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換!”
海東升瞪視著何平安,忽然縱聲大笑:“何平安,我還真當你是個血性仗義的漢子,原來你也是個貪生怕死、無情無義的孬種!虧得喬榛還把你當成英雄,當成唯一的親人,你根本不配!”
他對著何平安狠狠啐了一口,忽然仰起頭,對著天大叫一聲:“傻妮子,看看你這個大哥!他連自己兒子都不救,他會管你麽?他值得你連命都不要嗎?”
何平安痛苦地閉上眼睛。
小猴子也大叫起來:“爹!他騙你的,你別管我!”
“海東升!”何平安望著樓上:“你放了小猴子。餘大哥跟我是生死兄弟,柳芬對我恩重如山,他們臨死前把孩子托付給我,小猴子就像我的親生兒子一樣。如果是在一天前,你說用我的命換他,我絕不含糊!可是現在,我不能這麽做!”
海東升:“何平安,你別狡辯,你就是自私怕死!”
“我不怕死!棠德城麵臨滅頂之災,全城都生死未卜,我早就準備死在這裏!可越是這種時候,我作為一個男人,一個共產黨人,能隻想著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孩子嗎?我不能!我隻能先國後家!你懂嗎?”
海東升冷笑:“先國後家?你能為這些跟自己不相幹的人去死,連自己的親人也不顧了?”
“我也不想,我也心痛,可我必須這樣!你剛才提喬榛,我知道,我對不起我妹子!她曾經問過我,為什麽知道她在地主家吃苦,我卻不帶著隊伍去殺了地主救她?我回答,因為共產黨幹革命,不能公報私仇!”
海東升愣住了。
何平安:“海東升,我這條命已經給了棠德了,就算死,我也隻能為了守城而死!如果你也是個男人,是個中國人,就不要在這個時候拿我的孩子來要挾我!咱們倆的恩怨,等解了棠德的危,如果我還活著,我一定跟你算清楚,到時候,要殺要剮,我何平安絕不皺一下眉叫一聲痛!不然,你也是公報私仇!跟你之前為了報複我而投靠日本人,沒有分別!”海東升勃然大怒,猛地伸出手臂,把小猴子舉在半空中:“好,你是英雄先國後家,我是小人公報私仇!我現在就跟你說說,我為什麽非要公報私仇!”小猴子的腿在半空中踢蹬著:“爹,爹!”“海東升,你要還是條漢子,就放了小猴子!”海東升:“何平安,你既然要做公而忘私的英雄,就跟我賭一把!當年喬榛進了地主家,你這個大英雄不去救她,她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她從來沒告訴過你吧?今天,我就替她來告訴你!”何平安急道:“你先把孩子放下來!”“我不放!”海東升反而把小猴子舉得更高了:“如果我講完這個故事,我還能撐得住,咱們恩怨一筆勾銷,這個孩子我還給你!如果我撐不住了,你兒子就是這個故事的祭品!”何平安忍不住上前一步:“海東升……”海東升把小猴子往窗外又一推:“你答不答應!不答應,我這就把他摔下去!”何平安望著小猴子,眼裏幾乎急出火來。小猴子夾在海東升的胳膊裏,開始踢著腿哭叫:“爹,爹!”何平安大叫:“兒子,聽爹的話,別動,別哭!”小猴子停止了哭鬧。何平安:“好!我跟你賭,你說!”海東升盯著何平安,冷冷一笑:“你跟著共產黨鬧革命,離開家,那時喬榛幾歲?”何平安:“七歲。”“因為你是共產黨員,喬榛一家子被他們害得家破人亡,她被賣進喬地主家,那時喬榛幾歲?”何平安沉默了。海東升大聲吼道:“你不知道,我來告訴你!她那年還不到十歲!不到十歲的一個孩子,整天吃的是豬狗食,幹的是牛馬活,沒一個人把她當人看!你不知道吧?喬榛身上都是疤,有火燙的,有鞭子抽的,有地主婆子拿錐子紮的!她都沒告訴過你吧?”何平安神情痛苦:“小妹,小妹,對不起……”“她就這麽吃了整整五年的苦,十五歲上,那個老畜生看中了她,要欺負她,她死活不幹,老畜生就把她吊在樹上,大日頭底下,往死裏曬!我看見她時,她還剩了一口氣,傷口都被曬爛了,蒼蠅圍著她打轉,就像圍著個死人……”海東升的聲音開始打顫:“她抬起頭看著我,說,救救我,我大哥報答你……”
何平安眼圈紅了:“你救了喬榛,我感激你,等棠德解圍,我還你一條命就是!”
