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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各有經緯一片天

  幽暗的燈光下,紅漆木板地顯得愈加深紅,榮華和阿次在“華美書店”小閣樓上密談。數張疊放的“軍事秘密地圖”的照片攤開在小桌麵上,地圖右上角標有“軍事秘密,南支那五萬分之一圖,南昌料號”的字樣,左下角則標有“陸軍測量部參謀本部”的字樣。

  “去年,日本帝國主義悍然發動了九•一八事變。蔣介石下令‘絕對不抵抗’,東北軍一槍未發,即讓出沈陽城。日軍得寸進尺,四個多月內,遼寧、吉林、黑龍江三省全部淪陷。你看看這些照片,日本人吞噬我中華之心不死。他們不僅要我們的東三省,而且,還想吞並中原。”榮華神情嚴峻,把照片一張張理順。

  “這些地圖的照片是哪裏來的?”阿次問。

  “是長期潛伏在我們國家的日本間諜繪製的。這些照片是我們的特工從特高科手中得到的。日本間諜機構‘立洋社’很早就在上海昆山路建起東洋學館。日本特務頭子土肥原賢二派遣了大批日本間諜潛入我國,其中有許多女間諜。他把她們比喻成飄零到大陸的櫻花花瓣和與日月同輝的璀璨明星。”

  “哼。日月同輝?櫻花終究是短命的。”

  “說得好。你來看,這張圖。”榮華扶正一張照片。“這裏繪有上海市主要街道和港口,地圖十分清晰準確。”阿次細看照片,圖紙上繪著:參謀本部陸地測量總局支那派遣軍之帝國之花測量。昭和四年。

  “昭和四年?1929年。”阿次喃喃地說。

  “上級命令我們,從國家的利益出發,盡快將這些照片透露給國民政府,希望他們盡快將潛伏在上海的日本間諜一網打盡。還有,第三共產國際即將派要員到上海來參加中央特委的擴大會議,我們負責與會人員的接送事宜。中央特科書記向成發是我們這次任務的直接領導人。明白了嗎?”

  “明白。”阿次突然又回頭看昭和四年這幾個字,他很迷惑地說:“這筆跡,我在哪裏見過?”

  “不會吧?”榮華說。“除非你見過這朵帝國之花!”

  上海法國租界,日本茶室。

  茶室的擺設很精致,雅間和雅間之間用大而寬的黑漆仿唐屏風隔開,銜接得當,設計美觀。屏風上描金飛漆,畫的都是有關中國和日本茶文化的交流和發展故事。畫風典雅,處處透著古香古色,古意盎然。

  頗有日本特色的小瓷壺,壺嘴呈傾斜狀態水線流暢地澆在茶杯底,含蓄玩味的一雙手,手指冰涼地舉起杯,香豔的唇沾了沾碧綠的茶水,曖昧地伸出舌頭來,試了試茶溫,然後,平靜地等待訪客。

  訪客來了,盡管來得很不情願。

  韓正齊推開了茶房包間的矮門,躬身而進,濃烈刺鼻的香水味道放肆地充斥著整個房間,榻榻米上的光線很幽暗,橘紅色的燈下是正襟危坐的徐玉真,他過去的女主人。

  一個曾經救過他性命的女人。

  茶室裏,餘碳微熱,茶水溫涼。

  “坐。”徐玉真說。

  韓正齊麵無表情地坐下。

  “還記得嗎?夜來的茶香。”女人溫存地問。

  怎麽不記得?那一夜的溫軟芳香,致使他痛悔了一生。

  “你怎麽不說話?”徐玉真專心地注視著他的眼睛。

  他的眼底,她像一朵遲暮的曇花。以招搖的姿態,瑰豔的俗,引誘著自己。割棄了多年的噩夢開始重新露出邪惡的笑容,這是他的前愆,他的罪孽,他難以麵對卻不得不麵對的魔鬼。

  徐玉真替他衝茶,死氣沉沉的瓷碗麵上漾起春色溶溶的碧漪,仿佛死灰複燃。碾得粉碎的茶葉末漫上碗口邊,被杯蓋輕輕一刮,紛紛打旋,露出幾分貪淫悅己的本相來。徐玉真將茶碗轉動一圈半,恭敬地遞茶給韓正齊,並露出誘人的微笑。具有矯情意味的獻媚笑容,淡淡溢出靡靡之色。“我不是來尋花問柳的。”韓正齊一無旁視地喝了一口茶。“我也不是人盡可夫的。”徐玉真正色分辯了一句。“茶味如何?”“寡淡如水。”“那是你的心太過寡情之故。”她點起一支煙。“你直愣愣地看著我做什麽?”“你,以前不吸煙。”韓正齊說。“人是要變的。”徐玉真勉強地笑笑。“歲月改變人生。”“你請我來,不會是單純的憑吊舊事吧?”韓正齊板著臉說。“你我之間,有既往可供憑吊嗎?”徐玉真反問。“那最好!”韓正齊說。“最近你做了很多事,與你身份很不相符。

