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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沒有唱響的挽歌

  不敢想象那靈魂出竅的時刻,眼睛突然被紅色覆蓋,那一團軟軟的紅白相間的東西怎麽會是個人?如果當時我嘴裏吃著什麽東西,那種惡心準保讓我幾天無法進食。我漫無目的的走著,並且懷疑現在走在大街上的這個人還是不是我,還是僅僅一個具有我的形體的軀殼罷了。剛才親眼目睹了一次死亡的來臨,那個男子短短幾秒鍾就從活生生的人,變成血淋淋的,不辨形狀的紅色塊體。肉體撞擊金屬的時候,連聲音都很微弱——對,除了刹車聲我什麽也沒聽見,那個男人來不及叫喊,就到地府報到去了。原來死亡就是這麽簡單的一個過程,我還以為,鮮血流出來、五髒六腑破裂、骨骼粉碎時會很疼,大腦裏麵會像進了蚊子一樣嗡嗡叫。老天眷顧那個倒黴鬼,運煤車的保險杠不偏不倚撞中他額頭,還來不及覺得疼呢。不久前在遊泳館裏還看到有個女孩的頭磕到跳板上,當即暈了過去——很漂亮的一個女孩,墜落水底的姿勢都美不勝收。不過,畢竟不是什麽幸事,要是磕在跳台上,那生還的機會可是微乎其微。這世界百分之百昏暗得像末日的前夕,似乎災禍就在身邊盤旋,等到飛累了就落下來。就這麽簡單,沒什麽前兆。什麽命運啊,修行啊,全是扯淡——還不如貝利的世界杯冠軍預言可靠。人生禍福豈是常人可以預料到的?噢,對了,七天前有個算命老太太在街上掉進下水道了,等救上來心髒病發作,不一會兒就完了。那還不氣死?給別人算了半輩子命,竟然算不出自己該掉下水道!真有種虛脫的感覺,這一個星期裏目睹了兩起死亡,自己,某天也會步他們的後塵吧。像我這樣淹沒在人海裏的小不點,消失了也不會有人發覺。

  心頭一陣發緊,喉頭充溢著PH遠遠小於7的液體。我該回家了,人總該有個家吧。可是實際上我沒有,雖然有房子,但是大部分時間都是我一個人住。有的人無處安身,卻有個幸福的家,有的人坐擁豪宅卻搞得妻離子散。而我,一間鬥室一盞孤燈,還有一條垂在梁上的電話線——需要上網卻懶得收拾,於是造成了這麽一種類似懸梁自盡工具的怪物,遠處看還像條蛇,實在有些滑稽,不過我不嫌棄,因為它至少給我帶來一個家。

  走到家門口突然想到“網戀”這個問題,不禁笑了。那些癡男怨女可真是,明明理想的另一半就在身邊卻看不見,非要到電話線那一邊去找伴兒。既看不見人又聽不見聲音,要是和文字談戀愛不如去看小說。皆大歡喜的結局沒看到幾個,倒是有一堆晃司和拓人的悲劇,撕心裂肺,死去活來,傷感情。人到青年,喪父、喪友或者喪偶,哪個打擊更大?不言而喻。近年自殺率有上漲趨勢,跟這有關?我作為一個資曆還算比較深的網蟲兒,倒是沒在網上找到伴兒,更沒什麽家。不過,要好的女孩卻真有一個——當然,現實生活中的。因為她,我都不像個男人了——我是說對別的女孩興趣大減。可是見麵並不頻繁,好在還能聽到她清亮的聲音——隻能打電話。因為愛她的聲音,所以愛她的人,算得上有些盲目,而且有點柏拉圖。我上麵說的家,就是指這個了。

  其實紗綺是個美麗的少女,和她的名字一樣動人。見過她的人都可以作證。她是我高中的同學,現在在一家日資企業做兼職的翻譯。那時候的故事和無數傳濫了的校園純情一樣,沒有什麽值得大書特書的東西。唯有高考前一天的晚上,我在學校花園裏擁抱了她一下,禮節性的,作為分離時的道別,就這麽多而已,唯一的身體接觸——那三年裏。直至現在我也不敢確定那時候兩人之間是什麽關係,太簡單了。但是,至少,比一般朋友還是稍稍近了一點兒。高考之後的那個暑假,我和她開始電話聯絡。倒不是我不想和她在一起,與一個清涼的美麗少女相處當然不是什麽令人不快之事。那時候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就算我們彼此都想相見恐怕也沒那麽多時間。浪漫這東西不是想要就能得到的。我也曾一早跑到她家門口去敲門,紗綺倒是很熱情,不過我則覺得有一些拘束,那時候我還不太習慣獨處。她的房子比我的大得多,而我,隻要處在稍微空曠一點的環境就感到不安,像個孩子,總是需要躺在媽媽懷裏。我感到紗綺柔軟的身體貼在我背上,雙手環抱著我的腰,溫柔程度絕對100分。可是我還是和以往一樣給自己找別扭:即便是這樣親密的接觸也不能確定是否愛,或許隻是一種感官饑渴的臨時宣泄?小時候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曆:一個人被扔在空曠的廣場上,天和地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才消彌邊界,自己仿佛身處另一個次元,一個沒有上下,沒有左右,沒有內外,沒有時間的單純空間裏,不安在心房和心室裏不停打轉,隨著血液蔓延到身體每一個末梢。我想找到一個可以判定存在的標誌,可周圍除了灰白的水泥地外什麽也沒有。那種恐懼始終在心頭揮灑不去。所以我一直到現在都渴望擁抱,討厭空曠的環境。可是紗綺並沒有理由突然的擁抱我,就像她沒有理由讓我叫她媽媽一樣。唯一可以成立的猜想,就是她——是和我一樣,至少是有許多共同點的人。像她這樣,身高1.70米,三圍尺寸92,62,90,肌膚光潔細嫩,性格稍微有些任性,比較開放,怎麽說還是個可愛的女孩。和我這種人——身高1.76米,體重63千克,準大學文化(因為還要兩年才能畢業)卻又與主流文化幾乎格格不入的雅痞,有什麽相同?也許,我們都是格外渴望做孩子時感覺的人啊。現代人成熟之後才發現童年的美好,所以……幾天前我還看到有個女大學生手裏捏著個奶瓶,我也說不出什麽了,現在看來情有可原,如果沒有紗綺,我可能做的比這還極端。

  值得一提的是我的高中同學Frances,高中一畢業就找個幼教的工作幹上了。她那個幼兒園我去過,是個社區內的私立幼兒園,設備簡單,也沒有多少孩子。我去的時候她正把孩子們排好隊玩蹺蹺板,那認真勁兒不亞於擺弄天平,笑臉比那天的陽光都燦爛,笑得比任何一個孩子都開心。那時候Frances19歲,卻像個5歲孩子。她高中時卻是整日埋頭於書海,極為刻苦地攻讀。雖然她的成績不是班裏最好,卻最受老師們的喜愛。我們所有的男生都曾對她生出莫名其妙的好奇心,因為她那個時候是在是太沉默了,好想班裏的一切與她都沒有關聯,想從她眼睛裏看出什麽思想都很困難。她是個神秘的少女,某位老師曾經斷言Frances將來一定能成大事業,可想不到她居然跑到這裏當孩子王。這說明別人的期望靠不住,她要是按老師的期望去考重點大學,肯定能上但是我們又要看多長時間她的不笑的臉?歡笑的Frances最美麗。現在我還想什麽時候能夠再見見她,或許現在的她會變得更加動人。

  回家我給紗綺打電話,依然是那個柔美的聲音:“阿堅,是你嗎?回家啦?”

