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我一直覺得我的朋友圈好像有兩個,紗綺、安璿、範天玲、維克多他們算一個,雷瑾、紀一、知蘭他們算另一個,前一個圈子裏麵的人都多愁善感,後一個圈子的人都玩世不恭,用詞好像有點重,其實怎麽說他們都不為過。這是不是意味著我的雙重人格在兩種環境下的體現呢?兩個圈子彼此並沒有什麽很大的聯係,最多就是紗綺作為我的女朋友跟紀一、雷瑾有一定交往,還能有什麽相通之處呢?
“——起來吧!”我伸了個懶腰,看看表,還好,還沒晚。我搭上車去學校,剛一出門發覺氣溫比前幾天高了一些,隨著氣溫的升高,我的心情也開始莫名浮躁起來。下了車我買了杯冰鎮可樂,得把過熱的心火降下來,要不然很難受。喝著可樂走進校門,正好看見前麵一個穿米黃色襯衫,黑色西褲,頗為纖瘦的身影,腋下夾著文件夾,急匆匆走向教學樓,像個風塵仆仆的上班族。我幾步追上去,拍了一下他的肩:“天玲,是我啊!”
“哦,阿堅。”天玲回過頭笑了笑,“那天你沒事吧。”
“哪天?”
“你喝醉的那天。”
我把手裏的紙杯團成一團扔進垃圾箱。“我沒什麽事,謝謝你。當天晚上實在昏昏沉沉的,沒來得及謝你,現在補上。”
“不用謝,那天晚上你謝過三次。”
“是嗎,我怎麽不記得。”
“還托安璿謝過我一次,現在又來謝我。你是不是有日本人的基因。”
“天玲也會開玩笑啊。”我笑笑。
天玲抬起右手把文件夾放下來,說:“我像是那麽古板的人嗎?”
我們並肩走著,我說:“你寫的那首歌詞,我喜歡啊。”
“謝謝。現在該我謝你了,不管怎麽說我們都是差不多的人啊。”天玲扶了扶隨著走動在鼻梁上有些不穩的眼鏡,“最近我沒到花店去。”
“想安璿嗎?你不是想和她開房嗎?”
“那就是想想而已,真的要做我可不敢,她又不願意。”
天玲終究還是個比較傳統的男孩子,他不像有些人那麽放縱,也不像有些人那麽虛偽。他喜歡安璿,喜歡就說,想要那種事也不隱瞞,他清楚安璿的性格很開朗,所以也不在乎碰釘子。換了別的女生這一招不一定行,換了別的男生對安璿用這招估計會挨揍。他看似木訥,實際這一招欲擒故縱用得巧妙。他的意思本不在和安璿有一夜情,而在於和她的距離更親近一些,目前看來這個目標近在咫尺。很絕啊。
“你怎麽認識維琪的?”
“我高中的時候就和外語學院的幾個北歐的留學生有很頻繁的來往,大都是挪威來的,他們聚在一起整天喝酒唱歌看足球,跟一群海盜似的——你看過《One Piece》嗎?”
《One Piece》是尾田榮一郎先生描寫海盜生活的一部精彩的少年漫畫,主角是年輕的對海洋充滿向往的艦長路飛,整部作品講述的是路飛和他的船員們驚險充實的冒險經曆,被譽為近年來日本少年漫畫的複興代表作。挪威人不見得看過,不過他們的生活一定很灑脫,就像那不畏風浪奮勇在大海上搏擊的海盜一樣,船舷可以被鑿出碗大的洞,烏鴉窠可以破舊不堪,甲板可以滿是汙水,但是在天邊傲立的骷髏旗永遠不能倒下。“他們也成天帶著大簷帽,叼著煙鬥,舉著彎刀插著骷髏旗?”我開玩笑的問。
“這又不是拍古裝電影。他們平時和一般人沒區別的。”天玲說,“可能是長期在挪威海上生活的緣故,人人都強壯無比,你要是走在大街上看到一群平均身高1米9,臉像刀砍斧削似的,頭發長短不一,顏色也五花八門的大個子白人,應該就是他們沒錯。注意,他們的腳步一般都很急,不緊追追不上。”
“怎麽,挪威人都這樣?”
“也不是,不過他們大多是漁港的孩子,所以身上海洋的氣息特別濃。也有奧斯陸富人,甚至可能還有挪威國王的王室,但是這些人看上去和普通歐洲青年差不多。維琪也是漁家,雖然說現在打魚都現代化了,但是在那峽灣裏麵還是親自拚殺一番來的過癮。所以這批留學生個個都膀闊腰圓的。”
“有意思,但是我覺得維琪身上的氣質有些特別。”長期在海邊搏殺的人,舉止不會那樣的輕巧。他雖然個子大,玩起吉他來駕輕就熟,粗大的手指撥弄琴弦上下翻飛,顯然是訓練有素。而且他說母親是著名的歌手,既然如此他不會總是留在海邊打魚。
還沒等天玲回答,已經到了教學樓門口了。我們是兩個不同的年級,所以沒聽到他的解釋就分開了。看著他夾著文件夾一步一搖走路的樣子,活像1948年北京街頭派發保險傳單的半失業工人,怎麽看怎麽滑稽。沒辦法,他就是這個樣子。
當天中午在食堂吃飯沒有碰見他。由於我不住在學校,所以也無從打聽範天玲的宿舍究竟在哪裏。關於維琪的事情,我想我還是自己去問他的好。教授的課聽完以後,我跑到校門對麵的餅店裏買了半斤肉餅,一邊吃一邊盤算晚上的安排。再去找紗綺是不太合適了,這段時間我找她的頻率已經是有史以來最高的,雖然她是我女朋友也不可能這麽每次都保持高漲的熱情,那還是在她情緒正常的情況下,現在這一段由於一些原因她的情緒一直很低落,我再頻繁去找她會使她壓力更大。
最後我決定出走,在喧鬧的都市夜空底下。我自己也需要安靜。
到現在我才發現MsI(Mysterious Eyes)酒吧原來還不是那麽冷清,越到天涼的時節客人越多。我坐在靠牆的座位裏,就著一杯咖啡,用銳利的眼光掃視酒吧裏其他的人。幾個長發的大男孩穿著運動服有說有笑,談論著剛才街上的特技自行車表演。我沒有親見,但是在電視上看到過這些技藝精湛的少年是如何把一輛小輪子的自行車馴化得對自己俯首帖耳,並與車主一起做出不亞於藝術體操的優美動作來的,他們一個個都帶著厚厚的護肘和護膝,為了在夜空中飛翔不怕受傷,這就是年輕的雛燕,就是我們這個世界的未來。我很羨慕他們,因為他們可以飛翔,可以用自己強健的四肢去撕開夜空的羈絆。在我的座位正前方坐著一名大漢,30多歲年紀,麵目方正,體格健碩,麵前擺著一杯紅酒,像個紳士般凝視著杯中閃爍的紅寶石。他把右手支在桌子上,我看得很清楚,那是一隻什麽樣的手啊,中間三個手指上纏滿了膠布,而且明顯彎曲著,整條手指粗壯堅硬,如同千年老樹的樹根。他的手腕骨節也強悍無比,似乎某種機械被安裝在上麵。而他偶爾放到桌麵上的左手卻與常人無異。他的職業我大概能猜出來了,這是一名身經百戰的保齡球手,不知道他訓練的球道上,被他的雙腳磨出的凹槽有多深,無論如何對這樣的健將我充滿了敬佩,要讓我常年在球道上做枯燥的投球動作,恐怕我的意誌不夠堅定。