“三好學生”。
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朱允炆的父親、太子朱標在赴陝西的途中染病。這場病來勢凶猛,朱標一病不起。
而此時的朱允炆年僅十五歲,而十五歲男孩還沒有長成真正的男人,荷爾蒙滿天飛的年紀,心性難以收斂。生在帝王之家的朱允炆還是比同齡的孩子早熟,他承擔了長子的本份,守候在病榻前精心護理病中的朱標。
朱標死後,朱允炆表現得哀慟不已,數日內滴水不進。這一切被同樣沉浸於悲痛之中的朱元璋看在眼裏,他是既欣喜又心疼。欣喜的是,我朱元璋能夠有這樣重情重孝的子孫,是我家族之幸,更是帝國之幸。
朱元璋實在不忍心看到自己的朱允炆過於悲傷,他勸慰自己的孫子:“你對你父親薨世的悲痛之心,是符合先儒所規定的禮儀的,你也的確是個純孝之人,但你就一點也不想到我嗎?(毀不失性,禮也。爾誠純孝,獨不念朕乎?)”
聽了朱元璋的話,朱允炆這才從哀痛之中緩過神來。他向朱元璋又提出了自己要為父親朱標服喪三年的想法。雖然這個想法遭到了朱元璋的斷然否決,但是在太子朱標去世後的三年時間裏,朱允炆還是堅持做到“三不”:不飲酒吃肉,不聞樂觀舞,不親近女色。朱允炆完全是按照儒家製定的那一套禮法在行事,以彰顯孝子之道。有人看不下去,勸朱允炆適可而止,做到心中有孝即可,但朱允炆的回答是:喪服可以按照禮俗的規矩到時候就脫下,但父子親情卻讓我難以自拔(服可例除,情須自致)。
朱標死後,朱允炆主動地將三個弟弟接到東宮,親自撫育他們,白天跟他們一塊兒吃飯,晚上跟他們一塊兒睡覺,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們的生活。有一天,朱元璋突然到東宮來看朱允炆,發現四兄弟全在朱允炆的寢宮裏。朱元璋隨口就問了一句:“兄弟相懷本一身”,朱允炆回答道:“祖孫繼世宜同德。”朱元璋見到此情此景,老懷寬慰,於是他大大地誇獎了朱允炆一番。即使有人在這裏會質疑朱允炆在這裏有作秀之嫌,但也是發乎於情。
十六歲的孩子死了父親,留下少不更事的弟弟。從一個人的情感上來說,朱允炆比誰都要悲痛。自古道“無情最是帝王家”,朱標突然離世,使得帝王家可能的變數與劫難隨時都會降臨到自己孩子的頭上。如果朱標能夠活著,朱允炆也有一個靠山;現在山塌了,作為長子的朱允炆需要承擔的責任更重,他內心陷入倉皇無措之中。
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九月,在經過近半年的猶豫和反複斟酌後,朱元璋終於拿定主意,立皇太孫朱允炆為帝國的皇位繼承人。冊立大典定在九月十三日,這一天與往常並無二致。大臣們午夜起床,穿越半個京城前往午門。淩晨三點,大臣到達午門外等候。當午門城樓上的鼓敲響時,大臣就要排好隊伍;到淩晨五點左右鍾聲響起時,宮門徐徐開啟。百官依次進入,過金水橋在廣場整隊。官員中若有咳嗽、吐痰或步履不穩重的都會被負責糾察的禦史記錄下來,聽候處理。
通常情況,皇帝駕臨太和門或者太和殿,百官行一跪三叩頭禮。四品以上的官員才有機會與皇上對話,大臣向皇帝報告政務,皇帝則提出問題或者做出答複。
因為這一天是皇太孫冊立大典,諸子藩王早早地就來到明皇宮,站立在奉天殿的兩側。
隻有燕王朱棣姍姍來遲,他還故意走到皇太孫朱允炆的身旁,用手重重地拍打朱允炆的後背,滿臉不屑地說:“小子,沒想到你也會有今天(不意兒乃有今日)!”而這一幕剛好被坐在金鑾殿上的朱元璋盡收眼底,朱元璋非常憤怒,大聲責問:“你怎麽敢當著我的麵打皇太孫(何為撻皇太孫)?”
