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雙雄：克虜伯和拜茨

2.克虜伯們

　　在德國所有的工業朝代中，克虜伯是執政時間最長的。

　　克虜伯家族連續五代擔任公司最高領導，沒有第二個德國家族打破過這個紀錄。

　　曆史有記載的第一個克虜伯叫阿恩特。當他想在埃森開店時，埃森的城市商業協會接納了他。據記載，他出生在萊茵蘭，為了他的信念，他離開了家鄉，於1587年來到埃森。30年戰爭把他的晦氣都衝掉了。阿恩特克虜伯一定是一個既有遠見又很樂觀的人。他到埃森不久，那裏就發生了瘟疫，他乘亂低價買了份地產，瘟疫過去後，他發了財。他做的是日常用品的生意，生意做得很紅火，他也是第一個出售武器的克虜伯，而且他向戰爭各方都提供武器，戰爭各方在持續30年的宗教戰爭中都大傷元氣。阿恩特克虜伯成了埃森一個富有的市民朝代的開山鼻祖。他是個嚴格的新教徒，他把生意上的成功看成是符合上帝意願的美德。特別是，如果這成功是建立在艱苦的勞動和理智地利用機會的基礎上。

　　阿恩特克虜伯之後有六代克虜伯過去了。克虜伯一家在埃森越來越富有，越來越有權勢，生意做得很好，他們也參與地方政治，偶而也卷進一場確鑿的城市醜聞。我們所感興趣的是第七代克虜伯，就是生於1787年的公司締造者弗裏得裏希克虜伯。

　　弗裏得裏希克虜伯並不是白手起家的。他是一個富有的倍受寵愛的財產繼承人，那筆財產在當時也是相當可觀的。他的祖母阿瑪利亞克虜伯，未嫁之前姓阿舍費爾德，是極會做生意的人。因為她知道，年輕的弗裏得裏希將來要繼承所有的遺產，於是她就決定，及時讓他參與經營。她廉價收購了一個破產的“祝福冶煉廠”，交給她的孫子經營，從而使他的孫子步人了重工業界。但這是弗裏得裏希經曆的第一次失敗，他經營不善。阿瑪利亞不得不又把那冶煉廠賣掉。她也真能幹，竟然還找到了一個買主出的價錢比她當時買這廠子花的錢要高幾倍。

　　弗裏得裏希的第二次嚐試是做一個商人，也失敗了。

　　當他終於學會在拿破侖的大陸封鎖線上掙錢時，為時已晚。

　　有大錢可賺的走私買賣已經結束了，他不得不把他的投資折舊。

　　弗裏得裏希的第三次即最後一次嚐試建立在他堅定的信念上，那就是研究並銷售“鑄鋼的秘密”。盡管一開始他遇到許多困難，起步階段費用很高，他還是成功地建立了一個鑄鋼廠。1817年，普魯士國王的硬幣發行局為他的鋼授以優質證書。盡管如此，他沒有賺到錢。由於他的工廠財政狀況極其惡劣，他不得不使用劣質的原材料。他的鋼材質量下降，生意越來越差。最後，他為揭開“鑄鋼的秘密”花了20多萬塔勒。這相當於今天的800萬馬克。他失去了他的錢，他的聲譽，最後還搭上了他的一條命。但他的這一嚐試也使他永垂不朽。因為，盡管人們現在早已忘記了他的一項項遠大計劃，而隻記得他在商業上的失敗，但是他，的公司的種子還是留了下來，他於1811年創立的公司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弗裏得裏希克虜伯公司。

　　1826年，弗裏得裏希克虜伯去世時，他年僅14歲的兒子阿爾弗雷德繼承了一萬塔勒(約合40萬馬克)的債務，和一個有4名工人韻工廠。這個工廠生產工具和壓印衝頭，但它不足以養活他們全家。阿爾弗雷德的母親特蕾澤，原來嫁的是埃森一個富有而稱心如意的年輕人，如今成了一個窮寡婦。她不得不把房子賣掉，舉家遷到廠區一個狹小的工人住房裏。她的女兒被送到法蘭克福去工作，兒子寄居到了一個親戚家裏，家裏少了兩張吃飯的嘴。但她從來沒有叫過苦。在隨後的幾年中，她和長子阿爾弗雷德一起艱難度日，辛勤操持家業。直到1834年，他們過了8年困苦交加的生活以後，機會來了，而且阿爾弗雷德抓住了這個機會。