  “給我做飯吧。”我說。

  “怎麽了,你的聲音聽起來好疲憊啊,遇上什麽煩心事了?告訴我吧,畢竟有些問題兩個人分擔更好。”

  “那,我告訴你。我,剛才,碰上了一起,慘不忍睹的,車禍。”

  我不由得將字與字間拉長了一拍,因為我不知道對這種事情該采取什麽態度。高興不起來是當然的,而悲傷又沒有什麽充分的理由。事不管己嗎?實在觸目驚心,而且目睹如此輕易和慘痛的死亡,自己也對生存狀態產生了些許懷疑。車流人流仍舊在馬路上湧動不停,可那個無辜慘死者的血,卻永遠深入到那片土地中了,人們很快就會將這件事如捅破水麵的氣泡一樣忘掉,隻留下死者的家人一生痛心。“慘不忍睹啊……”紗綺的聲音有點顫。

  “是啊,腦漿都快流幹了。”這是實情,那個人的腦袋確實被撞碎了,像個摔扁的巧克力蛋糕。

  “晚上我怕是會做噩夢了,隻有被你抱著才能感到些安全感。”她一直這麽說,卻很少被我抱過。我們曾經一起睡過午覺,除了覺得身邊的香水味濃了一點,還有紗綺穿的粉色V字領背心挺漂亮之外,也沒什麽感覺,而且,兩人之間隔著兩三厘米,卻沒有有意的接觸。當時的關係真是微妙,遠一分則疏離,近一寸則猥褻。還好還好雙方都是理智的。不過當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還是感到幸福,雖然言語上沒什麽遮攔,行動上兩人可都極度謹慎,要是像萊因哈特一樣酒後失言做出什麽,後果我們是誰也負不起的。“奶奶去世的時候很平靜,媽媽居然在靈床邊睡著了。爺爺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死亡……對我真的沒有什麽概念。太單純了吧,我都20了。你怎麽會想起這個?你如果走了,我還能倚在誰的懷抱裏呢?”她的聲音有些像折笠愛,“被月華掃過的窗前,是否留下過你的身影……”她近乎自言自語地輕聲詢問。電話裏她可以不必顧忌自己的儀態,即便是笑得淑女風範盡失或是花容月貌失色也沒人知道。“長長的影子留在我心裏,可影子的主人已經不在了……”

  隱約之中我也曾有過睹月思人的懷想,正是因為這種憂思心緒,才使我下決心打電話給紗綺。“因為我的渴望,因為我留給你的懷抱……”我也輕聲接著,“我知道你在天邊的某個地方,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回到我身邊。”

  我很清楚她想念我的真意。沒有任何功利的目的,隻為了尋找一個嗬護、關心自己的人。所以,我不能斷絕她的希望。就在兩句話間把她從天涯拉到身邊,難免會水土不服。但是,這樣的依戀,究竟能夠持續多久?

  我想我死的時候一定是什麽感覺都沒有的,也不覺得恐懼,一切都是順其自然的事情。某個夜裏我曾經做過這樣一個夢:我孤獨的走在大街上,就像平時無數次那樣,刺耳的車聲呼嘯而過,把風帶得轉變了方向。聽不到鳥兒的鳴囀,看不到陽光的飛揚,天空壓著烏雲,地麵不停震顫。轟隆隆的巨響從大腦內部爆炸開來,之後,街上的行人——全部變成了累累白骨,像被亞馬孫食人魚清理過的一樣,幹淨得能直接作為實驗室的標本。然而他們還在走著,說著話,絲毫沒有感覺到自己形體的變化。之後突然所有的人都停頓了一秒鍾,所有的白骨就像有人下了命令一樣,同一時間內跨塌了,陷入了地下。好久好久過去,地麵上仍舊殘留著慘白的骨骸碎片,而他們的臉卻在空中對我冷笑,好象我身上聚集了全世界所有的邪惡,所有的不公,所有的罪孽,一切偽裝都不起什麽作用。這時一團火焰從天而降,天空中猙獰的麵孔瞬間消失了,於是,夢也就醒了,我吃驚的發現我的右手把被角攥得緊緊的,左手拉了兩下竟沒拉出來,一身的冷汗。

  “還記得我跟你講過的那個夢嗎?”我勉強牽動嘴角笑了笑,問。

  “那個噩夢?那個大街上全是白骨的噩夢?”

  “其實,那或許是我心裏的真實情景。”

  “不會吧,你不是那樣的人啊!自己和自己過不去?何必呢?你真覺得世上那麽多的壞事都出自你的原因?你是個好人,不會死的,你不會死的。”紗綺的聲音裏帶有些許緊張。我說:“其實我也不想死的,隻是最近接連目睹的死亡事件,實在是頻率太高了一點。”“那並不代表你會死啊,你要是死了,我會傷心的。喂,你不想讓我傷心吧。”紗綺輕聲在耳邊吹氣,搞得我心頭癢癢的,鬱悶的心情也消減了不少。這是超必殺,可以把容易莫名狂躁的男孩子從餓狼瞬間馴服得像頭小綿羊。紗綺是深諳此道的,高二那年我拚命的跟我們學校的那個長著世間罕見標準立方體頭顱的副校長找別扭,生悶氣,暗地裏對天對地對耶穌對釋迦牟尼對穆罕默德對努爾哈赤對薩達姆對滅絕師太對碇元渡詛咒長立方體腦袋的親生父母死在地下屍骨不得安穩祖上化為厲鬼令其一生日夜不安子孫後代男子代代為奴女子世世為娼……這話實在沒有水平而且是抄的,不過聽起來讓那些上年歲的人心驚肉跳也就夠了——如此惡毒的詛咒簡直令神都為之汗顏——所牽扯到的人之多辦起來棘手至極。就在我整天把這段說辭翻過來掉過去炒冷飯時,紗綺用一種甜甜軟軟的聲音對我說:“你這是怎麽了?”

  “沒……沒什麽……”我一時張口結舌。在她麵前,我找不出任何適當的理由放縱自己歇斯底裏。還有一次當我大叫“看到我的人都去死”的時候,紗綺適時地出現在我麵前:“這個星期天,有空嗎?”就這麽著,該去死的揀了一條命,而我也在那個公園的小小約會中把這些事都忘了。看來我真的是墜入愛河了,因為在這個狀態下的人智商尚不足正常狀態下的四分之一,而感情波動的振幅卻大起大落,至少也是y=6sinx。

  “喂,阿堅,猜猜我現在穿的什麽?”我在電話裏許久不出聲,紗綺聽上去有點著急。這樣的問句有點挑逗的色彩,不過對我來說就跟把拍蚊子叫做“追蹤隨風飛揚的天使”一般,氣氛不足滑稽有餘。“現在?”我看了看表,下午六點半;看看外麵,天還沒有全黑。9月底了,還穿那麽薄的裙子哪?紗綺出人意料地耐寒,去年冬天幹冷幹冷,她還穿著短短的乳白色套裙,絲襪也隻有薄薄的一層,我看著都冷的心疼,她卻若無其事的樣子。“這次換了褲子了,是我昨天新買的衣服啦。哎,阿堅,你說我把頭發做成什麽樣子的好?”