  我很奇怪。一個為人之母的人,怎麽會做出令人發指的滅子大案。”“您不了解,我是最息事寧人的了。可是,是他們,他們不放過我。我沒想炸死他們,我隻是警告,警告而已。”“死了三個人,其中有兩個人是完全跟這件事情毫無關聯的!純粹是無辜被害!”“是她們運氣不好!”徐玉真身體僵直地挺起來,情緒激動。“我也不想的。”“她們都是無辜的!是你該死!你二十年前就該死!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罪!我罪無可赦!”“該死的人不一定有罪,有罪的人不一定該死。”“你殺了我的女人。”韓正齊雙眼噴火,臉上的肌肉開始交錯,齒牙欲裂。“二十年前你答應過我什麽?你說過,永遠不傷害我的女人。現在,你殺了她,殺了她!”“事前預期的打算和事發後的結果,太不一致。這種結果,我們都不想看到。我要殺的人,根本不是她!是她自己鬼使神差找死!她死,她死總好過我們死,對吧?這種局麵,你以為是我想要的嗎?眼前的局勢,對你我雙方來講都很不利。”“你不要,一口一個我們,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你企圖遺棄我?毀滅我?你以為你做了一個小小的警察局副局長,就可以遮天蔽日嗎?你別妄想。當年如果沒有我的幫助,你早就餓死街頭了。你別忘了,你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你以為你的身上已經褪盡了江湖匪氣和野蠻的下等人的氣息嗎?不,沒有,不可能的。別做夢!新寡的孀婦,以為扇幹了墳頭上的土,就會變成剛出閣的新娘!背叛信義的人,永遠不會重獲新生,除非他死!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你欠我的風月債!我是一個苛刻的債主,你在我身上榨取過多少快感,我都要原原本本從你身上討回來。”

  “我也告訴你,我不會再受你擺布。我不怕你狠,我跟你賭命!你把陳年流水簿子全翻出來,我也無所謂!二十年前在慈雲寺,是你設下的圈套,你給我下了藥,用下三濫的手段害我道義全喪。是你,一夜之間,碾碎了我的自尊,我的人格。是你,親手毀掉了我的幸福,我的愛情。”

  “這是你的宿命。”

  “不,你欠我的命債!”

  “不,你因此而撈取了高官厚祿。”

  “我得到的,原非我所願。”

  “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徐玉真笑了,笑得詭異而自得。“經緯萬端,各得其宜。你不要貪婪得過了頭,到頭來,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死無葬身之地的人應該是你。”韓正齊突然站起來,戴上了雪白的手套。“這一次,我不會心慈手軟。”“你想幹什麽?”“我想掐斷你脖子,一了百了!”韓正齊幾乎是撲上去扼製住徐玉真咽喉的。事發突然,徐玉真瞬時落於下風,她拚命地掙紮,喘息。韓正齊不給她喘息的機會,他用力卡住她的喉管。“我現在輕輕一捏,就送你回老家。你知道嗎?你精明,會算計。我不跟你兜圈子,我要讓你在空氣中像水分一樣蒸發,溶解,消失。我做得到,我不是二十年前的小卒子,我有生殺予奪的權利。你過來,過來看。”他五指冰涼地卡住她,往窗前拖。“嘩啦”一聲,窗簾被拉開,徐玉真看見日本茶室外全是清一色的警察站崗,自己帶來的保鏢全被押在茶室的牆角底下。顯而易見,韓正齊是有備而來,有心殺賊。

  可惜,他無力回天。

  徐玉真的臉上擠出一絲難以捉摸地古怪笑容。這種笑,令韓正齊不寒而顫,這種笑,他二十年前見過一次,那一次,他終生難忘。

  “你笑什麽?”

  徐玉真示意他放鬆自己的咽喉。韓正齊鬆手,徐玉真劇烈地咳嗽。“你,你真野蠻。”徐玉真自己給自己做喉管的解壓、放鬆運動。“我不會輕易地死去,你知道嗎?除非你肯犧牲掉你的寶貝兒子。”

  “你說什麽?”韓正齊忍不住心腔猛地瑟縮。“說什麽?”他拔出手槍來,直指徐玉真的頭,眼睛通紅通紅地吼。“你信不信我一槍打死你!”

  “很好啊,一槍兩條命。一個是被你先奸後殺的情婦,另一個是你的親生兒子。我賭得起!你敢賭嗎?韓副局長?”