再看台階下麵的桌子旁有兩位清秀的女孩,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看上去很清純,一個穿紅色背心和牛仔褲,挑染金發有些浜崎ぁゅみ的氣質,每人麵前都有半杯橙汁,她們靜靜的聽著台上歌手唱的慢板情歌,不時輕輕挑動嘴角微笑著。我雖然不知道她們的職業,但是從她們的神情中可以看出在白天的奔忙以後,來到這裏可以享受到輕鬆愉快的時光。她們肯定還很年輕,可能還不如我大,但是這份成熟的感覺,我卻無論如何沒法在自己的身上找到。我已經20歲,但是一半心理還停留在幼稚和成熟的夾縫間,甚至看到女孩子美妙的身材產生遐想之後都會帶出一絲負罪感。成人之名太沉重,我從骨子裏不願意脫離少年的輕狂,那是一種生活,一種笑傲江湖的生活。現在我有酒,也許可以有琴,但是卻不能再重現那太古悠遠的旋律了。我想灑了酒,焚了琴,與過去的自己告別,可那實在太痛苦,並且要我放棄純潔投身於混濁的爭鬥中與判我死刑無異。理想在我心中的分量,要遠遠高於榮譽、金錢甚至生命。
幾杯酒讓我仿佛聽到遠處有人在叫我,那聲音卻不是我所認得的任何人,仿佛是從無機質的喉嚨裏發出的似的,神秘的聲音,似有似無,似神似鬼:“沒有人強迫你喝完手中的酒,當然也沒有人強迫你必須倒掉,一切的決定都隻有你自己才可以做出。走什麽樣的道路,在人世間的一切決定終究還得看你自己。世界可以變換,但是你這個人,自己的大腦是不會隨著世界改變的。”
“你……你是誰?”冥冥中我好像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我是夢。”
“我沒有夢。”
“但是你有心。”
“我沒有心。”
“但是你有所愛的人,有所愛的世界。”
“我沒有麵對他們的勇氣。”
“你還有未來。”
“你來自哪裏?”
“來自你的夢境。”
當我從醉醺醺的夢中醒來,發現時間已經很晚。手中的書本被流出的口水浸濕了一點兒。台上唱歌的歌手並不是維琪,那個樂隊的表演雖然也很精彩,但是引不起我多大的興趣。
於是我收拾收拾準備離開,回到自己的鬥室大睡特睡。
剛走出酒吧的門,隻聽“嘎——”的一聲,我一個寒戰,見麵前不知什麽時候停下一部嶄新的4門轎車,而且是德國Opel的得意之作威達(Vectra),顏色是鮮麗的紅色,整部車氣派非凡。司機把車窗搖了下來,一頭暗紅的秀發隨著風飄出車窗。那個高大的身影,我不會認錯。
維琪鎖好車門,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我都快要走了,就想聽你唱幾首歌,可是你又不來——對了,這車是……你的?”
一輛威達的售價,大約是人民幣30萬元。
“對,我的。”
“果然是很配你的紅色啊。”
“這叫Marseille Red。”
“馬賽紅?”不管這個名字是怎麽來的,但是這部車配上瀟灑的維琪簡直是再合適不過了。
挪威是世界最富有的國家之一,擁有一部好車對普通的挪威人也不是什麽難事,所以我並不驚異他有車,隻是這部車的漂亮程度讓我吃驚。這好像是部新車,即使在夜裏也閃著錚亮的光。可以看出維琪是很珍愛這部車的,一天給寶車洗個澡應該是日常功課吧。在我見過的有車族裏,把車保養得這麽好的是非常少見的,一般都是灰頭土臉好像跟越南戰場上推回來的一樣(公款私購的除外,他們保養汽車用的不是自己的錢),維琪還很不一般呢。
“我給它起個名字吧。”我心血來潮,說。
“給這車?”
“它有名字嗎?”
“沒有。”
“好,就叫它‘Gelgoog Red’!”
維琪愣了一下,問:“怎麽講?”
“紅勇士啊!當年,外號‘真紅閃電’的王牌飛行員喬尼·萊汀,駕駛高機動型紅色Gelgoog M 轉戰宇宙要塞阿·巴瓦·庫,位列吉恩公國王牌機師前列,那是名噪天下的好漢。‘飲血之焚裏爾’,英雄配勇士,這才是一代豪傑的氣魄嘛!”挪威人不一定看過《機動戰士高達》,對那時激動人心的戰鬥也不一定了解。可是維琪認真的聽著,聽到精彩處也不禁暗豎拇指。我小時候喜歡聽評書,所以講故事的本事有那麽一些。我簡短的介紹了一年戰爭史,著重渲染了“青色巨星”蘭巴·拉爾、“黑色三連星”、“所羅門的噩夢”阿納貝爾·卡多、“所羅門的白狼”鬆永真等好漢的事跡,當然其中最突出的就是“真紅閃電”。講完之後我才知道《機動戰士高達》的小說是在歐洲有出版的,心中暗想白費勁。維琪大笑:“這就是中國傳說的‘評書’嗎?好啊!好啊!”把我嚇了一跳。“不是傳說,是傳統。你用錯一個詞。其實我這算什麽評書啊,反正你的中文也不錯,每天聽曲藝廣播,天天有正宗的評書。想不到你還好這個。”
“好,就叫它Gelgoog Red!比Marseille Red好聽。”
說維琪是個“中國通”不知是不是合適,其實中國很多曆史的東西維琪都不是太感興趣,像京劇啦,武術啦對他好像都沒有什麽吸引力,可是他在中國生活偏偏就瀟灑自在,中國人對他的印象也都相當好。在酒吧我聽見好幾個人談論他,評價都不錯。如果真的要追究原因的話,那就是他這種自由自在的生活態度非常中現在年輕人的意吧。
“今天來酒吧唱歌嗎?”我問。
“這裏有人唱了。”他說,“我是想,如果沒有人唱,我就來幾嗓子。如果有人,我就到各處轉轉,反正這個城市是不睡覺的。”
我必須仰著頭才能看清他的眼睛:海藍色的,寶石似的,幹幹淨淨。“我們開車去看海,怎麽樣?”我突發奇想,有些激動的對維琪說。看看表,十點半。
都市的天空在高樓大廈燈光的照耀下看不出星星在閃爍,文明的煙霧掩蓋了宇宙本身的奇偉。以前的秋夜,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仙女座的輪廓和那個神秘的龐大星係(M31)。而現在的天空灰蒙蒙的,就算是沒有雲彩能見度也很低。海邊是非常開闊的地帶,不僅能夠看到滿天的星鬥,也可以感受涼爽的海風衝擊心靈的悸動。我以前從來沒有試驗過這種感覺,而且我應該把紗綺也帶上,她正需要這樣的精神上徹底的放鬆。看到夜空中閃閃發亮的M31星係,每個人都會感到宇宙的無邊廣闊,然後自己的心胸隨著視野變得寬廣了。“你有多少年沒有在海邊了?”我問。
“五年了,我也想去看看夜裏的海景,你的主意真好,今天晚上就在海邊過了?”維琪很爽快的答應下來。“等一會兒,去接我女朋友。”我說。
我用維琪車裏的電話撥通紗綺家,她還沒睡。“紗綺,是我,阿堅啊。”
“嗯……這麽晚,什麽事?”
