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了一圈,司馬君還是回來了,一臉難堪。吳紫藤早已知道住宿緊張,就對司馬君說:“沒關係,你睡門跟前的床吧。”
吳紫藤乘司馬君出去的空當,已經喝了藥,但她沒辦法洗浴,這讓她非常難受,但有什麽辦法呢,她知道西北條件差,做好了吃苦的打算,但沒想到,出蘭州才第一天,住宿條件就這麽差,往後的路途又會怎樣哩。
吳紫藤在靠裏邊的床上躺下,臉朝著牆壁。房頂上吊著一隻燈泡,大概長年沒有清潔的緣故,上麵罩了一層灰塵,也因為燈泡瓦數低,房間顯得很昏暗。司馬君坐在門跟前的床上,不敢躺下,他沒想到會跟吳紫藤住一個房間,這個現實讓他措手不及,也讓他覺得對不起吳紫藤。吳紫藤在他心目中多麽純潔、多麽神聖不可侵犯,他應該尊重她,站在目力所能及的地方,關注她、關心她、給她以幫助。而現在,他離她太緊了,太近就破壞了最初的意願。他糊裏糊塗跟她遠遊,隻是想離開西安,離開令人窒息的環境,心想她一個人出行,旅途太寂寞,陪她說說話,有什麽需要他幫助的,會全力以赴幫助她,並沒想到會給吳紫藤添這麽多麻煩。況且,在他的生命曆程中,還是第一次跟妻子以外的女性同住一個房間,他有些膽怯,有些害怕。至於膽怯什麽,害怕什麽,似乎不大明確。他悄悄地喝了一口礦泉水,鎮靜下來,他決定,就這樣坐一晚上。
旅店很快安靜下來,月亮很皎潔,空氣很新鮮,用力呼吸,能聞到空氣的甜味,偶爾還能聽見鳥兒的鳴叫和青蛙的鼓噪聲。吳紫藤在隱隱約約的鳥鳴聲中很快進入夢鄉。夢裏,她到了一個非常幹淨、非常漂亮的小城,街上的人個頭都很高大,有漢族人、有藏族人,到處都是喇嘛,女人的個頭也很高,身材很勻稱,穿著各色裙子,顏色鮮豔。忽然,一群漢子騎著高頭大馬,在街道上奔跑,身穿節日盛裝,五顏六色的服飾迎風招展,他們騎在馬上,甩動花花綠綠的皮鞭,在空中甩出長長的脆響,做著抽打馬匹的假象。漢子們吹著口哨,馬蹄在街道上發出噠噠的響聲,聲音整齊而洪亮,馬兒奔跑一陣,漢子們將韁繩一收,馬兒立即止步,有的還回頭張望。漢子們的服裝豔麗無比,又粗又長的辮子盤在頭上,發梢纏著紅色的土布或綢緞,飄揚在耳朵邊上。有的漢子幹脆披散著長發,漆黑的長發飄逸在後腦勺上,馬兒飛馳,長發飄飄,藏袍飄飄,馬頭馬脖子上的裝飾彩綢也飄揚著花一樣的色彩,漢子們騎在馬上,雄赳赳氣昂昂,氣度非凡,英俊瀟灑。街道上行人很多,但很少有人駐足凝望,她則喜眉活目,興高采烈的觀望。偶爾,某個漢子拽住馬韁繩低頭跟熟人打招呼,嘻嘻哈哈一陣,馬鞭一甩,在空中發出響亮的呼哨聲,漂亮的駿馬噠噠噠一陣,揚起一陣塵土,馬隊不見了,漢子們消失了。
吳紫藤在夢裏呼叫了一聲:“別走呀,怎麽都走了?”
然後她翻了一個身,又睡著了。司馬君聽見吳紫藤的叫聲,還有點怕,心想她乘了一天車,已經很勞累了,如果醒來發現他坐在床邊,會嚇著她,趕緊起身拉熄了電燈。知道她在說夢話,又悄悄地坐回床邊。過了一陣,他聽見窗外有人走動,有淅淅簌簌的聲音,知道有人在小便,他靜靜地斜靠在被子上。再後來,就不記得什麽了。天還沒有亮透,門外就有人說話,吳紫藤醒來,看見司馬君斜靠在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上,衣服還整整齊齊地穿在身上,就覺得奇怪,但她馬上就明白過來,她難受了一下,鼻子酸酸的,穿好衣服,抱起自己床上的被子,輕輕地走到司馬君跟前,給他蓋上。司馬君驚醒了,見吳紫藤站在跟前,正在給他蓋被子,一把接住被子,立即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幾步,放回吳紫藤的床上。
吳紫藤說:“你怎麽不休息呀?”