  “虛張聲勢啊?!你別詐我,老子不是嚇大的。”韓正齊的氣勢已成強弩之末。

  徐玉真眼光敏捷地捕捉到韓正齊臉上的微妙變化,覺得有機可乘了,“打個電話,試一試。”徐玉真十分虔誠地慫恿說,“看是真是假?都二十年了,你怎麽還是如此莽撞呢?你以為背水一戰,就足以致我於死地嗎?那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能夠一無遮擋地走進來,自然也可以毫發無傷地走出去。把槍收起來,小心走火,兩條人命。”

  “你等著。”韓正齊收起槍,走到精致的仿古電話旁邊,搖動電話的手柄。簡短地說:“接海關總署。”

  一會兒,電話接通了。

  “請找韓禹接電話。”數秒之際,韓正齊的眼睛失去了神采。他頹然靠在牆上,他的心很痛,像針紮一樣。這種愁急煎心的痛,隻有為人父母的人最能理解。

  他的獨生子韓禹,今天早上沒去海關總署上班,同事在上班途中,發現了他的軍裝掛在一棵樹上,韓禹失蹤了。“我兒子怎麽樣了?”韓正齊滿臉是汗,他的神經瀕臨崩潰的邊緣。“他很好,隻要我平安,他就一定長命百歲。你看你,急得一頭汗。”徐玉真試圖替他擦汗。“你別碰我。”“你太虛弱了。你需要我的幫助不是嗎?你需要我的憐憫,不要急於擺脫我。你想想,當年不是我救你,你會怎麽樣?蓬頭垢麵?奴顏婢膝?

  粗茶淡飯?”“你今天叫我來的目的是什麽?”“我需要你對我的回報。”“我已經回報了。”“是嗎?”“您還活著,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這還不夠。我要你旗幟鮮明地表明立場,不能讓‘金龍幫’借屍還魂。”“幫會的事情,我無能為力。”“您不怕失去您最心愛的孩子嗎?您一定要做出一個明智的選擇。就像二十年前一樣,選我,或是選她。現在是,選一個過氣的少爺?還是選自己的兒子?”對於韓正齊來說,失去心愛孩子的驚怖,遠遠大於失去男人的榮譽和信義。他的心在痛苦中翻騰。“怎麽樣?”“不。”韓正齊在喘息。“不?”徐玉真很意外,她不想失去這個百試百靈的殺手鐧。“你要知道,你鏗然斬斷的不僅僅是人間父子的恩情,還有,你韓家的血脈。”“正因為如此,我拒絕選擇。”“你必須選擇。”

  “我不能選,二十年前你讓我選,你用我最心愛的女人的命脅迫我;你用你的身體、你的美色勾引我,你逼我選;你製造殺人現場,陷害我,你強迫我選;現在,二十年都過去了,你依然要我選。不,我不會選,不要說我現在手上還有權利,就算我如今是一個凡夫走卒,我也絕不再選。大不了,魚死網破!”

  “你以為你是誰?你隻是楊家的一隻狗,別把你自己當人看。你以為,你保全了他,他就可以寬恕你嗎?你跟他父親的女人上過床。”

  “沒有。”韓正齊矢口否認。

  “你背叛了他的姐姐。”

  “沒有!”

  “你欺騙他!”

  “沒有!”

  “他一定會殺了你!與其死在他手上,不如殺了他,換你兒子的命。”

  “住口啊!”韓正齊斷然喝止徐玉真咄咄逼人的進攻,“你住口!蛇蠍女人。他是你的兒子,不是嗎?”

  “不是!”

  “他是楊先生的兒子!”

  “他是冒充的!”

  “他是‘金龍幫’的領袖。”

  “滅了他,他就什麽都不是了。”

  “你這個瘋子。”

  “我沒瘋。”徐玉真說:“瘋掉的是你,自己兒子的命重要,還是姓楊的重要?”

  “我不會一錯再錯!”

  “你必須做出選擇。”

  “你殺了我吧。”韓正齊突然放棄了凶悍,他軟弱無力地靠牆壁支撐著身體,“殺了我,放了我兒子。”

  “你的命不值錢。”徐玉真滿眼都是鄙夷之色。“選擇吧。”

  “我不選。”

  “必須選。”“我來替他選!”清清朗朗的一句話,突如其來得從屏風後傳來。話音未落,韓正齊身後的黑漆仿唐屏風被大力地推開。韓正齊和徐玉真還沒來得及眨眼,阿初素色長衫,儀態華貴地站了出來。韓正齊驚惶失措;徐玉真滿臉狐疑。空氣出奇的寧靜。“毒蛇在握,不一定能控製全局。”阿初笑盈盈地說。黑漆仿唐屏風後,站著“金龍幫”的兄弟們,還有“洪門”的老大黃三元。黃三元既是法國巡捕房的大探長,也是江湖上“洪門”的首領。腳踩“黑白”兩道,權勢熏天,在上海灘是一個炙手可熱的大人物。阿初在此時此地設此茶局,無疑是做足了準備工夫的。韓正齊腦海裏一片空白,原來,阿初派人跟蹤他不止一日了。

  夏躍春和湯少一身黑色西服,站在屏風一側,湯少燒著卷煙,說:“楊太太,你的手段也太黑了,你知道嗎?那天,我也差點被炸死。哇,你夠狠。”

