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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剛入睡沒多久,紮西洛娃就來敲門了,很薄的門板敲起來有種碎裂的聲音,門還沒有打開,冷風已經順門縫進來了,兩人迷迷糊糊地起了床,起床後緊緊相擁了一下。兩人清楚地知道,一旦走出這間房屋,就不可能表現出如膠似漆的樣子,也不可能相擁相抱了,走出房間的瞬間,兩人再一次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無限深情地吻了一下對方的臉頰,才戀戀不舍地分開。上車前,吳紫藤打開背包,專門查看了一下獨臂騎手的那麵紅旗,她撫摸了一下旗子,將旗子規整好,放回原來的位置。司馬君看見了,把背包的拉鏈拉好,攬了一下吳紫藤的肩膀,什麽也沒說。周曉鴒挎著相機走來,走到車跟前,發現司馬君和吳紫藤肩並肩坐在後排,隻好坐到副駕駛位置上。

  出協格爾鎮子不一會,天就飄起了雪花,車燈照在飛雪中,雪花呈現出金黃色,飄飄灑灑的雪花,有種朦朧之美。車像脫韁的野馬,在黑色的天宇間,在白色的雪花中,在厚厚的雪原上,在蜿蜒崎嶇的山道上,一點點接近光明,接近珠峰大本營。

  高海拔的天氣,像小孩的臉,說變就變,剛才還雪花飄飄,一會兒工夫,星星滿天,月亮散發著清新的晨光,星星和月亮仿佛就在頭頂,隻要一伸手,就能觸摸到。八點以後,天色漸亮,陽光照耀在雪山上,照耀在草地上,照耀在礫石戈壁上。太陽一出來,大地一片光明,氣溫逐漸升高,吳紫藤把羽絨服的拉鏈拉開,司馬君緊挨著她,車轉彎的時候,搖晃得很厲害,司馬君怕她坐不穩,幹脆把她的胳膊挽住。這是久違了的動作,也是完全清新和溫暖的感覺,多年以來,他跟妻子很少手拉手,胳膊挽著胳膊,昨天晚上,是一個創舉,一個全新的裏程碑。他想把紫藤抱在懷裏,暖在胸前,想撫摸她,親吻她,想對她傾訴,對她講述自己的童年、婚姻以及在單位和社會所受的欺淩。總之,他想讓她了解他,讓她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想認認真真地解剖自己,想讓她明白他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她。但身處這樣的環境,這樣的海拔,又必須得控製。這是高原,是極高山,是珠穆朗瑪國家自然保護區,離珠峰大本營越來越近了。

  車戛然而止,珠峰大本營門票受理站到了,紮西洛娃買了進入珠峰大本營的門票,繼續行進在之字拐形的道路上,一會上山,一會又從山巔下到穀底,汽車一直行駛在盤山礫石路上,太陽升起很高的時候,終於到了絨布寺,所有到珠峰大本營的汽車隻能停在這裏。

  絨布寺海拔5100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寺院。絨布寺前麵站著十多個年輕人,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個個穿著衝鋒衣,戴著墨鏡,每張臉都笑逐顏開。有一對歐洲男女舉起自行車,讓人給他們拍照。顯然,這是一對從拉薩或者日喀則騎自行車來珠峰探險的青年。吳紫藤向人們注視和拍照的背景望去,並沒有看見珠峰,她問紮西洛娃:“珠峰在哪裏?”

  紮西洛娃說:“這會兒還看不見,因為這裏忽晴忽陰,忽然雪花漫天,忽然颶風四起,忽然陽光燦爛,很多人為了一睹珠峰的容顏,要在絨布寺或者珠峰大本營住幾天才能看見,但就是看見了,有時也隻能看見幾分鍾,甚至隻有幾秒鍾,所以這些人隨時準備著,烏雲飄過,天空明淨,珠峰露出崢嶸,立即按動快門。”

  周曉鴒說:“原來他們隨時在迎接珠穆朗瑪峰,隨時準備與珠峰相遇,我還以為他們早看見了哩。”

