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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司馬君沒有在街上奔跑,沒有投進水池,沒有一沉到底,他依然呼吸著,走動著,雖然想哭,卻哭不出來。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哭過了,沒有號啕大哭。父親去世的時候,他哭了一次,在此以前,很多年沒有哭過,有時難受得不得了,隻是難受而已,難過一陣就好了,今天半天以來,他不知中了什麽邪,倒了什麽黴,什麽不順都爬上了身,他感到無能為力。不遠的地方,有個背街小花園,他不想去人多的地方,那就在那兒坐一坐吧。

  往前走了幾步,隨便坐在花壇的水泥沿上。花園不大,但樹木掩映,花朵飄香,人並不多。他鬆了一口氣,終於找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他把衣服領子往下拉了拉,歪著脖子去看衣領怎麽樣了,沒看見衣領撕破的地方,用手去摸,知道口子不大。一個小孩一搖一晃地從眼前走過,他沒注意。他想抽煙,想嚐試一下抽煙的感覺,他從來沒有抽過煙,有時學生家長送給他煙,他都帶回家送給父親,有時同事之間散煙,他也擺擺手,以後人家再散煙,就不散給他。多年來,他一直保持著不喝酒、不抽煙的習慣。現在的他忽然想抽一次煙,想喝一次酒,想感覺一下男人應該感受的東西。同學聚會的時候,大家知道他不抽煙,不喝酒,也不勸他,但王玉梅說:“男人不抽煙不喝酒、不近女色,活在世上還有個球用,廢物一個。”

  當時他隻是笑笑,毫無反應,他已經習慣了別人的奚落。這個時候,他感到王玉梅真是個神,說話雖然難聽,句句倒很實在。他起身向不遠的一個小商店走去,問店主什麽煙好。店主驚奇地望他一眼,說:“你習慣抽啥煙?”

  司馬君說:“我不知道習慣抽啥煙。”

  店主更驚奇了,問他:“你是不是來買煙的?”

  司馬君說:“不買煙,來幹啥?”

  店主說:“煙都擺在這兒,你看上啥指給我,我給你拿。”

  司馬君就指了一盒,店主拿出來,往他手邊一甩:“二十八元。”

  司馬君以為聽錯了,回問一句:“你說啥?”

  店主沒好氣地說:“二十八元,人民幣,聽不懂?你是外國人呀!”

  司馬君說:“我不要這包,取那包。”

  他記得同事曾經抽過那種煙,盒子上的標誌他有些熟悉,就指給店主。他把剛才那盒煙往店主跟前推了推,店主拿出他指的那盒,說:“四十塊。”

  司馬君傻眼了,一盒煙怎麽就這麽貴,他搖了搖頭,說:“有沒有三五塊錢的。”

  店主立即拿出一盒甩給他:“這是最便宜的,五塊五,愛買不買,不買拉倒。”

  司馬君掏了錢,往花園走去。在原來坐過的地方坐下來,開始撕扯煙盒,撕扯了好一陣才撕開,他抽取煙盒裏的煙,取了幾次沒取出來,把煙盒顛倒過來,用手拍打煙盒底部,還是沒有一支煙掉下來。他索性撕開煙盒四周的錫紙,幾支煙同時掉落下來,落在懷裏,他捏起一根,拿在手裏,覺得缺點什麽,但他不明白少了什麽。他把煙喂進嘴裏,正想咂巴,才忽然想起來,煙應該點燃了抽,他拍了一下頭,對自己厭惡起來,這麽簡單的事,怎麽就想不起來呢。起身又去商店,買了打火機,打了幾下才打出火苗,點燃煙,用力抽了一口,咳嗽一聲,感到嘴裏有了辣味。

  抽著煙,想起吳紫藤,本來要陪她去大唐芙蓉園的,還沒走到,就被學校召回,要知道這麽倒黴,幹脆就不回學校,就陪吳紫藤逛公園。電話上答應過她,忙完後陪她的,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也沒跟她聯係,更談不上陪人家了。他摸了摸皮帶,腰上光光的,什麽都沒有,再摸,還是沒有。手機不見了。手機什麽時候不見的呢,他想不起來,要麽是從家裏出來的時候就沒拿。要麽在街上撞了輸液女人,被人追趕,跨欄杆的時候,丟了。要麽從公交車上跳下來的時候,掛到車門上,弄丟了。總之,此時的司馬君沒了手機。沒了手機就沒了手機,要手機有什麽好,走到哪裏,都能被拽出來,手機就像牛韁繩,鼻子上拴個東西,一點自由都沒有。要不是手機,今天就可以陪吳紫藤,就可以不回學校,不回學校,就不會有這麽多麻煩事。

