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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退步原來是向前

  春和醫院,重症看護室的過道裏沉沉寂寂的,再柔和的燈光投射到這又深又窄的走廊上,都回蕩著陰森的氣息。

  偵緝隊的隊員們,踩著幽暗的水泥地,裹挾著殺氣,跟著李沁紅大跨步地走來。他們藏在衣袂下的手槍,在陰冷的風底肆意招搖。

  很快,他們來到了“楊慕次”的病床前,不過,“楊慕次”的病勢好像並沒有很大的改善,相反,夏躍春等醫生、護士正借助醫療儀器,準備替他吸痰。

  李沁紅和高磊凝神斂氣地站在了醫生的背後,夏躍春和護士們一律戴著白色口罩、穿著白色大褂、套著白色醫用指套,全神貫注地工作,沒提防,夏躍春退步時踩了李沁紅的腳。

  “對不起。”夏躍春偶然一回頭,看見了李沁紅等人,他皺了皺眉頭,很不歡迎的神態,埋怨說:“你們怎麽進來的?這裏是重症看護室,病人身體很虛弱,容易感染病菌……”

  “我想,我來的時候,已經跟您打過招呼了。而且,我也很尊重您這位醫學博士的意見,耐心地又等了兩天,我已經讓步了。”

  “您搞錯了,您不是對我讓步,您的讓步跟我一樣,同樣是出於對病人的關愛。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楊先生,應該是您的下屬,而不是您的犯人。”

  “夏醫生。”李沁紅很難得地對夏躍春露出一絲微笑,“我們不會耽誤您很多時間,我們隻需要跟楊先生講幾句話……”

  “幾句?”夏躍春咬住她的話。

  “三句。”李沁紅肯定地說,“就三句。”“然後呢?”

  “然後啊?”李沁紅目不轉睛地盯著夏躍春的眼睛,“看他的表現了。如果他的回答令我滿意,我立即就走。如果他的回答不能令我滿意……”李沁紅的目光惡毒地停留在“楊慕次”的臉上,她在尋找謎底。盡管“楊慕次”呼吸很急促,臉色很難看,但是,李沁紅仍然敏銳地感覺到,病人在有意無意之間,刻意回避她那咄咄逼人的凶光。她笑了,她認為,“楊慕次”自認末日將臨、困獸猶鬥。“那麽,也許我會替楊副官重新找一個適合他住的醫院。”

  此刻,重症看護室的電話鈴聲響了,整個看護室裏的人都為之一震。“高隊長,讓他聽電話。”李沁紅命令道。高磊接起電話,簡要說了幾句:“我是,對。你聽仔細了,他馬上和你通話。”緊接著,高磊很不忍心地走近“楊慕次”說:“兄弟,對不起啊。處座的意思……你也懂得,出了這麽大的事,每個人都得過篩子。”“楊慕次”的眼睛沒有光澤,他遲疑了片刻,艱難地點頭,伸出右手來……他的手背紅腥腥的一片,夏躍春急步上前,用早已準備好的棉紗布裹住他的手背和手心。“喂。”“楊慕次”的喉嚨幹澀,但吐字依舊清晰。“我找李沁紅組長。”電話那邊的聲音很悶,顯然,對方的聲音進行了偽裝。“她在,您要她聽電話嗎?”“楊慕次”回答的時候,刻意看了李沁紅一眼,這一眼,鎮定地反而令李沁紅有些不自在了。“熊處長呢?他也在嗎?”電話那邊繼續問。“他不在。”“楊慕次”說話的同時,及時有效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請您務必轉告他們一句話,戈登路恒吉裏1141號。”“好的,戈登路恒吉裏1141號。”“楊慕次”神色自若地重複了一句,然後將電話遞給高磊。高磊正要接電話,被李沁紅搶先拿去。李沁紅的手在接觸“楊慕次”手的瞬間,她感覺到“阿次”指尖冰涼,涼得令她猶如過電般閃驚了一下。

