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薩的夜晚與青藏公路上的夜晚,有相似之處,也有不同的地方,相似之處是晝夜溫差大。但青藏公路上太陽一出來,氣溫急劇升高,黃昏以後,氣溫又快速降低,晝夜溫差比拉薩大得多。從火鍋店出來,月亮已經掛在東山頂上,非常皎潔,星星不多,但顯得很清新明亮,拉薩的夏夜涼風習習,非常愜意,兩人頓時清醒了一大半,吳紫藤忽然想起周曉鴒說過倉央嘉措的情詩,便哼唱起來:
在那東山頂上
升起白白的月亮
年輕姑娘的麵容
浮現在我的心上
如果不曾相見
人們就不會相戀
如果不曾相知
怎會受這相思的熬煎
一個驚喜的聲音迎麵傳來:“哎呀,你們來吃火鍋啦,哪個樣?不騙你吧,味道地道啊!”
兩人一抬頭,發現是那位四川三輪車司機,司馬君說:“拉薩不大嘛,又看見你啦!”
那個人說:“這個地方到處都有老鄉老表,我經常到這個地方轉圈圈,你們在哪個館子吃的火鍋?”
吳紫藤回頭指了指火鍋店。那個人說:“哎呀,朗個弄地,搞錯個子了,那不是我老表的火鍋店,那家子的火鍋你們也吃呀?不咋樣,下次我拉你倆吃正宗重慶火鍋,保證讓你們吃了第一回,還想吃第二回,吃了第二回,還想吃第三回,保證讓你們回回滿意,回回安逸。”
司馬君笑著說:“好呀,謝謝你啦!”
司機問:“你們是不是要回旅店,我拉你們回去,又穩當,又舒坦。”
吳紫藤說:“你可真會做生意,就是不坐你的車,也樂意跟你打交道,你們把本地人的生意都搶走了。”
司機說:“你說的有道理,西藏的錢好多都流到內地人腰包裏去了。”
兩人上了三輪車,司機說:“天還不太黑,你們要是想轉轉,我拉你們到處轉轉,算是兜風。”
司馬君說:“你確實會做生意,真是精明到家了,你隨便轉吧,拉到哪裏算哪裏。”
司機答應一聲好,登上三輪車,拉著他們沿著拉薩河隨意奔跑。夜幕之下,依然能看見寬闊的河麵,能看見河水的清澈,能聽見嘩嘩的流水,能隱隱約約聞到水的甘甜。驀地,吳紫藤想起了《長江之歌》,她非常喜歡那首歌的歌詞:你從雪山走來,春潮是你的風采……
這是歌唱長江的歌,但放在拉薩河身上,也恰到好處。長江從雪山走來,拉薩河更是從雪山走來,從真正的雪域高原走來,一路奔騰,一路咆哮,一路蜿蜒,一路回望,一路歌聲流向更加神奇的雅魯藏布江,然後流向南國,成為著名的國際河流。看著眼前青青的垂柳,嘩嘩的流水,清新的空氣,以及兩個和諧的男人,她輕輕地笑了起來。
寬闊的河麵在月光和星光下閃著銀色的亮光。河邊垂柳依依,巨大的向日葵已經成熟,低垂著飽滿的頭顱。河對麵有綠色的草地和起伏的山巒,幾頭黑色的犛牛在草地上緩慢地走動,白色的飛鳥從頭頂快速飛過。一隻蜜蜂碰撞到司馬君的鼻子上,他伸手拍打了一下,沒有打著,卻打著了吳紫藤的手臂。想起剛才喝酒時說的那些話,覺得有點說過了頭,不知道吳紫藤會不會放在心上,趕緊收回打出去的手,說了一聲:“對不起!”
吳紫藤說:“沒關係,你看這拉薩河,像不像蘭州的黃河,我們在黃河邊喝過茶,那個時候多愜意啊。”
司馬君說:“拉薩河也很美,黃河是一種雄渾奔騰之美,拉薩河是一種婉約舒緩之美,黃河有黃河的大氣磅礴,拉薩河有拉薩河的秀美雋永,兩條河各有千秋、風采各異。”
吳紫藤說:“你說得對,拉薩河確實很美,不到西藏不知道西藏的河流多,不到拉薩,不知道拉薩河多嫵媚,你看那尊雕塑,多漂亮的藏族婦女。”
三輪車司機說:“那尊雕塑叫拉薩河女神,好多內地遊客都喜歡跟女神合影,現在有點晚了,光線不好,要是白天,你們可以照個相。”
司馬君說:“你還挺時尚的,連光線都知道。”
司機說:“幹我們這行的,啥都知道一點,啥都不精。”
吳紫藤說:“你不精都了不得,要是精,就不得了啦。”
三個人說說笑笑,邊走邊聊,一會就到了布達拉宮廣場。廣場上擺放著很多花盆,有太陽花、菊花、矮牽牛花、繡球花,顏色亮麗,香氣撲鼻。有許多人在觀賞音樂噴泉,有人以噴泉和布達拉宮為背景一個勁地拍照。也有人以川藏公路和青藏公路通車紀念碑為背景拍照。造型典雅的路燈也亮了起來,專為布達拉宮亮化工程設置的燈飾大放異彩,把布達拉宮照耀得金碧輝煌,蔚為壯觀。司機繞廣場一周,讓兩人看了個夠。
在兩人讚不絕口聲中,來到一條寬敞的步行街,街上人並不多,全是一副悠閑祥和的樣子。沒多久就到了大昭寺廣場,廣場周圍走動著轉經的人,靠大昭寺一側,匍匐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磕長頭的信徒。再轉兩條石板鋪成的小巷,就到了吉日旅館。
周曉鴒已經回來了,見兩人回來,熱情地招呼他們。司馬君向周曉鴒說了想去珠峰大本營的想法,周曉鴒立即興奮起來,連聲說:“好呀,歡迎,歡迎,你們想去,我們可以一路呀,原來說好的幾個人,他們臨時改變線路,要去林芝,你倆剛好可以頂替他們,要不還得另外發帖子。”
吳紫藤問:“發什麽帖子?”