  我笑了笑:隨你去好了。其實不管我怎麽說,紗綺還是會按她的意思打扮自己。所以我也就不多發表意見,不過有時候看到雜誌上或是電視中有什麽好看的設計,我也會告訴她讓她借鑒。“不是我照你的意思打扮,而是我倆的意見碰巧相同罷了!”她總是這樣說。事實證明好象不用我多插嘴,她的眼光確實很獨到,每每把自己打扮得俏麗可人。當然這時候我也不會吝惜讚美的語言。

  她有一頭柔順的秀發,經常紮一條銀色的發帶,打著大蝴蝶結。就像個未諳世事的女高中生,假如穿上水手服的話絕對沒人認為她已經20歲了。為了使自己看上去顯得大一點,她下狠心把垂在前額兩旁的頭發染成天空一樣的藍色,不過說實在的,看上去更顯小了。雖然不夠成熟,但是真的特別可愛。“看來我還是沒學會怎麽長大。要不然做成了這樣……是不是很可笑?我自己拿的主意有時候也不太靈。”

  “很可愛啊,就像……”

  “什麽?”

  “瑪格莉特·布萊特尼!”

  “那是誰?我根本沒聽說過。”

  “我也……沒聽說過。”

  接著就是爽朗的笑聲。我經常用這種方式逗她。什麽“格文·特林頓”、“阿納貝爾·迪拉茲”、“鬆山英二郎”、“夏侯十三”之類,都是些似曾相識卻聞所未聞的名字,都是我偶然想起的。

  “至少你還喜歡吧。其實這樣就不錯。”紗綺說。“對,別改了,這樣真的很別致,為什麽非要跟大多數人一樣呢?”我說。

  “知我者莫阿堅也!”她笑道。“Knowing you is Knowing me and Loving you is Loving myself。”我說。“得了,你我還不是一樣。”

  “那做首詩吧。啊~秋天~”

  我無話可說。她完全不在意那些恐怖的體驗,獨自沉浸在自己的精神樂園裏。現在能做到這個境界的人不能說沒有也是鳳毛麟角。不過,這究竟是超脫還是缺心眼呢?

  “啊~秋天~”

  “有了什麽靈感了嗎?”

  “啊~秋天~……除了這句啊秋天之外……什麽也沒想起來!”

  我不禁失笑,抒情了半天居然是這麽個結果。“和路易斯·萊維斯一樣滑稽。”我說。“又是誰?”她問。“好象是格林納達的一個作家……還是肯尼亞的或者所羅門群島的?其實有沒有這個人……我也不確定。”“從你嘴裏吐出的人名有幾個真的呀。”

  “以你聽到的人名數為x,心中產生的疑慮為y,將x取以三分之一為底的對數,將函數圖像向上平移12.9個單位,再作雙曲線……”

  “把戲,你這個純粹是把戲。不過,你還記得剛才要說什麽嗎?”

  我被紗綺逗得大笑不止,也編出種種滑稽的語言來逗她。隻有在這個時候我才覺得生活原來有那麽多豐富多彩的地方。平時我的幽默細胞都像厭惡陽光一樣躲在皮下結締組織的深處,怎麽叫也不出來,而且有的居然還被和平演變出專門製造悲劇的成分。我整天陰沉的臉估計是很怕人的。“再哭,艾立堅來了!”如果那天沒有聽見隔壁阿姨哄小孩睡覺時說的這句話,恐怕這恐怖程度現在還感受不出來。我也說不清楚究竟是對誰生氣,反正就是有股無名火憋在心口,壓得我寢食難安。看到什麽東西總想砸之而後快。換句話說,如果我正在氣頭上,哪怕是人造衛星我也能給打下來。碰上這樣的情況,卡繆是肯定會被逼瘋的,碇真嗣非得自殺不可了,要是莉娜·因巴斯……地圖就得重畫了,我能活到現在還不缺零件確乎奇跡了。“好想見你啊……”我歎了口氣,手中的電話不知怎的鬆了一些。頭腦撕裂般的疼痛,不,不隻是頭腦,整個的身體都像要被孤獨撕裂開來,完全破壞,像斷裂的軍火車廂,撕裂後還會爆炸,直到不留一點痕跡。“越勞累,就越想你,越想你卻又越累,本來想就因為這個和你分開,但後來我發現我可能接受得了當時的分別,卻禁受不住這以後的長久的孤寂……這孤寂漸漸蔓延開來,把整個怪異的天空塗抹得醜陋不堪,好象嬉皮風格的街頭塗鴉,雜亂而又擾人心緒。我現在什麽也不想幹,隻想靜靜靠著你。隻有在最靜謐的時刻,我的心才能稍微平靜一點。”

  “那……約個地方見麵吧。”她的聲音小了下來,有些顫抖,“你可千萬不要出什麽事,我會擔心死的。”

  “放心吧,不要太憂愁了,整天愁眉苦臉的女孩不好看的。”我安慰道。房間裏的空氣流動得越發緩慢,繼而漸漸凝固起來,像膠水一樣凝住我的思緒了。“我過一會兒去找你,等我,等著我啊。”紗綺把電話掛上。我也放下電話,打開冰箱抽出兩根香腸在微波爐裏烤烤吃了,接著打開DC玩《Soul Calibur》。說真的,不愧是NAMCO的大作,玩了半年沒有半點厭煩之感,每次都有新的感受。可是這次心亂如麻,完全沒有心思練什麽技巧。帶牛角頭盔的大個子Rock動作走形,結果被耍雙節棍的Maxi連續兩次踹下河去;再打,一次他沒輸,一次我沒贏;第三次時兩次技術性KO 結束戰鬥,又得Continue,總之手不聽大腦使喚。心情格外浮躁,那一堆白骨好象在圍著我打轉。估計大個子Rock也煩了,你小子怎麽老讓我掉河溝裏?掄起開山巨斧來劈身邊的枯骨。骨頭畢竟是骨頭,經不起兩下劈的,一會兒都散架了掉了一地。——究竟怎麽了?

  “阿堅,阿堅。開門啦。”紗綺敲門了。躺在床上跟不死生物掄斧頭的我,連忙一個鯉魚打挺竄起來去開門。開門後看到的,令我眼前一亮,空氣也不那麽凝重了:她穿著棗紅色的針織開領外套,米色背心配上白色七分褲,粉紅半高跟皮鞋,很有女人味的裝扮。天氣還不算太冷,剛剛入秋,紗綺的衣服還有些夏日的痕跡。“紗綺……”我低聲叫著,順手關上了門。

  “怎麽?”

  “這屋子又小又亂,你不習慣吧。”

  “沒關係。”說著,她把身體貼近我,接著雙手就環抱上我的腰。“你沒事就好了……”

  “……從今以後你不要說一無所有……”

  “……至少你還有我這個朋友……”

  “……對不起,這個時候……”

  “……我不知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來麵對你……”

  “……隻要微笑就可以了……”

  已經不知誰在說什麽了,拿這段《Evangelion》裏的著名台詞放在這裏還挺自然的。有那麽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我右手撩起她前額上天藍色的秀發,左手托著她的臉。“你要吻我?”她輕聲問。“還不到時候。”我令所有人驚異的沒有任何接下去的舉動,把手放下,搭在她軟玉似的肩頭。“我並不在意是否為你愛得驚天動地死去活來,”我說,“也許我真的不是那麽一個情種,也不太會討女孩子歡心。從很早就是這樣,你看這幾年來我好象也沒怎麽討好過你……”

  “你究竟想說什麽?真的病了……你是不是被剛才那車禍嚇著了?我的阿堅不會這麽膽小吧。”

  “誰的阿堅?”我鬆開手,“邢紗綺小姐~”

  “怎麽?”

