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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司馬君走到吳紫藤跟前,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吳紫藤裝作什麽也沒發生,什麽也沒看見,對司馬君說:“記得那個四川人嗎?他說太陽島能吃火鍋,我請你,怎麽樣?”

  司馬君疑疑惑惑地望著她,吳紫藤想,他大概還沉浸在悲傷之中,就說:“送我們來旅館的那個三輪車司機說的,忘啦?”

  司馬君說:“哦,你是說那個精明的四川人,好呀,走吧。”

  兩人走走停停,停停問問,穿過布達拉宮廣場,過了一座橋,就到了太陽島。太陽島是拉薩河中間的一座島嶼,有橋與市中心連接,島上建了很多現代化樓房,商店、賓館、茶社、飯店隨處可見,而且大多是內地人開的,其中又以四川人和重慶人居多。兩人進了一家火鍋店,服務員熱情地跑前跑後,端茶遞水,兩人一下子感到了久違的周到服務。在整個青藏線上,很少能享受到這麽熱情精細的服務。吳紫藤要了一聽雪碧,司馬君隻喝茶,吳紫藤不願意,為他要了兩瓶青稞啤酒。開始隻司馬君喝啤酒,喝到後來,司馬君也給吳紫藤倒上了。兩人在迷蒙的火鍋煙霧中頻頻幹杯,逐漸放鬆和悠閑起來,司馬君的話也多了起來。

  他說:“喝青稞啤酒忽然想起潘先生,人活著究竟有什麽意思,一腔報國心,滿腔熱情的投身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全身心地支援大西北建設,把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和年華都獻給了高原,獻給了祖國最荒涼又最具生命力的地方,年齡大了,幹不成技術工作了,身體也垮了。他說他因為身體原因回不了江南,其實還有其他原因,人呀,什麽血緣之親,什麽手足之情,唉!”

  吳紫藤吃驚地抬起頭,問道:“難道不是身體原因嗎?他不是說因為身體原因,隻能待在高原嗎?”

  司馬君說:“或許吧,但還有個原因,他說的時候,你去洗手間了,沒有聽到。”

  吳紫藤說:“或許他本來就不想讓我知道。”

  司馬君說:“可能吧,大概他不想讓你知道人世間還有這麽殘酷的事,他說你很純潔,是個很好的女孩,希望我……他誤解我們兩人的關係了。”

  說到這裏,司馬君忽然停住不說了。吳紫藤意識到了,一路上很多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他倆,心想這兩個情侶似乎不般配,她不喜歡那種眼神,但也能理解。此時,她能想象到司馬君咽回去的話。

  司馬君繼續說:“紫藤,人與人之間真的不完全有愛,還有恨,有傷害,有侮辱,有欺淩,有不理解。”

  吳紫藤知道他喝得有點多,但還沒有醉。喝醉的男人她見的多了,喝醉的男人最能表現真實的思想和欲望,同時也最醜陋。有的男人喝醉了喜歡哭,無所顧忌地號啕大哭,恨不得把所有的苦楚都哭出來。有的男人喝醉了喜歡打人,還有的男人喝醉了喜歡睡覺,她看見過一個男人喝醉後躺在街頭的旮旯裏,一隻狗湊到嘴邊舔他的嘴唇,他迷迷糊糊地說:“別親我,別親我,沒見我煩著嗎?”司馬君喝酒後喜歡說話,那麽就讓他說吧,不管說什麽,她也隻當作酒話,不必認真的。

  司馬君喝了一口,跟吳紫藤碰了一下杯,一口喝光了,邊給自己斟酒,邊說:潘先生說他老家條件很不錯,老房子很寬敞,但沒有他一間,連張床板大的地方都沒他的,他和妻子孩子回老家還要住賓館。他大學畢業後誌願到青海,定期給父母寄生活費,幾十年匆匆而過。幾年前,父母去世了,他回了一趟老家,兄弟姐妹之間已經沒有過去親熱了。他提出想提前退養,回老家安度晚年,房間裏立即鴉鵲無聲,弟兄姐妹幾個沒有一個說話的。後來實在過意不去了,潘先生的妻子說:‘我們不要什麽東西,我們有生活費,隻是想分給我們一間能夠安身立命的房子,父母在世的時候,我們也盡了孝心。’

