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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周曉鴒從腰間取出手機,高聲接著電話:“喂,你好,定好啦,謝謝,後天出發,目的地珠峰,好的。”

  吳紫藤和司馬君同時驚叫起來:“你要去珠穆朗瑪峰?”

  周曉鴒點點頭,無不奇怪地說:“怎麽,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嗎?”

  司馬君說:“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我們是說你要去珠峰,你,真的要去珠穆朗瑪峰?”

  周曉鴒說:“是呀,好多人都親眼見過珠穆朗瑪峰,好多驢友背包族都去過,沒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司馬君說:“你不是說來西藏主要是尋找你爺爺嗎?你爺爺會到那個地方去嗎?”

  周曉鴒說:“你說得對,我確實在尋找我爺爺,我爺爺就是珠穆朗瑪峰!”

  吳紫藤和司馬君以為聽錯了,同時驚愕地盯著他,心想這個周曉鴒是不是腦子有問題,說是來西藏找他五十多年前來西藏修築公路的爺爺,卻一直在展示川藏公路沿途的風光和險境,對他爺爺卻隻字不提。現在忽然又冒出珠穆朗瑪峰是他爺爺,真是稀奇古怪,滑稽透頂。

  周曉鴒見兩人奇怪地看著他,一言不發,眼裏飽含著疑惑,便說:“你們的懷疑是有道理的,其實一開始我也對自己的想法不理解。在我很小的時候,奶奶總給我講爺爺的故事,說我爺爺是個解放軍,穿一身綠色軍裝,威武漂亮極了,村裏所有人都來家裏看他,那是周家曆史上最熱鬧的一次,也是全村人都高看周家的一次,後來就有了我爸爸,我爸爸從小命苦,還沒出生,我爺爺就走了,一走幾十年,我爸爸連我爺爺長得啥樣都不知道。再後來,我懂事後,聽父親說我爺爺在解放初期,就隨部隊修建川藏公路,或許也參加了青藏公路的修築,但同去的人要麽回去了,要麽成為烈士,而我爺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一直杳無音信。”

  說到這裏,周曉鴒停頓了一下。司馬君還是不大明白他要表達什麽意思,但他真誠地說:“那個時候條件太艱苦,或許遇到冰雹、暴雨、泥石流、雪崩、狂風什麽的,你說過,瀾滄江峽穀和怒江峽穀都那麽險要,懸崖峭壁,萬丈深淵,危險隨時發生,會不會……”

  司馬君說到這裏覺得後麵的話不便說,就不說了。

  周曉鴒點著頭說:“是啊,那個時候什麽險情都可能出現,什麽困難都會發生,不說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期,就是半個世紀後的今天,川藏公路、青藏公路、新藏公路依然是天塹,是中國公路的天路,也是世界公路的奇跡,世界上沒有哪條公路比中國的川藏公路、青藏公路、新藏公路更危險、更驚心動魄、更偉大、更大氣磅礴,也更令人終生難忘和魂牽夢縈。”

  吳紫藤見周曉鴒有些激動,也附和著說:“青藏公路確實很危險,尤其唐古拉山口那段,六月底了還雪花飛舞、白雪皚皚,修建青藏鐵路的工人也非常不容易,現在基本上都是機械化施工,條件還那樣艱苦,你爺爺那個時候,肯定更艱苦。”

  司馬君說:“她說得對,現在修路全是機械化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困難和不測,何況你爺爺那個時代,全靠肩扛背駝,我說句不中聽的話,你爺爺或許早不在人世了,你根本不應該再費精力去找了,不好意思,這句話可能對你不禮貌。”

  周曉鴒說:“沒關係,種種可能我都想過了,或許早不在人世了,我和父親都明白。幾十年都過去了,我奶奶也七十多歲了,幾年前眼睛也看不大清楚東西了,一輩子總是念叨西藏,總喜歡讓我父親播放《歌唱二郎山》那首歌,她總認為我爺爺就是修建二郎山公路的,其實二郎山在川藏公路上不算最險要和最重要的路段,但是在我奶奶心裏,二郎山跟我爺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有時候會認為爺爺就是二郎山。這種想法可能跟那首歌有關係,她知道那首歌專門是為修建川藏公路唱的。”

  司馬君說:“原來川藏公路與你們家真的有聯係啊,你開始說川藏公路上有你的親人,我還以為你開玩笑哩。”

