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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Alpha and Omega

  獨自坐在空無一人的鬥室裏,被刺眼的日光燒灼著,被徹骨的月芒冰凍著,日複一日,夜複一夜,與世隔絕,在人間蒸發,每天投入到對亞洲近代文學流派的考證中去。我向學校告病,請當醫生的親戚打了張假病假條,我把自己鎖住,讓自己的心病痛快淋漓得大病一場,再怎麽變態,也是一個人在屋子裏發泄而已。我告訴紗綺,14號之前別給我打電話。而我自己在屋子裏也幾乎忘記了這件事,整天埋頭在書山中,任憑翻滾的思緒如同煮粥一樣在心房裏折騰。我放棄了對死亡的一切思索,因為那樣確實讓自己太過痛苦。朋友不在身邊的時候,我試著一個人經曆風雨。這是我21年來下的最有意義的決定之一,作為男人,道路終於開始了。

  一連15天,外邊發生的事情我隻能從網易的新聞中了解。電視很少打開,我很怕看到那些矯揉造作的國產連續劇和被國內翻譯糟踏得驢唇不對駱駝嘴的所謂“引進”大作,那樣子我會對國內的文化市場失去信心的,眼不見為淨。這期間除了吃飯,唯一的社會活動就是到MsI去聽維琪和其他樂隊唱歌。範天玲不在,維琪的演唱熱情也減了幾分,演唱的次數少了很多。那個“巴薩卡”還是很瘋狂,“酒樓頂層”慢慢悠悠,“冰點”冷酷如同自己的名字,“漢莫拉比”帶有濃厚的古典氣息,“戰場”充滿了死亡來臨時的狂躁,“神經元”做的如同教會音樂,崔誌魁麵對著五花八門的音樂,臉上洋溢著滿意的笑容,雖然這些音樂在我看來還算不上優秀。業餘愛好者,有這份熱情就夠了。

  “你說天玲在挪威真的能找到照應嗎?”我問。

  “我拜托朋友了,中國駐挪威大使館也找了人,應該不難。他瑞典語挪威語和英語都會講,語言上障礙不大,還有,庫爾斯克的神靈會保佑他的。”維琪說。

  “啊?!”想不到維琪在這個時候竟然拿庫爾斯克號沉船給天玲開了一個玩笑,希望不會是一樣的命運吧。人說夢都是相反的。“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哪裏,前幾天我還收到他的電子郵件了。好著呢,跟野狼似的到處亂竄,現在已經把挪威南部基本上逛遍了,現在說要去北極圈裏麵看狼去。”

  “北極圈?他還真有精神。”

  “那人到了挪威以後簡直像口香糖,不管那裏怎麽困難就是嚼不爛。一開始是有不少困難,費用緊張,語言問題,什麽都有,可是現在居然過的那麽好。”

  “你在中國不也是這樣嗎?”我問。

  “在別的國家,一開始,都這樣。”維琪把紅酒推給我,我將其喝下。

  “我可以出國去看看嗎?”我突然問。其實我早就想到世界各地了,不過什麽眉目都沒有,連想好去哪兒都是未定。說不定什麽時候心血來潮說想去委內瑞拉也可能。

  “可以啊,隻要你不怕客死他鄉。”崔誌魁插嘴道,“我可是差點死在國外。”

  “你遇到過那種事?在什麽地方啊,能讓你……”

  “前年去柬埔寨,居然碰上波爾布特的殘黨,差點讓他們的冷槍斃了,太危險,那些地方不要去。”

  “柬埔寨,嗯嗯,是挺危險,幸虧不是印尼。”說起這個我出國的念頭突然減弱了不少,外國的世界可不像這個城市那麽平靜,時刻湧動著凶猛的暗流。整個世界都是太平洋底,比如說俄羅斯太窮,日本太擠,美國太危險,巴西太熱,南非有種族主義,英國人的傲氣令人發指,偏居國內一隅雖然比較鬱悶,但是至少安全。可是這樣的安全有什麽意義呢?不如說是苟活於慘淡的人世中,扳著手指頭細數殘年。這算什麽生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對於這個世界,可能形容得過分了,不過挑戰也是機遇,這個形容絕對沒錯。我是否離開?那要看今後我選擇的道路。拋開感情的因素,我還是傾向於留守,因為我本身便是一個比較保守的人:戀家並且重感情,在外與在家完全兩樣的性格,恐怕還是留下來比較合適。

  維琪坐在吧台旁邊傾聽“Wings”樂隊的表演,他自己空著手,雙手都搭在吧台上,身體斜靠著。挪威隊世界杯預選賽沒有出線,而且戰績一塌糊塗,喜歡足球的維琪悶悶不樂。這也是他減少演出次數的可能性之一。我看看他,他也看看我。

  “別愁眉苦臉的,想什麽呢?”我問,“唱歌吧。”

  “唱歌?”他看上去很沒精神,聲音與他高大的身軀不太相稱。

  “不會嗎?”

  “唱就唱。”維琪的性子有時候也挺大,“我沒琴,清唱?”

  “可以。”

  維琪的聲線並不受樂器的製約,就算是沒有伴奏,也能用手指敲打著台麵哼出歌來。如果不是不會挪威語,我也會和他一起唱。像他那樣整天被音樂環繞的生活,我也不知放到我身上會怎樣。我曾經在廣播中聽到一輯明尼阿波利斯街頭酒吧音樂家的訪談節目,那音樂家用手指敲打台麵唱著民歌,一副陶醉在音樂中的樣子——雖然那音樂我聽來沒什麽出奇,也就是70年代的老鄉村而已,不過那60多歲的老頭還真專注啊,比20多歲的小夥子還有精神。維琪隻有29歲,身上的能量還遠遠沒有用盡呢。

  這一唱往往就是半個鍾頭,全都是挪威語,我一句也不懂。本來範天玲在的時候,我可以讓他教我幾個簡單的單詞的,現在幹脆什麽也不要想了。反正在根本上挪威那地方我並不想去。看著維琪這樣子我心裏也有些傷感,他唱的都是一樣帶著淺淺憂傷的歌謠。“沒有關係,挪威隊4年後會出線,你們北歐出射手啊,弗洛、索爾斯克亞、雷克達爾,怎麽樣?”

  維琪停下歌唱:“你還知道雷克達爾?”

  “老球星了,94年世界杯的主力。其實,我也就是偶然記住了而已。”其實,那年挪威隊對意大利隊的小組賽,是我開始看的第一場足球比賽,所以對雙方的陣容記得還非常清楚。雷克達爾,在挪威隊中穿10號球衣。在挪威,這個人應該是十分有名,和維琪提起,會讓他感到親切,“範天玲在那邊會完成你沒有完成的事情,相信嗎?”

  “如果我相信了他,那也就是說,我把希望都給了他?當然,我們可以說換了一個位置。”

  “可以這麽說,你們兩個好像。”

  “一樣的人。”

  “怎麽個一樣?”

  “同一條河中的兩塊卵石。”

  “好,怎麽講?”

  “大小,形狀雖然不同,可是組成都是一樣的成分,原來也好像在一起似的。”

  “你還真會說。”崔誌魁說,“也不知道我中學時候都讀什麽書來著,我21歲的時候還就知道跟外邊打架呢。”

  “年輕,什麽事都幹得出來。”我說。

  沒日沒夜的工作,埋頭於厚厚的資料山中。每一個大學生都有這樣的經曆——純粹混日子的除外,特別是我為了擺脫朋友相繼離去的空虛而進行的“地獄”考證工作,幾乎是茶飯不思。黃天不負有心人,終於我在4月14日之前完成了論文。這過程根本沒有任何紀錄,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忙於論文的學生會有閑情把每天受的罪一一寫下——某月某日寫斷圓珠筆一枝,某月某日將圖書館資料某書損壞,照價賠償,某月某日暴盲,送醫院……總是這些,有什麽記述的必要嗎?