  我不好再說什麽,該怎麽向她解釋呢?剛才我的舉動,確實反常。我驚異於自己的冷靜,近乎宇宙天球蒙上一層玻璃幕牆。身體的接觸雖然零距離,但實際上兩個人好象分處不同的時空,通過“靈媒”這奇怪的物質傳達感情。

  “陪我一會兒。”我起身去冰箱那裏拿飲料。她脫掉棗紅色外套搭在沙發靠背上,呼吸顯得有些急促。冷冷清清的秋日的下午,仿佛兩個電荷一碰就能爆炸一般的寂靜,而紗綺身上也幾乎感覺不到一點熱氣。“冷嗎?”我把橙汁打開放到她麵前。

  她低垂的眼皮抬了一下:“不,還不算太冷呢。”

  “我冷。冷得骨頭裏麵發木,冷得像穿了件冰盔甲被扔在喜瑪拉雅的山穀裏。”不知怎的,我恍惚覺得如果有前世,難道我的前世是在雪山凍死的?真的很羨慕紗綺不怕冷。“為什麽今天穿褲子來了?紗綺平時一直穿裙子的。”我問。

  “偶爾也想換換感覺嘛。”紗綺站起來扭著勻稱的腰身,“從很小就開始穿裙子了,冬天也是。沒人管,沒凍出關節炎真是奇跡。不過,現在我是不怕冷了。值得不值得當時也沒意識。我這個樣子,你喜歡嗎?”

  “紗綺本來就是個淑女嘛。”我認為沒必要太過計較瑣碎的看法,“不過,現在冷得發慌,沒心思想任何事情,難受死了。”

  “我懷裏總比外麵暖和吧。”她不由分說把我拉倒在她身上,我的臉正好埋在她的胸口。以前……還從來沒有這樣的接觸,我的臉倏然一陣發熱。上一次被這樣對待,早已不知是哪年哪月,我媽媽是否曾經這樣抱過我?在我記憶裏是沒有的——或許有,但是輕描淡寫早已隨著時間的流逝被拋到不知哪條山澗裏去了。對母親肌體的感觸,我幾乎為零,小時候媽媽因為乳腺炎作了手術,我是被國產牛奶喂了三年才長大的。所以別的孩子對母親的依戀,到我身上淡漠得很。已經17年了,現在把我抱在懷裏的女子,是我的什麽人呢?有母親的味道,更像是姐姐。紗綺領口散發出的淡淡花香,令我的麵部溫度急劇升高。艾立堅,原來你是這麽一個需要照顧的孩子。我的手心亦是緊緊握住,半寸不敢妄動。就這樣凝固了十分鍾左右,我用力掙脫紗綺的手臂,站了起來。哪裏哪裏……我……

  我雖然喜歡你,但是完全沒有想過要讓你取代我心中的任何人。我是說,你在我心中也有別人不可替代的地位。我一直想要個姐姐,但是我也清楚如果真有個姐姐的話我也不太可能對她產生依戀。一直以來,對年長女性的仰慕,時刻纏繞著我,一旦失去這種精神的寄托,恐怕我整個人會徹底崩潰。

  “活下去是需要勇氣的,尤其是這個處處不讓人好好活的時代。也許有一萬個理由我可以去死,但是我不想讓你為我傷心,也不想在和你相愛的時候突然離去,所以,我不能就此撒手。”

  紗綺隻是靜靜地坐著聽著,好久好久,就像消融一座冰山那樣漫長,漸漸的可以看出她的額頭滲出了一滴汗珠。“阿堅,讓我起碼清醒一下,容我在這兒洗個澡行嗎?”她突然站起來解下發帶,徑直走進浴室鎖上門,不容我說任何的話。我無奈的攤了一下手,把頭往浴室那邊轉了一下,隻看到一個朦朧的影子。浴室裏傳來嘩嘩的水聲和嚶嚶的低泣聲。我壓抑許久的情感一朝如果爆發出來,就像閃光的黃金手指一樣無堅不摧,而現在,我恐怕連豆腐都吃不下。我有點恨她,為什麽用那種方式暴露我的脆弱?我明白所謂的堅強,實際都是虛偽,即便是再怎麽樣鐵骨錚錚的漢子,也會有軟弱的一麵啊。方孝孺,全家上下十族被盡數誅殺的時候,我不相信他會無動於衷;史可法,臨死還要副將史德威為他續寫家譜,這些都是有名的硬漢,真的應了那句“無情未必真豪傑”的哲理,但是這些脆弱,也要在可以暴露的地方,才能讓別人知道啊。可是我無法恨她,有愛,還怎麽生恨?

  “有點冷呢……”我拾起她丟在沙發上的外套,質料柔軟,帶有少女肌體特有的清香。我能感覺到我的嘴角向上微微挑起的力度,那表情好象有些陰冷。多久,沒和她單獨相處了?這樣極端的不安,快把我推入萬劫不複的馬裏亞納海溝深處,再也沒有浮上的可能。連吻她的勇氣都沒有嗎?或許,在我隱藏得深深的內心中,還多少存有一些稚氣吧。一波波粉色的漣漪蕩漾在我的心海,可以聽到嘩嘩的潮水聲。彼此纏繞的思緒,迫使我的視線離開浴室的門——實際上那裏什麽也看不見。

  我強壓住內心的萌動,努力使自己平靜。但浴室裏不間斷的低泣仍依稀可聞。“喂,紗綺,洗好了沒有?哭什麽呢?想哭就到我懷裏哭嘛。”我湊到浴室門前對裏麵說。我可以向斯皮爾伯格保證,她絕對不會突然打開浴室門把我拽進去,也就是說可以一萬個放心不會看到什麽不該看到的。20年來似乎作為一個成熟男人,在對異性的欲望上遠遠弱於其它同齡人,不過可以慶幸因為這個我還能保持一個正常平穩的心態來麵對可愛的紗綺:我的高中同學中也有彼此十分要好的,但是通常在一夜露水情人之後係在兩人之間的那根紅線就無可挽回地斷裂。所以我必須把握好這個分寸,切莫一時糊塗終生遺恨,一個人一生中能碰到兩個這樣好的女孩的概率大概相當於中了500萬元彩票大獎再被雷劈。

  “阿堅,我洗好了。”隨著聲音,紗綺把浴室的門打開了,“輕鬆多了。”她衣服整整齊齊的,和剛才沒什麽兩樣,身上散發著浴後的熱氣。看到這出浴的美人,我鬆了一口氣:“為什麽哭呀?”