　　德意誌關稅貿易聯盟的建立，幫助許多德國企業擺脫了困境，克虜伯也在其中。阿爾弗雷德將工廠交給他的兩個弟弟照管，他自己則去了英國，在那裏他更加完善了自己在生產一流鑄鋼方麵的知識。他決定，隻采用一級原材料，並在鑄鋼過程中嚴格管理。

　　阿爾弗雷德本來就極為認真，現在他慢慢變成了一個狂熱的完美主義者，他要求他的工廠生產出來的產品必須無懈可擊，他的鋼材現在真的是一流的了，而且他也成了一個精明的生意人。當他的第二次大好機會到來時，他付清了他弟弟應得的一筆錢，終於實現了夙願，成了工廠唯一的主人。1848年，法國國王被推翻，德意誌發生了革命，而普魯士的勢力迅速崛起，成了德意誌的領導力量，克虜伯也隨之繁榮起來。統一的德國要進行基礎設施的建設，基建所必需的鐵軌和無縫鋼管則由克虜伯提供。在克虜伯公司的鼎盛時期，每天要生產兩萬米鐵路鋼軌，即20公裏的鐵軌。

　　其中很大一部分鐵軌銷往美國，美國在南北戰爭結束以後也在擴建自己的鐵路網。

　　阿爾弗雷德。克虜伯稱這些產品為“和平工具”。除此之外，他也開發並生產了“戰爭工具”。鑒於他生產的大炮質量很好，柏林的一家報紙稱阿爾弗雷德為“大炮國王”，這個稱呼阿爾弗雷德非常喜歡。現在他40歲了，他是歐洲大陸最大的一個鑄鋼生產商，他取得了許多成就。

　　阿爾弗雷德不僅以一位優質鋼材生產商而聞名，他還作為一位社會福利改革家載人史冊，這一點許多人都有所保留。因為，他給工人做多少事，他就要求工人為他也做多少事，特別是，他要求他的工人要完全獻身於公司。他的福利公司是現代福利意識與古老的族長製的結合。盡管如此，在德國工業企業家中，阿爾弗雷德仍然是第一個認識到，提高工人素質、解決工人的衣食住行及生老病死等後顧之憂有重要意義。早在1836年，他就建立了職工的工廠保險基金和職工死亡保險。幾十年以後，德意誌帝國首相俾斯麥就借鑒該保險的規章，製定頒布了德國第一個社會保險法。他還建造了工人住宅區，在住宅區內建有遊藝場所和草地，他將一個日用品商店買了下來，以保護克虜伯人不受不法商人哄抬物價的損害，他還設立了一家工廠醫院。

　　他本來是可以很幸福的，可是他沒有這個能力。他對任何人都有一種病態的不信任，他對公司前景的憂慮不斷加劇，他的內心倍受煎熬，他變得越來越古怪，越來越抑鬱寡歡。他與美麗的貝塔的婚姻也破裂了，這次婚姻給他帶來了他唯一的兒子弗裏得裏希阿爾弗雷德。他與兒子的關係也一直很緊張。到後來，他的妻子和兒子都不願意再在埃森生活。，所以，隻剩下阿爾弗雷德一個人生活在他親自設計建造的豪華住宅裏，即威拉山莊，他變得更加疑神疑鬼，更加離奇。他越來越深地把自己埋進山莊裏，而他書寫所用的紙張也越來越多。他給他的兒子寫信，給代替他管理公司的代理人寫信，給他的客人們和他的仆人們寫信。

　　現在，他與外界的聯係隻通過文字維係著。他給後代留下了3萬多張紙條和筆記，它們如今都存在克虜伯檔案裏，期待著有人會來拜讀。

　　1887年，阿爾弗雷德克虜伯，這位怕見人的百萬富翁，在他自己所選擇的孤獨寂寞中去世，臨終時隻有一位仆人陪在他的身邊，享年75歲。有一則訃告是這樣寫的：“就像他自己曾經說過的那樣，就像克虜伯人後來經常引用的那句話：他所祈禱的就是工作。他的祈禱得到了回報。他如願以償，在他那個時代裏，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比他生產出更多更好的鋼。”他成功地彌補了他一事無成的父親為克虜伯朝代所造成的損失。弗裏得裏希克虜伯公司就是證明。