  黃三元拍著胸脯說:“楊兄弟,洪門裏的規矩,淫人妻女者,五雷轟頂;紅杏出牆者,死於亂刀之下。你要是下不了手,不用你撒鈔票,隻要你咳嗽一聲,大哥替你做。”

  “不用了大哥,這是我的家事,應該由我親自動手。”阿初一邊說,一邊用力一拉,把黑漆仿唐屏風拉回原處,把黃三元、夏躍春和湯少等人隔開。雅間內恢複了短暫的平靜,三人當麵,各懷經緯,眼光精射,魔道爭鋒。

  “你可看清楚了,這裏是租界,是日本人的茶室,是日本人的地盤。你別想胡來。”徐玉真強作鎮定地說。

  “你可別忘了,這裏是中國人的天下!”阿初上前,大力地把窗簾撕落。正是下午時分,紅日高照,茶室外的警察早已不見蹤影,全部換上了法國租界的巡警,還有“金龍幫”的兄弟。

  “來者是客,品茗清談,原是雅事,何必大動幹戈?您說是不是,初先生?”徐玉真強顏做笑,臉色很難看。“是楊先生。”阿初糾正道:“楊慕初。”“真是巧合啊,楊先生的姓名恰與我過世的犬子相同。”“是嗎?不過,我聽說楊太太原來的身份是個通房丫鬟,一個丫鬟出身的姨太太,沒有資格稱自己丈夫的孩子為犬子,你應該叫他少爺,不是嗎?”“想不到,一個留洋的博士,觀念卻如此守舊。”“我的觀念守舊,你應該感到慶幸。我之所以還肯與你對話,因為你曾經是楊羽柏先生的女人。不然,我就直接把對話降格為謾罵了。”“我現在依舊是楊羽柏先生的女人。”徐玉真說。“是嗎?”楊慕初故意用異樣的目光掃視她,綿裏藏針地說:“楊羽柏先生的女人,據我所知,她在黃泉路上陪著先生,已經二十年了。你是出土文物?還是,死期將近?”

  “出土文物也好,死期將近也罷。今日與你邂逅相遇,也算彼此有緣。我想借茶室請你品茶,聯誼敘舊,不知初,不,不知楊先生雅意如何?”徐玉真臨危不亂,倒有幾分大將之風。

  “這道茶你醞釀了二十年,我若是不飲,豈非不恭。”阿初一抖長衫,一撩袍角,幹淨利落地盤膝而坐。“你也坐吧。”阿初招呼呆立良久的韓正齊。韓正齊精力俱疲地走過來,說:“屬下恭陪末座。”他心神不安地坐下。徐玉真開始為二人沏茶。眼見碾得精細的茶葉在木茶碗裏掙紮,嫩葉的肉在沸水的衝擊下卷縮,一片片膩綠愁態,仿佛斷雲含雨。“請用。”徐玉真恭敬地向阿初敬茶,她的心態在茶藝的展示中,漸漸趨於平穩。“滋味如何?”徐玉真問。“索然無味。”阿初答。“飲者無心,故而無味。”徐玉真說。

  “沏茶者心不潔淨,心不靜,則茶無品。”楊慕初說。

  “茶藝如何?”

  “有藝無道,有形無神,徒有其表。”

  “黃口小兒,也懂茶道?”徐玉真實在忍無可忍了。

  “你是中國人嗎?”阿初突襲式地問。

  “是,當然是。”徐玉真臉上的肌肉略微顫動。

  “既然大家都是中國人,為什麽要按照日本茶道來品茶?”

  “因為這裏是日本人的茶藝館,我們入鄉隨俗而已。”

  “可是,日本人的茶藝館是在我們中國人的土地上做生意,應該是他們入鄉隨俗,而不是我們。”“中國的茶道能與日本的茶道相提並論嗎?”“哼。”阿初冷嘲地笑笑。“知道茶道的創始人是哪國人嗎?是中國人,唐朝的陸羽。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不羨朝入省,不羨暮登台;千羨萬羨西江水,曾向金陵城下來。”阿初笑起來,笑得很驕傲。“中國的茶葉是由日本的遣唐使節帶回日本的,中國的茶道和日本的茶道是師徒關係,是父子。你懂嗎?弟子見師傅要懂得持弟子禮。”

  徐玉真仰麵冷笑。“嗬,口氣忒大。我學習日本茶道工夫也有二十年的光景了。所謂:和、敬、清、寂,爛熟於胸。古代的日本武士,最重視茶道的尊嚴。同樣的茶會上,同樣的杯子裏,喝不到同樣的茶,你猜他們會怎樣?他們會維護茶道的尊嚴,維護武士的尊嚴,而切腹自殺,血濺當場。不像你……不像我們中國人,隨意糟蹋茶藝,大街小巷隨處可見擺放的茶碗,茶水就像河水一樣渾濁不堪,簡直侮辱了茶道的精神。師傅自甘墮落,弟子有何可敬?”