“去海邊嗎?”
“什麽,這個時候去海邊幹什麽?”她的聲音有一點驚異。
“散心。”
電話裏沉默了一會兒,隨著哢嚓哢嚓的聲音(那可能是她的嘴唇摩擦話筒的聲音),她輕聲說:“那……好吧。你來接我。”
“走吧。你等我啊。”
紅勇士風馳電掣般飛駛在寬闊的路麵上,把匆忙的都市甩在身後,把黑洞洞如同深井的夜色劃破。在我的指引下車子停在了紗綺家門口。我上樓去叫她。
打開門的紗綺穿的是一件紫色無袖襯衣,下身著米黃色的半長裙,腳上是紫色裸跟係帶涼鞋,肩上搭著一件粗布藍格子上衣,在這涼爽秋夜,的確穿上一件外衣比較好。她沒有紮蝴蝶結,銀色的發帶鬆鬆的係在腦後,紮起一個可愛蓬鬆的馬尾辮。“這個時候叫我去海邊啊……也好。”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跟我下樓。她在前麵我在後麵,我問她:“為什麽答應我?不怕我非禮?”
“那個時候一起睡了你都沒對我怎麽樣,這個時候你又能怎麽樣。我還不了解你?有心無力。”
“對對,有心無力。”我哭笑不得。不過就讓她這麽以為也不錯,至少我少一半擔心。因為在感情成熟之前我實在不想對她做出格的事。不知持這種觀點的男孩子還有多少,就算是在性解放的年代我也不會改變我的觀點,這是社會的責任,男人應該保護自己所愛的女人,而不能讓她受傷。或許紗綺和我就是開個玩笑而已,那又怎麽樣呢?我們之間什麽也不想做。
到了樓下,我把在車裏等待的維琪介紹給紗綺。“你的朋友還不錯。”她笑著對我說。我推了她一下:“走吧。”
海離這個城市大約20公裏,在公路上飛馳的時候,紗綺和我坐在後座上,她依在我身上,雙手在身前緊緊扣著。我攬著她的肩,陪她看飛掠而過的城市夜景。不管是我們看城市,還是城市看我們,一樣是行色匆匆,即便是去尋找片刻的輕鬆,也和為了生計辛勤奔忙沒什麽兩樣。
當晚氣溫大約15℃,紗綺穿著短衣裙明顯感覺涼了,她把外套扣得嚴嚴實實,而且緊緊抓著前襟,口中還不斷念叨:“為什麽會這麽冷啊。”
我拍拍她的頭說,“你應該知道今夜溫度不高啊,今後注意點吧。”
“關上車窗,就不冷了。其實這溫度算不上冷,就是車一開起來,空氣流動太快了。”維琪一邊開車一邊說。我照他說的關上車窗,確實暖和多了。
“他的漢語說得真好。”紗綺說。
“學了8年呢。他還會唱歌,是我和你說過的那個範天玲的死黨。”
“你的朋友都不簡單啊,看來你還挺利害的,你的朋友圈藏龍臥虎啊。”
“多謝紗綺小姐誇獎。”維琪還不忘道謝。就這麽一路說下去,忘記了窗外的低溫,紗綺斜靠在我懷裏,兩人彼此用自己的身體溫暖著對方,美麗而又溫馨。
紅色勇士停在海邊了,秋夜的海濱浴場沒有一個人,隻有漆黑的礁石在海的波濤聲中凝望千層浪萬層浪的彼方。我看見海,是想站在礁石上眺望遠處點點的燈火,不知是哪裏的漁船正在清點今日的收獲。我看見海,是想躺在沙灘上細數天空中的星星,在海邊開闊的天空中,久違了的群星似乎在向我這地球上渺小的觀望者炫耀自己的光熱。我伸出手去觸摸那些螢火般的光點,它們離我如此之遠,這些微笑的光點從它們的星球出發的時候,人類還在繈褓中與殘酷的大自然抗爭,刀耕火種。與它們相比生命僅僅是一個弱小的過客。我們都不能與光相比,但是我們可以一直注視著光,從它發出到消散,我們會有一代又一代人注視著宇宙的光。我看到天頂東北方向那排成一列的四顆二三等亮星,像一串美麗的珠鏈鑲嵌在青石板似的天空中。在第二、第三顆星中央偏北的地方顯現出一個亮斑,像眼睛,像宇宙的眼睛,像遙遠時空的窗口,沒錯,久違了,我的M31,我的仙女,小時候我麵對這龐大的星係想過什麽呢?父親告訴我仙女座星係離地球220萬光年,有千億星辰在其中生生滅滅,光是它的直徑就達到16萬光年,超過我們銀河係直徑的一半。如此大的一個星係,在我們的眼中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光斑,有時候眼睛的確是世界上最大的東西,雖然16萬光年直徑的龐然巨物在我們眼裏隻是滄海一粟,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可以蔑視這個宇宙,我更願意將美麗的M31按照神話中的想象化作一位美麗的仙女。
那一字排開的四顆亮星在小時候也給了我不少的遐想,父親的《中國大百科全書——天文學》告訴我那是仙女座,可年幼的我怎麽也看不出它像一位仙女。這四顆星究竟是什麽呢?我曾猜想是仙女的腰帶,是美麗的公主在花園裏采擷花朵時用鮮花裝點的腰帶。後來又想象成仙女憑欄遙望時的欄杆,她在等待誰呢?是不是遠處征戰的英雄?古來征戰幾人還,英雄或許早已長眠於沙場,可使仙女仍然執著的等待,等待千年化為了星鬥,周圍的顆顆小星是仙女濺起思念的眼淚嗎?也許那是仙女正在其中玩耍的一條河吧,它的南邊不是雙魚座嗎?一個人不能兩次踏過同一條河,但這河再也不會流動,場麵定格在美麗善良的小仙女挽起裙腳,踩在河裏逗弄兩條小魚兒的時候。這個聯想時我回憶起童年之樂,其樂無窮。最後我才知道,那是一位受難的公主,四顆星正是那把她綁縛在礁石上的漆黑鎖鏈。
傳說功勳卓著的埃塞俄比亞王有一個美麗聰慧的女兒名叫安德洛美達,國王和王後以擁有如此優秀的女兒為榮。一天,得意的王後誇耀自己的女兒是多麽優秀,甚至連海神波賽冬的女兒也比不上她。那是神的時代,褻瀆神靈必將受到懲罰。波賽冬決定給埃塞俄比亞王一個教訓:派出了一條巨大的鯨魚到海麵興風作浪。埃塞俄比亞被洪水圍困,國王方知觸犯神明。他在神廟祈禱,得到神諭說要用自己的女兒作為祭品祭祀怪獸鯨魚才能解救全國百姓。國王心如刀絞,果敢的公主安德洛美達為了拯救國家挺身而出,舍身受縛。公主被鎖鏈緊緊鎖在礁石上,水越漲越高,眼看到了約定的時間,鯨魚即將要現身了。我們勇敢的公主挺起胸膛堅強地麵對命運。終於,鯨魚出現了,掀起了滔天巨浪,比以往曆次大洪水還要猛烈的巨浪,怪獸張開血盆大口要吞噬公主的時候,從遠方急速飛來一匹神奇的飛馬,馬上跨坐一位英雄,正是斬殺具有石化魔力的怪獸美杜莎的英雄帕爾修斯。他手中提著美杜莎的頭,隻用它向鯨魚一照,鯨魚立刻變成了石頭。公主和埃塞俄比亞都得救了,英雄和公主也得到了永恒的幸福。
在想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會極為佩服古希臘人的想象力,不僅是飛馬、鯨魚和美杜莎,還有那鷹頭獅尾的怪獸獅鷲(Griffin)、獅身蠍尾的曼提考(Manticore)、牛頭人身米諾托爾(Minotaur)、三頭怪犬凱爾貝羅斯(Cerberus)、獨角的白馬尤尼克(Unicorn)……神話中的幻獸在今天看來真是美不勝收,強健的強健,秀美的秀美,造物主為什麽不照這個樣子重新塑造生物呢?