  從絨布寺到達珠峰大本營還有8公裏山路,所有機動車輛不準通行,隻允許馬車進山。兩人乘一輛馬車,紮西洛娃留在絨布寺休息,司馬君和吳紫藤乘一輛馬車,周曉鴒和另一位遊客乘一輛馬車。馬夫將自己的馬裝扮得紅紅綠綠,頭上戴著紅花,耳朵上掛著黃色的布條,由於寒氣重,也因為忽雨忽雪,馬夫身上的羽絨服已經濕透了,由於語言不通,無法與馬夫交流。馬車向珠峰方向行駛,四周有高峻的山巒和湍急的小河,小河顯然是從珠峰方向流淌而來的,水並不清澈,河床也不寬闊。

  司馬君回頭問周曉鴒:“這就是絨布冰川吧?”

  周曉鴒說:“可能是吧,如果在冬季,小河不應該流淌,而是冰川,應該就是絨布冰川,但現在這個樣子大概隻能叫絨布河吧。”

  吳紫藤看著左右山巒上淡黃色的岩石和白色的雲朵,身邊潺潺流淌的小河,心情特別激動,這是一幅多麽寧靜大氣的風景畫啊,而她和她心愛的人就在這幅圖畫中,他們是這幅畫的中心,是他們將這幅畫裝點得流暢而活潑。她向司馬君靠了靠,依偎在他身邊。山石路難走極了,馬車顛簸得很厲害,腰部和肚子由於顛簸疼痛難忍,脖子也因為搖晃酸痛起來。馬車夫則高一陣低一陣地唱歌,雖然聽不懂,但曲調悠揚婉轉,非常優美。

  忽然,周曉鴒在後麵喊叫起來:“哇噻,那不就是珠峰嗎?”

  司馬君和吳紫藤一眼就看見了珠穆朗瑪峰,整座山峰被白雪覆蓋,峰頂上空有白色的雲朵和藍色的天空,司馬君和吳紫藤也學著周曉鴒的樣子“哇噻哇噻”地喊叫起來,然後三個人同時呐喊:“哇噻,珠峰——哇噻,珠峰——”

  周曉鴒激動地說:“真是珠峰,跟畫冊上的一模一樣,咱們運氣真好,真看見珠峰啦!”

  司馬君也大聲喊道:“中學課本上就是這個樣子,大學課本上也是這個樣子,白雪、藍天、陽光、雲霧,哎呀,真是漂亮極啦!”

  周曉鴒舉起相機哢嚓哢嚓地拍照,他顧不上馬車顛簸,邊拍照邊說:“我說能看見珠穆朗瑪峰的尊容嘛,紮西洛娃還擔心,真是太神奇了,想念什麽,什麽就出現了,真的像我爺爺哩,我爺爺年輕時候的照片我看過,跟珠峰一樣英俊偉岸。”

  司馬君說:“是你爺爺像珠峰,不是珠峰像你爺爺,你多幸運啊,終於看見你爺爺了,回去以後可以向你奶奶和父親交代了,祝賀你啊!”

  周曉鴒說:“謝謝,謝謝,咱們的運氣都好,我爺爺在保佑我們哩。”

  司馬君說:“是啊,老人家在保佑你,也在保佑我們,我們也像你一樣仰慕和尊敬他,你爺爺和——珠穆朗瑪峰。”

  吳紫藤想,到了安全地帶,回到低海拔地區,一定要把這份激動釋放出來,一定要放聲歌唱,歌唱親眼所見的珠穆朗瑪峰,歌唱那首美妙的歌曲,要把對珠穆朗瑪峰的震驚和敬仰補償回來:

  我多想彈起神奇的弦子

  向你傾訴不老的情話

  我多想跳起熱情的鍋莊

  為你獻一條潔白的哈達

  她覺得眼睛都不夠用了,想跳下馬車,站在平坦的地方好好欣賞這難得的奇觀,從拉薩出發,就是衝著這座山峰來的,這座山的重要性無可比擬,在全世界人的心目中都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決意來珠峰大本營,將獨臂騎手的紅旗帶到這裏,在這裏,她將完成騎手的心願。她想,如果獨臂騎手在天有靈,知道她的良苦用心,應該心滿意足,應該含笑九泉。她為他完成了一件有意義的事情,為他了卻了心中的夙願。