  周曉鴒說:“我奶奶一輩子在農村待著,怎麽都不願意跟父親和我們在城裏住,就是因為她總認為爺爺會忽然在某個黃昏或某個清晨回到家裏。幾十年裏,我父親都想翻修老房子,但奶奶死活不答應,她說房子變高了、變新了,爺爺回來認不到家門、找不到家了咋辦。所以,奶奶一直住著舊房子,我們的老房子在村裏算最破爛的房子。當然,她不在乎這些,因為爺爺既沒有凱旋歸來,又不是烈士的特殊經曆,遭到過很多人的白眼,她又孤身一人守在村裏,各種災難和遭遇都遇到過,房子破舊就不算什麽了。”

  司馬君說:“你奶奶是位堅強的老人,值得尊重和敬仰。”

  周曉鴒說:“我也這麽想,其實爺爺和奶奶都值得尊重和敬佩,但奶奶一生都沒有受到過尊重,辛勞一生,孤獨一生。如果我爺爺活著,奶奶肯定幸福快樂,笑口常開,也會受到人們的尊敬和愛戴,能活得體麵、風光,但結果並不是這樣。”

  吳紫藤說:“可這與你去珠穆朗瑪峰有什麽關係呢?”

  周曉鴒說:“表麵上沒有關係,其實關係大著哩。幾年來為了了卻奶奶和父親的願望,也是了卻自己的心願,幾次來西藏,川藏公路、青藏公路都走過,也到沿途的縣城和小鎮子打聽過,還到當地博物館、文化館和地方史誌研究所查詢過資料,並走訪和了解過一些老人和地方領導,但一點線索都沒有。”

  吳紫藤說:“你奶奶不是說你爺爺是解放軍嗎?應該到部隊打聽。”

  周曉鴒說:“都去過,答複隻有一個,可能是犧牲了。”

  司馬君說:“那就是烈士啊,軍烈屬的待遇很不錯的。”

  周曉鴒說:“就是沒有這個名分啊,我奶奶一輩子苦就苦在這個名分上了,如果是軍烈屬,就不會受那麽多白眼和欺淩;要是烈士,她也不會一直住在老房子裏等待。眼睛不好使,全是因為淚流得太多,一生都在流淚。”

  司馬君歎了一口氣,說:“原來是這樣啊,老人真不容易。”

  周曉鴒說:“知道不可能找到我爺爺,就拍了很多照片,大江大河、冰川森林、鮮花溝壑、湖泊飛瀑、犛牛青稞全都拍下來了,尤其是二郎山,當然,現在過二郎山不需要爬四千多米高的山頂,有非常寬敞明亮的隧道貫通二郎山兩側,方便快捷極了。為了拍照,還是爬到當年的舊公路上,那真是雲霧繚繞,一山有四季,十裏不同天的高山啊。我還拍照了《歌唱二郎山》整首歌,那首歌的歌詞和曲譜被刻在巨大的石頭上,矗立在二郎山隧道入口處,大氣精致極了,有機會你們也去看看啊。”

  司馬君說:“你拍圖片與你去珠穆朗瑪峰關係好像還是不大哦。”

  周曉鴒說:“怎麽不大?我拍照片是為了做幻燈,專門放給我奶奶和父親看,去珠峰,拍照是小事,朝拜是大事。”

  吳紫藤和司馬君笑眯眯地望著他,等待下文,他們已經習慣周曉鴒這種說話方式了。

  周曉鴒繼續說:“來西藏數次,欣賞到了各種各樣的大江大河、高山險峰,後來發現,其實所有的高山大河都是我爺爺,所有的花草樹木、飛雪雨露都是我爺爺,被人拜謁和尊重的萬事萬物都是我爺爺。這一次來西藏,最大的收獲就是感悟和發現,這就是忽然覺得世界上所有高山和大地都朝拜的珠穆朗瑪峰,世界上所有人都仰視的珠穆朗瑪峰就是我爺爺,是我高山仰止的爺爺,是人們致敬和仰慕的爺爺。雖然他沒有帶回軍功章,烈士紀念碑上沒有鐫刻他的名字,但在我心目中,他是至高無上的英雄,令人肅然起敬的偉岸男人,是珠穆朗瑪峰般的爺爺。我要去看望我爺爺,朝拜我爺爺,我不但要把爺爺的真實麵目留在視覺中,還要親手記錄下來,回去以後,講給奶奶聽。還要給幻燈片配上美妙的音樂,奶奶雖然看不清爺爺多姿多彩的容顏,氣壯山河的體魄,但聽得懂音樂。”

  吳紫藤笑著說:“音樂肯定要配上《歌唱二郎山》,是吧?”

  周曉鴒說:“是啊,那首歌不但我奶奶熟悉,我們家所有人都會唱,周圍鄰居、同事、同學都知道這是我們家的‘家歌’。”

  說著周曉鴒情緒飽滿地唱了起來:

  二呀麽二郎山

  高呀麽高萬丈

  不怕那風吹

  不怕那雪花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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