  “墮落?什麽是墮落?日本武士因為喝不到好茶,就要自殺,這不是維護茶道的尊嚴,這是心理變態,是與茶道文化背道而馳的精神自虐,這才是自甘墮落!茶水,除了可供品嚐外,一樣有解渴的功效。茶藝是人的一種精神享受,是人類生活中的雅趣、情趣,絕不是控製人精神的武器。日本茶道,從煮水到遞茶,每一步都規定得死死的,活像死去的僵屍做著機械的木偶動作,沒有生趣,沒有意義,而且代代相傳,不敢越雷池一步。我懷疑他們有偏執狂,精神病。”“你……”徐玉真臉色鐵青,冷靜地克製著自己的情緒。“中國的茶道,沒有日本茶道的做作和虛偽,中國人的茶道講究的是天人合一!”“何謂天人合一?”“天,天性純正。人,所謂……”阿初端起一杯茶來,指杯而言,“杯托為地,杯蓋為天,杯子為人。天大、地大、人為尊!”緊接著“砰”地一聲,放下茶杯。抬頭凜然地說:“和,和氣春風,和顏悅色,以和為貴;一,一塵不染,一妄不存。這就是中國人的茶道,以人為本,益思啟智,返璞歸真。”

  “說得頭頭是道,不知茶藝如何?光說不練是假把勢。”徐玉真公然挑戰了。“既然如此,我就小試牛刀。”阿初應戰。“不吝賜教。”徐玉真說。“願瞻先生風采!”許久不說話的韓正齊,開始搭腔。阿初對徐玉真說:“我,一定讓你滿意地受教。”他高聲喊了一句:“換茶具!”馬上有日本女招待低頭哈腰地小跑進來,用生硬的中國話問:“先生需要換什麽樣的茶具?”“什麽樣都好,隻要是中國的茶具就行。”阿初鏗鏘有力地說。“嗨!”滿臉塗著白粉胭脂的日本女招待腰彎得更低了,頭幾乎低到膝下,躬身而退。少頃,日本女招待捧來了一套中國宜興產的紫砂茶具一套,然後,有禮貌地說:“請用。”隨手關上了推拉門。

  阿初挽起雪白的袖口,優雅自如地衝點、刮沫、淋罐、燙杯、滾杯,細水浮花,杯罐溢香。繼而灑茶、低斟,幾番“關公巡城”,高衝低篩,來回“韓信點兵”,斟出三杯同色同香同味同量的茶水。他動作準確到位,輕巧靈活,整套工夫宛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給人的感官以精致、精美的享受,讓旁觀的兩個人直看得目瞪口呆,不得不佩服之至。

  阿初十二歲起,就在榮家替榮升買茶、烹茶,十五六歲在四太太的茶道熏陶下,可謂茶藝精進,納茶、候湯得心應手,衝茶、沏茶隨心所欲。榮升當年出國,除了四太太的堅持外,大少爺也執意要把他帶在身邊,有一大半的理由,也是他茶功了得。榮升精致的生活中,品茶的享受是必不可缺的重要一環。

  所以,阿初的茶藝,非同凡響,隻是他深藏不露罷了。

  “中國茶道,博大精深;中華茶藝,源遠流長。阿初不過淺嚐輒止,略顯中國茶道冰山一角而已。不過,微而顯著,小而見大。師傅就是師傅,徒弟還是徒弟!”

  “果然聲色並茂。”韓正齊讚一句。“怎麽樣?不合你胃口啊?”阿初對徐玉真說。“臨流自鑒,脫不了婦人之態。你終究隻是楊慕蓮調教出來的一隻瘋狗,你不是男人。是男人,就光明正大地跟我搏一場。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偷偷摸摸地在我背後做手腳,把我死死地困在這裏。”“你激我啊?怕死啊?”阿初爽朗地大笑起來。“嗬風罵雨,搶不得機鋒!”“你別想借屍還魂,除非我承認你是楊慕初,除非我讓你進楊家。否則,你一分錢也拿不到。”

  “是嗎?”阿初一步步逼近徐玉真,說:“我楊慕初今日在此指天誓日,我要堂堂正正地從楊家大門裏走進去!我要拿回你們從我手中掠奪的每一分錢,記住,是每一分。還有,你們欠下的每一條命債,都必須用你們的血來償還!我要從經濟上、精神上、肉體上,徹底消滅你們。回去告訴楊羽樺,要他準備好三口棺材,我要把你們一家三口,一個一個撕碎了放進去,聽清楚了嗎?”阿初英俊的臉因為怨憤而略顯幽暗。

  “不,不是三口棺材,是四口,還有你兄弟,我兒子。我們四個人是一家人,死,鐵定死在一起,埋,也要埋在一處。”“是嗎?這個世界有要埋自己兒子的母親嗎?你簡直不是人。”“這個世界,有沒有要埋自己兒子的母親,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從古至今,在中國就不乏兄弟相殘的例子。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你放心,我一定會把那顆會哭泣的豆子,先從釜裏撈出來。”

  “那就再好不過了。”

  “我一定會笑著回家!”