  馬車還在顛簸,還在緩慢前進,司馬君把她的手緊緊握住,給她指點旁邊的一輛馬車。那輛馬車停在路邊,一位武裝得隻剩下小小一塊臉頰的男人正渾身發抖,大聲哭泣。同伴正在幫助他,有的幫他拽緊衝鋒衣,有的幫他戴好防寒帽,有的掐他人中,有的捂他嘴巴,怕冷空氣進入口腔,一個人懷裏還抱著氧氣瓶。吳紫藤看得臉色都變了,她頑強地壓製住自己的情緒,更緊地拽住司馬君的胳膊。此時,她不敢情緒高漲,不敢興高采烈,不敢有大的舉動,高原反應隨時可能找上門來,鮮活的例子就擺在眼前。

  8公裏路程用了45分鍾,終於到了珠峰大本營。

  下了馬車就向平坦的地方走,盡管走得有點吃力,還是很激動。峰頂雲遮霧罩,威嚴神聖的珠峰很快罩上了一層麵紗,怎麽專注,怎麽用力,都白費神,都看不清山頂的英姿。正感歎間,忽然下起了雪粒,大家紛紛躲藏,又無處躲藏,正急得毫無辦法,峰頂又陽光燦爛,雲開霧散,珠峰又一次露出了恢弘雄壯的本色,大家歡呼雀躍,不顧風雪,不顧高原反應,跑向更加寬敞的礫石灘,每個人都搶著擺好姿勢,按動快門。一位70多歲的老人,歡快地跳起來,雙腳離開地麵,讓同伴給他拍照留念,並用手機打回電話,大聲告訴家人和單位離退休辦,說自己平安到達珠穆朗瑪峰大本營。幾個年輕人見他高興的樣子,走過去跟他握手,向他表示祝賀和敬佩。

  大本營旁邊有幾頂帳篷,帳篷上冒著白色的輕煙,伸長脖子向帳篷裏麵張望,裏麵支著窄窄的床鋪,燒著犛牛糞爐子,她想,那些來珠峰探險的人,在珠峰大本營待好長時間的人,晚上大概就住在這裏。帳篷後麵,就是珠穆朗瑪峰大本營海拔標誌石碑。石碑上刻有藏文、漢語和其他文字,文字下麵刻著“海拔5200米”的字樣。石碑底座和身上綁縛著五顏六色的經幡,微風吹拂,經幡飄飄,陽光照耀在經幡上、礫石上、人身上。她感覺到了溫煦,感覺到了愜意,感覺到了溫暖,同時,也感覺到了些許的氣喘。

  離石碑不遠的地方,同樣有經幡飄蕩,那是幾個高出地麵的礫石堆,吳紫藤說:“這裏怎麽到處都有經幡,連高土堆上都掛著經幡,是不是瑪尼堆哩?”

  周曉鴒說:“那些高土堆不是別的,應該是殉難者的墳墓。”

  吳紫藤“啊”地叫了一聲,重複道:“那是墳墓,是那些勇敢的登山隊員的墳墓嗎?”

  周曉鴒說:“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有的很有名氣,有的是無名英雄,大概還有國際登山隊員吧。”

  吳紫藤把早已準備好的旗幟拿出來,司馬君立即雙手接住。周曉鴒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麽,但他不能過問,他懂得驢友之間的規矩,該問的問,不該問的絕對不問。上次來西藏的時候,跟幾個驢友結伴而行,從成都到拉薩十多天時間裏,有的彼此還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年齡多大,從事什麽工作,哪裏人士,相互稱呼隻叫網名或者姓。這個時候,他看見司馬君將寫著“我要到拉薩”的小紅旗展開,雙手舉在胸前,靜靜地走向一個高出地麵的土堆,土堆好似瑪尼堆,上麵經幡飄飄,清風陣陣。兩人把紅旗綁紮在瑪尼堆上,使本來就五彩繽紛的瑪尼堆更加亮麗。兩人認真地紮好旗子,站在瑪尼堆旁邊久久不肯離去,直到兩人一前一後向瑪尼堆鞠了三個躬,司馬君才拉了一把吳紫藤。兩人邊朝周曉鴒方向走,邊低聲交談。

  周曉鴒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吳紫藤說:“這下好了,他的靈魂可以安息了,我算盡到了一個老鄉的職責。”