  我沒有日曆,經常忘記當天的日期,恐怕我最大的弱點也就在這裏——連夜工作的惡果。論文完成的那一天,我以為是4月13日。其實憑著自己的記憶,還是可以算出來的,不過我實在昧於數字思維,在具體計算上經常出現64+4=70之類無聊的錯誤。所以實際上那天是幾號我自己都不能確定。做工作做到這個份上也不知道是喜還是憂,不過最好的情況是這篇論文終於完成了。4月13日,星期六,那麽休息一天,明天就去向紗綺報喜好了。

  倒在床上,再一次將時間拋棄在遺忘的山穀,變得支離破碎的生活重新聚攏起來,我打開了一罐可樂——這段時間以來,泡麵和可樂像天使一樣在周圍揮之不去——卷發的和圓柱體的天使,沒有翅膀也能飛,或者說是蚊子?很煩人的東西,今天總算可以擺脫了。歪著頭看了一下桌子上堆積如山的資料,我不禁苦笑。隻是為了用繁重的工作來麻痹自己嗎?說實在的,這樣的工作到最後究竟能給我自己帶來什麽呢?這論文不是畢業答辯,實際上什麽也不是,可能對今後畢業有一點作用,但是絕對不大,就像從山上滾落的卵石對於大陸漂移的作用一樣。

  罐中的可樂灑了一點在我的胸前,我一點都沒有力氣伸出手去把它擦幹。簡直要虛脫了,這半個月來煉獄般的生活。我就這樣仰著頭望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第幾次了?看到天花板就想起我空蕩蕩的感情?紗綺一定是想念著我,思念變得模模糊糊的,雖然感覺上茫遠,似乎又觸手可得。是否要從中分辨兩人的天真還是努力尋找心與心的不同?我的心靈被蕩滌得如同受到塗改液洗禮的白紙一般,那是不自然的純潔,換句話說還是麻木。被感情糾纏的生活也很辛苦,但是至少想來不糊塗。我就算拚盡了今生又能換回什麽?無非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功名利祿,然而我是從來不在乎這些的,在我眼中它們就是瞬間消散的浮雲。雖然一直是這樣想著,就算是在睡夢裏也沒有忘記唾棄的這些東西,到頭來我還是被它們支配的團團轉。活在這荒謬的社會裏,隻有宿命在將我折磨,直到我死去,連身體帶靈魂都在空氣中幻滅成煙,才能夠擺脫無盡的宿命吧,不相信宿命的話,那這又是什麽呢?

  我的目光投向了床頭桌上的電話,已經半個月了,閑下來的時候我會不由自主的盼望那裏能夠響起我久久等待的聲音,那時我就會忘記和她的約定。不過現在這個盼望應該說到了盡頭了。我希望,能夠聽到她微笑的聲音。電話機靜靜的臥在桌上。

  4月中旬了,紗綺的21歲生日。隻要她一打電話來,我就立刻將嘴唇貼在話筒上送她一個吻。已經好久沒有吻她了吧,即使是在臉頰上也很久沒有體驗過了。我將身體向一旁挪了一點,在枕邊留下半個位置。幻想她正躺在我身邊的情景。如果不是我實在累得快要崩潰,我肯定會直接到她家去看她的。

  一種想要擁抱她的欲望在瞬間攫取了我的全身血管。可是我的身邊,並沒有任何的人,以至於我的身體也感覺不到任何的熱交換。冰涼的。除了勞累之外,還有突如其來的孤單感。為什麽以前沒有感覺到,可能是因為自己自虐般的苦幹將心靈都封住了。我動了動手臂,心想如果現在她就在我懷裏會是怎樣一種情景。

  迷離的幻想無邊無際,就像轉世重生一樣,14或者15天前死去的那個人,如今又重新來到世上,也不知道會看見什麽陌生的事物,根據我對這個城市的了解情況,區區15天那些庸碌的人們不會弄出什麽新東西,充其量就是一些中不中洋不洋下三濫的建築渣滓糟踏市容罷了,我想也不過如此——三年來讓我眼前一亮的建築物還沒看見過呢。好在人還可以看,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中偶然也可看見千嬌百媚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無聊,看一眼就會心中小鹿亂跳。15天過去,一切都恢複了,上街去心情也不會很糟,就算是看到糟糕的建築物也就當是堆在大街上的大塊奶油蛋糕了,作為紗綺生日的贈禮倒是不錯。

  春天終究是來了,即使是不想告別過去的一年秋冬,新的一年還是無可避免的來到,春天對我來說並不是太好的季節,總覺得有些浮躁,什麽東西都蠢蠢欲動,人的心情和時而和緩時而劇烈的風一樣,來去不定,沉浮飄搖。我努力將這一段時間散亂的珍珠般的思緒拾掇起來,大概總結出以下數條:

  第一:即便是再忙碌的工作壓迫著自己,我也無法抑製自己去想紗綺。哪怕是一天裏麵20個小時都在不停忙碌,剩下的4個小時裏麵還有一半是沉浸在那種粉紅色的幻想之中的,而且工作越繁重,這種想念就越強烈。這證明學生時代的戀愛心理和學業繁重的程度幾乎是成正比的。

  第二:對她我從來沒有無謂的擔心,因為這個女孩兒很懂得把握自己,什麽該幹什麽不該幹很清楚,不像有些年輕女孩糊糊塗塗就知道跟著別人走。

  第三:她很聽我的話。或許是出於對愛人的責任感,她對我做出了讓步;或許她本來自己就有什麽事情,不必在感情上花過多的精力,總之,這15天來我可以安靜的完成論文,還要謝謝她。

  但是畢竟很累了,洗了洗,我躺下來完成半個月都沒能盡享的睡眠。

  次日醒來,窗外太陽已經老高,公寓門口停著搬家的卡車,樓道裏不時傳來搬運東西的咣當咣當的響聲,這下子想睡也不行了。我穿上紫色外套、襯衫和米色長褲,新買的白色皮鞋擦上油,讓那些混亂的心情在陽光下曝曬,讓自己的腳再次隨心所欲地踩在輻射熱量的地麵上。走出家門,忽略掉雜亂的人聲,陽光還是很明媚,風還是那樣吹得人心不住躍動。我一邊欣賞著路邊的景色,一邊踱到一家飾品商店。我看中了櫃台裏的一枚精致的工藝戒指,銀閃閃的,戒麵上鑲嵌著藍色的人造寶石,是海洋般的湛藍,映著我的臉。女孩子都喜歡這些小玩藝,而且除了結婚的時候,並不會在乎它是天然的還是人造的。我打算把它買下來作為給紗綺的生日禮物。與她給我的禮物相比,這枚戒指的確太過渺小,但是我相信她會理解,金錢關係在我們之間並沒有起到什麽作用,我們都有各自的收入,在經濟上不依賴對方,彼此之間也沒有約束。我將戒指用銀地藍花的包裝紙包好,揣在衣袋裏。剛出門,眼角又掃到了一個同樣精美的小花籃,藍的紅的黃的花繽紛的開著,籃中鋪著厚厚的一層花瓣,中間散落著心形的用彩紙包裹的巧克力糖,真的特別可愛,像個小孩子一樣讓人想要一把抱起來。不過如果把這個送給紗綺,會不會讓她覺得幼稚呢?這是給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準備的玩具,對於紗綺,我更傾向於送一些更能體現她女人味的禮品。

  到了紗綺的家門口,我按下了門鈴。

  但是卻沒有預想中的美麗的小鳥飛出來迎接我。

  再按,依然如此。

  她家沒有人。4月14日,星期天,她應該在家的。我想。看了一下表,上午十點多。

  突然,表盤上的一行數字重重的給了我腦袋一下:“4.15”!這麽說,今天是15日,星期一,我記錯了日子!