  “回家路上,小心鬼迷魔障。”徐玉真冷笑。

  “回家路上,逢鬼殺鬼!佛擋殺佛!”阿初冷漠的笑容凝固在陰鬱的臉龐。“那麽,我回家去等著你,掃閣焚香,嚴陣以待。”徐玉真企盼自己可以順利脫身了。“好的,不過,你也不必鋪張過甚,我喜歡刪繁就簡,你就安安心心地替自己辦身後事吧。”阿初細長的睫毛上含著笑意和輕蔑。“不,她不能走,先生。”韓正齊突然插話了,“我的兒子,在她手上。”“不,你的兒子,在我手上。”阿初回過頭來,兩眼凝視著韓正齊,清清楚楚地說:“韓禹在我的車上。我們的賬,慢慢清算。”韓正齊神情麻木,阿初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絲絲縷縷寒徹骨髓,他感到前所未有恐懼和悲涼。徐玉真仿佛鬼門關前開了一線天,她不失風度地向阿初俯首致謝,“後會有期。”

  就在她前腳跨出門的一瞬間,阿初說話了。“等等,楊太太。”他走近徐玉真,含笑說:“我剛才忘了告訴你,你派去綁架韓禹的四個人,我已經幫你清理幹淨了。”

  徐玉真的心被劇烈揪緊了,她震驚:“你,你說什麽?”

  “我說,我幫你清理幹淨了。”阿初神情亢奮,清晰而緩慢地說,“今天早上,我派人接韓公子來這裏喝茶,碰巧,你派去的人先到了。我的手下就請他們先到了舍下喝茶,他們告訴我,同濟醫院的TNT炸藥就是你派他們送去的,他們都有份參與,我想,早也是做,晚也是做,就把他們先做了,屍體扔進黃浦江了。不好意思,忘了給您打招呼,不過……”他湊近徐玉真的耳朵,壓低了聲音。顯然,這句話他不想讓隔壁的夏躍春和湯少聽見。“我叫人把他們的手和腳都卸下來了,作為見麵禮送給你。”

  徐玉真完全懵了,她的呼吸急促而又渾濁。“來呀,把我給楊太太預備的禮物拿進來。”阿初吩咐門口站著的手下劉阿四和陸良晨。這兩個人以前一直跟著榮初,以闖江湖為生。

  劉阿四把一個黑色手提箱遞到徐玉真手裏,徐玉真的手在發抖,黑色皮箱裏沉甸甸的,不斷往外浸著血漬。濃烈的腥味滲出來,令人心膽俱裂。

  “其中,好像有一個是日本人,叫酒井一郎。”徐玉真吐出來,一地肮髒。“我一向都是先禮後兵的,這件貴重禮物,請轉贈楊羽樺先生,以示我回家的決心。並請姨娘,轉告叔父,末日即將來臨,請盡情享受這最後的春光。謝謝您,您可以走了。”阿初格外有禮貌地躬身相送。

  徐玉真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狼狽地離開茶室的,她手腳僵硬,宛如一具行屍走肉。劉阿四替她雇了一輛黃包車,把所謂的“禮物”擱置在她膝下,然後,放行。

  徐玉真在哭。

  她的手撫摸著黑色的箱子,這裏麵有她初戀情人的血,他的手,他的腳。他是她生命裏第一個男人,他就這樣不聲不響、不明不白地去了。他為了她的事業,遠渡重洋,他為了她的存在而存在。他的手曾經是那樣溫暖地摩挲過自己的手,他的腳尖曾經和自己的腳尖疊放,他們的血曾經交融過,他們唇齒相依,互相在黑暗裏舔食對方的傷口,像狼一樣在月華下嚎叫,彼此分享狂野的愛。現在,這一切,都成了過眼煙雲。

  昨天夜裏,還在被底溫存,今天下午,陰陽阻隔,一死一生。她痛苦地呻吟,她的心痙攣抽搐,她的牙齒錯錯有聲,就算她行將毀滅,她也要在毀滅前的一瞬間,毀掉這個城市。徐玉真清白的麵龐在風中顯得更加晦暗和陰沉。

  茶室的空氣裏,有幾縷淡淡的茶香縈繞著,凝聚著,像陰沉的煙靄,散不去,解不開。

  韓正齊感覺自己的身心已經無處可藏了。

  阿初仿佛精力過剩,承載了二十年的冤氣一下爆發出來,有些不能自製。他的內心頗有些瘋狂。

  被肆意拉扯開的窗簾病怏怏地倒在地上,陽光沒了遮擋,咧開了嘴招搖,從明亮的窗子外,長驅直入,強而有力的光線霎時淹沒了茶室裏的陰霾。

  黑漆仿唐屏風此刻被人輕輕地推開,兩間狹窄的茶室變成一個長方形的雅間。黃三元、夏躍春、湯少等人紛紛走進韓正齊的視線。黃三元蔑視的眼光和湯少的訕笑令韓正齊十分難堪。

  “伯父,沒事的,我們和韓禹是好朋友,誰也不能傷害您。”夏躍春竭力地安慰韓正齊,他並不願意這件事傷害同學之間的情分,盡管,他知道一些江湖的規矩。但是,他認為,所謂的規矩,也應該因人而異。