除了幻想動物園的遐想之外,我還曾經作過一個關於仙女座傳說的夢,隻不過主角不再是安德洛美達小姐,而是我的紗綺,那恐怖的夢境現在還曆曆在目:我從黑暗中睜開眼,麵前是一片呼嘯的海,豆大的雨點鋪天蓋地向我砸來,黑色的風嘶吼著在海洋上空盤旋,烏雲遮蔽了一切,雷電將海水劈得粉碎,但是被劈開的海水又迅速的聚攏來,更增添幾分詭異。怪獸般的礁石迎麵兀立,在雷電的照射下我看見上麵用金鎖鏈綁縛著我心愛的紗綺,她是赤裸的,如同耶穌受難一般被緊緊鎖住,嬌柔的身體隨著風雨搖擺不定,好像枯葉,好像孤舟,她的表情我看不清楚,隻知道她受著風雨的洗禮和衝擊。她在受難,而且是我解救不了的苦難。我好像可以聽見她在呼喚我,我也迫不及待想穿過風雨的封鎖飛到她身邊為她斬落鎖鏈。可是我們之間還隔著又寬又深的海峽,別說人,在這樣湍急的海流中,就是鵝毛也得沉下去。她是多麽希望深愛自己的人能夠出現在身邊,讓她脫離這風雨的苦難。因為這希望,她赤裸在風雨中,忍受著千百般肉體上的痛苦。我心中在呼喚,風神啊請你停一停,雨神啊請你靜一靜,雷神啊請你歇一歇,海神啊你為什麽這麽不公平,我可以代替紗綺承受接下來的苦難,我必須保護她,如果我保護不了她,那麽我喜歡她又有什麽意義,她所喜歡的我對她又能有什麽幫助?請給我一匹飛馬,讓我飛翔,讓我穿越暴風雨的阻隔飛到紗綺的身邊,她是我的公主,她是我的仙女,我會不惜一切解救她。但是那個時候我的身邊什麽都沒有,我們彼此哀怨得對視著,僅僅隔著海峽的距離好像穿越銀河的十萬光年。在我頭頂上出現了手持三叉戟的威嚴的海神,似乎帶著尖刻的嘲笑,滿天都是他的臉孔,風雨雷電一瞬間全部猖狂地嘶吼起來,天邊被燒成了藍白色,黑夜和白晝沒有了界限,海麵開始沸騰,我的四麵也被狂濤巨浪所包圍。在極度的驚嚇中我醒來,麵前是萬籟俱寂的死氣沉沉的夜,沒有月亮的晚上,紗綺在承受著我所不能想象的苦難,隻要腦海裏出現這個概念,心中就酸澀無比。
這個夢肯定與那時的心情有關,“受難”的內容或許表示著我和紗綺都處在感情的危險階段,她感到無助需要拉一把的時候我卻有心無力,不能給予她任何的救助。然而她並沒有記恨我,甚至半點怨言都沒有,這或許說明她最大限度地容忍我,無私地愛著我。雖然夢境很令人恐懼,但是其中揭示的含義讓我大大舒了一口氣。我不是弗洛伊德的弟子,這些分析肯定還很淺薄,其實這也算不上什麽分析,就是對自己過於鬱悶的心情找一個借口罷了。不過我沒有告訴紗綺我做過這樣的夢。現在我又可以清晰地看到仙女座,以前不愉快的夢境又一次浮現出來,但是這次不再那樣痛苦,所有的感受都溶於海洋的波光中,我的心胸和大海一樣寬廣。
維克多·嘉斯梅森靠在車門上,懷裏抱著自己心愛的紅色吉他,深情地唱起一首悠久的歌謠,那是所有人都熟悉,流傳於60年代的美國流行歌曲《Fly Me To The Moon》。對於這首歌,我聽無數人唱過無數遍,隻是聽維琪唱還是第一次。第一句“Poems often use many words”一出口,便感到月亮在向我們笑了。維琪的演唱功力毋庸置疑,尤其這次用的又是他幾乎算是第二母語的英語,唱起來更是駕輕就熟。我覺得他似乎坐在挪威峽灣的礁石上,麵對燈火闌珊的漁船,撥動吉他唱出這首歌更有味道,隻有兩個聽眾未免太可惜了。待唱到高潮部分“In other words”的時候,整個海麵都顫動起來,月影被打碎在風生水起的波濤中,更顯得月亮的渾圓嬌媚。中秋剛過,月相還是圓滿的,望月的人卻不一定都能團團圓圓。宇宙間畢竟不存在絕對的公平。我轉過頭,紗綺也和我一樣坐在沙灘上,粗布上衣蓋住了膝蓋,涼鞋脫下來放在一邊,正仰著頭望著靛藍的天空。我站起身走過去,把她攬在懷裏再坐下。她搖了搖肩膀掙開了我的手臂,然後掀開外衣把我的頭放在她肩上,讓衣服把兩人的肩膀都蓋上。“這樣你才會更暖和啊。”她說。
“還沒有體會過這種滋味吧。”我說。維琪還在不停地唱,又是他招牌的挪威民歌。雖然我對挪威語是一竅不通,但是這次由於天地融合的極為美妙,他的歌聲也就成為這一和諧整體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即便是那天兩人的晚上我也沒有感受到今晚這樣的親密,那個時候的房間過於溫暖,彼此都難以感覺對方身體真實的溫度。透過眼角的餘光,我看到她微笑著,雙腳踩在鬆軟的沙子裏,左手撐著衣服搭在我的肩膀,美麗的雙眼半睜半閉,似乎在懷想什麽。她應該是好久沒有再看到海了,我無心打攪她的雅興,於是把纏在她纖腰上的右手挪開,仰望天空。何止是與仙女久違,就連銀河,我在城市也很少見到了。今日重見,天幕上劃開一道醒目的亮色,如燦爛的乳白色雲霞鋪灑在青銅的底板上,幹淨、純潔不染世俗之氣。那真的是流淌的天河水嗎?像太陽那麽巨大熾熱的火球,在這天河裏就僅僅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水滴,在我們的眼裏更是渺小到連光都看不清楚。距離真是個好東西,他能使人的自尊心急劇膨脹,可以把大的看小,把小的看大——一切實際都是我們自己在欺騙自己,與宇宙相比我們所知的能有什麽呢?無垠的夜空,隨著悅耳的琴音在顫動。海潮的聲音,帶著鹹味的海風,打在我們的臉上。不知什麽時候,紗綺把她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收了回去,改為抱膝而坐,米黃色及膝裙的裙擺向上卷了一點,她修長白皙的雙腿這時候顯得格外迷人。這雙腿和梨乃的相比更顯得勻稱,皮膚沒有一點疤痕,她很注意自己的保養,可以說她的美麗三分靠天成,七分靠保養。
“我想下水。”紗綺突然說。
我一驚,她已經站起身來甩掉了外套。我迅速伸出手拉住了她:“海水很冷,會著涼的。”
“你見我什麽時候著過涼嗎?”