  “抱著我。”紗綺輕言軟語地對我說,“抱著我的話,我就能抓住你生命的那根線,讓你不會離我太遠。阿堅,你還沒到尋死的時候,不要想那麽多。”極為出乎我意料的,她踮起腳尖把溫熱的嘴唇貼在我的臉頰上,不知是因為她的唇格外柔軟還是我的臉早已通紅,我完全下意識地把她再一次擁入懷中,而她的雙手緊緊扣在我的背後,完全沒有鬆開的打算。

  五分鍾……

  我終究是吻了她。而且雙手把她向後拉著,幾乎把她嬌柔的身軀折斷了。我也終於了解到,她的雙手是如何扣住的:一手向內,一手向外,手指相對扣在我背後,似乎要把我的身體嵌入她體內。這樣除非拉斷手指,否則是無論如何解不開的。

  “紗綺……你的手扣得我好難受啊……”仿佛呼吸都被阻斷的窒息,從我的胸腔湧上來。她這種“至死也不要分開”的姿勢,幾乎徹底擊潰了我20歲所擁有的理智。但是我絕對不能失去理智,所以我……必須和她的身體分開。我放開雙手,伸到背後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拿開,然後輕輕把她推在沙發上。“你以前還吻過別的男孩嗎?”我問。

  “你是第一個。”她悄聲說。

  “我也許做了不該做的事。”我的聲音好像微弱的蜂鳴。

  “沒什麽。”有如墜落凡間的女神一般,也許是她的身體已經超脫得十分完美,已經做好了一切迎接我的準備了吧。這樣的女神在我夢中也沒有出現過。當時雙唇相接的刹那,一把火焰陡然在兩人之間燃燒,炙烤著彼此的心靈。再這樣下去會被燒化的。

  “阿堅,出去走走好不好。”紗綺拾起了剛才滑落地上的外套,說,“現在我有點悶。”她的臉龐呈現可愛的淺桃色,柔和的光使我的視線自慚形穢地偏移到一邊。

  我輕輕哼了一聲:“你到底是在誘惑我呢。”隨即拉起她的手,在潔白的手背上印下一個吻。就像守衛公主的騎士那樣,雖然沒有什麽惡龍,守護她本身,也是一種快樂。

  於是我讓紗綺走在前麵,我和她保持著0.75米的距離,在傍晚的燈光照耀下,她確實是個漂亮得驚人的姑娘:擁有明亮光線下不易察覺的美麗,換句話說即是那種隻有在夜深人靜時伴著一盞暈紅的燈,卸去身上所有偽裝,讓身體盡情沐浴在月華光輝下的美麗,她像剛剛熟透的鮮果一樣誘人,有時我也不免擔心: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伴侶,怎會落入我的懷抱?我為了證實這一點,曾經把我們兩人的手臂都扭得青一塊紫一塊的,這種自虐的舉動,她竟然默默承受,最多隻是躺在我的臂彎撫著鮮嫩水靈的胳膊上一塊塊傷痕落幾滴清淚。那時楚楚可憐的她使我自責,到那時我才發現她並不完美,有一點軟弱,有一點任性,有一點癡癡的對異性的依戀。我不想把這些當作戀愛的籌碼,但是墜入愛河之後,就身不由己。

  可是我必須冷靜地對待,現在我需要做的,是摟著她的肩膀,把她送回家去。即便我想把她留下也好,她自己願意留下也好,有些事情是不能太感情用事的。我寧願加倍的吻她,但是不能把她留下來過夜。在她家門前街道的十字路口,我把手搭上了她的肩:“紗綺,就送到這裏吧。”

  “嗯。”她的臉龐飛上一片紅霞,“我可是給過你的……”

  我趕快揮手把她的話阻住。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明白還是裝的,“給”這個字在這裏不能隨便用的——雖然我清楚她指的不過是“初吻”而已。

  回家的路上就隻有我一個人了,周圍來來往往的人潮沒有半分鍾停歇的跡象,如果時間能停頓我願意讓他們休息一會兒。那些互相依偎的情侶們從我身邊劃過,使我想起不久前我的身邊也曾有過的美麗女子,這時我感到我是幸運的。我不由得唱起歌來。

  此時的我,在天橋上向下望去。時值初秋,人們的衣著還未褪去夏季的涼爽,閃閃燈光照射之下的城市似乎要甜甜的入睡。“阿堅!”突然後麵有人拍了我一把,我本能地回手一捉,竟是隻柔軟的女孩子的手。再定睛一看,這女孩不算特別漂亮,眼睛一般,鼻子偏小,臉蛋太圓,短發在側麵削了三層,但是一身活潑的紅色連衣裙給她添上幾分可愛;身材當然不如紗綺,沒什麽突出的曲線,好在不臃腫。是我家小區門口花店老板的千金,安璿小姐。別以為我艾立堅是見一個愛一個的花花公子,安璿和我隻是不錯的普通朋友。“剛剛和紗綺分開?”

  我轉了個身背靠著橋欄杆,說:“不想留她過夜。”

  “假的吧,你們男生都虛偽。”安璿冷冷地扔下這句話。我愣了半天:“怎……怎麽講?”

  “你明明是想的吧。我又不是沒交過男朋友,我知道他怎麽想的。”

  她今年上大一,高考結束後和她的男朋友一起處了一個夏天。我到花店看花的時候常看見櫃台裏她和一個短短頭發的文靜大男孩站在一起,其它的事我不知道。不過看她這語氣好像那男孩想要和她有什麽進一步的關係來著。“我說他見到我就想這些累不累呀,我要是個美女也罷了,偏巧我又不是那麽漂亮。他的眼光看來出了點問題。”

  “得得,算我什麽也沒聽見。”我真不知她自言自語說什麽,還是走為上計。剛剛邁開腳步,又不得不轉回來囑咐安璿幾句。“聽好了,別想不開,無論發生什麽事都得活下去明白嗎?”

  “誰說我不想活啦?”安璿半嗔半怒地脫下涼鞋要打我,我隻得逃下橋去。看來這個世界沒那麽簡單。我想,或許我才是個異類?

  安璿那男朋友對她怎麽啦?我管這些幹什麽!不過好歹我也是個男人,憑我的直覺,他們的關係與我和紗綺絕對不同。也許那個男孩在安璿之外還可以和對別的女孩產生好感(是否交往不計),反而言之安璿也可以喜歡別的男生然而這些都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可是我們則不然,前幾天紗綺說她們學校數學係有個男生很出色,言語中滿是崇拜,而我卻半點醋沒吃;我說藤原紀香是個大美人,紗綺也沒表現出特別的緊張。(當然也許是因為她擁有亞洲人很少有的性感身材的緣故?她對自己的身材向來很自信)及至我瘋狂迷戀《Soul Calibur》中柴香華小姐的時候,她才揚言要苦練禦劍平四郎來奪回愛人。當然後來我們打了個3比3平手。就是這樣,我們好像都不會吃對方的醋,這也就是我為什麽懷疑我們之間是不是愛情的原因——彼此在對方心中都不是唯一的嘛。而且這種大美人和平常男人的組合通常一拍兩散啊。

  再度回頭望著天橋上的紅衣女孩,好像我們是處在兩個世界,也許和街上擦肩而過的其他行人,也不屬於同類吧。強烈的思憶在心頭纏繞不去,糾纏著我的腳踝使我寸步難行。我靠在路邊欄杆輕聲唱起了歌:

  當明月沉落到地平線的時候

  就想到要和你在月光下並肩行走

  你說你喜歡沐浴月華的清涼

  我說你是緩散月下的秋花

  就這樣望著月

  等待那七月初七的千古約定

  就這樣望著月

  傾聽那綿延久遠的太古回響

  前世的前世

  我們或許還在一起看月亮

  今生或是來日

  讓肩頭披上一片燦爛落花香

  這首歌的名字是叫《月下秋花》,是我閑來無事自己創作的東西。我不知道安璿什麽時候又來到我的身邊,隻聽她拉拉我的衣袖,怯生生地說:“阿堅……剛才那首歌……再唱一遍好嗎?”

