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冰瑩
母親逝世之後,我很悲傷地離開了父親,到南嶽衡山去休養我這多病的身體,同時療養這顆受創的心;沒想到“七七”的炮火,蔓延到了全中國每一個角落,我再也不能在半山亭安居下去了,我需要立刻到前線去加入抗戰的隊伍。
正在準備下山的時候,突然接到由大哥打來的電報:“父病重,速歸!”
天,你對待我,為什麽要這樣殘酷呢!死神剛帶走了母親,她的墳墓還沒有幹,難道你又要來摧殘我父親的生命嗎?我擦幹了眼淚,立刻下山,連換洗衣服也來不及帶一件,就那麽匆匆地將五天路程縮短為三天趕到了家。
還算幸福,一踏進房門,我就看到父親由痛苦中發出的微笑了。可怕的痢疾,使他消瘦了許多,已經一個多星期不吃東西了,但精神還能勉強支持。可憐的父親,為著紅白痢的侵害,他整日整夜不住地呻吟。我痛苦極了,生怕他有生命的危險,我那時連眼淚都不敢在父親麵前流,隻好偷偷地飲泣,半夜裏悄悄地爬起來,跪在母親的遺像前祈禱。
總算萬幸,父親的性命終於得救了,不過病並沒有完全好。這時抗戰的空氣,愈來愈緊張了,報紙上每天都用整個的篇幅,刊載著那些使人興奮的消息。
說句有罪的話,我已經忘記了父親的病,隻注意著報紙上的消息;好在父親是最關心國事的,他聽到我軍在奮勇抗敵,非常高興。我實在再也不能忍耐了,我不能忘記日本軍閥給與我的痛苦和侮辱;更不能忘記日本軍閥給與我們全中國的奇恥大辱!我要赴前方,哪怕弄不到槍,我用菜刀也要砍死幾個日本鬼才甘心。那時我的熱血沸騰到了極點,我認為這是個幹載難逢的機會,把父親的病和國家的危難比較一下,我覺得後者是重要多了,我不能為了父親而犧牲我的報國工作。在理智和感情的交戰之下,終於理智戰勝了感情,我忍心地離開了呻吟在病床上的父親,含著淚的微笑,踏上了征程。
還記得當我動身的那天清晨,父親突然用留戀的眼光望著我說:
“昨夜我又發熱了,而且連瀉三次,為了怕驚醒你,我都沒有叫你;孩子,我看你還是過兩天再動身吧。”
“不要緊,爸爸!你老人家的病,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家裏有大哥大嫂和三嫂、侄女們侍候,我可以放心。我這次是去長沙取行李,最多十天就回來。”
為了忠孝不能兩全,我隻好用取行李來騙取父親的信任,我是多麽痛心嗬!誰知從此永遠見不到親愛的父親了!(為了在前方工作,我一連六年沒有回家,父親是在1942年的秋天逝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