  既然是星期一,她當然不會在家,肯定是去上學了,晚上會回來。我竟然忙亂得記錯了日期,錯過了紗綺的生日,這個遺憾看來是難以挽回的,隻能寄希望於她能夠原諒我。我摸了摸腦袋,還沒有發熱,我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回家靜靜等待傍晚的來臨。我的手在衣袋裏摸了摸裝戒指的小盒子,好像口袋裏裝著秘寶一樣,我緊緊握住了它,如同握著紗綺細軟白嫩的手。

  給學校的長假並沒有說什麽時候回去,所以我在完成論文後的一段時間內屬於自由身。我到書店樓上的街機廳玩了兩局足球,回頭看看街霸機台前麵門可羅雀的樣子,知蘭在的時候可是非常的熱鬧,也不知道知蘭現在在什麽地方。老板百無聊賴的用一百多枚硬幣堆成高塔,猶如被強風吹的東倒西歪的豆腐渣樓房。生活還真是像一堆硬幣一樣危機四伏,好像城市中這麽多的人就隻有我是閑人,在淡淡寂寞感的中間卻也夾雜著些許滿足:閑散已經是現代人的一種奢侈了,我也並非沒有得到什麽。除非你刻意什麽也不作,否則總會或多或少的獲得一些美好的東西,生活並不是殘酷地在戲弄我們。樓下書店的音像部大聲地放著劉德華的《天意》,但是我不知道這歌和這時空是否有必然的聯係。

  我在Zero3的機台前投下了一個牌子,選中了Zangief。我沒有使用Guy,我還想讓這位知蘭鍾愛的忍者兄保持一些神秘感。照例,使出了搖杆兩圈的超殺爽快無比的結束戰鬥,揣著雙手看著桑吉一把將巴洛克揪過來頭朝下栽在地上,我的嘴角露出一絲冷漠的笑容。隻有一個人玩的時候,我追求快速淩厲的殺法,正如麵前所顯示的一樣,不停的轉圈、摔投,直到將對手KO。這是一種技術的象征,也是我一直向往的生活理念:幹淨利落,絕無半點賣弄的意思。這也是一種高檔次的生活了,因為在這樣的社會中不賣弄不玩形式會不招人待見——如果那些虛偽的領導算是人的話。如果那些家夥來玩街霸,估計會無所適從的被打個鼻青臉腫,這樣的人還是去玩KOF,花哨但無甚用途的無限連擊或許會讓他們興奮——其實街霸所體現的,Capcom要表達的,是簡約的時尚美,我是這麽認為。

  之後我和老板寒暄了幾句,退出了機廳,我有些厭倦了。

  兩個小時後,時值正午。天氣比前幾天炎熱,街上穿著飄逸裙裝的女孩子也比前幾天多了。我很自然地想到紗綺,她是很會穿裙子的,我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她到底會穿什麽樣的裙子來度過這個生日。我在大街上走著,掃視著過路的行人,期望能從中發現亮點。運氣不錯,10分鍾內就有5個美麗少女穿著品位各不相同的衣裝從我身邊閃過,還有3個小夥子英姿颯爽的掠過我的發梢,我用眼角的餘光看著他們,心中也是一陣欣慰:年輕的確是美麗的。我向往這份年輕,因為我自己年輕的心已經打了折扣,不由自主,卻也沒有任何辦法。現在的早熟者和早死者成同步增長的趨勢,我也不知道是我們都過度折磨自己,還是地球的運行速度在逐漸加快的緣故。天空中飄著如同歐洲版圖似的雲絮,在和風的吹拂下似乎要聚攏卻又猶豫不決,路旁的行道樹映在樓房上的影子,筆直地衝向天空,間或一隻閑散的飛鳥,從樓群間矯健地穿過。我的心情隨著這些景色而變得好起來,想到紗綺晚上會給我打電話,心中更是一陣歡愉。

  又閑逛了一個多小時,我回到家,使勁把自己扔到床上。我抱著枕頭吻了一下,就把它當成紗綺的身子用力夾緊,臉龐埋在枕頭裏,一動也不動。好久沒有這樣輕鬆過了,這不但是愜意的生活,也可以作為理想的死法呢,想一想,在自己平生最愛的人懷中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程,該是多麽幸福的感覺。我看,上天堂和下地獄的區別,就在於人在死去的時候,心中感受到的是幸福還是悲涼。如果這個時候死去的話一定是可以上天堂的了,要是紗綺現在在身邊,該多好。

  我像個小孩子一樣玩弄著枕頭,其實我也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做,為什麽走到這種地步還要抱著枕頭叫著愛人的名字。如果被熟人看到我這個樣子,非但一頓嘲笑避免不了,還要承受被人指指點點的苦惱。其實,我們每個人不都是在潛意識裏還保留著小時的記憶麽,長大了就要把它看成丟人的事情也算是人類的一大怪癖吧。現在我是一個人,一切隨我所欲。我把枕頭高高拋起來,真想大聲叫“紗綺”,然後把她用雙臂緊緊扣住。去年的那個秋夜,令我輾轉於情欲和理智之間的那個秋夜,我都不能確定那是否真實,紗綺就躺在離我不到5厘米的地方,甜美的睡臉朝向我,白嫩的手臂搭在我的胸前,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安詳,並沒有因為我睡在身邊而感到一絲不安。她的鎮定好像可以轉移到我身上來一樣,那一晚我也出奇的鎮定。隻是現在的我,和她分開了15天,並不敢保證是否能夠控製自己的欲望。在這一點上我還有些許猶豫,因為我覺得自己的體內正在有什麽東西開始覺醒。

  晚上,9點整,電話鈴聲準時響起。我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去拿起電話,但是電話那頭傳來的並不是我所熟悉的聲音,可以說這個聲音我以前聞所未聞,是個女孩子,聽起來和紗綺差不多大。

  “是艾立堅嗎?”她的聲音很細,好像蚊子似的。論成熟程度比紗綺差遠了。

  “是的,你有什麽事?”

  “我是邢紗綺的同學……”

  即便是大學生,也有成熟和稚嫩的區別,紗綺有這樣的同學我並不奇怪,可是她我是從來不認識,一般來說沒有理由給我打電話。再想想,記憶的倉庫裏從來沒有存進這個聲音的任何殘片。

  “紗綺呢?”

  “她讓我給你打電話說,想要道歉……生日那天沒能給你打電話……”

  “那她現在在哪兒?”

  “她前一段時間打籃球的時候把手指弄斷了,正在醫院住院。所以她不能打電話來,托我告訴你。”

  對於她的種種不小心,從高一的時候我就一清二楚,光是高一一年就受了三次傷:運動會的時候拉傷了左大腿,冰塊熱毛巾折騰了半天最後還是被抬回去的;打掃衛生時從陽台上摔下來,扭傷了腰,在家休養了一個多月,好在沒落下功課;臨期末考試騎自行車還摔了一下子,胳膊上纏著止血巾參加的考試。其它的小傷雖然我沒看到,但是估計肯定不會少。但是在生日之前受傷,運氣是夠差的,好比辛辛苦苦攢錢買了DC,回家打開電視想要玩索尼克的時候碰到新聞說DC停產,我的一個同學就這麽背運,其實那也就是我買DC之後兩個月的事。紗綺也算夠不走運了,我的心中有些酸澀,畢竟她受傷的時候我不在身邊,甚至什麽都不知道,我還算是她男朋友嗎?