  “怎麽樣?”李沁紅問。“報告組長,可以確定不是他。”“哦?”李沁紅的眼神開始遊移不定地掃蕩其他手下了,“你這麽肯定?”“是,絕對是兩個人。我對聲音非常敏感,不會錯的,不是他。”就在李沁紅說話間,“楊慕次”的喉嚨裏發出很難受的聲音。夏躍春趁機把高磊、李沁紅等人隔開,“到隔壁診療室去。”“等一下。”李沁紅製止,“為什麽急著走?”她質問夏醫生。“因為這裏是看護室,而不是什麽診療室,我的治療儀器全在隔壁。

  為了他能接你們這個該死的電話,我把病人像皮球一樣踢來踢去,現在電話已經接了,我希望他立即回到診室繼續治療。你是否願意看到他因肺部感染,或是劇烈咳嗽造成他的胸骨再斷一次?”夏躍春雖然戴著口罩,仍然可以使房間裏的人感覺到醫生的憤怒。

  “好吧,醫生,我尊重您的建議。”李沁紅表麵妥協地說,她看著病床從自己眼前推過,“楊慕次”似乎因痰而堵,完全喪失了講話能力。緊接著,她聽見隔壁房間重重的關門聲。

  “怎麽辦?”高磊問。“把電話接到診療室,我要再試一次。”李沁紅麵無表情地說。“再聽一次?”高磊愕然。“執行命令。”李沁紅厲聲道。

  診療室裏,燈光明亮。

  楊慕次雙眼朦朧地望著天花板上令人炫目的掛燈。今天的“春和醫院”仿佛是一個不設幕的舞台,暗景的轉換,燈光的布控,全在楊慕初的掌控之中,井然有序地進行。

  他看見了李沁紅的臉,陰晴不定。

  他看見高磊的臉,堆著歉意地笑。

  醫用器械不斷的碰撞聲,令李沁紅聽來很不舒服。不到一刻鍾,高磊的手下已經把電話接到了診療室。

  “怎麽樣?楊副官,我們再聽一次。”“如果,您不信任我……”阿次費力地說,“您叫他來,當麵對質。”“你知道他不能來。”李沁紅說,“再聽一次,就可以完全排除你的……嫌疑。我想,這也是你所希望的。”阿次無語。李沁紅撥通了電話,說:“再聽一次。”她主動地把電話遞到阿次冰涼的手上。楊慕次接過電話:“喂。”“我找李沁紅組長。”電話那邊的聲音很脆。“你不是剛才跟我通話的人。”阿次平靜地說。“你的聲音好像也在變。”“人的聲線很難改變,不過,人的記憶多多少少會有誤區。”“你不覺得,你不應該跟我說這麽多的話。”“我心懷坦蕩。”“知道為什麽要你接這個電話?”“不知道。”阿次喘起來。“好了,夠了。”夏躍春發怒聲道,“夠了。”李沁紅從阿次手中接過電話,問:“怎麽樣?”“……無法確定。”“什麽?”李沁紅大聲嚷嚷起來。“可能……我自己的聽覺記憶有些混亂,或許是我太緊張……有點像。”“剛才你斬釘截鐵地告訴我,不是。現在你小心翼翼地說,有點像?

  我問的是答案!到底是?還是不是?”“我……不能確定。”“混蛋!”李沁紅狠狠地摜下話筒。

  “我來告訴你答案。”夏躍春摘下口罩,說:“雖然我不明白你們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所謂分辨人的聲音,是靠人的聽覺記憶來完成的。聽覺記憶雖然沒有情緒記憶那樣深刻,但是第一次所刻意記住的聲音,應該是很強烈的。但是這種記憶屬於聽覺線索,而不是視覺線索。也就是說,記憶中的主觀因素往往會破壞整個認知的過程。就像你們一進門,就認定了病床上躺的是楊慕次先生。你們不會去苛求他的聲音,因為視覺線索給了你們一個明確的答案。中國人有句古話說得好: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如果你們對楊先生有什麽疑問,可以請那位朋友親自過來,彼此見見,也許很快就會得出最正確的結論。”

