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吳紫藤和司馬君向汽車走來,幾個人都沒有說話,但臉上依然洋溢著激情,以前隻是從媒體上看見過藏族人跳鍋莊,剛才真真切切地看見了。以前隻是從圖像上看見威武的高頭大馬、驍勇善戰的騎士,剛才也看見了,雖然隻是一晃而過,畢竟是欣賞到了,真實地出現過了。他們的激動不比吳紫藤遜色,但他們不明白女人為什麽看見激動的場麵會傷心落淚,他們都看見吳紫藤在哭泣,又看見司馬君攬了一下吳紫藤的肩膀,從這個動作,不難看出兩人的親近。但在野外,在旅途中,又是在青藏高原,性別顯得並不重要,生存是首位。在這種特殊環境中,一個團隊之間,一個集體之中,很少有人關注性別。男人和女人在世界第三極幾乎沒有差異,隻是簡簡單單的人而已,隻是站著行走的動物。在這片土地上,人是最脆弱最需要保護和同情的動物,許多動物遠比人強悍、繁榮、長久和自由奔放,所以在雪域高原,人們往往會相互激勵,相互攙扶,山明水淨地待人處事。在艱苦的環境中,所有人似乎都很友善,都會相互幫助。他們覺得吳紫藤和司馬君隻是兩個親密友好的驢友。
幾個人按原來的位置坐好,沿著雅魯藏布江河穀繼續前進。這是一段開闊的河穀,陽光照耀在水麵上,泛著藍瑩瑩的光芒,河穀兩岸是金色的油菜花,油菜花地的外側種植著規則的柏楊樹,隔不多遠會有一個標誌牌,牌子上寫著“此林地由某某省市援助栽種”。柏楊樹稀少的地方會有一兩塊西瓜地,西瓜的瓜秧不長,瓜葉也不繁盛,瓜的個頭不大,但皮薄,興許是高原上日照時間長的原因,西瓜特別甘甜。離河穀較遠、沒有綠色植物覆蓋的地方,是光禿禿的山,光裸的山巒呈現出褐色的荒涼,幾個人終於打破了沉寂。
周曉鴒說:“318國道真是鋪滿鮮花的道路,我們來的季節多好,油菜花盛開,誰會相信雅魯藏布江河穀是金色的河穀啊。”
紮西洛娃說:“這不算什麽,西藏漂亮的地方多的是,這裏隻是西藏產糧比較多的地方。”
司馬君說:“咱們一直要沿著這條河穀走嗎?”
紮西洛娃和周曉鴒同時說:“過了日喀則就不沿雅魯藏布江河穀走啦,向西南方向,從拉孜縣、定日縣到達珠峰方向。”
司馬君說:“我們是不是一直在向喜馬拉雅山行進?”
周曉鴒說:“我們早都在喜馬拉雅山間行駛了,不但看見了喜馬拉雅山,還看見了岡底斯山,走在雅魯藏布江河穀,就是行走在兩座山脈的中間,一側是雄偉的喜馬拉雅山,一側是高峻的岡底斯山,多了不起啊,我們行走在世界上兩列偉大的山脈中間,想一想都自豪和驕傲。”
司馬君說:“本來還不覺得怎樣,你這麽一說,真還有這種感覺,我們從青藏線一路過來,經過的大江大河也很多,看見了黃河,還看見了長江源頭,長江源頭也非常壯觀,給人一種漫天滿地都是小溪小河的感覺,到處都散布著水塘、水灣。水流中裹挾著半推半就的冰塊,肆意的流水到了後來就匯成了江河,長江之所以是長江,從一開始就表現出了非凡的氣度。”
周曉鴒說:“是呀,從青藏高原流淌出的每一條小溪,到了後來都是聞名天下的大江大河。走川藏線的時候,感覺最為明顯,從雅安出發不久,就有一條河,當時並沒在意,過了河,有人問我,知道剛才那條河叫什麽名字嗎?我說不知道,他們告訴我說是大渡河。我驚訝地反問了幾次,那就是大渡河呀,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後來經過的金沙江、瀾滄江、怒江真是讓人終生難忘,每個跨越過這幾條江河的人都會永遠記住它們、懷念它們,這些江河給人的震撼是永久的、裏程碑式的。”
吳紫藤已經從夢幻中清醒過來,被雅魯藏布江兩岸迤邐的風光吸引住了,她也忍不住說:“看來,你在川藏線上看到的河流是已經成型的河流,已經是大江大河了。我們在青藏線上看到的河流是正在發育的河流,有的地方好像還不規則,隻是鋪天蓋地的溪流、小渠、水窪和冰淩,還沒有河流的規模。”
司馬君說:“嗨,你說得還挺形象,想一想,還真是正在發育的河哩,有的地方連河床都看不見,滿眼望去都是水,天上是雪花,地上是流水,感到全世界都被水潤澤著,整個三江源都是沼澤,都在漫天肆意地流淌,滿世界的雪花和流水都集中在這裏,不停地補充水源,不停地發育和豐滿,那是一片多麽神奇而壯觀的高原啊。”
周曉鴒說:“是啊,西藏什麽都神秘,不來青藏高原不知道青藏高原有多壯觀,不親眼看一看青藏高原的河流,不知道天底下還有這樣的美景。但從觀賞風景的角度來看,川藏線上的景色更加迷人。318國道從長江入海口的上海到西藏邊境的樟木,基本上沿著北緯30度從東向西,一路上山川秀美,風景如畫。不說內地,也不說大江大河,單就杜鵑花一種,就讓人觀賞不夠,讚歎不已,可以說,318國道是杜鵑花之路。”
吳紫藤偏著頭問周曉鴒:“杜鵑花,西藏還有杜鵑花?”