　　阿爾弗雷德去世時，他與貝塔唯一的兒子弗裏得裏希阿爾弗雷德，即弗裏茨，已經33歲了。弗裏茨還是小男孩時，生活在陰暗的威拉山莊，他在神經質的父親的獨裁專製下長大，目睹母親不幸福的生活。當時人們尚不知道弗洛伊德的理論，因此，阿爾弗雷德不明白，為什麽他的兒子發育得不正常。他經常生病，總是很溫順、聽話，總是盡量躲著他父親。為了躲避他的父親，他時不時地發風濕性高燒。

　　弗裏茨沒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機會，父親不允許他去學習自然科學，“你把科學交給那些雇員去學吧，我們花錢就是讓他們這樣做的”。他的父親這樣解釋他拒絕的理由。

　　弗裏茨二十五六歲的時候，他的日子稍微好過了一些他跟他父親講，他要與瑪格裏特馮恩德結婚。在長達8年的時間裏，阿爾弗雷德一直不應允他的婚事，他拒絕一個來自貴族家庭的兒媳婦。弗裏茨和他的瑪格裏特隻好耐心地等待，默默地忍受著。在這個族長臨終前不久，他們倆終於可以結婚了。但阿爾弗雷德這個老頭子，對女人非常憎恨，他一直都無法從妻子離他而去的痛苦中解脫出來，以至於到死都沒有與瑪格裏特講過一句話。瑪格裏特和弗裏茨住在威拉山莊一間小屋子裏，恭恭順順地忍受著這一切。

　　他們生下兩個女兒，貝塔和巴巴拉。即便如此，家中的氣氛仍然沒有改善。阿爾弗雷德對他的兒子和兒媳婦非常生氣，因為他們倆沒有為他們家生下一個男性後代。瑪格裏特和弗裏茨對此也耐心地忍受著，沒有反抗。

　　許多人認為，弗裏茨的忍耐性是他的弱點。但等他的父親一死，弗裏茨就向所有持這一觀點的人證明，他們的判斷是何等的錯誤。公司的代理人們本來以為他很軟弱，他們從此可以擁有更大的權力，但弗裏茨鎮壓了他們的亂政企圖，製服了他們，掌握了公司的主權。弗裏茨任命他們為公司的經理。這是他做的一次讓步，而且成了唯一的一次讓步。在弗裏茨的領導下，克虜伯公司繼續發展，不斷取得新的成果。弗裏茨把公司的規模擴大了兩倍，公司利潤也成倍增長。用當時的人評論克虜伯公司的話來講，克虜伯公司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後來的史學家往往低估弗裏茨對克虜伯公司發展的作用。在他執政期問，公司沒有經曆大的危機。公司隻是在繼續向前發展。這個有著知識分子的嗅覺、蓄著大髯須、胖乎乎的人，也不像他父親那樣怪僻，他更惹人注意的地方在於，對他那個時代來說，他外表上看來很合時宜。

　　在弗裏茨統治下，克虜伯發明了著名的“克虜伯鋼”，這種鋼由於無比堅硬，適合於建造坦克，而聲名遠揚。是弗裏茨，開始在萊茵浩森建造了歐洲最大的煉鋼廠；也是弗裏茨，收購了馬格德堡的格魯森工廠。同時，他繼續發展克虜伯公司在福利方麵的傳統，他建立了100萬馬克的基金，以幫助他的工人，使他們在疾病和困難情況下不必舉債度日。

　　他為克虜伯人建造了養老院和療養院，他還支持克虜伯人的體育俱樂部、劃船俱樂部及合唱團。

　　弗裏茨非常懂得如何搞公關。他讓一部分經理在公司裏留守，他自己則遍訪世界上的大人物：德國皇帝、比利時國王、撒克森國王、羅馬尼亞國王和土耳其蘇丹。當然，兩個統治者在進行這種禮節性訪問時，雙方不會談論做生意之類的世俗事物。生意是單獨進行的。弗裏茨也小心翼翼地參與了政治，但沒有什麽成績。他對克虜伯公司最大的政治貢獻是，他與年輕的威廉二世皇帝之間建立了私人友誼。這兩個年輕的繼承人是在同一年繼承了遺產，並且兩個人的崛起也同步進行，這可能是巧合。威廉二世的軍備政策使得克虜伯公司迎來了其發展史上的鼎盛時期，直到弗裏茨去世，德國皇帝對他的朋友一直都很照顧。