  房間裏依然死一般寂靜,潘先生的大哥終於說話了。他說:‘你們一家三口幾十年都在青海,生活條件一直不錯,工資也很高,還享受高原補貼,父母在世的時候,我們因為離得近,對父母照顧也多,老房子雖然是父母所留,每個子女都應該享受,但僧多粥少,貢獻也有大小。’

  潘先生望著自己的兄長,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多年以前,兄弟幾個還一起下河摸魚,一起爬到梅子樹上采摘梅子、掏鳥蛋,那個時候,他覺得兄長是世界上最能幹的男孩,是他的保護傘,有哥哥在,他不會受半點委屈。兄長一席話使他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的親人,他不遠萬裏回到家鄉,希望得到家庭的溫暖,希望落葉歸根,希望在幼時的土地上走完生命的最後曆程,但一切似乎都變了。溫暖是父母給的,父母在溫暖就在,父母不在了,溫暖便消失了。一個姐姐也說話了,姐姐說:‘多年來你一直在外邊,心想不會再回來,父母活著的時候,我們已經把老房子分好了,當時沒有給你分,現在你提出來要回老家養老,我們倒是很樂意,但房子可能不好再分配,要麽你就近買套商品房,大家也互相有個照應。’潘先生很生氣,說這麽大的事怎麽不給他通個氣,既然分老房子,就按人頭分,每個子女都應該有一份。房間裏依然沒有一點聲音。潘先生說,他當時都聽見老鼠在牆腳追逐的聲音,還能聽見樹葉落在窗台的聲音,能聽見久違了的江南雨的聲音,但依舊聽不到自己親人的隻言片語。他傷心地回到了青海,回青海後,精神和身體都一蹶不振,再也沒有恢複元氣。

  司馬君杯子裏的啤酒還沒有喝完,又要給自己斟上。吳紫藤說:“少喝點,喝酒傷身體的,沒想到潘先生還有那樣的故事,生活真的不能隻看表麵,他那樣善良,生活卻那樣不容易。或許他年輕的時候就不應該去青海,不應該響應號召支援大西北,如果一直在江南,或者跟他眾多的同學一樣,服從分配,肯定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司馬君說:“所謂血濃於水,親情勝過一切,其實什麽東西都有假冒偽劣產品,都有不真實的一麵。人生像是打牌,每個人手裏的牌數一樣多,大家都想往好裏打,有的人打贏了,有的人就打慘了。”

  吳紫藤說:“可是他還幫助我們,一個一生得不到溫暖和愛的人,還幫助我們這種萍水相逢的人,替我們考慮,給我們送上挽救生命的氧氣袋。在青藏公路上,呼吸到他送給我們的氧氣袋時,很感動,當時不知道剛才你說的事,要是知道,會更感動。”

  司馬君說:“他確實是個好人,一生寒涼,卻給其他人溫暖。”

  說著,又要給自己斟酒,吳紫藤伸手去接酒瓶,手碰著了司馬君的手背。司馬君抬了抬另一隻手,想握吳紫藤的手,吳紫藤沒有動,看司馬君到底要怎樣。

  司馬君旋即將抬起的手又放了回去,他喝了一口,醉眼蒙矓地說:“紫藤,我很尊重你,在我心裏,你是個純潔的女孩,不但漂亮還善解人意。我,司馬君,以前沒有人把我當人,周圍所有人,包括同事、領導、同學、老婆,沒有誰把我當人看,沒有誰主動請我吃飯喝酒,沒有誰心悅誠服地佩服過我,尊重過我。到了青藏高原,才體會到做人的尊嚴,有人真心地幫助我,有人請我喝酒,有人把我當知心朋友,掏心掏肺地訴說衷腸,還有你這樣的女孩,多麽好的女孩呀,你不討厭我,還信任我,我們一起吃苦,一起享受大自然的醇美,一起行走萬裏,你,從來沒有看不起我,沒有笑話過我,我——紫藤,我要感謝你。”

  說著舉起酒杯要跟吳紫藤碰杯,紫藤說:“好了,這一杯喝了就不喝了,你不是喜歡喝磚茶嗎?給你要杯磚茶。”