朱元璋這一聲斷喝,嚇得朱棣呆立當場,不知如何應答。這時候,朱允炆趕緊打破沉默,站出來為四皇叔朱棣解圍。朱允炆說:“皇上息怒,這是叔叔喜歡我的緣故(臣叔父愛臣故耳)!”朱元璋向來對國法家規極其重視,對兒孫的管教沒有絲毫的放鬆。朱元璋看出這是朱允炆在幫著朱棣打圓場,他當殿厲聲斥責朱棣:“你難道不懂禮法與忌諱嗎?來人啊,給我將他關起來!”就這樣朱棣被關了今天禁閉,朱元璋這麽做不光是懲戒朱棣,更是向他的那些皇子皇孫傳遞一個信號:朱允炆是我的皇太孫,帝國未來的接班人,你們在他麵前要執禮數。
朱元璋晚年脾氣暴躁,性情乖戾,尤其是臨終前,經常因病暴怒不已,弄得明皇宮裏服侍他的那些人經常獲罪遭戮。見此境況,朱允炆於心不忍,就主動地承擔起料理皇爺爺朱元璋的一切生活之重任。朱元璋要吃藥,朱允炆先自己嚐一嚐;朱元璋要如廁,朱允炆親手扶著;朱元璋要吐痰,朱允炆馬上就提獻……即使是深更半夜人們進入夢鄉之時,朱元璋一有言語,朱允炆也是聞聲即起,並和顏悅色地上前侍候。如此這般,朱元璋的心情也稍稍好些,周圍的許多人也因此保住了生命。
如果一個普通人個性仁厚,當然受歡迎,但是在政治場上往往會讓自己陷入被動狀態。性情溫和在很大程度上就意味著任人主宰,意味著不夠強勢。
隨著年齡的增長,朱允炆也明白了一些道理。既然四皇叔朱棣敢當著朱元璋的麵拿自己不當盤菜,那麽背地裏能夠做出什麽事就更難說了。朱允炆能夠透過朱棣的眼睛,讀出他心底蓬勃而出的羨慕嫉妒和恨。朱允炆往明皇宮前一站,他都覺得如芒在背。
不光是朱棣,那些藩王們又有幾人是真正服氣的。
朱允炆不能不有所警覺,這幫藩王擁有強大的軍事權力,如對敵作戰需要,就連駐紮在地方上的朝廷軍隊也要聽從他們的節製和調度,這十幾號藩王沒有吃素的,他們手握重兵,誰又會拿朱允炆這個皇太孫當回事。
連“羊族”出身的朱允炆都有所警覺之事,當然朱元璋也有所顧慮。據說朱元璋晚年曾經做過一個很玄乎的夢:有一條白龍和一條黃龍邂逅了,但他們見麵後很不客氣,馬上就打了起來,打著打著,他們打到了明皇宮的大殿上,鏖戰了好久,最終白龍抵擋不住,蝘蜒於地,而黃龍卻得勝騰飛而去。
朱元璋被夢中的情景驚醒,腦子裏不停地想,這樣一個夢到底隱含什麽?琢磨了半天,也沒有理出一個頭緒來。於是他帶著疑惑,來到奉天殿臨朝。朱元璋剛坐定就覺得眼前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他定睛往朝堂下觀望。燕王朱棣居然站在了皇太孫朱允炆的左前方。
按照明代的規製,左為上、為大。按照家族本分,朱允炆是朱棣的侄兒。但是在朝堂上則應以官方規製為準,朱允炆為皇太孫,是朱元璋帝位的接班人,其地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算朱棣是叔叔,但是從政治角度來說,他也是朱允炆的臣下。一個臣下,怎麽能夠站到皇太孫朱允炆的上方左邊呢?很顯然他壓根兒就沒把朱允炆放在眼裏。
朱元璋這才頓悟其中的玄機,再結合昨夜那場奇怪的夢,他下令將朱棣趕出皇宮。
洪武二十八年(1395),朱元璋再次修訂《祖訓錄》,這次修訂對皇家禮儀進行了規範。要求“諸王來朝冕服見天子,次見東宮,先坐受拜,次敘家禮。坐則正中,諸王侍。”這顯然是在教育以朱棣為首的諸子藩王,告訴他們做臣子應該遵守的本分,不要拿皇太孫朱允炆不當幹部。朱元璋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已經幾近完美,他不無得意對自己的接班人朱允炆說:“我已經把邊疆防禦的重任交給你的那些藩王叔叔們,從此以後,你可以做個太平無憂的天子了(貽汝以安)。”
朱元璋的話剛講完,皇太孫朱允炆就反問起來:“邊疆上不太平的事情由我的皇叔叔們去解決;要是諸位藩王叔叔不安分,有了非份之心和非份舉動,那又能派誰去擺平呢?(虜不靖,諸王禦之,諸王不靖,孰禦之?)”