　　令人苦惱的是，這一點對弗裏茨或者說是對他的女繼承人是必要的。因為弗裏茨的死是一個醜聞的一部分，這個“克虜伯醜聞”動搖了威廉時期的市民社會。弗裏茨過著雙重生活。在威拉山莊，他過著沒有歡樂、盡著義務的生活，除此之外，他還過著另一種生活，在意大利美麗的卡普裏島上，他過著歡樂的生活。弗裏茨在那個島上建有一座別墅，別墅座落在一個岩洞上麵，沒有人知道，在那個浪漫的別墅裏發生了什麽。但有一點很清楚，經常有年輕的男人在那個別墅裏進進出出，這在意大利根本不算什麽。而在德意誌帝國卻不然。對這件炙手可熱的故事進行報道的，恰恰是社會民主黨的“前進”報，題目叫做“克虜伯在卡普裏”，這個故事令瑪格裏特非常震驚，導致弗裏茨和瑪格裏特之間發生了最嚴重的矛盾。報紙指控弗裏茨是同性戀者，文章發表後沒幾天，弗裏德裏希阿爾弗雷德克虜伯就死了。直到今天還在流傳著這個流言，說他是自殺的。皇帝本人挽救了克虜伯這個姓氏的聲譽。皇帝閣下親自護送弗裏茨克虜伯的靈柩，陪伴他走過了世間最後一段路。弗裏茨的遺霜和兩個女兒對此萬分感激。所有的流言必須消失。三個女人又可以把頭高昂起來了，她們永遠都不會忘記皇帝對她們的恩賜。

　　當貝塔克虜伯繼承“德意誌帝國的兵工廠”的時候，她才16歲。在她未成年前，她的母親瑪格裏特代管公司，貝塔被緊急送到巴登一巴登，到那裏一所著名的學校去讀書。

　　在那裏她可以避開那些影射，因為這期間新聞界仍在不斷地報道她的父親，除此之外，她還可以學到少許知識，這些知識是威廉時代的德國允許婦女學習的：對一個大家業的管理知識、會話、一點英語和法語及水彩畫。

　　由於克虜伯公司有很好的管理機製，而弗裏茨克虜伯也因循了阿爾弗雷德的思想，立了一份理智的遺囑，在瑪格裏特的掌管下，克虜伯得以繼續繁榮。她對男人們的生意一竅不通，她所做的，是一些適合她這樣身份和地位的女士做的事情：她做善事。她為婦女和女孩子設立了家政學校，為貧困家庭捐贈了300萬馬克，並設立了疾病護理處。她去看望那些生病的人和老人，由此她也得到了大家的讚譽。

　　大家都很喜歡她，在克虜伯迷的心目中，她被稱做“博愛的天使”。

　　不論是瑪格裏特，還是皇帝，他們都沒有忘記，對公司至關重要的是，他們要為女繼承人貝塔克虜伯尋找一個合適的、對公司大有裨益的丈夫。也就是說，皇帝本人也介入了貝塔克虜伯的婚事。貝塔克虜伯結束她的學業後，在不到3個月的時間裏，她認識並愛上了古斯塔夫馮伯倫和哈爾巴赫專員。威廉二世還參加了兩人在威拉山莊舉行的婚禮，他給新郎和他將來的遺產一個特許，從此可以姓克虜伯。馮伯倫和哈爾巴赫，這個特許對克虜伯公司的未來非常重要。

　　古斯塔夫馮伯倫非常清楚，他的婚姻給他自己帶來的責任，遠遠重於他的生命和他全家的生活。盡管他沒有克虜伯的血統，他隻是選定的克虜伯人，但他比任何克虜伯人更克虜伯。可是，這的確是曆史的悲劇：當德國最黑暗的時代--第三帝國開始時，掌管克虜伯公司的恰恰是古斯塔夫馮伯倫，這位名譽克虜伯人，妻子財產的管理人，克虜伯價值觀和傳統的代理人，克虜伯精神的維護者和保護者。這個公司有著令他萬分敬重的曆史，但沒有留給他一點做準備的機會，使他可以應付後來那樣的時代。所以他也必然在此漕到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