  李沁紅是屬於多疑的,苛刻的人。不過,對夏醫生的說法,她還是比較認可的,畢竟夏躍春是英國留學生、醫學博士。可是,她偏偏有些信不過眼前這個躺在病床上,有氣無力的人。“還能講話嗎?”她有些虛偽地低聲安撫著楊慕次。“能。”阿次很配合。“不能!”夏躍春倔強地高舉左手,“我反對!”楊慕次示意醫生情緒不宜過激。“她是我長官。”阿次說,“您說……”“現在的情形顯然比剛才好多了。”李沁紅說,“我想問你幾個小問題。我們在拉網行動前,你是否單獨返回過熊處長的辦公室?”“是。”阿次回答地異常幹脆。“那麽,你出入熊處長辦公室的時候,是否聽到電話鈴聲響?”“是。”阿次麵不改色地說。所有特務的目光都因這一個“是”字,鎖定在阿次身上。空氣霎時凝固般安靜。“你有沒有接聽電話?”“沒有。”“為什麽不接?”“因為我……當時拿了熊處的公文包後……劉副官一直在底下……

  按喇叭催我,所以,我跑得很快,我跑到走廊的盡頭時,才聽見處座辦公室的電話鈴聲響了。我第一反應,就是……是……誰的電話也不接了。可是,當我繼續往下跑的時候……我聽見電話鈴聲依然響……個不停,我怕有事,又折回,剛走進走廊……電話鈴聲就斷了。”

  “然後呢?”

  “我就下樓了。”

  “還記得,那個開車撞你的女共黨嗎?”

  “不記得了。”

  “為什麽?”

  “很恐怖。”

  “她漂亮嗎?”

  “不知道。”阿次很痛苦。

  “你當時怕不怕?”

  “來不及害怕。不過,現在很害怕。”

  “夜裏做噩夢嗎?”

  “是。”

  “她對你說什麽?”

  楊慕次搖頭。

  “她一定對你哭過,你們認識,很久以前就認識!你們彼此信任!”

  “不!”阿次發自內心的痛楚發泄出來。他的手用力抬起,拉扯到輸液的針管,血浸出來,“不!”他激動,而且憤怒!“她在笑!她衝我笑!她笑我們的愚蠢!愚蠢!”一口血痰噴射出來,幾乎濺到李沁紅略有扭曲的臉頰。

  “安靜!”夏躍春和護士強行摁住狂躁的病人。

  “過分了啊,太過分。”高磊一邊指責李沁紅,一邊安慰阿次,“甭理她,她就是一神經病。”

  “你怎麽反應這麽強烈啊?”李沁紅腦海裏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了阿次的哥哥。她淺笑起來。“你是不是心虛?故意矯情,做給我看?啊?楊先生?”再詐他一詐,“你是不是,因為必須改變聲音,所以,連人也一起變了?”