  “為什麽?”

  “我喜歡。”

  “沒別的理由?”

  “沒了。”

  “璿兒很可愛呢!不過我可不能奪人所愛。你的男朋友還是愛你的。”

  “阿堅!我受不了他三番五次纏著我說他在什麽海豚或者海馬還是海白菜之類旅店找了間房子然後讓我過去住,我可受不了這麽折騰。我骨子裏畢竟還是個傳統女孩。和我約會怎麽樣,氣氣他。”

  我嚇了一大跳:“開玩笑吧?我和你約會?那紗綺怎麽辦?”我心說這種事怎麽會碰到我頭上!最近無論什麽都像三流電視台深夜檔播的四流電視劇一樣荒誕不經,居然還會碰上這種豔遇?我倒不是嫌安璿不好看——實際上她還挺招人喜歡——隻不過實在叫人猝不及防。想想我剛把女朋友送回家,連自己家門都沒進就去和別的女孩約會,那我成什麽人了!

  “這樣……不太好吧……怎麽對紗綺說呢?”

  安璿搖了搖頭:“她什麽時候都要把你鎖在身邊嗎?”

  “那倒不是。你不會和別的男孩子一起出去嗎?為什麽偏要是我啊。”

  “別人?沒心情。男人都是些笨蛋。”

  “我不笨。”我說。

  “你自己說的不算。”

  我知道這樣或許絕情,可是如果我要是和她約會了對紗綺就不公平。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龐,輕聲說:“回家再想這些吧,想和我約會的話,那得把紗綺帶上。”

  “嗯……好吧。”

  我又唱起那首歌來,安璿靜靜地靠著馬路欄杆聽著。恍惚間我發現她的眼裏泛著閃閃淚花。對於她來說可能還無法接受男友過分的熱情吧,我想,什麽時候也見識見識這個家夥。

  其實我還是願意和安璿一起出門的,不過不帶紗綺無論如何說不過去。這種心情沒有墜入愛河的人可能理解不了:和女孩子約會有什麽不好呢?又沒結婚,女朋友也不是醋壇子。我想說如果你嚐過吃著嘴裏的看著鍋裏的又被女朋友時刻盯梢那種別扭勁就明白了,我還想過得舒服點。安璿聽完歌就走掉了,看著夜風掀起她的裙擺,我又憶起那個晚上我和紗綺在校園裏的第一次擁抱。那時她穿著淺綠色的水手裙,紫紅的領結,可不是那個學校的製服。她的身體充滿依賴地壓著我的胸口,全身軟綿綿的。我的衣領被她的眼淚浸濕,害得我在那之後的好幾天都在回味。當時一種莫名的犯罪感灌在我心房和心室之間。我一直認為那個時候的純情是青年時代最寶貴的東西,朦朦朧朧的遮在時間的幕布後麵。當然幕布拉開的時刻也就是這種感情終結的時刻。很想就一直那樣抱著她,如果我能讓時間停止,就停在那一刻最好不過。我有些承受不住現在這種深情。算了,回家,做夢。

  回到家想起還沒吃晚飯,於是煮飯、燒菜。想做青椒肉絲,翻遍冰箱沒找到肉。這麽晚肉鋪早就關了,隻好拿蘑菇代替了。青椒肉絲,沒有肉還叫什麽青椒肉絲?窮的時候就可以。換言之,沒有女朋友的日子算什麽日子?單身漢就可以。安璿的男朋友是怎麽搞的?他難道不明白覆水難收?還沒到時候。

  勉強把自己喂飽,電話鈴響。不用猜,肯定是她。“紗綺,想和我約會?”

  “你怎麽知道?是安璿約的我,說把你也帶去。”

  “去哪兒,說吧,什麽時候?”

  “周六下午,Golden Pond。”

  這個Golden Pond是城市南郊的一個溫泉群,是旅遊度假的好去處。紗綺是很喜歡水的,我則一般。所以紗綺經常去遊泳的地方我雖然也去過,但始終沒什麽深刻的印象,也隻有這個有室內溫泉浴場的Golden Pond還感覺不錯。我喜歡紗綺穿泳裝的樣子,以她的身材來說無論是優雅保守的還是大膽性感的式樣都能穿得美不勝收。不過現在我的心思可沒多少。我隻想先好好睡一覺,最近奇怪的事太多了。

  我的枕頭底下壓著一張紗綺去年夏天在海濱浴場拍的照片,那時她穿的是帶著白色印花的湖藍色比基尼泳裝,雖然這樣裝扮在歐洲很常見,但是作為東方人來說要求的條件就太高。紗綺這麽好的條件才能穿出無盡風采來。“睡啦,晚安。”我對照片上的紗綺說。

  又要做夢了。迷茫中我想。

  但是沒有。

  次日是周五,我要上學,沒見到紗綺,平時鮮有見麵的時光又回來了。一天的功課下來搞得我頭昏腦脹。我一個人來到圖書館的三樓,桌上堆了很多書,我抽出一本書讀了起來。不為別的,隻為換換腦筋。書很枯燥,似乎是講什麽中國雲南少數民族的姓名規則。正在我讀到40來頁的時候,一個人拉過椅子坐在我身邊。“你好。”聲音輕輕的,十分優雅。我一扭頭,竟然看見上次花店的那個男孩。

  “一年級的,範天玲。”男孩抱著四五本書堆在桌上。

  “二年級艾立堅。”我說。“哪個玲?”

  “王字旁的。”

  “像是女孩子才用的字。不過配你挺合適。”他確實像女孩子一樣文靜靦腆。

  天玲微笑著:“我們好像見過?”

  我打量了他一下,發覺他比我印象中還要清瘦,一頭八九厘米長的短發,狹長的眉梢,墨黑的眼珠,修直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紫紅邊框的樹脂眼鏡,臉色白淨,是個百分之百的文靜少年。要是紗綺像他那樣倒也不錯,免得現在這樣讓我心神不寧的,那是她本能的一種不馴服,令我不能對她輕慢的不馴服。至於天玲,外表上看就是女孩子主動投懷送抱也不會有太激烈的舉動,那個想和安璿開房間的男人,就是他?我無法將二者合一。現在和他談女孩子的事,未免顯得我太輕浮。“喜歡花嗎?”我問。

  “非常喜歡。你在花店見過我對吧。”

  “你認出來了。”我把手裏的書合上,聽他說。他的聲音很優雅,像五月拂在楊柳枝頭的清風。確認他和安璿的關係很簡單,看其談到她的語氣如何就行。如果他局促不安的話,肯定心神不寧。我們的年齡也都不小了,不至於為女孩子太過緊張。

  “白玫瑰。”他說,“送給女朋友很不錯的。”

  我笑了一笑:“你也送給安璿了?不會從她家花店順的吧。”

  “我不是那種人。我活著確實很不起眼,我也沒什麽高尚的信仰。我隻想早點成家,早點有份安定的工作。我知道我不像那些天才,不聰明,而且也不知道怎樣變聰明。中學的時候班與班之間為了獎狀爭個沒完,那時候我就得出一切榮譽毫無意義的結論。榮譽隻會給人帶來傲慢與偏見,對我的吸引力還不如麻婆豆腐。而且我更不會投機取巧。”

  天玲的左手腕上掛著一條水晶珠鏈,從長袖襯衫的袖口露了一點出來。一個男人戴這種飾物有些令人摸不著頭腦。但是以前我似乎見過安璿也戴過這東西,難道這是她的?看來兩人的關係還沒有破裂的跡象。說實在的他絕對不招人討厭,身上有一種神秘縹緲的氣質,此人絕對是個隱者,連我也捉摸不透。我再看他手中拿的書:《北歐四國曆史》。“何苦看那麽難懂的書?”我問,“你好像不是學國際關係的。”

  “我學亞洲文學的,另外還學挪威語。”

  “到那裏留學嗎?”我用書敲打手心,此外想不出說什麽或者做什麽。不可思議的冥想頓時充溢了我的大腦,因為眼前這個人完全讓我無法相信安璿所說的話——完全沒有跡象表明他的輕浮,難道安璿騙我?那她為什麽要騙我呢?今天在這裏遇到範天玲難道不是偶然事件嗎?