  阿初知道,夏躍春這幾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夏躍春和湯少到這裏來喝茶,有一個特殊的緣由。一個月前,夏躍春家開的“春和醫院”接到政府征用地皮的通知。夏家的醫院是屬於祖產,夏躍春有一萬個理由不能搬。他上上下下跑了幾處政府的辦公機構,說了不少好話,打點了不少鈔票,陪了不少笑臉,總算在人情上有了一絲回旋餘地——叫他跟日本人搞合資,隻要有日本人入股“春和醫院”,“春和醫院”就可以雷打不動地巍然聳立在原處。夏躍春氣得當場就昏厥過去。湯少開車把他送到阿初的家,他一進去,抱著阿初就失聲痛哭,不能自控,連自縊的心都有了。

  湯少也弄得兔死狐悲,要替夏躍春去拚命,滿嘴地跑車,說:要到東京去宰天皇,要滅了小日本,最後鬧乏了,躺在沙發上吐白沫,要煙抽。

  阿初的家,沒有請傭人,通常是嬤嬤阿嶽照顧飲食起居,有時候,阿初也是自己下廚,所以,並沒有多餘的人來伺候這位煙鬼。阿初免不了親自動手,替湯少燒了兩個煙泡。好不容易才讓家裏清靜了一刻。

  當天晚上,阿初拿了自己的名片,去了法國巡捕房,登門拜碼頭。由於禮金豐厚,黃三元很客氣地接見了這位上海灘幫會中的後起之秀。不曾想,兩人言語投機,互有惺惺相惜之意。於是,開香堂,拜了把子。

  沒過多久,夏家醫院搬遷的事情忽然有了戲劇性的轉機。政府土地管理局通知夏躍春,“春和醫院”的地皮範圍內的兩棵香樟樹屬於前明古跡,是急需保護的國家財產,所以,不僅現在不用搬遷,就是將來政府改建規劃,也要繞道而行。

  喜訊傳來,夏躍春似於百死中覓得一生,暗地裏感激阿初,要分他一份股份,阿初辭謝了。不過,叫他一定要請辦事人喝杯茶,夏躍春欣然從命,一切均由阿初一手操辦。

  他們一行人是上午就到了“國際大飯店”,交際應酬了兩三個鍾頭。本來,就要散了,阿初提議到一家日本茶室來聽一段日本“歌伎戲”,大家樂一樂。夏躍春原本不肯去,被阿初給硬拖來了,來了才知道,原來阿初的這個建議不止於助人為樂,其實利己的因素占了很大的嫌疑,他們安安靜靜聽了一場“屏風後的大戲”,完全被動地知道了阿初的家族隱私。

  當然,如果阿初單純跟他講這件事,自己一定不信,太過天方夜譚。

  不過,現在,就算阿初一個字不說,他也大約知道事情的全貌了。

  無論如何,他決不願意阿初傷害韓禹的父親,雖然他知道,韓正齊在阿初眼裏積罪尤多。

  “To err is human。 My advice is that it's best to forgive and forget。”夏躍春對阿初說。阿初微笑,不答。“I hope you will give favorable consideration to my suggestion。 ”夏躍春繼續堅持地說。“你不妨想想自己常說的一句話。To err ishuman,to forgive divine。”

  “這不是錯,躍春。”阿初說,“這是罪孽!”

  “阿初有分寸的,我們別管人家的家事。”湯少過來打圓場,並客氣地對韓正齊說:“祝您好運,伯父。”湯少就勢拉過夏躍春,索性就往門外走。“阿初,我們在下麵等你。”

  “好的。湯少,躍春,替我送黃先生。”阿初貌似和藹地安排湯少和夏躍春先送黃三元走。

  茶室裏再一次徹徹底底地安靜了下來。

  “先生,請您放過我兒子。”韓正齊憋在喉嚨管的一句話,終於擠出來了,他的汗水一直不曾停止過。

  “我沒有蓄意綁架韓禹,是我的人從徐玉真的人手底下把韓禹搶回來的。你不再受人脅迫,應該感謝我,而不是害怕我。”阿初平靜地說。

  “那麽,先生的意思,肯放我父子一條生路?”

  “我不是慈善家。”阿初冷酷地笑了,“自己的兒子,當然得由你自己救。”

  “那麽,先生的意思是?”

  “真相!真相是什麽?我要知道全部真相!”