  這句話一出口,任誰都聽出了弦外之音。高磊安撫阿次的手突然縮在半空中,醫生、護士的眼睛開始發虛,阿次雖然竭力控製自己的呼吸,似乎也掩蓋不住他的緊張情緒。

  “我們是不是需要重新介紹一下彼此的身份啊?”李沁紅掏出了手槍。護士大聲地尖叫,打翻了手上的醫藥盒子。此時此刻,診療室的門突然打開了。一縷溫暖的陽光投射進來,一股清新淡雅的薰衣草香氣彌散開來。一雙璧人,迎著眾人驚訝的目光,光彩照人地走了進來。楊慕初身穿一套流線型的時尚西裝,顯得清逸典雅。和雅淑則是一件素色旗袍,襯著含蓄、矜貴,手腕上的翡翠綠鐲子,張揚著她家世的顯赫。傲人風采,溫婉的笑容,令所有的人側目。火藥味消失於無形中。楊慕初的出現,顯然毋庸爭議地告訴了所有在場的人。楊慕次的的確確是貨真價實的。“怎麽了?”阿初微笑地走進來。“這麽多人來看舍弟啊?真是不敢當。”“楊先生?”李沁紅眼裏的敵意略為消散,“您來的可真是時候,就像彼此約定了般。”她話裏帶著玄機。阿初仿佛沒有聽懂,他和氣春風地主動向李沁紅伸出手來:“李組長是吧?常聽舍弟提起您,偵緝處的巾幗英雄。”李沁紅的手握住了阿初的手,阿初的手十分溫暖,這使李沁紅對阿次的懷疑降到零度。“楊先生,您不介意我問您一個問題吧?”“請說。”“我看過楊慕次的家庭檔案。”李沁紅的眼睛發出曖昧的光。“嗯?”阿初大度地請她繼續講。“我沒有看見有關您的任何資料。”李沁紅明挑了。楊慕初低頭,含笑說:“您要知道,每一個大家族總會有兩三個孩子,無法光明正大地登上族譜名冊。就像皇室,做了儲君的,不一定就是真龍天子的血脈。不過呢,像我這種旁行斜出的不肖子,我想,家嚴和家慈是不屑在外人麵前提及的。”李沁紅完全明白了,照阿初的說法,他應該是楊氏家族的私生子,這種事情,在大家族裏是屢見不鮮的。“如果,剛才我的問題,令您感到難堪……”“不,不。我已經習慣滿足他人的好奇心了。”楊慕初爽朗地笑起來。“李組長如果有空的話,不妨到院長室去坐坐。”“不了,楊先生,我們打擾了很久,夏醫生早就想下逐客令了。”夏躍春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悶氣。“那麽,改天我請大家到‘白玫瑰舞廳’去跳舞。”楊慕初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遞給李沁紅,“兄弟們,有一個算一個,費用我全包了。”“謝謝楊老板,客氣了。” 李沁紅具有矯情意味地對阿初微笑,笑容裏居然淡淡地溢出女人的香。高磊的心底在蔑笑,女人啊。“高隊,是吧?”楊慕初向高磊示意。“您好,楊老板。”“那天,不好意思,事關舍弟的生死,鄙人莽撞了。以後,舍弟還需您多多關照。”“言重,言重。”高磊客氣地拱手。“這位是?”李沁紅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和雅淑的身上。“哦,忘了介紹了。”阿初輕捷地走到兩個女人的中間,“我的未婚妻和雅淑小姐。”雅淑的臉上陡起一層紅暈,心底洋溢起幸福的感覺。

  “李組長,阿次的長官。”“您好。”和雅淑禮貌地致意。“和小姐好漂亮。”李沁紅說。“謝謝。”和雅淑大方得體地回應。“從舞廳過來?”“不。”雅淑說,“我們去蘭心大戲院看了紹興文戲,想著時間還早,過來看看阿次。”回答的詳盡。

  高磊走近李沁紅,貼著她,低聲問:“還問嗎?”

  “收隊。”

  看著李沁紅等人離去的背影,整個診療室裏的人都鬆了一口氣。護士們默默無言地離開了診療室,夏躍春渾身上下癱軟如泥,活像脫了層皮。阿初請和雅淑先到院長室等自己,屋子裏隻剩下三個人。“隻此一次。”夏躍春說。“最後一次。”阿初表示真摯的謝意,“再次感謝。”“太冒險了。你知道嗎,我一直在出汗。那女人一看就知道是個嗜血的魔鬼。如果今天她拿槍指著我的頭,我不能保證我不會出賣你們。”“你做的很好,很勇敢,也很聰明。”阿初說,“你前天能夠說服他們的軍醫官,為阿次贏得了一線生機,證明你口才很棒。”“見鬼。你知道嗎,我用了多少,我自己都還弄不懂的醫學術語來糊弄他。感謝上帝,那位軍醫並不具備這方麵的技術才華。”“是啊,我也領教了你優秀的醫學才華。你原來還選修了心理學課程,喜歡Sigmund Freud還是William James?”“弗洛伊德。”夏躍春低頭整理醫學器械。“那女人?”“誰?”“你帶來的女人,是舞女?”“不,是情人。”夏躍春的手停止了動作。“情人?兩天之內確定的情人?”“是。”“你不覺得草率?”“我很實際。”“阿惠呢?她怎麽辦?”“怎麽,你認為現在的我,一個手上沾了血,心靈蒙受汙垢的人,還配擁有純真無暇的愛情嗎?”“我為你感到難過,阿初。”