  我問了紗綺住在哪間醫院,昏昏沉沉的掛上了電話。我倒在床上,把戒指從口袋裏掏出來,放在床頭桌上,眼睛緊緊盯著足有一分二十秒,如果意念力真的存在,就足以將它從桌上浮起來了。當這枚精巧的戒指戴上她受傷的手指的時候,給她的是手上的疼痛,給我的是心尖的疼痛,我不知道是否還該把它送給她,為什麽不是別人受傷,偏偏是她?為什麽不是別的部位受傷,偏偏是手指?不過轉念一想,手指受傷,就算是骨折也終究算是輕傷,總比胸腹部遭受重大撞擊導致的內傷好得多。想到孫勇可能就是因為車禍導致的內傷而死,我不禁為有點冒失的她捏了一把冷汗。

  我茫然地麵對著牆上貼的招貼畫:達沃·蘇克、艾莉卡·芳迪露、卡梅隆·迪亞茲、倉木麻衣和密爾沃基雄鹿隊的全家福,什麽都有,什麽都看不真切,什麽都不覺得好看。自己可愛的伴侶在生日前受了傷躺在醫院裏,我自己卻什麽也不知道的傻傻等著。我痛惜自己怎麽那麽沒用。

  就算論文完成了,心中還是留下了遺憾,現在我隻能寄希望於明天一早去醫院探望她的時候,她能平安。這期望非但不高,而且幾乎是肯定可以被證實的,手指受傷不會有什麽大礙。

  所以晚上我睡得還算比較安心。夜間對麵樓層微弱的燈光,透過窗簾在我的床上投下朦朧的影子,伴著月光我對影子說:“沒了光,你就算想要出現,又有什麽辦法?”然後又自言自語道,“沒了影子,還有誰能陪著你?”

  不久,月光黯淡了,月亮被飄移的雲遮住,影子也變得模糊,繼而消失了。

  我居然比探視時間早了一個小時到醫院,奇怪的是醫生也沒有攔我。也許是因為我衝進住院部時的樣子過於凶惡:眼睛瞪的滾圓,牙齒銼得咯咯作響,眉頭皺成死疙瘩,口中喘著不均勻的粗氣,Cosplay EVA初號機恰如其分,就這個樣子,沒見過什麽大陣勢的醫護還真不敢攔,隻是到了外科病房門口,一位老大夫才抖抖索索問我是不是能冷靜一下,後來我知道他本人也有點腦血栓所以發抖。

  紗綺的病房是303,門口的病號卡上就隻有她一個人的名字,實際上除了那些長期泡醫院的老病號以外,因外傷住院的病人至少在這個醫院來說不是很多,好多病房都沒有住滿。醫院的登記表上留下很多的空白,好像被孫悟空胡塗亂擦過的生死簿——感覺並不是很好。

  我推開303的房門,她的精神還不錯。

  “你來啦,對不起啊,讓你這麽著急。”紗綺靠在病床上坐著,身邊放著花籃和水果,臉色像日光一樣柔嫩,隻是左手打著石膏。許久沒有見,她身上的稚氣越來越少,以前在大庭廣眾之下還免不了向我撒撒嬌,而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她也隻是很有禮貌的對我問候而已。我還是喜歡這樣文靜的女孩,我們都在因對方慢慢改變著,但是一時間誰都看不出來。

  “大夫來過了嗎?”我問。

  “沒呢,你來的挺巧。”

  “怎麽?”

  “今天再輸完一瓶藥,我就可以出院了,傷得不重,手指已經接上了,就等著養好了。”

  “哪隻手指?”我輕輕捧起她打著石膏的左手。

  “無名指,除了戴戒指以外沒什麽用,我還不算是損失太大。”

  我則一時語塞,好像她知道我會送她一枚戒指似的。這樣的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不幸,反正我心中一陣酸痛,沒辦法,看著她打著石膏的左手,我放棄了把戒指交給她的念頭。我不能不識時務的再讓她傷心了。

  “生日我也沒能看你,對不起了。”我把兩人的前額貼在一起,嘴唇離接吻隻有一厘米的距離。好久都沒有這樣親近了,她很順從地用水靈靈的眼睛凝視我。“什麽也別說……”她的右手順勢攬在我的腰上,左手搭在床邊,我們的唇就這樣和諧地接在一起。第三個吻,什麽話也別說。

  當我離開她的身體,坐到床邊的時候,紗綺輕輕拽了一下我的衣角,說:“你沒有給我準備禮物嗎?”

  “怎麽會沒有,不過我……”我猶豫,手心冒著汗。她是深諳我的性格的,知道我不會空手來看她。但是我卻真的沒有什麽準備來應付她的詢問。自從知道了她的手指受傷,我就暗暗責備自己為什麽會挑一枚戒指作為禮物,帶巧克力的花籃不是很好嗎?

  “你不會忘的,對吧。”她說。

  “其實已經帶來了,但是看你這樣又不敢……”我確實訥於言表,所以隻好直說。右手在口袋裏掏了一陣,停住,還是不知道該怎麽拿出來——她專門用來戴戒指的那手指——斷掉了,打著石膏。

  紗綺一愣,好像知道了我的意思,便不再問。“沒有我的時候會不會感到孤單?”

  “應該說還可以吧,孤單談不上,隻是一個人睡的時候覺得身邊空蕩蕩的。”

  “不會吧,我和你才睡過一個晚上,就忘不掉了?20年獨處的經曆還比不過那一晚上嗎?”

  “如果我們是萍水的話,恐怕早忘了。可是……你那一晚上足夠將我20年的理智全部抹消,你不知道嗎?還是單純得隻想嚐嚐晚上被我抱著的滋味而沒考慮過後果?”

  “你不會對我做什麽吧。”紗綺把抓著我衣角的手鬆了開來。

  我眨眨眼:“當時是不會,可是現在就說不準。”

  “男人都是這樣的?”

  “女人都是這樣想的嗎?甘願把自己的一切都給所愛的人,事後卻又後悔。難道不知道一夜情是靠不住的?”

  “如果我不想要你,那天晚上就不會把你留下來。你看我像那樣會後悔的女孩?”

  我沒有說話。

  “其實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放不下我,我敢肯定,真的,我敢肯定的說,這半個月來你夜夜都沒有停止對我的幻想,對吧。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當初硬是要和我分開這段時間,明明知道這樣子不會對你的工作有什麽好處為什麽還是要做?知蘭和雷瑾的事情我當然都知道,他們要離開,是他們自己的選擇,為了幸福任何人都有權做出自己的選擇——沒有人可以左右的。朋友是什麽呢?我看,就是在尋找幸福的路上的旅伴罷了,如果旅伴中有人找到了目標,你又何必強求他繼續跟著你走下去?如果寂寞的話為什麽不找我?你明明知道你是那麽喜歡我。就算別人不跟著你走,我還會跟著你,今後怎麽樣我不敢說,至少在現在我會陪伴你走所有的路,直到你不再愛我,或者我死去。”

  “紗綺……你這樣不累嗎?”我把她抱住了,卻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左手。由於疼痛,她的表情扭曲了一下,隨即又恢複正常。我暗自慶幸:她還沒有生我的氣。然而這慶幸是不必的,因為這麽多年來她都沒有對我紅過臉,也沒有要獨占我的意思。我不知道是她對自己特別有自信還是她與我之間的感情根本不是愛情,但是如果不是愛情,她又為什麽要留我過夜呢?難道不知道那樣會出現什麽樣的後果?雖然我克製住自己沒有造成任何後果,也許這些也都在她預料之中?我是越來越搞不明白這個美麗的少女了。猶如阿加莎·克裏斯蒂和江戶川亂步般縱橫繚亂的推理,到頭來隻得到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女人的確是個搞不懂的生物。

  “我都不知道為什麽。要思考愛情的為什麽,不覺得很徒勞嗎?幾千年來多少人都想給它一個詮釋,可是誰說清了?一拍即合而已,真的有一定之規嗎?男大女小的,或者相反的,同族的,跨國的,甚至於兄妹間的或者同性的,誰能說清楚究竟是因為什麽呢?或許每一對都有自己的理由,但是能否找出一個共同的產生愛情的理由呢?我就是喜歡你這樣的一個男人,你別問為什麽,也別費盡心思去思考我在想什麽。我隻要你能抱著我,輕輕吻我,好嗎?”15天沒見,她的話變得出奇的多,好像這15天來一句話都沒說,全都留待今天一次傾吐完似的。我失神似的麵對著她,眼睛不知道該向什麽地方看,手也漸漸冰涼起來。這舉動太反常了,因為她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對我撒嬌了,這樣的鎮定,沉著,盡管手上帶傷也絲毫沒有減退的笑容,和分別前又是截然不同。如果說以前的她還有些稚氣,那麽現在她可是真正成為一位成熟的女人了。那樣莊重地向我索取愛的行動,一時間我都難以承受。

  與知蘭相比,她沒有那麽多的人生經曆,但是他聰明,懂得很快領悟一些深層次的東西,所以在21歲的時候,已經獲得了接近滿分的成熟魅力。在獨處的15天中,也許她也像我一樣在不斷錘煉著自己的性格,努力把自己調教成一名標準的賢妻。但是我想,她未免成熟得太早了,所承受的負擔與她現在的年齡,與她尚顯嬌弱的身體還不能合拍,她的身體和心理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變化,我一無所知。雖然晚上一個人的時候常常會幻想把紗綺抱在懷裏,可是真的到了擁抱並且接吻的時候,我的手腳都會變得很僵硬,並且開始冒冷汗。我對她的親密行為,僅僅到此為止,我到現在也沒做好“成人”的準備。

  “喂,你在聽嗎?”她突然停止了講述,問。

  “嗯。”

  “好了,幫我解下發帶好嗎?”