“會得關節炎的。”
“不是一直沒得過嗎?”
我無奈的放開她。她也是一時心血來潮愛使小性子的女孩,而且一旦認準就很難更改。我看了看她的衣服,說:“你就穿這件衣服下水?”
她把裙擺向上掀起一半,紮在腰間。“這樣行了吧。”
秋夜的海水冰冷刺骨,就算是體格強健的男人想要在這樣的水中遊個50米都是困難的,除非是他從小就接受斯巴達式殘酷的冷水浴訓練,更別說一個女孩子了。我也站起身來,向維琪走去。
“她非要下水呢。”
“讓她去吧,她對自己應該有信心的。”
“在夜裏麵對大海,她有點興奮得過了頭了。”
“這可是全新的體驗,再興奮也沒關係的。”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一種勇敢者的考驗。可以甘心讓嬌嫩的腿腳被刺骨的海水衝擊,對她的意誌是不小的磨練。可能她從小就習慣了這種磨練,就像不管春夏秋冬都一直穿裙的梨乃那樣。沒見過梨乃以我自己來說對她是個不小的損失,她們兩人一定有很多話說的。慢慢的我感覺紗綺也並不是印象中的那樣脆弱,至少在對身體的鍛煉上,她的意誌比我更堅強。她在感情上依賴我,這並不能改變她是個出色的女孩。
她對我來說,是讓我歡喜讓我憂。
我對她來說,似乎她從來不為我擔心。
脆弱者無法麵對近在咫尺的真實的愛情,因為害怕會失去,總是讓它輕易溜走。
我輕輕的對自己說:我很堅強。
海麵上掠過一陣陣的風,像灑在我眼裏的沙。我流淚了,嘴角帶著微笑,我突然感到自己是如此幸福。維琪沒有發現,我趕快把眼淚擦幹。“為我唱支歌好嗎?”
“說吧。”維琪笑著。
“會唱陳升的歌嗎?”
維琪沒說話,隻是撥弄了兩下琴弦。然後從容的開口唱了起來:
走在異鄉午夜陌生的街道
你低著頭微笑著說
百老匯街不懂遊子的心情
不如歸去多年以後
你要尋找最美的天空
隻是那裏是候鳥的去向
藏在心底的情歌不斷的翻唱
忘了臉上堆滿了風霜
迷途的候鳥啊不忍呼喚
我很堅強
Don't wanna go home
New York city's just not my home town
隻是那裏是遊子的去向
藏在心底的情歌不斷的翻唱
走在西風中掩住了臉龐
走在異鄉午夜陌生的街道
I want a hug
I wanna go home
……
“為何非要唱這首?”這首《老嬉皮》描述的遊子心境,讓我也有些神傷。我知道維琪是個遊子,他演唱這首歌曲決非偶然。或許他真的想起了童年時在海邊那快活的日子。“月亮在看著你呢!紗綺!”我也莫名興奮,大聲對海岸上的女孩喊了起來。
透過夜色,我看到怪獸一般的礁石淩亂地站在海潮拍打的岸邊,看到銀星般閃閃的貝殼,紗綺躺在海潮輕易可以到達的沙灘上,一波波海浪任意拍打她的四肢。我怕她著涼,挽起褲腳幾步跑過去。她翻身站起來,我驚異的發現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脫掉了上衣和裙子,現在身上穿的居然是以前來到這裏浴場時穿的那件湖藍色比基尼泳裝。頓時我的臉上一陣發熱,轉瞬我就意識到這其實不必要。她肯定是不怕我看,維琪來自一貫開放的歐洲,也不會大驚小怪。隻是我還是怕她會冷,我將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披在她沾滿了水珠的身上,然後我們兩人就一起並排躺在沙灘上,讓衣服墊在身下,仰望著絢爛的夜空。
“你那麽喜歡海嗎?”我問她。
“當然,我覺得自己就是為了大海而生的。在高中之前我春夏秋三季幾乎天天到這裏來玩,當我躺在海水裏的時候,就像依偎在媽媽的懷裏。現在我都20歲了,不能再被媽媽抱著了,所以我就到海邊來找回那時的感覺——很天真,是不是?”
“生命都是從海裏來的,任何生命對海洋都有本能的依戀。”
“我知道,我也沒想到我會有這麽深的依戀的。”
她那沾滿了水珠和沙子的秀發散亂在我的胸前,解開辮子的她極富成熟的韻味,像個藍色的小貝殼在夜空下一閃一閃的。借著月光我得以再次欣賞她近乎完美的身體曲線,雖然那光並不能把她的美體現得淋漓盡致。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躺在空曠的沙灘上,月光在周圍撒下一層層銀輝,恰似雪白的花瓣中靜靜沉睡的小小花蕊。天空給她月光做最美麗的衣服,大地給她沙灘做最舒適的床鋪,我這樣充滿了幻想。
她把衣服卷起來遮住胸腹,但是雙腿就毫無遮攔的顯露出來。光潔如同白蓮藕一般的腳腕就這樣極為清晰地展現在我眼前。可能得算是惡趣味,在她身上各個部位中我最喜歡的就是她的腳腕,肌膚毫無瑕疵,線條順暢自然,增一分太粗,減一分太細,在腳腕上掛著的一串閃著金屬光澤的鏈飾恰到好處的把她的下肢襯托出精巧的結構,鏈子以下的長度大約是整個小腿的1/5,更顯出她精心設計的獨到之處。夏天是裸足的季節,除去絲襪將雙腳露出來並不是什麽難事,但是要將雙腳好好保養卻不是人人都可以注意得到。很邋遢地穿一雙舊拖鞋實在不好看,款式精致的真皮涼鞋如果搭上粗糙幹澀的腳部皮膚也會給人很難受的感覺,所以有人說看一個女人對自己的關心,隻要看她夏天露出的雙腳就可以樂。紗綺的保養可以說很到位,整個夏天都不穿襪子也沒有讓雙腳受委曲,一時間給人目眩神迷的美感,要說T台上的模特兒也不一定能擁有這麽一雙勻稱結實的腳吧。我伸手握住她的腳腕,涼涼的好像握住一塊精心雕琢過的白玉。她敏感地顫了一下,手搭上我的胸膛:“你喜歡這裏?”