  “護士們怎麽安排的?”阿初顯然不願意繼續前麵的話題。

  “已經說好了,下個星期去英國‘仁愛醫院’做見習護士,為期一年。”夏躍春說。“現在最棘手的問題是,那個打電話聽音的人,你必須找到他,否則,前功盡棄。”

  “找到他,我就做了他。”阿初黑著臉說。夏躍春聽見這句話,心裏很不舒服,用眼睛瞪著阿初。“對不起。”阿初反應過來,開玩笑地說:“我向您懺悔,尊貴的先生。”“你應該向上帝懺悔。”夏躍春說。“上帝與魔鬼同源。”阿初說。阿次人雖然躺在病床上,卻一直很仔細、很認真地聽著這兩個人的對話,他真心地感到這個“哥哥”,一心一意地維護著自己的生命和安全。楊慕初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阿次陷入深思。有人敲門,阿初打開門,劉阿四走了進來。他向阿初耳語數句,阿初點頭。“怎麽了?”夏躍春頭腦裏的弦繃得很緊。“沒事,沒事。”阿初說,“楊羽樺來了。”楊羽樺?阿次疑惑地想著這個名字。“從密道走。”夏躍春恢複了常態。“等一下。”阿初走到阿次麵前,注視著他的眼睛,說:“我現在以長兄的身份跟你說話,你仔細聽。無論你站在何方立場,用什麽角度去觀察事件,你要記住,我是你最親的親人!我可以毫不含糊地告訴你,我對你的關心和愛護是絕對的,毫無企圖的,毫無保留的。我希望你,能夠珍惜我對你付出的親情友愛,而不是,把失而複得的親情當作抵禦我的武器!如果,我說如果有一天,我發現你在利用我對你的關愛,並以此要挾我,或是做出對我不利的事情。我將毫不猶豫地……”

  “……殺了我?”阿次的眼睛發出挑釁的光澤。“管教你!”阿初的話,嚴厲有力。“阿四,我們走。”阿初和劉阿四,進入診療室的另一個秘密通道。

  其實,所謂的“秘密”通道,原來是以前修建的,由重症室通往停屍房的道路,這條路的出口是停屍房的入口,不過,穿過停屍房的天窗,可以直接到達醫院的花園,從花園的一條蜿蜒小路,又可以重新回到醫院的門診大樓。

  李沁紅等人來的時候,也觀察過醫院的地形,他們認為,隻要把守住門診大樓的所有通道,楊慕次就無法逃脫。楊慕初的臉與阿次幾乎一模一樣,所以,李沁紅相信自己的手下,是絕對不會漏掉他出現的任何一個時間。

  她唯一沒有想到的是,老建築通常都有迂回的密道。看似倒著行進的路線,目標卻同樣向前。

  這也就是,楊慕初和夏躍春敢於冒險嚐試移花接木的途徑所在。他們巧妙地運用了人的視覺線索絕對性的壓倒聽覺線索的原理,先入為主地讓假的“楊慕次”最先粉墨登場。李沁紅等人並沒有從一開始就置疑阿次的身份,他們把辨別的希望寄托在一部電話上,從而忽視了對阿次聲音的甄別。