周曉鴒說:“就是到各個青年旅館張貼帖子,計劃到哪條線路,如果有願意同路的,可以互相聯係,也可以到網上發帖子、跟帖子。”
司馬君說:“這個辦法還挺有意思,那你不需要再發帖子啦。”
周曉鴒說:“不需要了,已經跟旅行社聯係上了,每輛車乘四個人,實行AA製,他希望人坐滿,這樣他就可以多賺點錢。”
吳紫藤問:“去那裏辦手續是不是很麻煩?”
周曉鴒說:“不麻煩,就是得辦個通行證,這個我明天幫你們辦,很快的。”
第二天司馬君和周曉鴒去辦理到珠峰大本營的通行證,吳紫藤一個人在拉薩的街頭閑逛。從西安出發,白天幾乎都在旅途中,都有司馬君陪伴,現在忽然一個人獨處,有些不習慣,又是在遠離內地的拉薩街頭逛街。盡管一個人,她一點都不害怕,跟在家鄉的土地上走動一樣,沒有一點不適應和孤獨感,反倒覺得難得的安寧與悠閑。街道上行走的人有的很時尚,有的穿著在內地早被淘汰的服裝。有人望著她笑,她也回報以友善的微笑。有人向她兜售首飾,她挑選了一串紅珊瑚項鏈和一串水草石手鏈,她把紅色的項鏈掛在脖子上,把寶石藍的水草石手鏈戴在手腕上,邊走邊欣賞,一低頭就碰上了一個藏族女孩,女孩穿著豔麗的藏族衣裙,頭上的辮子又多又長,脖子上和手腕上佩戴著瑪瑙和綠鬆石等飾物,臉龐喜氣而光潔,眼睛水汪汪的,手裏握著一本書。吳紫藤看見了,那是一本海子的詩集,她便低頭去瞅。女孩見她對詩集感興趣,便笑了笑。
吳紫藤說:“你也喜歡海子的詩?”
女孩大方地點點頭,說她從高中的時候就喜歡讀海子的詩,邊說邊隨口背誦起來: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隻願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吳紫藤激動得快要叫起來,她說:“想不到在這麽遙遠的地方,也有人崇拜海子,太難得了。”
女孩說:“這有什麽奇怪的,我的同學還有喜歡爵士樂,喜歡鋼琴,喜歡西班牙語的,你們總覺得我們西藏偏遠落後,其實是你們不了解西藏,對西藏的認識隻停留在過去。”
吳紫藤說:“或許吧,我來西藏沒多長時間,但我對西藏的感覺非常好。”
女孩說:“你能喜歡西藏,我很高興,你好像也喜歡海子的詩。”
吳紫藤說:“是呀,我是受了海子詩歌的啟示才來西北的,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詩,我大概永遠也走不到這麽遠,永遠不會來到西北,來到西藏,真要感謝海子的。”
女孩說:“你最喜歡海子的哪首詩?”
吳紫藤說:“與德令哈有關的那首,開始我隻想到德令哈,到了德令哈覺得沒有到達目的地,就跟著感覺走,一走就走到了這裏。”
女孩說:“哇噻,我也喜歡。‘姐姐,我今夜隻有戈壁,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隻想你。’海子的詩富有博愛精神,有悲天憫人的大胸懷、大境界,具有偉男人的高風亮節和皇天厚愛。”
吳紫藤連連點頭,說道:“你說得對,海子之所以是海子,是因為他有過人之處,他的生命因為詩歌才光彩照人,流傳久遠。”
女孩的手機響了起來,女孩邊接手機,邊對吳紫藤說:“我在西藏大學,歡迎你去做客啊!”
然後揮了一下手,跳躍著,走了。吳紫藤望著女孩遠去的背影,有一種興奮,有一種感激,也有一種羨慕。那句脫口而出的“哇噻”,使她倍感親切,大高在看到拉薩的第一眼也這麽呼叫過,江南的許多年輕人也常常這麽大呼小叫,這大概是一句時尚用語。看來,西藏真的已經不是原始意義上的西藏,藏民也不是原始意義上的藏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