“女人的腳腕可是她身體上最性感的部分啊。”我說。
“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這個偏好。”
紗綺應該很冷了,這樣近乎赤裸的暴露於如水的涼夜中雖然浪漫,但不能不說是一種對身體的奢侈行為。我把壓在身下的衣服用力抽出來,翻個麵覆蓋在紗綺身上遮住她整個上身。我轉頭看看維琪,他靠著車輪坐著,也在觀看星相,並未對我們兩人投以太多的注意。
我把手伸進衣服底下輕輕撫摸她高聳的胸脯。她的身體很快顫動起來,她翻了個身,背對著我。我抽回了手。
這樣的夜對充滿熱情的少年來說,是個催生欲望的時刻。愛情多半都發生在這樣的夜裏,寧靜,優雅,神秘的夜,伴隨著象征母性本能的月光,我的胸膛中突然燃燒起一團火焰。我不清楚挪威的海邊是什麽樣子,但是我知道現在這片海岸上將要誕生一段美妙的激情。即使是那個兩人之夜我也沒有現在這樣強烈的想要擁有她的欲望,腦子裏維係理智的那根線幾乎要斷掉。
“喂,紗綺。”我推推她。
“嗯?”她轉過頭來。
“給我好嗎?”我用極為輕微的聲音說。
她的臉頓時僵硬了,許久沒有表情,雙手把衣服裹緊:“現在不行。”
“我想要你。紗綺,我們都已經20歲了。”
“年齡並不是主要因素。”
“是因為我們沒有結婚?”
“我還不能太放縱自己,可能會受傷的。”
我抱緊她,她沒有掙紮。雖然隔著幾層衣服,我仍可以感受到她身體的不住抖動。我們誰也沒有戴表,這個時候對於時間,我們選擇了遺忘。
“你不是想要嗎?那天晚上你留我睡下。”
“可是,親愛的,現在不行。我求求你,現在不行。”紗綺吻著我的臉頰,吻著我的眼眉,吻著我的嘴唇。我們兩人擁抱著躺在月光下。
“一個人的晚上寂寞嗎?”我問。
“當然,我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在牆上用手指劃著你的名字,艾立堅,Eriken或者ァィ=リ-ケン,我會聽你喜歡的歌曲,會在窗前托風給你帶去我的思念。甚至我想到你腦海裏就空空一片,隻想被你抱著,被你緊緊的抱得我喘不過氣。雖然很辛苦,但是我會覺得那時候很有安全感,你心裏的確是隻有我一個人的。不管你說什麽,卡文·沙洛爾也好,潘斯特·迪比羅也好,何塞·蘇蘭佐也好,不管你引用誰的名言都好,反正隻有一個意思——就是你愛我。嗨,除了我沒人知道你的那些人名都是你的杜撰吧。可是,可是,我現在就是不想讓你做,真的,別勉強我。在外麵這麽做不合適。”她在我耳邊低語,我聽得真切。
“總得有個理由吧。”我說。畢竟我的欲望必須受控於理智,但是我仍然需要明白她的心理,否則我將會成為一個沒用的男人。她被人欺負的時候我無法幫她什麽忙,這件事就足夠讓我耿耿於懷了,如今如果我不能再多了解她一些,分手也許是命運的安排。我把裹著她身體的衣服拉開,吻著她纖細的鎖骨和脖頸,我的舌頭接觸到鹹鹹的味道,是她汗水和海水的混合體。
“我不能當著母親的麵和你做那種事,而且,這麽浪漫的地方,我覺得我還沒有享受夠。”她推了我一下,“別總是壓著我,我有點難受。等到有了機會,讓你好好親熱,行不?”
我居然沒意識到我把她壓在身下,因為她擁有令人難以抗拒的風姿,一段時間內我都隻顧得欣賞她的美麗而忘了兩人所處的狀態。我連忙挪開,讓她能夠坐起來鬆一口氣。
當我發現維琪的注意力始終不在我們這邊時,我再次擁住她:“其實這樣也不錯。”
“本來嘛,愛情這樣東西,得雙方都滿意才行。你不會勉強我做什麽,這我知道,你的性格就是如此。”
“如果我剛才一定要呢?”
“你不會真要的,最多,嗯,最多可能就是更親密的撫摸而已。”
我不得不承認她確實看透了我。
“如果我們是兩個人在這裏的話,我肯定會答應你。但是來的是三個人,怎麽著也得有點顧忌。你說是不是,我的阿堅?”
我歎了口氣。“你很了解我嘛,好了,現在你也輕鬆一點吧。冷了嗎?穿好衣服吧。”
“不要,身上還濕呢,等幹了再穿。衣服挺薄的,怕弄濕了。”
“好吧好吧,聽你的。”
我覺得這回有點兒啼笑皆非,可能兩個人都是同樣的保守派吧。遇到關鍵的事總有一個人先做出讓步,這種“純潔”的愛情居然就是這麽保持下來的。前幾天在網上看到消息說現在20歲的女性處女不足20%,我雖然不是很相信這個數字的真實度,但是我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對貞潔方麵好像已經不太在意了。一般的情侶在交往一年之內就能完成“做人”的程序,像我們這樣兩年來涇渭分明的的確少見。在校園裏私底下男生們經常討論些隱秘話題,對於這個我一向是避而遠之的。我要是聽了這些花邊消息,對紗綺來說是對愛情的一種貶值。總而言之,我還保留著自己心裏的一片淨土,像個小孩子一樣,和我的青梅竹馬一起在回憶的小村莊裏快樂的嬉戲。
表麵上的我是個很隨意很大膽的男人,可是誰能知道我內心中深深隱藏的複雜情感。偏偏就是紗綺能夠將我潛意識裏的隱私統統抖出來,在她麵前我連私房錢都藏不住。麵對這樣的女人我也隻好俯首稱臣了,更何況她又長得很漂亮——這很重要!雖然她的性格不夠完美,但是我們正好可以互相依賴。這樣,愛情就順利產生了。
紗綺為壯觀的大海興奮不已,我則為浩瀚的宇宙驚歎連聲。我們的心胸原來是一樣的廣闊,彼此包容著對方,給對方以溫暖,不管別人怎樣看,我和她都堅持認為,20歲,如果有愛情的話,就應該是這樣的。
於是我們相擁著睡在沙灘上,各自身上蓋著對方的外套。嘩嘩的海潮聲催我們快些進入充滿愛意的粉紅色夢境中去。
天快亮的時候,早鍛煉的人陸陸續續出現在沙灘上。早晨的陽光和夜晚的月光不同,是充滿了躍動的活力的,是青春的顏色,恰恰對應著我另一半的性格。我和紗綺都穿好衣服,搭維琪的車回城去。
“你這人真不錯。”我說。
“謝謝。”維琪平穩地駕著車。清晨的城市,和夜晚並沒有什麽不同。
我偏著頭看了看依在我肩上的紗綺,依舊是那麽美麗,但是臉龐上微微掛了一絲疲憊。“很累吧。”我問。
“沒關係,很快樂,真的。”紗綺似乎從來就不懂得“樂”之外的感情似的,就算是哭,不出幾秒也會破涕為笑,受了再大的委屈,最多也就是麵無表情,那種悲痛欲絕或者暴跳如雷在她身上根本找不到,“今天我想逃課了。”她眨眨眼睛說。
“我也想。”我抱緊她,“那我們為什麽還回來?”