  當他們開始意識到,要注意阿次的聲音時,真的楊慕次登場了。於是,他們失去了甄別的機會和能力。

  同樣的道理,那個企圖通過電話辨音的人,從一開始就進入了“聽覺”的圈套,楊慕初的聲音強而有力地打掉了辨音人的自信。緊接著,他再聽到楊慕次的聲音以後,無論是前意識,還是潛意識,都同一時間跳出來,幹擾了他的聽覺。

  人一旦瞻前顧後,他就失去了果決的判斷力。

  這種道理,說出來人人都懂,平淡無奇。但是,沒有邃博的科學知識鋪墊,也是很難實施成功的。

  李沁紅輸在此理。

  阿初贏在自信。

  阿初吩咐劉阿四去院長室把雅淑引領下樓,他在醫院大門口等待雅淑。和雅淑是前天夜裏接到阿初的正式邀請的。當時,她很困惑。因為,她不知道阿初有什麽意圖。可是,強烈的好奇欲望驅使她如期赴約。那天晚上,他們在國際大飯店的豪華雅間,共進晚餐。雅淑是天生的享受型女人,無論她的地位處於優勢,或是劣勢,她都會把握住機會,充分利用自己所擅長的溫柔和嫵媚,去征服對手的心靈。她把每一個曾經向她示好的男子都當作自己的對手,認真交往,區別對待,就是自己所愛,也不能免。

  她對阿初的探奇還不深入,但是,她的芳心總是背叛她大腦的指令,而對阿初情有獨鍾了。雅淑夜裏也想過幾回,雖然阿初曾經是一個家奴,自己不也做過舞女嗎?

  而阿初在非正常的工作狀態中,身心疲憊,他非常渴求有一個對自己沒有負擔的女人,來滿足自己的正常欲望和感性的需求。他希望,自己在殘酷的現實中,能夠尋找到一點點生活樂趣,也可以彌補自己對愛的向往。

  他心靈裏純真美麗的愛情世界,已經無情地被冰封了。他的生命裏,再也不需要如水般的純情了。他們的會談很歡暢,當然,彼此都觸及了一些有關婚姻的敏感話題。

  雅淑幾次試圖告知阿初,她曾經誣陷過他,都被阿初善意地化解了。阿初告訴她,每一個人都有自擇其途的權利。至於,今天的戲劇性表演,都是阿初一手安排的。雅淑無條件地接受了他的指揮,還他一個實實在在的人情。她一個人待在停屍房等他,為他準備了兩個捂手的熱水袋,她驚奇地發現自己,一點也不畏懼死人的陰氣,她就像在等待自己的丈夫一樣,內心充滿幸福和溫馨。

  雅淑想留住阿初的身體,她知道,阿初的心靈地帶,她也許永生難以進入。但是,留住他的身體,其實就是自己愛情的勝利。一念所至,欣欣動情。

  汽車順著大路,開往“梅花巷” 七號。

  雅淑留阿初吃晚飯,阿初同意了。晚飯吃得很簡單,青菜豆腐,梅幹菜,小份雞丁,大碗雞湯。雞湯是昨夜燉的,湯麵有金色浮油,很膩,很香。晚飯後,雅淑提議帶阿初參觀她的小院,阿初欣然作陪。小院內外三層,靠裏屋最後麵是池塘,中間是書房兼臥室,有雕花窗子,晚上能看月亮。最外麵是花徑,有盆栽。花是阿初精心挑選的,雅淑並不知情,她一味地誇讚原主人的雅致和浪漫。阿初一邊踱步,一邊微笑聆聽她的細語柔聲,很愜意。他們從花的種類,談到花的類型,花的氣質和性格。“梅花巷前麵的梅花樹,還沒到冬天便有了新氣象。聽街坊說,到了冬天,整個巷子裏都透著暗香。”“喜歡梅花嗎?”“喜歡。”雅淑說,“梅花有傲骨。”“是呀,梅花有傲骨,比人強。”雅淑止步,說:“你的心底是否曾經嘲笑過我,莠穗妄稱良稻?”阿初止步,認真地說:“阿初不敢,自與雅淑小姐相識以來,從未生此心此意。”“腹誹心謗也沒有?”“沒有。”雅淑繼續往前走,她的眼底有些迷離。“喜歡散步嗎?”她問。“喜歡。”“喜歡一個人散步?還是兩個人?”“看對方是誰。”雅淑麵色潮紅,心潮浮動。他們走到池塘邊,無路可走了。“此路不通。”雅淑笑著說。阿初其實比雅淑更加熟悉道路,他牽著雅淑的手,一起穿過樹蔭深處,來到房簷下。“你好像比我還熟悉我家的路徑。”雅淑說。“男人有隨機應變的能力。”