  她現在的頭發長度剛好到肩膀,從臉頰兩側搭到前麵,在鎖骨的地方用銀色發帶打了兩個蝴蝶結。她抬起右手,拉開右邊的發帶,左邊的應該也能自己動手,但她低著頭,等待我手的動作。

  我把發帶解開,搭在她的肩上。白外套裏麵是無袖藍色尼龍針織衫,我的手指觸碰到她的肩膀,有一點熱。她像觸了電似的打了個哆嗦,說:“怎麽你的手那麽涼?”

  “不知道,可能是這兒空調不合適。”

  “可是這兒沒開空調。”

  “那我真的不知道了。”

  她的右手突然伸到左肩上抓住我的手腕,然後拉著它在身前停住,手臂顫抖了幾下,突然鬆開了,我把手抽回來,有點不知所措。

  我們都已經感覺到彼此身上發生的變化了。

  於是我再一次盡量自然地抱住了她。整個病房裏隻有我們兩個人,雪白的牆有些刺眼,我把她的外套脫掉,藍色的上衣和白牆相比柔和多了。由於一直蓋著被子,我看不到她下身穿的是什麽,我也不想探究得太明白。反正她也很快會出院,等到真正兩個人能無拘無束在一起的時候,一切不都真相大白了。我現在不能著急,最重要的是讓她能安心養傷。

  在醫院逗留了大約一個小時,我還是把戒指塞到紗綺的手裏。“左手戴不上的話,就用右手。”其實也沒有人規定戒指必須戴在左手上吧。

  紗綺微笑著說:“我知道你不會忘的。”

  離開醫院大約500米的路程,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忘記了問紗綺:手指的傷究竟還疼不疼?

  後麵一段時間一直到5月中旬,紗綺一直在養傷,運動也不怎麽參加,成天深居簡出。在學校的活動也基本上停止,聽她們同學說除了考試之外絕少見到她。我是很想和她在一起,然而在她手傷未愈的情況下任何親熱都是不合時宜的。我4月20號複學,論文的評價還算不錯,畢竟我麵朝黃土背朝天鼓搗了半個月。紀一今年就要畢業,聽說畢業後要回日本結婚。原來在日本他是有女朋友的,難怪在這裏他沒有任何的緋聞了。他給我看了他未婚妻的照片,是個像Speed裏麵今井繪理子一樣的女孩子,比他小三歲,在福岡的一所中學當教師,姓是“白井”,名字好像是“瑞希”或者“美樹”(因為他說的時候“Riki”或者“Miki”的發音我沒聽清楚,後來又忘了問)。其實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他必定會離開的,現在知蘭走了,雷瑾有了自己可以寄托的人,我也逐漸起了變化,他不走的話便無事可做。25歲的男人如果再不做些什麽事一生便要碌碌無為了。一進五月就不常看到他,偶爾會在校門口的小飯店和他相遇,他也總是心不在焉的應付兩句。我並不怨恨他,畢竟歸心似箭,在外流浪的人總歸是要回家的。候鳥要踏上歸程,地上的人又怎麽能夠阻攔。到5月末就基本沒有他的消息了,我問雷瑾,他說他也不知道。看來一定是在某架飛往日本的班機上了。和天玲一樣,紀一走的時候也無聲無息。他是不想給這邊的朋友什麽留戀,分離時的細語綿綿對紀一這樣熱血的漢子來說是尤其不能忍受的,所以選擇靜靜的走開,是他性格的必然。這個家夥就是什麽時候都不改急性子。走了以後,我倒是覺得他還是挺可愛的。

  雷瑾和亞薇依舊在交往著,他已經走出了知蘭離去的影子,兩人交往的時間大大超出我的想象。我本來以為Rei在度過那一段苦惱的相思之後就會漸漸和亞薇疏遠,好像那個時候亞薇也不是很看中他,但是現在看來,非但兩人沒有分手的跡象,反而更加如膠似漆,甚至晚上也會看到兩人在校內公園手牽手漫步的情景,其親密程度猶如斯考爾·萊昂哈特和莉諾亞·哈迪麗,又像卡洛德·蘭和蒂法·亞迪爾,魅力照耀著整個校園。雷瑾告訴我,他給亞薇製作了一個木雕的工藝花盆架,讓亞薇的父母看了讚不絕口。無論怎樣。這個結局還算圓滿。

  梨乃和Frances都沒有消息,她們應該是在做她們應該做的事情。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並可以全心全意投入進去,我真的很羨慕她們。Frances那可以殺人的眼睛,梨乃完美得沒法描繪的雙腿,怎麽說還都是有些魅力的女孩子,到了5月也看不見她們了,Frances的幼兒園地址我不知道,梨乃所寄住的那一家我也不知道在哪裏。心中有些失落。好在原本就不是特別熟悉,就當是生命中驚鴻一瞥的過客。有時候我會覺得,像她們那樣在現實和理想中交替著生活,未嚐不是件愜意的事情。也許收入不夠豐厚,但是精神的充實是那些朝九晚五的高薪上班族所不能比擬的。如果我的朋友晚年可以相聚的話,她們應該會相當長壽的。

  安璿已經住在學校了,不常回來。她終究沒有懷上天玲的孩子,不過見到她的時候總要向她問問天玲的近況——他還是經常給她寫信,發E-Mail。有時候我會和她一起到MsI去和崔老板聊天,聽維琪和其他的樂隊唱歌。鄰居和情侶是不一樣的,我們都明白,而且我們的心也都有所屬,所以緋聞是一點也沒有。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一樣很快樂,但並排坐在吧台前的時候,常常可以看到她的眉頭中帶著淡淡的憂傷。漸漸的她也在長大,在不經意之間。

  酒吧的二人就像並不屬於這個世界似的,從遙遠的西方海岸和未來的無限虛空中走來的旅人,不知為何在這樣一個普通的城市停住了腳步。每天幾乎恒久不變的調酒和歌唱,兩人的臉上都已經刻上了歲月的刀痕,崔誌魁的臉龐漸變粗糙,維琪的眼角也向他祖國的峽灣那方麵演化,一個26,一個29,似乎都不是應該感覺衰老的年齡,但是既然連我21歲都會感到力不從心,他們也應該不會逃脫這樣的宿命輪回。維琪的歌聲越發忘情,經常是一連串機關槍一樣的挪威語單詞傾瀉而出,也不管別的人是否聽懂,抱著吉他發狂似的吼叫,我隻能聽見他喉嚨裏哽咽的聲音。時值世界杯時節,被拒之門外的挪威人心中滿懷不忿,狂歌當哭了,北歐人對足球的狂熱並不亞於中國,這樣的情緒令在場的球迷都為之感染。老板趴在吧台上,手中翻著已經掉了頁的一本《世界杯特刊》。