  司馬君說:“不但你盡到了,我也盡到了,我們可以給他一個圓滿的交代了,他可以含笑九泉了。”

  吳紫藤歎了一口氣,說道:“他就這樣走了,完完全全地走了,什麽牽掛都沒有了。”

  吳紫藤說完,一臉嚴肅,司馬君也嚴肅起來。見他倆走近,周曉鴒裝作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聽見。

  幾個人同時望著珠穆朗瑪峰,又望著紅旗和經幡飄蕩的瑪尼堆,沉默不語。過了好一陣,吳紫藤“哎喲”了一聲,快步走向一處高土堆,土堆四周有綠茸茸的淺草,淺得都有點看不大清楚。她彎下腰——奇跡出現了。

  在泥土上,在礫石裸露的濕漉漉的淺草地麵上,星星點點地散落著紫紅色的花朵,伸手去摸,刺骨的寒氣從指尖一直傳送到周身,到大腦。花朵竟然是硬的,發出“哢嚓哢嚓”的脆響。鮮花是紫紅色的,紫紅色的鮮花緊貼地麵,花瓣像冰碴,花朵邊細小的綠色葉子也像冰碴。吳紫藤摘了一朵,舉到嘴跟前,哈了一口熱氣,司馬君和周曉鴒看見花朵,興奮地走到她跟前,周曉鴒說:“想不到珠穆朗瑪峰腳下還有鮮花,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沒有誰會相信。”

  司馬君說:“真的是鮮花嗎,那應該是格桑花,大概隻有格桑花才會在五千米以上的海拔生長,才會開花。”

  周曉鴒說:“珠穆朗瑪終年隻有兩個季節,一個是冬天,另一個還是冬天,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現在大概是暖冬,竟然有綠草,有鮮花,真是太神奇了,也可能這就是珠穆朗瑪的春天吧。”

  司馬君說:“還有陽光,陽光還很溫暖,你用愛的陽光撫育格桑花,你把美的月光灑滿喜馬拉雅。真是名副其實,在珠穆朗瑪峰山腳下五千多米的地方,陽光普照,格桑花盛開。”

  吳紫藤說:“這種花大概真就是格桑花,我也覺得這個季節不是喜馬拉雅山的冬天,不是珠穆朗瑪的暖冬,而是春天,是珠穆朗瑪的春天,隻有春天,花朵才這樣嬌豔。”

  司馬君說:“你說是啥季節就是啥季節,那就是春天吧,珠穆朗瑪的春天,內地在過夏天,我們在這裏過春天,多有意思啊。”

  三個人笑了起來,周曉鴒也說:“不管內地與邊疆,不管春天與夏天,此時我不關心人類,隻關心咱們自己,咱們在珠穆朗瑪春天裏的感覺。”

  兩人彎腰給吳紫藤幫忙,一下子就采摘到了七八朵鮮花,吳紫藤把花捏在手裏,不停地哈氣。

  周曉鴒說:“幹脆把花插在你頭發上,手就不冷了,也好看。”

  說著,周曉鴒和司馬君幫她將花朵插在發辮上。吳紫藤摸摸發辮,高興地說:“好多年頭上都不戴花了,沒想到在這裏還戴著鮮花,還是珠穆朗瑪的鮮花,你們給我照張相吧。”

  三個人回到珠峰大本營海拔標誌石碑前,吳紫藤擺好姿勢,周曉鴒用他的小相機,司馬君用吳紫藤的相機,分別給她照了幾張相。

  幫周曉鴒拍照的時候,司馬君說:“這下好啦,你終於和你爺爺合影留念了,做成幻燈片,絕對真實親切。”

  周曉鴒笑著說:“是啊,我終於完成了尋訪爺爺的心願,也親眼目睹了爺爺的尊容,這對我以後的生活和工作都是一種激勵,我會好好珍惜這份感覺,這份榮耀。”

  很長時間以後,吳紫藤從電子郵箱裏收到了周曉鴒發給她的照片。珠峰巍峨、陽光燦爛、笑容甜美、情緒歡暢,發辮上的冰碴花豔麗而誇張、精美而嫵媚,照片一角,就是那條舉世無雙的絨布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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