“就讓我們在人間失蹤一天如何?”
“好主意。”
於是在MsI酒吧牆邊的桌旁,那一整天都有一對年輕的男女在談天說地。酒吧門口由於上班時間的緣故比較冷清,所以相當長的時間裏就隻有兩個顧客坐在大廳裏。沒有啤酒,沒有咖啡,隻有音樂,先放了The Bee Gees的《How Deep Is Your Love》,然後是Eric Clapton的《Wonderful Tonight》、Bob Dylan的《Knocking the Heaven’s Door》,跟著就是Billy Joe、Pearl Jam、King Crimson、The Queen等等等等老牌樂隊和音樂人的經典老歌。整個酒吧彌漫著小資產階級的懷舊感傷。兩個20歲才出頭的男孩女孩在這種氛圍下呆一天的確有些奇怪,可是我們偏偏都喜歡這種味道,時間的味道,發黃的老照片,搖晃的舊唱機,聽仿佛隔世的音樂。由於這幾天來的非常頻繁,酒吧老板也和我比較熟了。他叫崔誌魁,26歲,大學畢業,雖然名字誌向高遠頗有豪氣,但是步入社會的頭一年非常不順利。他酷愛音樂,做了地下音樂家,曾經組過三支風格不同的樂隊,卻都是短期慘淡經營後就各奔東西。迫於生計他賣了樂器借了錢開了這間酒吧。一開始經營得一樣不景氣,後來偶然認識了範天玲,才找來挪威民歌手維克多·嘉斯梅森在酒吧駐唱。維琪一邊學中文一邊唱歌,一開始唱挪威本地民歌,後來開始唱中文歌曲,確實有模有樣。這樣酒吧的經營才算興旺起來。崔老板很是正直,為人也和善,所以朋友很多,包括地下音樂圈的很多很有名望的樂手,都會時常賞光來這裏獻演一番。不過我來這幾次有名的樂手都沒有來,昨晚在此演唱的是某大學的學生樂團“奔馳”,水平還不錯,不過比起維琪來就差多了,他們不太適合慢板情歌,唱些拉丁音樂倒是不錯的選擇。在酒吧的記事本上,我看到很多陌生的樂隊名字:“巴薩卡”、“靈魂溫度”、“酒樓頂層”、“泡泡魚”、“四輪卡車”、“冰點”之類,五花八門。“什麽時候有他們的演出?”我好奇地問。
“不知道,看他們什麽時候有空,我這兒檔期隨時都有。其實你要是想唱,什麽時候都可以報個名上來。”崔老板用筆敲著桌子說。
“我唱?開玩笑吧,我從來沒學過。”
“你以為有多少人學過,這些個樂隊有些唱得可能還不如你呢。其實來這兒聽歌的都不是什麽追星族,聽的既不是詞,也不是曲。”
“那聽什麽?”
“精神。搖滾的精神。很多人並沒有學過唱歌,但是他們很喜歡表現:一上台就忘了自己是誰,瘋狂的投入進去,這就是每個人都能參與的精神,做到這點一點也不難,你相信我。”
“他們大多都是多大?”
“小的十七八歲,大的三十四五歲都有,絕大多數就在你我年齡之間。”
年輕人,我都不清楚自己是否還有資格被算作年輕人之中,那種懷舊的情調過早的在我身上顯現,好像揮之不去的魔鬼,時間流失,年華散去,哀傷卻日複一日加深。我日思夜想尋找烏托邦,帶來了很多很多不必要的煩惱,我自欺欺人,使自己變得衰老。與真正的年輕人相比,我悲哀的發現我已經不能十分清楚的懂得他們之中所流行的事物的含義了。麵對這種尷尬,我選擇退讓,好在有紗綺陪在我身邊,使我不至於太孤寂,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讓也避免不了終究會有一天我和我的同齡人正麵相對,那時我恐怕已經衰老得像民國年間的遺民了。
“阿堅,過來坐一會兒吧。”我正和崔誌魁扯天扯地雲山霧罩地說著不著邊際的話,紗綺把我叫回去,她手裏捏著一隻高腳杯,裏麵盛了1/3的葡萄酒。“你說我能喝多少?”她微笑著問。
“女孩子還是不要貪杯的好。”我說,“將來生出的小孩智力會低。”
“我能給你生小孩嗎?”她把手裏的杯子翻來掉去,藍色的秀發從額前垂了下來,好像風中的柳枝。
“不管你給誰,反正終究要有孩子吧。”我說。
紗綺的臉色突然有了變化,眼睛瞪圓了,嘴角也向下垂著,她顯得有些不悅:“你還想我給誰生孩子?”
我沒辦法,她要是任性起來就什麽也攔不住。“好啦,沒有沒有,算我什麽都沒說。”我把她手中剩下的一點酒接過來喝掉,兩人間充滿了和諧的氣氛。
10月中午的日光還是有些灼熱,午休的上班族有的喜歡到酒吧來喝杯啤酒,下午好提起精神。為了打發快樂得有些無聊的時間,我和紗綺客串酒吧服務員來為自己燥熱的心情衝衝涼。整個下午就是這麽過來的,沒出什麽事故,杯子一個也沒打破,而且紗綺可愛的笑臉還招來不少顧客,他們中很多就是為了多看紗綺幾眼而進來買上一杯啤酒的。紗綺在月光浴以後皮膚會變得異常光潔,不知是我的心理原因還是她的特殊體質。不過月球的運行既然可以影響地球的潮汐,也必定可以影響生物基因的變異,說不定在月光下出生的孩子會比較聰明漂亮呢。我這樣告訴紗綺,她說我成天滿腦子都是一些令人莫名其妙的東西,難怪朋友那麽少。
“我為什麽會喜歡你?可能我也不太正常吧。”她依舊是笑著。
“管它正常不正常,我們生活得又快樂又和平,這還不夠嗎?”我抱著她的肩,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
“我看,到這兒來的人都是你們這樣,所以你們也不用顧慮什麽正常不正常的。都是邊緣人群嘛,說實在的,現代人壓力這麽大,原來正常的那些東西,什麽理想啦,幸福啦,愛情啦,隻要是追求這些的都成了不正常的,好像就隻有以金錢為基礎的東西才正常,這不是整個顛倒過來了。”崔誌魁說。
“但是我不想這麽生活,多虛偽啊!”我說。
“正是因為不想,所以才到我這裏來的吧。我保證,能來這裏的,絕對都是坦坦蕩蕩的人。我這兒不歡迎小人。”他拿塊抹布,開始擦拭吧台。動作挺大,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把上麵的賬本什麽的全都碰掉地下。
我攤開雙手,說:“金錢關係,以權謀私,強奸民意,這些都是小人所為,我們都不屑一顧的。可是為什麽偏偏是這些小人掌握著那麽大的權利?!”我很憤怒。
“咳咳。”崔誌魁清了兩下嗓子,“莫談國事。”
“你才26歲啊,對這些東西就真看得慣?!”我十分不滿,緊接著問。
崔誌魁說:“如果我能對他們視而不見,那我就與他們的幫凶無異。別懷疑,我對他們的恨不亞於你。但是現在權柄在他們手裏,他們可以橫行霸道胡作非為,我們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和機會。可是你必須明白,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
“可是你怎麽反抗?權柄不是在他們手裏嗎?”