  身邊的人就是這樣充滿了悲歡交織的戲劇性,整個生活好像是一場即興演出的話劇一樣,絕妙的情節信手拈來,卻不知道下一幕場景中會發生什麽事情。冥冥中我有一種感覺,似乎我在這個夏天也會完成一件什麽重大的事情,於是我對身邊的一切開始一絲不苟的注視,例如路邊的行道樹什麽時候落了葉子,早晨八點到八點半校門口的平均車流量是多少,周圍商店裏麵可口可樂的銷售量,我的老師們每天喝的茶葉都是在哪裏買的。從唱片行搜羅了一些舊唱片,有Sonic Youth的《Washing Machine》、Aerosmith的《Pump》、Metallica的《Kill’Em All》、The Doors的同名專輯和Depeche Mode的精選集,有些是好久就想買了,但是直到現在才想起來,晚上掛著耳機拚命的聽,我也不知道我跟那些CD是不是有仇,Aerosmith的老Steven扯著嗓子喊了三個多小時,一直到天亮。這麽快一年都快過去了,我也算是嚐試了一下頹廢的感覺,但是我還是不夠格的,不喝酒,不玩飛車,也不故意折磨自己的頭發,也放不下世俗卻甜蜜的愛情。養傷的紗綺時常給我打電話,依舊還是那樣溫柔婉約的聲音,大姐姐一樣,兩人天南海北聊著,她說讓我再耐心等待幾天,等她的手徹底好了,就會再和我約會的。如果說約會就是我這一年所要碰到的大事的話,未免事情發展也太過簡單,測不準原理要失效了,如此一來豈不是整個宇宙都要亂套。這樣看上去可不太好玩。

  “孩子。”她說。

  “什麽孩子?”

  “你還是像個孩子,單純不通時務的孩子,老是胡思亂想,而且居然這麽多年都沒有說有什麽後悔的。你的心究竟是不是用玻璃做的?”

  “不是,是藍寶石。”我說,“藍色的你就在我心裏。”

  “哎,”她在電話裏歎了口氣,“喜歡的話就讓我看看。”

  這個時候我們還在乎浪漫麽?我想。雖然不浪漫的愛情占絕大多數,可這畢竟是每一對熱戀中的青年男女都期盼的美好經曆。或許我們可以很浪漫,還算有些才子氣的艾立堅先生和性感美貌充滿誘惑力的邢紗綺小姐,在傳統上說是很合襯的一對,但是很可惜,我和她的性格多少都有些別扭,保護者與被保護者的關係也經常調換,所以到了最後也不知是誰依靠著誰,兩人糾纏在一些瑣事中,雖然自己不覺得枯燥,旁觀者也許已經看得不耐煩了。這個長跑已經進行了3年多,任何人都不會以為它會有個終點,因為這段感情太過於風平浪靜。沒有第三者,沒有生死分別,沒有任何的外界力量介入,我和她完全是在一個獨立的空間中進行著自己的愛情旅程,一前一後地走在平直的大道上,兩旁是整齊排列如帕特農神廟石柱的參天巨木,完全沒有人加以限製的情況下樹木如何長成這樣沒有人可以考證,我們兩人甚至不能走到並排,因為這樹木雖然在路的一側是整齊排列,但是兩側的樹木恰恰是交錯分布的,左邊兩棵樹的中間是右邊的樹,所以我根本無法確定和她的精確位置,更何況兩人都是在匆忙的行進中。大道的盡頭是海洋,是天空,是銀河係的中心,還是黑洞的邊緣,或者這根本就是一個龐大而無限的圓,大到以人的感覺都感覺不到有弧度,但是走到最後卻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起點。究竟我們所走的這條路通到哪裏,由於路上沒有一個人,我也無從問起,可是一直走下去就會變得迷茫。前麵紗綺的影子在眼前時隱時現:穿著藍色風衣的她,穿著米色背心和白色七分褲的她,額前掛著藍色劉海的她,一身桔黃色美豔禮服的她,還有隻有穿著內衣的,楚楚可憐的她,我想要追上她,卻總是差著一絲的距離。我永遠都搞不懂她的心思,雖然我可以憑借對她的了解提前預料到她的一些想法,正因為如此,我追不上她。當然這並不是說我們無緣,希望總還是有的,隻是沒有那麽浪漫。

  等待,心在等待,等待那最後激情的一刻迸發。可是,那不是現在。我握著話筒,低聲對紗綺說:“你的孤單,就是我的饑寒交迫了,明白?”

  “明白。”聲音再也沒有了那種高挑的音調,居然變得和我一般暗啞,好像,她落淚了。

  這個時候我覺得那個大大的環路上應該可以打開一個缺口了,就像那個表示終結的希臘字母“Ω”,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再給她受傷的身體上再追加心靈的失望。

  “6月1號,你等我吧。”我說。

  “6月1號?”

  “你的傷沒問題吧。”

  “嗯,好了。”

  “那,在家等我吧。”

  “等著你。”

  還是和離去的朋友有一點聯係,紀一從日本給我發了一封E-Mail,說回去之後被香澄好一頓收拾,並承擔一個星期擦地板的勞役。想想那麽一個大個子趴在地上狼狽的擦地板的樣子,實在有些好笑。然後又說他打敗了一名來自中國的使用南拳的拳師,他的說法是拳法本身沒有優劣高下之分,能看出水平的是使用者的能力,中國拳法很優秀,但是要想掌握純熟並不容易,他沒有貶低中國武術的意思,我很高興,而且這種觀點和我的也不謀而合。但是後來又一想,其實他也挺可憐的,一身好功夫卻打不過他妹妹,不可思議。知蘭也寫信給我了,她說她和弟弟正在沈陽,天哪,那麽遠,也不知道東北的夏天有沒有明媚的陽光和溫馨的海灘,更不知道曉夢孱弱的身體究竟能不能承受長途跋涉的勞頓。看知蘭信裏的語氣一切還都正常。雷瑾也收到了相似的信件,他的精神一時振奮起來,不過這個事情肯定不能讓亞薇知道。

  借朋友們都平安的吉祥,我5月最後一天的晚上早早洗了個澡,梳理了一番早已變得淩亂的頭發,然後拿起電話。

  “紗綺,你好。”我說。

  “嗯,不是明天見麵嗎?”

  “我想問問明天約會做什麽呢?”

  “隨你啦。”紗綺特別爽快,對我沒有任何的懷疑。

  我想了一下,最好是一個溫馨而又熱鬧的地方,可以不顧忌的享受浪漫的地方。在之前的四年中,我們經曆的浪漫——如果算得上浪漫的話——很多都是在海灘完成的,因為紗綺特別喜歡海洋,一旦肌膚接觸到海水就會忘記自己,我也可以趁機向她討要愛語,她是不會有任何吝惜的。哪怕是在10月的秋夜,在海邊躺著的兩個人也是一樣的浪漫。進入今年,她還沒有去過海邊呢。

  “還是去海邊吧,趁著人還不多。”我說。

  “All right。”六月初的氣溫大約30度,去海邊是正合適的季節,不過按習慣來說六月底七月初才是海濱遊客的高峰期,所以現在去的話遊客不多不少。

  慣例性的聊了幾句以後,我掀開被子準備睡覺。明天的約會必定會很費體力,已經大約8個月沒有兩人的約會了,作為戀愛的男女來說實在有點不可思議,因此而懷疑兩人之間戀愛關係存在的合理性也並非沒有道理,但是現在我得好好休息。

  第二天的早晨8點,我踏上自行車開始往紗綺家趕。一路上沒有堵車,由於是六一兒童節的緣故,孩子們都歡天喜地。其實這種歡喜最多也就是為了可以真正的睡一天懶覺或者到某家還算不錯的餐館去飽一飽口福或者得到某樣夢寐以求的新玩具罷了。現在的孩子也開始實際起來,所謂的理想連我都開始懷疑,說實在的我本來就對什麽遠期目標沒多大興趣,心力交瘁的我是否能活到2049年都是個未知數,也許這世界本來就不存在什麽重大的使命吧。初升的太陽照著這些歡快的孩子們,我沒有想更多。如果要想的話,他們也會和我一樣經受小學六年管製,初中三年幫教和高中三年挾持的磨難,真是慘不忍睹,想一想也是困難的。