周曉鴒說:“開玩笑,西藏不但有杜鵑花,而且杜鵑的品種和花色多得都數不清。現在相機沒電了,晚上充了電給你看看,我拍了不少杜鵑花的照片。杜鵑花在內地叫映山紅,有的地方也叫杜鵑花,內地的杜鵑花分布廣,但不密集,橫斷山區和東喜馬拉雅山是世界上杜鵑花分布最密集的區域,生長著各種各樣的杜鵑花,什麽密枝杜鵑、金背杜鵑、銀背杜鵑、韋化杜鵑、小葉杜鵑、大白花杜鵑、小粉背杜鵑、鏽斑杜鵑、枇杷葉杜鵑、短柱杜鵑……光名字都一大串,杜鵑名字不同,分布的海拔高度也不同。大白花杜鵑和小粉背杜鵑生長在海拔3000米以下,4000米以上的高山灌叢草甸帶,每年夏天也盛開著豔麗的花朵。站在山下舉目仰望,五彩繽紛的杜鵑花從山腳下一直開到山頂,霧氣之中,山嵐之下,雪花細雨交相輝映,山花爛漫,獨領風騷。霧中賞花,甘美香醇,似在仙境,恍若人間。不身臨其境,真的不知道西藏的杜鵑花有多美,就像你不來西藏,不凝望西藏的天空,不知道西藏的天有多藍一樣。那是一種從天而降,飛流直下的繁花和勝境。天有多高,杜鵑花就有多高。從地上直上雲霄,從天上直掛雲帆般地——跌宕起伏,浩浩蕩蕩的花海。每朵花都有多種顏色,每種顏色都散發著不同的馨香,每片花瓣上都滴落著雨露和水珠,都是從更高的天宇和更高的海拔灑落下來的甘霖和恬靜。由於那裏杜鵑花的多樣性和久負盛名,以前還有外國人去那裏采集哩。”
吳紫藤感歎道:“真的嗎,天有多高,杜鵑花就有多高?太美了,我還沒有看見過那麽多的杜鵑花哩。”
周曉鴒說:“不但你沒看見過,世界上很多人都沒看見過,那是一種從天上一直掛下來,雨一樣從天而降的花海,從陡峭的山巔,瀑布一樣席卷而下的粉紅、大白、紫紅、胭脂紅,紛繁的色彩把山巒裝扮得瑰麗美豔。我敢說世界上沒有哪個地方的山,比杜鵑花裝扮的中國橫斷山脈和東喜馬拉雅山更嬌豔、更迤邐的了。”
司馬君說:“真是不容易,一個人長期在深山裏生存都怕寂寞,那麽美麗的花朵,年複一年,歲歲相似,默默地綻放,沒有人欣賞,沒有人問津,有什麽意思呀。”
周曉鴒說:“它們生命的全部意義就是盡情地綻放美麗的花朵,什麽也不為,沒有一絲一毫的功利色彩。”
吳紫藤說:“你相機裏都拍的有嗎?晚上我可要好好看看,欣賞一下她們的花容,如果以後有機會,我也去那裏看看。”
周曉鴒說:“高山杜鵑花期不長,你如果從珠峰大本營下來再去那裏,估計花已經凋謝,花期已經過了。”
司馬君說:“這次可能不行了,以後你再去吧。”
吳紫藤笑著說:“稀裏糊塗來到西藏,心想以後不會再來了,看來說不定哦。”
周曉鴒說:“好多沒來過西藏的人覺得西藏遙遠偏僻,真的來了,就不願意離開。西藏有一大幫藏漂族,常年生活在西藏,以拉薩為大本營,四周出擊。有的專搞攝影,有的為賓館飯店畫畫,有的研究藏傳佛教,有的研究西藏音樂,有的專門跟蹤登山隊員,隊員走到哪裏,就跟到哪裏。有的幹脆什麽都不幹,整天抱隻哈巴狗,在拉薩的大街小巷轉悠,從春天走到冬天,到了冬天再返回內地,第二年春天又候鳥一樣飛回拉薩。而有的人一輩子的奮鬥目標就是來一次西藏,條件好的,能夠經常來,看來你也喜歡上西藏啦。”
司馬君說:“她早就喜歡上西藏了。”
周曉鴒說:“是不是喜歡上哪個藏族小夥子啦?”
三個人都笑起來,不約而同地瞅紮西洛娃頭頂的後視鏡。三個人同時看見了紮西洛娃的笑臉和高個頭男人痛苦的表情。司馬君向前傾了傾身子,對前麵的男人說:“想吸氧的話,說一聲,我給你取氧氣袋。”
男人沒有說話,抬起手搖了搖。幾個人閉上嘴不說話了,怕聲音太大影響高個頭男人,但他們又實在想說,想把川藏線和青藏線上的美豔都說給對方聽,他們想知道更多的、自己沒有發現和欣賞到的景觀。此時此刻,三顆依然年輕的心激動不已,杜鵑花、峽穀、林海、礫石、彩虹、鐵索橋、海子、泥土路、鬆鼠、錦雞、熊貓、瀑布、羊皮筏子、寺廟、茶馬古道、印經院、碉樓、桃花、雪山、冰川、戈壁、河流、高山、綠洲、野毛驢、語言、服飾、禮節、藏羚羊、詩歌、飲食、井鹽、唐卡、曬鹽女、藏獒、彩繪、溫泉、瑪尼堆、鹽堿地、經幡、風馬旗、康定情歌、犛牛、氈房、炊煙、沼澤、藏寨、沐浴……這些魅力四射、又毫無關聯的名字,在青藏高原光耀萬裏,在三個依然年輕的人心中跳躍、升騰、噴薄、燃燒,他們激動萬分,激情飛揚,但他們不能再大聲說笑,他們得關照因高原反應而備受煎熬的驢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