朱元璋沒想到皇太孫竟然會提出這樣尖銳又讓自己所無法回答的問題,他沉默了好一陣子,接著反問皇太孫朱允炆:“那依照你的意思,該怎麽辦呢?”
朱允炆也不含糊,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以德懷之,以禮製之。如不可,則削其封地,又不可,則廢置其人,又甚則舉兵伐之。朱允炆講了四步解決問題的方案:第一步,以德義來感化藩王們的非份之心,以禮法來約束他們的行為;第二步,如果以德服人沒有起到作用,那麽就削了他們的封地;第三步,如果上述的方法都行不通,那就廢了他們的封爵;最後一步,如果前麵這些做了都不管用,那就隻有興兵討伐了。”朱元璋聽後,點頭表示同意朱允炆的四步處理法。
在朱元璋與朱允炆祖孫兩人的這段對話中,昔日朱允炆的那副文弱相至此蕩然無存。其實如果設身處地地站在朱允炆的角度來看,再軟弱性格的人也會對皇叔們那種咄咄逼人的架勢作出一些本能性的反應。
尤其是以燕王為首的十來個北方藩王叔叔擁兵自重,內地的好幾個皇叔橫行不法。這種情勢,整個大明皇家猶如豢養一群惡狼,他們哪個都不會服氣,讓自己的文弱侄兒來當未來的大明皇帝。
年輕的朱允炆雖然文弱,但他卻不弱智。朱元璋雖然把皇位傳給了自己,可同時也把一個大難題交到了自己的手中。朱元璋的九個兒子從帝國的東北到西北一字排開,分別是遼王、寧王、燕王、穀王、代王、晉王、秦王、慶王和肅王。
朱允炆非常清楚,就算自己將來有命當這個皇帝,卻沒有福氣去做一個安享太平的皇帝。九個叔叔為自己在邊疆站崗放哨,自己這個皇帝還能睡上一天安穩覺嗎?朱元璋在全國各地先後封了二十四個兒子和一個孫子為王,這些特殊的人被稱為藩王,他們有自己的王府和軍隊,每個王都有三個護衛,三個護衛並不是指三個人。護衛是一個總稱,護衛的人數從三千人到一萬九千人不等,這樣算一下就可以了解藩王們的軍事實力。按照這個規定,藩王所能擁有的軍力是九千人到伍萬七千人,而在具體時間中,藩王們都傾向於選擇後一個數字。
按說這個數字其實也不多,區區五萬多人,要與中央叫板顯然以卵擊石。九個藩王將帝國的邊界割成了九大軍區,分別負擔著不同的任務。
在這九王之中,勢力最大的當數燕王和晉王,他們各自帶有十餘萬軍隊,可謂兵勢強大同時還有軍事強人寧王,此人“帶甲八萬,革車六千”,看似兵力沒有燕王和晉王多,但他手下卻有一支當年最為強大的武裝——朵顏三衛。這是一支特殊的部隊,可以說是明軍中的國際縱隊,全部由蒙古人組成,戰鬥力極強。
這幾位鎮守邊界的武裝地主經常搞聯合軍事演習,動不動就是十幾萬人在邊界動刀動槍,殺氣衝天。
在這些藩王們的潛意識中,自己是做叔叔的,憑什麽你侄兒當皇帝,我們就要在這裏站崗放哨喝西北風?我們也是朱元璋的兒子,都有資格來做這個皇帝。
藩王叔叔們瞪著血紅的眼睛盯著大明帝國的君主的寶座,原本性格文弱、與世無爭的儒生朱允炆就成為藩王叔叔們的眾矢之的。原本就對君主寶座充滿了無限的欲望的諸子藩王,由於朱元璋欽定了朱允炆為皇位繼承人,轉眼間他們就如惡狼一般地將文弱侄兒朱允炆視為了一隻待宰的羔羊,還是“喜羊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