司馬君完全清醒過來,連聲說:“休息好了,休息好了。”
吳紫藤在包裏取出兩個人的牙具,司馬君接過來,先出去了。剛出門,就碰見李天水,李天水眨巴著眼睛,邊伸長脖子望司馬君身後的門,邊低聲說:“昨天晚上你們咋不把門閂上就睡啦,幸虧野豬沒跑來,要是野豬來了,跑進屋,麻煩就大啦。”
司馬君一想,昨天晚上房門確實沒閂,隻是輕輕關上,但他怎麽知道的?是不是晚上小便時看見了,他想把話題岔開,便說:“這兒還有野豬呀?”
李天水說:“野豬多的是,還有野牛野羊野狗哩,以後睡覺要記得關上門。”
司馬君說:“謝謝,以後住宿不會這麽艱苦吧?”
李天水看他一眼,像沒聽見一樣,端直向廁所走去。小武威肩上搭條毛巾,走到他跟前,眯著眼睛,含含糊糊地說:“唉,昨天晚上睡覺咋不關燈呀,亮堂堂的,也不怕晃眼睛。”
司馬君說:“你咋知道沒關燈,關了的呀。”
小武威說:“哈哈,還想瞞過我?”
說著繼續打著哈欠,歪著腦袋,向吳紫藤一眼一眼地瞟,她正坐在床邊梳頭發,門半開半掩著。她有些不好意思走出去,盡管沒有看清李天水和小武威的表情和神態,但她能想象得到。她不知道如何麵對窺視她的目光,他們會不會猜測自己和司馬君幹了什麽,總之,她有點尷尬,覺得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對,有點對不起大家。司馬君進來,她已經梳好了頭發,坐在床邊發愣,又想起那個夢,夢裏的街道多幹淨呀,夢裏的人多高大英俊呀。
司馬君說:“想吃啥早點,我去給咱看看。”
吳紫藤說:“哦,謝謝,我自己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吃飯的地方,很多人都吃上了,潘先生招呼他們一聲,繼續吃起來。吳紫藤和司馬君見沒有誰注意他們,也沒人用怪異的眼光看他們,就近坐下。他想吳紫藤不喜歡吃牛肉拉麵,應該喜歡吃稀飯雞蛋或者豆漿麵包,就問老板有沒有豆漿麵包。老板回答一聲:“沒有。”幾個正吃飯的人卻抬頭驚愕地望過來,然後相視而笑,有人說:“你以為這是蘭州城呀,想吃啥有啥。”
潘先生低聲說:“這兒的早點隻有麵食,你給她要碗不放辣椒的麵吧,這兒的麵挺好的,我剛來西北的時候,也不習慣吃麵食,現在一天不吃反倒想哩。”
司馬君說:“你不是西北人呀,你不是在青海工作嗎?”
潘先生說:“在青海工作的外地人多的是,解放以後每年都分配的有內地人,有的一幹就是幾十年。”
司馬君問:“你也是分配去的嗎?”
潘先生沒有及時答複他,而對跑來跑去的老板說:“趕快給他倆下麵。”
潘先生說了一聲:“我是江南人。”
聽見潘先生如此回答,吳紫藤嚇了一跳,但她馬上就放心了。潘先生說:“我在青海待了三十多年了。”
司馬君說:“看不出來,看起來你很年輕,隻是瘦點,保養得很好呀。”
吳紫藤趕緊附和著說:“江南人都會保養,一點都看不出年齡,你一直在青海嗎?”
潘先生說:“不在青海能在哪呀,我已經沒地方可去啦。”
吳紫藤聽他這麽說覺得怪怪的,司馬君也覺得這句話怪異,不好再問。本來想問他老家在江南哪個地方,幾年來,張海洋領她跑了江南很多地方,說不定對那個地方會很熟哩,雖然她接觸的男人並不多,基本上是可以數清楚的,但還是怕遇見熟人。所以當潘先生說他是江南人時,她下意識地驚了一下,又立即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