  司馬君說:“謝謝你,你的記性真好,紫藤,我總覺得虧欠你的,你心地善良,又年輕,我跟你一路,讓你有時候很難堪,我想對你好點,用我最大的力量幫助你,我希望在以後的路上多幫助你,而不是總讓你為我著想。”

  吳紫藤說:“以後的路?還要去什麽地方嗎?拉薩已經是天之盡頭了。”

  司馬君說:“我知道拉薩已經是我們行程的終點,但你如果願意去珠穆朗瑪峰,我願意陪伴你,願意跟你去那個聖潔又神聖的地方,那是個值得紀念的地方。紫藤,我的前半生沒有做出過驚天動地的事,但這次來西藏,已經有種成就感,有種自豪和榮譽感,而且是與你一同來的西藏。在我以後的生命曆程中,想起西藏,想起青藏高原,就會想起你,一個不知道來曆,不知道年齡的女孩,一個神秘的漂亮女孩。雖然我什麽也不知道,但我非常滿足,我希望一直這樣,一直保持這種狀態。不知道也很好,跟你在一起,感到很安全、很平靜、很幸福。以後的日子裏,不管我走到哪裏,無論喧囂或孤獨,隻要想起西藏,就會想起你,那個時候,你會在什麽地方哩?在揚州瘦西湖的垂柳邊,還是在古運河的船頭上,或者幹脆在虞山上喝茶,在周莊的雨巷行走,你記得嗎?潘先生說虞山上的茶很好喝的。你喝江南茶的時候,會想起我嗎?一個喝磚茶的西安男子,哦,紫藤!”

  吳紫藤聽著聽著,眼裏就滾動著淚花,她把手伸了過去,握了一下司馬君的手,她說:“司馬老師,我會記住的,會記住我們怎樣在揚州認識,怎樣在西安邂逅,怎樣從西安出發,翻越祁連山,經過柴達木盆地,怎樣在戈壁灘鹽堿地遇到危險,怎樣凝目巍巍昆侖,怎樣雪夜翻越唐古拉山,怎樣輕鬆跨越念青唐古拉山,還有羌塘草原、當雄草原,又來到了拉薩。一路上你給予了我很大幫助,如果沒有你,我可能還在戈壁灘上,還在沙漠中蹣跚,或許連命都沒有了。你說我純潔,說我善解人意,其實我遠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好,我其實一點都……不好,我……真的不好。親曆過西藏,走過西藏,以後就是遇到什麽困難,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誠惶誠恐,會冷靜對待,西藏會讓我逐漸成熟。說到感謝,感謝的應該是你,不但感謝你,還要感謝小武威、李天水夫婦、潘先生、獨臂騎手、兵站的士兵,以及那些修建青藏鐵路的工人,需要感謝的真的太多,太多。你說你得不到別人的尊重,得不到別人理解,是因為他們還不了解你,沒有發現你身上閃光的東西。你也很善良,有責任心,我從心裏敬重你,司馬老師。”

  司馬君也握住吳紫藤的手,他差點哭泣起來,他說:“紫藤,謝謝你,我不值得你敬重,敬重這個詞太高貴太神聖,不是誰都能享用的,你能信任我,已經足夠了。”

  兩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過了一會,才鬆開。鬆開後,司馬君說:“紫藤,我想好了,我想親眼看看珠穆朗瑪峰,想跟你一起去,這樣,後半輩子回想起來,也有個完整的印象,對於你,對於西藏,都是完美無瑕的。紫藤,你說呢?”

  吳紫藤說:“那個地方值得一去,很多人做夢都想去那個地方,但能成行的人並不多,真能去那個地方當然好,但肯定有危險。”

  司馬君說:“危險肯定有,西藏哪個地方沒有危險,隔壁女孩子都能去,你肯定也沒問題,咱們跟周曉鴒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跟他一起去。”

  過了一會,吳紫藤才輕聲說:“好吧,那就問問周曉鴒,如果能去,也把獨臂騎手帶上。”

  司馬君愣了愣,但馬上明白過來,堅定地說:“好的,咱們把他帶上,把他的靈魂帶到最神聖的地方,幫他實現最後的宿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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