  與孩子們相比,除了年齡比他們大,別的還真的沒什麽好比。成年人和孩子們相比真的沒有優勢可言。想象力,創造力和革命性,成年人是大大缺乏,好像這些東西都受人腦內的激素控製似的。難怪紗綺說我像孩子,也許是因為抑製這些的激素還沒有完全分泌出來吧。

  我把車停在紗綺家樓下,上樓去敲門。我不知道這麽早她有沒有起床,心中稍稍有一點不安。我們雖然是一起睡過的,但現在這個樣子畢竟是在門裏門外。“等一下!”紗綺在門內叫。大約半分鍾後門才打開。我的手表顯示是8點23分,紗綺的頭發還有些亂,眼睛半睜半閉。身上除了米黃色的吊帶短睡裙就沒有別的,雪白的肌膚大片裸露著,閃著誘人的光彩。因為我已經見過她的肌膚多次,所以並沒有太過異常的反應,而她也幾乎習以為常。“等一等,我換衣服。”她說,然後轉身進了臥室,整個時間還不到一分鍾。

  “坐吧。”走進臥室的時候她轉過頭來對我說。我靠在沙發上坐下來,翻看桌上的報紙。這期間她頻繁地出入洗手間,我也沒有抬頭看她。過了大約十一二分鍾,已經整理停當的紗綺穿著一身我都不敢相信的衣服站在我麵前:一反她以藍色為主的習慣風格,裏麵穿了一件桃紅色帶橫條紋的比基尼上衣,外麵直接套著白色休閑西裝外套,也不係扣子,帶一點挑逗地炫耀自己出色的身材;下裝是天藍色的及膝裙,腰間係著白色帶兩個金屬扣環的裝飾腰帶;腳下是藍色無後幫涼鞋,腳麵上用兩條編織起來的帶子裝飾著。雖然她還是放不開鍾愛的藍色,但這身衣服的著眼點已經完全被轉移到她桃紅色比基尼上衣所掩蓋的上身了。我還沒見過她這麽大膽的打扮,而且也從來沒想過她在內衣外穿的時候會是這樣將性感和可愛集於一身。我的視線還是沒能離開她的胸部,沒辦法,太過誘人以至於我都難以把持自己的眼睛。

  “反正是去海邊,穿成這樣也沒什麽的。”紗綺的臉龐稍稍飛上一絲紅暈,她扣上了上衣的扣子,這樣就成了很標準的都市女孩形象了。“這樣你也不必太費眼睛了。”她笑。

  “漂亮的難以置信。”我說,“不過你的膽子真大。”

  “我是給你看的。”她回答道,“如果不是你在的話,我才不會穿。也許我也該給你個驚豔了,我總覺得去年10月那次和你生日那次你都沒有表現出足夠的驚喜,我可不太高興。我穿什麽才能讓你喜歡呢?”

  “想不到你會穿這樣。”我說。

  “不喜歡?還是怕別人占便宜呢?”

  我並不在乎她穿什麽,這個樣子我也很喜歡,我又怎麽好說什麽呢?“平時把扣子扣好就行了。”

  “行行行,其實打開也挺好的,不是嗎?”她左手扶了一下開得很低的領口,那裏別著一朵粉紅的珠花,將她晶瑩的頸下三角地帶襯托得完美無缺,實際上她那裏的肌膚也確實嬌嫩得如同嬰兒一般。

  “打扮好也準備好的話,我們就走吧。”我說。紗綺手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個小巧的群青色肩包,裏麵應該放的都是女孩子常用的那些東西:化妝盒、梳子、或許還有一小瓶香水。她把包在肩上挎好,又有意拂了一下擋在眼前的頭發。“走吧,阿堅。”

  我們騎著自行車行駛在通往海邊的公路上,陽光灑在我們身周的地方,影子隨著車輪的轉動和樹影交織在一起,變換出不同的形狀。一路上我們並沒有交談,我喜歡這種無拘無束穿梭在陽光中的感覺,好久都沒有白天如此暢快地騎自行車了,坐在舒適的轎車裏是感受不到日光的恩澤的。說真的,在這種天氣下的出遊,能感覺到如同被擁在紗綺懷抱中的放鬆。太陽,海,風,一陣陣夏日的氣息,傳播愛戀的季節這個時候才真正來臨。

  紗綺的衣角飄揚起來,她的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忘記了自己所經曆的一切不快,今日要將身心放歸大海,她是如此可愛。

  我也跟著興奮起來,雖然我並不很清楚為什麽。

  她騎得稍微比我快一點,我可以看著她的背影。倏然間我想到:如果她沒有這樣玲瓏有致的身材和端莊俏麗的容貌,我還會不會愛上她呢?我一直在極力回避這個問題,她也沒有問過,好像著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我就該嗬護她,她就該躺在我的懷裏凝視我的雙眼。可是事實並沒有這麽簡單,當脆弱的時候,還是那樣的無助,彼此饑渴地呼喚對方,這個時候外表的因素究竟還有多少呢?很難說。

  或許根本就是一些自尋煩惱的想法,她根本不必刻意顯露性感來吸引我的目光,我寧可相信她自己喜歡這樣隨意灑脫的裝束。今天的她的衣服可以說是驚豔,恰到好處的裸露很襯沙灘的氣氛,似乎她與生俱來就是為了大海而裝扮,如果這身裝扮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能夠愜意地擁抱大海,我會覺得心中平靜一點。現在我還不想把生理上的欲望提到一個太高的高度,享受這難得的約會才是關鍵。

  來到海灘以後,我們把車停在停車場。偌大的海灘上大約有一百多名遊客,大多是中老年人,年輕人可能都在家裏睡覺,畢竟周六還是休息的時間,而且傍晚才是海灘的高峰期。陽傘,圓桌,雞尾酒是浪漫愛情故事中不可缺少的道具,但是我們並不需要——雖然這個海灘並不缺少這些東西。我隻想和她並排躺在沙灘上,讓溫柔的海浪拂著腳踝,把陽光披在已經變得蒼白的身上。

  在海灘上可以無顧忌地脫掉外套,不怕露出內衣會被別人白眼。紗綺坐在陽傘下麵雙臂抱著膝蓋,我則把她的肩攬過來靠在我的胸前。雖然我已經無數次地抱過她,可是這一次依舊是有新鮮的感受。好像帕卡貝爾的卡農一樣,重複的節奏卻給人帶來截然不同的感覺,紗綺的身體在我懷中好像快要溶解一樣,她的背部貼著我的前胸,完全沒有衣物阻隔的狀態下,我都可以清晰地接受到她的心跳節奏,有一點點的快,還殘留著少女青澀的顫動,她的臉多少還是泛了一點紅。

  “相當可愛呢……紗綺……”我自言自語道。

  “可愛嗎?真的這麽說……”她聽見了,貼在我胸前的肌膚更加緊緊地靠在所依附的地方,背後的內衣帶子係成一個繩結,正好壓在我心髒的地方。那個位置如此絕妙以至於我不想讓兩人的身體做任何的移動,我的雙臂抓住她的肩膀,臉龐親昵地接觸她散發著花香的每一根發絲。

  紗綺的左手無名指稍微有一些變形,和其他的手指比起來不是太協調,但是她仍然戴上了我送她的戒指。我為此很感激,捧著她飽經磨難的左手,看到手指上那道還很明顯的刀痕。做了一個小手術,把斷掉的手指接好,這對紗綺來說算不上什麽,但是如此柔荑纖手上多了一道傷痕,總歸不是令人很舒服的事情,如果連這個紗綺都不在乎,那麽她就是真的承認了自己真正的成熟,因為成熟的女人不會因為微小的傷口而減弱自己的自信,而現在,紗綺正自信地把戒指戴在受了傷的手指上。“你真好。”我說。