  “真相?我不是已經跟您說過了嗎?唯一保留的,就是,就是,不堪入耳的、肮髒的、被人嫁禍的故事。”

  “你,阿嶽嬤嬤、我姐姐,包括徐玉真,你們所陳述的過去的故事,我從頭至尾一遍又一遍、認認真真地梳理過去你們告訴我的每一個章節,每一個環節。坦率地說,你們每一個人都在撒謊!撒不同程度的謊!包括我最親愛的姐姐,她在我麵前也隱瞞了部分真相。”

  “先生。”

  “老實說,我無法平靜,平靜不下來。每當午夜夢回,睡意曚曨之際,所有隱藏的畫麵都聯翩而至。所有支離破碎的記憶都重新粘合在一起。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麽嗎?”

  “您?”

  “出賣你的人往往是你最親近的人。”阿初突然反手給了韓正齊一茶壺,他動作狠毒,攻勢淩厲。紫砂茶壺在韓正齊的額頭上崩裂,他被打倒在地。“你最信任的人,寄予厚望的人,往往是在背後傷害你最深的人!”阿初的麵色因過激而潮紅,“你在窮途潦倒之際,承我楊氏恩惠,得以安身立命。我父親待你不薄,你也親隨有年,你怎麽敢跟我父親的女人有染?一度春風,你就出賣了靈魂,默許罪惡發生,像一個路人一樣袖手旁觀!可憐我姐姐,隻身突圍,一路驚險。不得已,向死而生,下嫁朽木之夫,做人堂下之妾!可憐她到死,到死心中仍然藏著對情人誠摯、熱烈的眷愛;她到死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情郎遠在二十年前就背叛了她,選擇了厚祿高官!你因循苟且,岌岌顧影,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阿初酣暢淋漓地發泄,導致韓正齊腦海一片空白,心底一陣抽搐。

  “先生!”韓正齊知道,一場不可逆轉的噩夢終於變成了現實。這場夢,絕對不像午夜夢回後,你可以輕易地在腦海裏刪除掉、消滅掉自己所經曆的一切觸目驚心的往事,不,完全不可能。“您不了解,先生,有些事實,是無法說清楚的。”

  “這個世界上,隻有不想說的事實,沒有說不清楚的事實。您說是不是?您一直在撒謊!彌天大謊!你們給我編造了一個又一個的謊言,我詫異的是,你們居然當真以為我會全盤接受,你們考驗我的耐性,以為我很有耐性。我現在告訴你,我是一個完全沒有耐性一遍遍聽謊言的人!”

  “可是,可是真正的真相,是殘酷的,是無法見光的,對您而言,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一萬倍。真相一旦揭發,您未必有心理準備啊,先生。”

  “既然不能光明磊落地擺在桌麵上說,自然有你們不敢說、不想說、不願說、不能說的苦衷。這苦衷到底是什麽呢?”

  “我是走投無路,無以為計。”

  “我要聽一聽,一個走投無路無以為計的人,當年是如何背信棄義的?”阿初接近冷漠地說。

  韓正齊知道任何徒勞的辯解,在事實明確、證據確鑿的情況下,都會變得蒼白無力。在這種力量懸殊的情況下,不激怒對方,以實言相告,是唯一解脫困境的辦法。“我告訴您真相,所謂的真相,其實隻有一句話。”他的喉管再次發出一種抑揚顫動的聲音。“徐玉真是您的親生母親!”

  諱莫如深,諱莫如深。

  原來如此。

  阿初輕蔑地譏笑。

  這一次,韓正齊真真切切地感到阿初的可怕。他原以為,此言一出,山崩地裂。阿初的正常反應,應該先是震驚,繼而震怒,或者進退維穀,或者驚心動魄。

  自己的姐姐,拿他做複仇工具,要他親手殺死自己的親生母親。雖然沒有得償所願,但是,二十年姐弟親情原是虛幻……他不應該難過嗎?

  自己的親生母親親手殺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為了一己私欲,連親生兒子也不想放過,他不應該感到悲哀嗎?自己拚命想報複的人全是自己的親人,他難道不應該感到痛不欲生嗎?無論如何表現,他都不應該是現在這樣的無動於衷,這樣的從容自若,除非這個人是個瘋子。問題是,阿初不是瘋子。

  “你覺得我聽到這個真相後的態度,十分反常,是吧?”阿初主動來解謎了,“原因隻有一個,這個所謂的真相,隻是一個幌子,一顆煙幕彈,真正的真相是背叛、是謀殺、是一個從一開始就設計好的、精心策劃的騙局、陰謀。”阿初迎著韓正齊走過來,低身俯就般蹲下,在他的耳邊說:“我要告訴你一個截然相反的故事。雖然故事結構還不完善,而且乍一聽起來,仿佛荒唐難信。不過,我要告訴你,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無可爭辯的事實。”阿初緩緩直起身來,一字一頓地說:“我的的確確是徐玉真的兒子,我不否認。”

  “先生?”韓正齊滿臉狐疑。“但是,我的母親應該在二十年前就已經香消玉碎了。”“二十年前?什麽時候?”“二十年前的某月某日某夜,就在你跟現在這個‘徐玉真’上床的時候。我的親生母親失蹤了,她不見了,被人殘忍地謀殺了,她遇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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