  “還沒那麽大野心。”天玲撫弄一下頭發,“隻是喜歡那個地方,瑞典啊,挪威啊,大地含銀,陽光撒金,妖精舞蹈,極光閃耀,仙宮阿斯加德,神殿瓦爾哈拉,還有辛勤奔勞在雪原上的赫斯基犬——你能想象那是什麽樣的圖景麽。我就喜歡躺在北歐的森林邊緣,對著北鬥七星躺下來,向幸運女神祈禱,麵向冰封的巴倫支海唱幾首給她們的情歌,從星空中找到別的地方不能體會的浪漫。”

  我身旁坐著的儼然一位奧丁的使者,天才的詩人,他所描繪的一切,相信每個人的腦海裏都曾經浮現過。“還有金色的神龍和聖潔的獨角獸在春天的泉水邊嬉戲,舉著錘子的矮人建造著別致的小木屋,尖尖耳朵的精靈騎著銀光燦燦的飛馬掠過水晶森林。”那樣美妙的場景沒有神話中的仙靈怎麽能算完美,我們好像在創造一部傳奇的史詩——隻是沒有主角,也許主角就是我們自己,在仙境中將靈魂回歸本真。

  我把堆在桌上的書本,擺得方方正正好像砌馬奇諾防線的磚頭。“圖書館不是聊天的地方。魔術師從帽子裏變出的白兔,不希望跳到不相幹的人的衣領中去。”我說。

  “的確。”天玲推了一下眼鏡說,“外邊去聊。”

  秋天讓人覺得一切都是懶散的,風的聲音,雲的顏色,一股腦兒都湧進腦海裏來,衝淡了所有的煩惱。有很多可以交談的話題,一個接一個地跳出來。很快樂,好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快樂。天玲並非特別出色的男孩兒,他的女朋友亦非特別出色的少女,淹沒在人群中不會有人認出來。但是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快樂,偶爾,別人也能分享得到。

  我們談了格林童話、《尼伯龍人之歌》、拿破侖和我們都喜歡的挪威球星弗洛,他說隻有北歐才能出現滅殺羅馬裏奧如同兒戲的超級球員,對於這一點我沒能提出疑義,因為近幾年來兩次戰勝巴西隊的隻有挪威。“有生之年一定要到瑞典和挪威去走一趟,最好把安璿帶上,讓她也看看我一直向往的地方是什麽樣子。”其實挪威隊最近的戰績實在不佳,世界杯都不能出線,不過那些人高馬大的球星還是有相當水平的,北歐海盜還是海盜。

  我抱著灌滿神話的腦袋回到自己的鬥室,從窗外看到的北鬥七星模糊得像被扔進水裏。還給紗綺打電話嗎?我看今天就不必了,明天和兩個女孩一塊去GP,那時候有什麽話再說也不遲。躺在床上,覺得有點冷。回憶起那時紗綺躺在我身邊的樣子,可愛的睡臉差點預支了我的初吻,薄薄的粉色背心下麵豐滿欲出的胸部讓我這不太對女生感興趣的人也有點按捺不住。但是現在她不在身邊,我不由得想象著她一個人睡的樣子——一定和那天一樣可愛。月亮都有些困倦了,懶得全力反射太陽光,就讓她安靜的睡吧。

  懶散的月光撒下來,把我的鬥室包裹在金色絲線織成的繭裏,整個城市仿佛成了一個龐大的昆蟲幼蟲,等待漫長的七次蛻變,再迎著月華羽化飛升。紗綺冬天的時候說過她喜歡晚上伴隨著輕盈的圓舞曲洗月光浴,今天我也有機會嚐試一下。我輕聲哼著《月下秋花》,隱約感覺到月光如同母親的手一樣穿透繭殼直接撫慰我的內心。My Fantasy,月亮是個絕妙的女高音,凡夫俗子無法跟上她高亢的音調。我們隻能側耳傾聽她用美妙的歌聲將繭中的城市慢慢催化成一隻隻金光燦燦的月光蝶。有月亮的晴朗夜空真好,新生的彩蝶給我帶來無限的未知世界——幻想的世界。我從未想到沉靜下來後會是這般美妙的。

  今夜有夢,夢無止境,很抽象很神秘,如同範天玲給人的感覺。

  一覺醒來,日上三竿。我趕快給紗綺打電話約她和安璿出來。三個人是在Golden Pond門口見麵的,進進出出的人不是太多,可能人們還不太習慣秋天遊泳——雖然是在室內。有幾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進去,我一看就知道是混事的——最高尚的目的也不過是看泳裝美女而已,運動對這些暴發戶基本是絕緣的,所以這些脂肪堆積過多的家夥也與各種心腦血管疾病結下不解之緣,上帝沒有虧待任何人。“紗綺,小心點啊,危險分子。”我指指那幾個麵目雷同的肉山。

  “別以為我會怕。”紗綺很有自信的說,“我們進去吧。”說完徑直走進女更衣室去了。剩下我和安璿,我突然板著臉說:“你前天應該有的話講的不對。我昨天見到你男朋友了,絕對不像你告訴我的那樣好色。”

  安璿,應該算是個天真的女孩子;範天玲也明顯的是與我一樣的隱者。我突然意識到,安璿說的還是有可能的——我何嚐不是想過與紗綺共度良宵的。任何男人都會想的吧。“昨天是我一時賭氣。”安璿不得不吐露真相,“其實我也是個任性的女孩呢,天玲對我卻是很好,我生日的時候還送我白玫瑰。有時候我還真想就那麽和他一覺睡過去再也不醒了。”

  “好好,番茄,馬鈴薯,豆瓣醬——是不是比那些風花雪月更具有戲劇性?餓的時候就不會耍小性子發男朋友的牢騷了吧。如果你不想給天玲添麻煩的話,到更衣室換衣服行不?現在可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說。

  “番茄,馬鈴薯,豆瓣醬——?做什麽?”顯然我這信口胡說的詞把她弄迷糊了。也好,我可不想看到他們兩個因為我的原因鬧翻。如果範天玲會問起安璿這件事,我希望她把我當成一個配角——雖然是我答應的她的約會。

  直到現在我也不清楚紗綺究竟會不會遊泳,她從來不到深水區,通常隻是在淺水和岸邊玩。我也就不敢離她太遠。雖然她隻有20歲,身材可真夠好的,92cm的胸圍能讓所有正常的男人噴鼻血了。對於這件事我隻有攤攤手說她不願意束縛跟我有什麽關係。好在到現在為止,她的身邊還沒有什麽無聊的騷擾者。穿著泳裝的她往往成為人們注目的焦點,我倒也沒感覺什麽不適(偽證明:我們之間嚴格來說不是愛情,不存在獨占欲)。也許是在室內的緣故,紗綺穿的是深藍色的一件式低領泳裝,領口鑲著透明花邊,不像海邊那件比基尼那麽性感。