  “我也送你一樣東西。”她說,順手從身邊抓過包。

  她從包中取出一條紫色吊墜手鏈,吊墜的樣式是一隻矯健的銀色海豚,在紫色的鏈圈下麵時刻準備著下一次的跳躍。也不由我分說,拉過我的左臂,把它套在我的手腕上。我什麽話也沒說,任她擺布。這條小海豚和她一樣可愛,見到它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想不到紗綺已經如此諳熟我的心思。我把墜子握在手裏,又把她在懷中摟緊了一些。繩結的摩擦給我的心髒帶來一瞬間的快感,使我抓著她肩膀的右手用了一下力。她轉過頭來看看我,說:“抓疼我了。”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紗綺是很聰明的,她應該很清楚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她一言不發地站起來,把手伸到背後摸到繩結抓住一拉。她的比基尼上裝是在頸部掛著吊帶的,拉開繩結並不會掉下來,但是這樣一來躺在我胸前的時候就不會再摩擦到我的心髒。“你膽子真大。”我說。

  “再服務你一次啦。”紗綺的臉上出現了笑容,好像在和我開玩笑。平時的玩笑是絕少的,大部分時間都沉浸在對愛情的沉重探討中,情侶之間交往關係越密切,玩笑開得越少,所以這也許是許多缺乏情調的失敗婚姻解體的原因之一。但是玩笑開得太頻繁就免不了感到無聊。想到這裏我把她稍微推開了一點,把她背後垂落的帶子細細係起來。

  “現在還不到時候呢。”我用雙臂壓著她的肩說,“我得好好保護你。”

  “我想我自己可以做到。”

  “那麽就是說離開我你也一樣生活?”

  “怎麽可能,我會傷心死的。”

  “不覺得這樣還很幼稚嗎?”

  “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就算幼稚嗎?我都21歲了,如果依然是一個人,不是很孤單嗎?我是真的想把你留住,不管用什麽方法都可以。我會把我所能給的一點都不留的給你。”

  “何需什麽誓言,我們現在不是在一起嗎?”

  “如果不能把你完完全全抓在手心裏,我會很不安。”她緊緊地往我懷裏貼了貼,好像完全陷入感情的漩渦中了。在這特殊的環境下,理智無法戰勝感情,可能連我都不能控製住她。也許以後的某個時候她會後悔,不過現在我也管不了那麽多。並沒有人關注我們這裏,紗綺搶眼的衣著在眾多身著泳裝的男女中間也並不算什麽。因為沒有人注意,我也不想放開她,就這麽讓她依偎在我懷裏,大約一個多小時。在這期間大浪來了三次,浪腳掃過我們的小腿,有一些涼爽。突然我突發奇想,站了起來。紗綺以為我是坐累了,也就沒有攔著。

  我跑到小賣部去要了一個空的葡萄酒瓶子,店主很爽快的給了我,他說一個瓶子值不了多少錢。我捧著瓶子回到紗綺身邊,拉起她的左手,把她的戒指脫了下來。

  “你做什麽?”她坐起身來。

  我也摘下手腕上的鏈子,打開來和戒指穿在一起。銀色的戒指和紫色手鏈互相依偎在彼此的懷抱中,而他們此時正靜靜的躺在我的手心裏。

  我把穿在一起的兩枚首飾投進了葡萄酒瓶,然後封好了蓋子。

  “我們來個約定吧,如果你真的不放心的話。”我說。

  “哦……”她抱膝坐著,眼睛直瞪瞪望著瓶子。

  “願我們的愛情可以像大海一樣寬廣而持久。”我說。

  “像這戒指和手鏈一樣永不分離?”

  “對。”我撫摸著她柔順的頭發,然後坐下來再一次攬她入懷。這次是全身緊緊的擁抱,兩人的體溫合成一個溫暖的整體,將近正午的太陽也把金絲線般的光灑落我們的身周。

  我們一起把裝有戒指和手鏈的瓶子投入大海,在出租的船上,我佇立船尾,手中握著她的衣角,她的手臂挽住我的臂彎,直到那瓶子在視線中完全消失。

  太平洋的廣闊是無法想象的。6月的北太平洋洋流方向是由南像北,所以理想的話這個瓶子甚至可以飄到加利福尼亞州北部——如果中途不被礁石撞壞,但是加上風向的因素,對於一個微不足道的瓶子,事情開始變得不確定起來。瓶子可能會隨風飄到日本海,可能在太平洋中部掉入漩渦,可能不久就在淺灘上擱淺,也可能被吹了回來落入收廢品老伯的三輪車。瓶內的東西總共也不過20元錢,不過投出瓶子的刹那,我們的喜悅大大超過了這點小錢所代表的價值。雖然我們並沒有刻意去追求浪漫,但是浪漫的事情其實就在不經意的靈感迸發瞬間。

  我們遊泳,玩排球,看海景,下午吃了一些海味,一天下來居然精疲力竭。我好久沒見她玩的這麽盡興,與上午一直靠在我懷裏的樣子都截然不同。投出瓶子時,她心中應該已經確定我的不可動搖的地位了。這是我的估計,因為女人是人文測不準原理的最大體現者——這個詞實在是我生造出來的:不可能同時弄清楚女人的外在表現和內心世界,她們隱藏得太深。所以這時的一切都隻能靠我的猜測,我不能去問,問了她也不會告訴我。

  換上深藍色低領泳裝的紗綺在海中如同姿態矯健的海豚,秀發在海中漂浮,也撩撥著我的心弦。雖然我已經對她雪白嬌嫩的肌膚視若無睹,但她的一舉一動在我眼中都是無比的精彩,沒辦法,我真的愛上她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愛的意義是什麽。

  我抱著剛從水中上岸的紗綺,手指卷著她濕漉漉的秀發,想要永遠這樣維持下去。我可以拋棄一切雜念,這個時候不僅僅是女人,男人也一樣神魂顛倒。在胸前一片火熱的同時,我的腦子裏還是不時閃現出一道道電光:我真的應該和她……這是不能再挽回的事情,我要怎樣才能使之圓滿解決呢?要和她睡那是完全沒有問題,況且以前也不是沒有過經曆,不過我是不是還能控製自己的身體不至於太過放縱,她又能不能維係自己的理智,這是不得而知的。21歲已經不是對性的話題諱莫如深的年齡了,甚至和安璿有時也會提到。可是要直接麵對,任何人都會手足無措甚至有一些恐懼,我努力說服自己能夠接受她的身體:年齡都已經這麽大了,她也願意,心甘情願的一點都不留的給我,她一個人住不必擔心晚上被打擾,而且她又是那麽漂亮,沒有一個理由可以讓我拒絕接受。我抱著紗綺身體的力量因為這個想法兒加大了,手指可能是碰疼了她,她輕輕叫了一聲。

  不行,不能再胡思亂想了,那樣會很尷尬,如果被她知道我在想什麽的話。我扶起她,拍拍她的肩,說:“回去吧,也累了吧。”

  “回去吧。”她用一塊浴巾擦了擦身上的水珠,走向更衣室。

  那瓶子究竟會漂到什麽地方呢?我一個人這樣想。

  “喂,告訴我,怎麽那麽憂愁的樣子?”她在沙發上扳住我的肩說。身上白色的休閑西裝外套依舊敞開著,我們的胸膛緊密地貼合在一起,兩人臉的距離不過隻是5厘米而已。

  “將來的你我會是什麽樣子呢?”我問。

  “管它呢,你是你,我是我,誰也管不著啊。別人都不能知道,難道你想知道你老了以後是什麽樣子?”

  “不想,誰也不想,怕太失望。”我吻她的臉頰。

  “我也許還能將就看看吧,40年或者50年後,其實我也變得衰老羸弱了,還有什麽美麗可言?”

  “那你也在老太太中算是漂亮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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