  一個小孩從眼前一搖一晃再次走過,司馬君扔掉煙頭,續上第二支。煙很嗆,但他還是抽著,除過抽煙,他不想幹任何事,不願意多想。小孩再一次從眼前經過,他看了一眼,知道孩子在鍛煉走路,但孩子已經十一二歲的樣子,早過了練習走路的大好時光。這是一條環形的,鵝卵石鋪成的小道,孩子赤腳在路上走著,走得歪歪扭扭。孩子的兩隻腳向外撇著,總是並不攏的樣子,腿上似乎也沒勁,走幾步,搖晃一下。透過一線光芒,他發現孩子的表情很不好。走了一陣,身子大幅度地搖擺不定,孩子站不穩,身子向前傾去,兩隻腳不聽使喚地胡亂踩踏。終於沒站穩,他扶住了旁邊的一棵樹,一個女人從樹後站起身,跑到孩子跟前,抓住孩子扶住樹的手,向下一摘,摘果子般的,把孩子的手從樹上摘下來。孩子沒站住,彎下了腰。女人“啪”地一掌過去,打在孩子的腰上。孩子張了張嘴,沒有任何反應。女人用手比劃著,舉起拳頭,做著要打人的樣子。孩子直起腰,沒有停留,繼續走動,剛走幾步,又搖晃起來,孩子轉身想看女人,女人坐在水泥坎上,向孩子的方向伸出拳頭,孩子繼續走動,腿一打彎,兩腳絞在一起,咕咚一聲,孩子摔倒了。司馬君想衝上去扶男孩,男孩兩手撐在地上,從襠部向後望了一眼女人,便慌慌張張往起爬,正用著力,女人快步跑來,抬腿就向孩子踢去,女人連踢幾下,並伸手向孩子臉上扇過去。本來往起站的孩子被打得一P股坐在地上,女人抬腿再次踢男孩的P股,手在臉上繼續扇動。孩子向上用了用力,快速站起來,女人不踢不打了,孩子小心翼翼地站穩,小心翼翼地邁出左腿,再邁出右腿。孩子向司馬君的方向戰戰兢兢地走來,女人抬起腿拍打一陣,又左手握右手,雙手抱拳,晃動著關節。一線燈光照射過來,司馬君看見了男孩臉上的淚光,巨大的淚滴從眼眶裏滾落下來,一顆、兩顆,滴滴答答。司馬君把抽到一半的煙呸地吐在地上,一轉身走了。

  走到城牆邊,他終於忍不住,淚水嘩嘩地流下來。今天怎麽了,淚水怎麽流出來了,司馬君想,今天的他大概總是一個人,平時在教室,在學校,在街上,總是熱熱鬧鬧、熙熙攘攘,沒有好好感覺一下西安,沒有真正獨立地思考過,真正的西安原來是這個樣子,繁華背後的西安怎麽會是這個樣子,以前怎麽就沒注意到呢。

  沿著城牆根往前走,牆根綠樹成蔭,小道上行人稀少,鳥兒在鳴叫,尚未成熟的石榴掛在枝頭,城牆上裝飾著長長的彩色燈管,各種顏色閃爍著光輝,箭樓上掛著紅燈籠,遠遠望去,一派喜慶氣氛。以前也在城牆下走過,那是和同學、和同事、跟老婆一起走,那是剛工作不久的時候,那個時候逛環城公園要買門票,逛公園的人很多。現在環城公園不收門票了,來的人反而少了,除過晨練的老人,晚上散步的工薪階層,單純逛公園的人已經不多了。

  他聽見有人在說話,男的說:“你準備好,我明天到街口接你。”

  女的說:“後天吧,明天我老公生日,他過生日我跑了不好。”

  男人說:“有啥不好的,你這婚姻算啥婚姻呀,沒有愛情的婚姻,沒有經濟保障的婚姻,有啥留戀的。”

  女人說:“可我們也過了這麽久,就是一塊石頭,在懷裏暖七年,也暖圓潤了,暖暖和了。”

  男人說:“你還是舍不得他,既然這樣,那我走啦。”

  女人說:“不嘛,你不走嘛,我把心都掏出來了,你還不相信,後天我跟你走,好不好嘛,嗯,人家愛你嘛。”

  男人說:“我還是明天動身,坐中午的火車,明天晚上在鄭州下車,在鄭州住一晚上,在那兒等你,你後天乘西安直達廣州的火車,快到鄭州的時候打我手機,我在鄭州站上車。記住,我在鄭州隻等你一天呀,別囉裏囉嗦啦。”

  女人嬌滴滴地說:“嗯,人家知道了,人家知道你愛我哦,親愛的,嗯,想你了。”

  男人喘著粗氣,急急慌慌地說:“就躺在這裏吧,咱們就在這裏做愛,在古老的城牆根做愛,在千年古都做愛,讓曆朝曆代的皇帝皇妃們看著,看得他們眼饞,看一個當代男子怎樣在皇城根寵愛自己的女人。”

  女人唧唧哼哼,顯然進入了狀態,她也喘著粗氣,前言不搭後語地說:“嗯,就是,我們就是要當著皇親國戚做愛,當著權貴做愛……讓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們愛各有多深……嗯,這好像不是皇城根,皇城根在北京。”

  男人說:“管它在哪,我們走到哪,做到哪,過幾天,咱們到廣州街頭去做,聽說那個地方比西安幹淨,到處都綠草茵茵,做起愛來非常方便。”

  女人說:“聽說那裏氣溫也高。”

  男人說:“好呀,氣溫高才好哩,花叢綠草是我們的席夢思,空氣夜幕是我們的蚊帳,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女人說:“真好呀,親愛的,那兒真的那麽好嗎?”

  男人說:“當然啦,那是南國大都市哩。你明天跟我走,管他生日不生日的。”

  女人說:“哦,親愛的,什麽也不要說,抓緊現在的機會吧。”

  司馬君臉上滾燙,趕緊往前走,他像犯了錯誤一樣,急匆匆趕路,很快,便出了護城河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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