“這幫中年人猖狂的時代很快就要結束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到他們被曆史審判以後,我們就可以獲得整個世界了。”
“你很像個革命家,不過我懷疑你的忍耐程度。”
崔誌魁一人倒了一杯可樂給我和紗綺,說:“坐下來,我講個故事。”
我們在吧台前坐下來。
二戰的時候,德國人在占領區非常猖狂,為所欲為,到處燒殺搶掠。德國特務橫衝直撞,隻要特務進入哪間房屋,這間房屋就歸他所有,房屋的主人就得成為他的仆人日夜為他效勞。
一天一個特務闖入了裁縫家,他問:‘你願意為我效勞嗎?’然後又問:‘你願意服從我的命令嗎?’但是裁縫不說話,一言也不發。在這之後的幾年裏,裁縫完全變成了啞巴,他按照特務的指示去完成每一件事,不管多麽無聊的命令都照著去做,一切都聽這特務擺布,完全變成了特務的奴隸。特務心滿意足,每天倒在床上坐享其成,好不悠閑。但是過分的放鬆和安逸要了他的命,原本就胖的特務一下子就患上多種疾病,由於不運動身體變得臃腫不堪,這樣在一個晚上由於心髒病,完蛋了。
裁縫早上走進來發現特務死了,他就把特務的屍體挪開,好好打掃了一番被特務折騰得不像樣子的家,整理得煥然一新,就像從來沒有過外人一樣。麵對那個醜陋的屍體,他長出了一口氣,說出了這幾年來的第一句話——
“不。”
“這裁縫很能忍吧。”故事講完了,崔誌魁也長出了一口氣說。
“厲害。”紗綺說,“耗死他?這就是比誰能拖嘛。”
“對,很不幸,那些中年人肯定死得比我們早,我們到那個時候再說不。”崔誌魁的臉上顯出得意的神色。實際上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已經不對自己抱有太大希望,他開這個酒吧,就是為了結識更多有誌於改變這世界不公現狀的年輕人,以自己的個人魅力來啟發他們的鬥誌——用音樂,這全世界共同的文化,或者用深入人心的春風語絲。
“你很堅強。”我給他也倒了一杯可樂,“幹!”
“你也不錯。”他拍著我的肩。這是男人才能理解的熱忱,這是男人間的友誼。不需要太長的時間,隻因為我們擁有一樣的信仰和目標,快樂就是在朋友之間一點一滴催生出來的。可是不管怎樣,紗綺不太能夠理解這件事吧。
會不會責怪我冷落了她呢?散著頭發的她變得有些讓我不敢相認,實在是比束著頭發的時候更顯成熟,好像一枚沐浴日月之精千萬年的藍寶石。很多時候我對她著迷,可是在與朋友在一起的時候會暫時遺忘她。由於平時相聚的機會並不多,所以我也無從得知這種情況下她會有什麽反應。我轉過臉看了看坐在我身邊的她,她滿滿的斟了一杯可樂,正小口小口地喝著,長期束著辮子使她的頭發自己有些波浪形,淑女味十足。而且她並沒對我們二人投以幹涉的目光。我們得以繼續聊下去。其實5年來紗綺的變化很大,高一的時候她活潑得像顆橡皮球,身體不甚成熟,所以第一學期就受了三次傷。那個時候的她混雜在班裏其他的女生中間並沒有什麽不同,高二也差不多,不過她不再那麽亂動,變得文靜起來。到了高三相貌突飛猛進,一躍成為校花級的人物,一時間不隻本班的男生,連高二高一的情竇初開的男孩子也對他們的大師姐垂涎三尺,反正那個時候她是萬人迷,可是她偏偏就看上個我,直到現在我也不能完全明白她當時的意思,而且都到了這個時候,居然感情都沒有破裂。到了大一她完全轉型成都市時尚女孩,染自己喜歡的發色,穿自己最迷戀的衣服,不盲從流行卻又看著那麽養眼,我都沒有發現她的品位是那麽的棒。這個時候她似乎比高中時代還要年輕,不良的環境使人早衰,還真是這麽個道理。現在的她又重新找到成熟的感覺,她從學校宿舍搬回自己的家住了,可能是受我的影響,她越來越像個無拘無束的大姐樣了。這五年來隨著年歲的增長,她一年一變樣。可是我卻一直總是那個德行,最多也就是個沒多少遠大誌向的憤怒青年罷了。唯一可以被她欣賞的地方就是一個懂得安慰人吧。好像很多時候我反倒是要被她安慰的才是。可是不管怎麽樣,5年就這麽過來了,人生怎麽就這麽奇妙呢?
“天不早了,該回去了吧。”和崔老板聊到天色擦黑,看看表已經7點多了。“不想明天也上不了學吧,走吧,紗綺。”我向崔老板告辭。
“走好。”
回家的車上,紗綺抱住我的腰,優美的長發纏在我的腰間。“阿堅,你說咱們今天究竟幹了些什麽?”
“不知道,不過很快樂不是嗎?”
“那倒是千真萬確,和你在一起什麽都很快樂。昨晚的月光和大海真好啊,我真得感謝你找了這麽好的地方。”
“那不是我找的,是那個地方本來就非常好。白天人多,晚上就是我們的世界,當然會很高興啦。想想看,就算是天下最富有的人家,也不能做到用滿天星星點綴天花板吧,也不能做到用真正的潮水演奏催眠曲吧。”我故意向後靠著,讓她的胸部也貼緊我的後背,挺舒服的。
我把她送到她家樓底下,為她係好外衣的每一個扣子,動作很細致,也很慢,為的是能讓我的雙手多接觸她一會兒。這個時候的愛念來自周圍的空氣,清淡淡的彌漫著海水的味道。紗琪的身上還殘留著誘人的鹽味,我在她頸上又印上一吻,說:“回去洗個澡,好好睡吧。”
“嗯,阿堅,今天我很高興。”
在分開的瞬間,我看到她用嘴唇無聲的做了幾個口型: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