  “你的意思是,女人缺乏自信心?”雅淑不服氣。“你為什麽總是在我的麵前要強呢?”阿初意味深長地說。雅淑的表情極為驚訝。阿初的這句話,幾乎是赤裸裸地表達,他要自己在他的麵前順從、服從,隻有一個男人想擁有一個女人的時候,他才會提出這種類似的要求,這句平平淡淡的話,浸透著情意,暗示著結合。雅淑的心底急流跌蕩,起伏不平。“前唐布袋和尚有一首詠農夫插秧的詩:手把秧禾插稻田,低頭便見水中天,順其自然方是道,退步原來是向前。”雅淑明白了,在情郎麵前的退步,就是確定彼此關係的第一步,這一步至尊至貴,推動感情的前進。

  “在我曾經住過的地方中,我最難忘的就是在英國卡迪芙那一段平凡的日子,仿佛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寧靜、幸福、祥和、溫暖,我深切地懷念那些簡單而又充滿生活樂趣的歲月。我希望這個梅花巷能夠成為我人生中第二個避風港,而你,就是這個避風港唯一的女主人。”

  “我不是天使。”雅淑因為激動而臉泛紅暈。

  “我知道。”阿初平靜地說。

  “為什麽選我?”

  “一定要回答嗎?”

  “是。”

  “我需要一個女人。”阿初凝視著雅淑的眼睛說,“我的生命裏需要一個女人,一個可以給我身心帶來愉悅的女人,而且,她對我始終能夠寬宏大量。最重要的是,我跟她在一起,沒有負罪感。不知道,這個答案有沒有傷害到您?”

  “繼續。”雅淑鼓勵他。“如果您同意,您將成為我形影不離的伴侶,我在您麵前將永遠溫順如羔羊。”“如果我辭而不受呢?”

  “我自信您不會拒絕。因為,我不會在同一個女人麵前,講兩次相同的話。”“做你的女人,有沒有任期?”阿初不提防,雅淑有此一問。雅淑“噗嗤”一笑,“如果有任期,我想連任。”阿初會心地笑了,“如果你要連任,就沒有報酬了。”“倒貼也幹。”“這句話可不像出自名門閨秀之口。”“那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我想這個問題,應該用行動來回答。”阿初的胸口貼緊了雅淑那豐盈飽滿的胸脯,他的手輕輕捧起雅淑的頭,雅淑的雙唇在月光的照射下泛起一層透明而柔軟的光澤。他的唇主動去溫暖她的唇,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摟緊他的腰,愛欲的流水潺潺不懈地漸次灌注在彼此心田。

  雅淑希望用這種最簡單、最原始的方式來確定自己在阿初心目中的地位。那親切而又持久的香吻,自然而然地將阿初導入至尊無上的人性佳境,欲海情舟。

  “我們是前緣?還是孽緣?”雅淑喃喃地問。“是姻緣。”阿初不讓她講話,繼續纏綿。“今天晚上,留……”阿初輕輕用手指堵住她的唇。“這句話,留給男人說。”他把她打橫抱起來,走向房帷深處,飄浮的步履,靡麗的月色,兩個清麗的人影,被勾畫得越來越清晰。月光下,阿初第一次露出了男人粗獷的美,雅淑一味地守而不衛,須臾一瞬,共赴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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