  “也好,避免那些眼睛不安分的人占便宜。”我想。雖然這樣還是忍不住去看她那修長潔白的雙腿。

  “紗綺姐怎麽不去拍電影啊,那麽好的條件。”安璿搭著紗綺的肩,但是她沒有紗綺高,得稍微踮著腳。她的泳裝是藕荷色帶白色鑲邊的兩件運動式,式樣十分簡潔,她的身材雖然不豐滿但也很健康,可是不太引人遐想。

  紗綺彎下腰捧起水把身體打濕,然後慢慢走到水深大約1.3米的地方,放鬆身體讓自己浮在水麵上。原來她的水性是很嫻熟的,但是以前她從來沒有展示過。這一次跟以前唯一的不同就是安璿跟在身邊。“我沒有表演的天分啊,總不能讓我去拍AV。”她說。

  真的!要是她拍了AV那還了得!我再怎麽大度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友被其他不相幹的男人看得一清二楚。“別,千萬別。那樣你不是要把我陷入兩難境地。”我遊到她身邊。“好啦,不會的。”我的不安從來都是沒有來由的,總覺得兩人之間隔著點什麽東西,一旦突如其來的變故將兩人分開的話,想要重新組合到一起就要費上多幾倍的力氣。

  不要分開才好,不管發生什麽。我想。

  “我遊得還可以。”紗綺說,“你看比你怎麽樣?”

  “我也就是淹不死而已。想不到紗綺遊得這麽好的。”我說。

  紗綺浮在水麵上仰望遊泳館的穹頂,悠悠地說:“天空……星星……能反射我心情的鏡子……”

  她似乎在想些什麽,那些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的秘密,也許就蘊藏在她現在所凝視的無限的星空中——她的想象力可以把整個乞力馬紮羅山的雪全都變成荷塘的月色。那些星星,不過是遊泳館房頂鑲嵌的燈泡而已。“山……沉重的山……水……令人舒服的東西……我是誰?”她的天藍色秀發,還有沉靜的表情,如同綾波女神的著名獨白一樣,給我冥想,給我幻景。腦海裏就像有個貯存幻想的容器,被形同虛設的封印鎖著,但是任何輕微的幻想都可以衝破封印成為我大腦思維的一部分。

  在這個時候,周圍的一切都像是靜止了,哪怕是紗綺早就被那幾個不良中年盯上了,那些對我來說都不算什麽——他們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一個陌生少女動手動腳嗎?但是旋即我就感覺到,在這裏發任何的感慨都是不合適的,要想尋找幻想,家裏的浴室都比這裏合適。

  “紗綺,比一比如何?”我拉著她的胳膊。

  “比什麽?”

  “50米往返怎麽樣?”

  這個池子的旁邊是訓練用池,有泳道的,不過平時由於不經常有隊伍來訓練,所以也對一般顧客開放。因為泳道的限製,沒什麽人。“安璿,你數三下就開始。”

  我和紗綺正準備入水。“一,二……”安璿大聲數道,“三……”“慢!”紗綺突然打個手勢把安璿製止了。而我反應不及“咚”的一聲墜入水中。“怎麽回事?”

  “不比了。”紗綺把我從水裏拉上來,抱著我的腰。她個子不矮,抱著我的時候兩人的臉頰可以貼在一起。我在她耳邊輕聲問:“怎麽不比了?”

  “因為我肯定會輸給你的。”

  “沒比怎麽知道?你遊得那麽好,不見得輸吧。”我輕輕咬著她的耳垂。

  一種難以名狀的快感從肌體接觸的地方擴散開來,紗綺的身體分明在輕輕顫抖。“我……我根本不能和你比……”

  “與你在一起的時候,你讓我無法有任何勇氣向你挑戰……我隻想作為你的女朋友,而無論如何不想作為你的對手……我根本沒有鬥誌。阿堅,放過我吧,我恨自己的軟弱。”紗綺完全不在意周圍人的眼光,甚至不顧我的臉已經紅熱得能烤麵包了。

  她這樣的任性,如果我可以改變她的某些性格的話,我就要讓她變得再堅強一些,不要總是在別人麵前對我撒嬌。——但是隻有我們兩人的時候除外。這種想法實在很自私,還是不要再想它了。或許她並不是軟弱,而是積存以久的鬱悶心情在一瞬間的發泄罷了。我輕輕撫摸她裸露的肩背,把她的臉按在我的肩膀上。安璿在一旁出神地看著我們。

  “真搞不懂你,明明什麽都沒做怎麽就讓紗綺姐哭著撲到你懷裏了?”回家的路上安璿問,“好像我們來這裏約會就是為了氣氣範天玲吧。”

  “誰知道,或許他根本對這些沒有察覺。也可以說他是個相當遲鈍的人。我去哪裏他基本上不會問的。這個家夥從來沒有把我的去向放在腦子裏,一天到晚就知道搞他的什麽北歐旅遊計劃。要我說除非尼亞加拉瀑布灌到羅布泊,否則他什麽地方都去不成!”安璿攤開手做無奈狀,“就不會對我來點實際的?”

  “他要帶你上旅館開房間你又不願意。”我說。

  “你願意。”安璿打我。我向旁邊一閃。

  “這路麵不平,要摔傷的。”紗綺輕輕扶住我,“究竟有什麽可鬧的,阿堅你也不還是個大孩子。”

  “就算我是個大孩子,但是沒有玩具,算什麽呢?不過還是個管不住自己的頑皮鬼,總是被那些自詡領悟人生真諦的大人數落——紗綺,你比我小5個月對不對?”

  “對啊,你是12月5號,我是4月14號,差不多5個月。怎麽?”

  “現在我看就像比我大五歲還多。你的身材像個少女嗎?”

  紗綺柳眉一挑,說:“什麽時候又挑開我的不是了,和你有什麽關係。你要是再提這樣無聊的問題我就再也不理你。安璿,我們走。”說完拉上安璿三步並做兩步向前趕去了。我並不想追,依舊慢悠悠地走著。“——別迷路啊——”

  “你走你的吧!”這個聲音是從很遠處扔過來的。

  這夜的星空格外令人不爽。明天周日,準備睡個懶覺。整個夜空被幽暗的薄雲遮蔽得像魔鬼的城池,再有個青麵獠牙的石像就更對味了,星星和月亮都好像怕了這凝重的死霧,膽怯的躲在雲層後麵不敢綻放絢爛的翅翼。紗綺……會不會怕呢?

  我將頭鑽進被單裏。想象紗綺睡在我身邊的樣子,自言自語:

  “抱著我好嗎?”

  “為什麽?”

  “我覺得好冷……”

  “那,來我懷裏。”

  “太好了,阿堅……我好喜歡你啊……”

  “我也喜歡你啊,紗綺……”

  我們的關係走到這個地步,擁抱和親吻都很正常了。所以對最後的防線會格外小心謹慎。這是很普遍的現象,除了那些把女人當玩物的紈絝子弟,每個人都會顯出保守來的。但是在一個人的夜裏,我也十分希望身邊能多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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