海東升大吼:“我不要你還!你欠的不是我,是喬榛,你還不起!我救了她,收她當徒弟,從此天涯海角都帶著她……我教她唱戲,給她吃,給她喝,下雨了我就是她的傘,天寒了我就是她的棉襖!因為有她,我從來沒覺得苦,她是我的徒弟,我的女兒,我的親人,我的命……”他聲音哽咽起來,他痛苦地閉上眼睛,手臂開始劇烈地打顫。小猴子又開始驚恐地小聲啜泣起來:“爹,爹……”何平安望著樓上,又是痛心,又是揪心:“海東升,你先把孩子放下來……”“我不放!我不放!”海東升猛地睜開眼,神色激動地像要發狂:“喬榛是我的,我一個人的!不管是做師徒,做父女,還是做……我要她跟著我一輩子,我會護著她對她好一輩子,我絕不會放手!可為什麽,為什麽我會帶著她走進棠德,為什麽又要遇見你!從她說你就是她那個大哥……我就知道,我留不住她了,我要失去她了!”
海東升發瘋一樣地嘶喊著,小猴子抖動地像片風中的樹葉。何平安:“放下孩子!”“這就是我跟你的仇!何平安,你奪走了我唯一的親人!”海東升一聲嘶吼,手臂一抖,小猴子從空中墜落。“爹!”何平安大驚失色!海東升也是一臉震驚!“小猴子!”何平安一聲疾呼,兩步衝到窗下,張開了雙臂。轟然一聲炮響!
炮火中,街頭一幢房屋被炸得瓦飛梁散!
幾十米開外,一輛坦克邊開火邊前進,隆隆地衝著士兵百姓輾了過來。
轟!
又是一發炮彈。
老百姓紛紛從屋裏跑出來,驚恐不已地四散奔跑。
街道上、巷口、廣場,到處是驚恐逃散的老百姓。
虎賁士兵在街巷中尋找掩體,奮力還擊。
百姓驚恐地奔逃,一個老人摔倒,跟著被卷入坦克履帶下,頓時一片血肉模糊!
驚恐的慘叫中,接連數個百姓被坦克碾死。
一個虎賁士兵雙目盡赤,回轉身,嘶吼著,架著機槍向坦克射擊!
子彈打上坦克的鐵甲,絲毫無損,坦克依然一邊開火,一邊向軍民碾壓過來。
一發炮彈襲來,火光伴著碎石騰空而起,火光中虎賁士兵倒下來了!
履帶在地上拖出一道道血路,所過之處骨肉狼藉,一片煉獄慘象。
何平安低垂著頭,眼睛緊閉著。半晌,耳邊沒有任何的慘叫聲。何平安慢慢睜開眼。地上沒有小猴子。“爹!”何平安抬起頭,隻見小猴子還吊在半空,身後赫然係著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頭綁在海東升腰上。他一陣驚喜,猛地伸出手,抓住小猴子的腳:“乖兒子,爹抓住你了!”“何平安,我把孩子還給你,這座聚福樓交給我了!”何平安一愣,海東升已丟下了繩子。小猴子落入了何平安的懷裏。何平安緊緊地抱著小猴子,狠狠地親了下,又抬頭看向了海東升:“海東升,謝謝你!你是條真漢子!”
“我這一輩子,唱了太多的戲,唱著唱著,就忘了做人的本來麵目。”海東升慘然一笑,“一開始,我就是個唱戲的,一心想當名角兒。後來我遇見了喬榛,我就成了師父,成了個有家有親人的男人。再後來,我為了向你報仇,把自己變成了山大王,變成了漢奸……到了最後,我還想再做回個唱戲的,再當一個,一個好師父,這才發現自己走太遠了!我都忘了自己本來是什麽樣的人,我本來想做個什麽樣的人!現在,喬榛死了,我的戲,也唱完了。”
海東升說著,眼睛不由得又泛起淚花。看著遠方,嘴裏不由喃喃說道:“喬榛,師父這輩子的戲,唱砸了!”轟!又是一聲炮響。海東升猛然回過神,眼睛看向空中升騰的硝煙:“何平安,你快走吧,聚福樓有我跟兄弟們守著,鬼子拿不下來!”何平安望著海東升,重重地一點頭:“好!海東升,聚福樓就交給你了,我相信你一定守得住!”何平安抱起小猴子,深深地向海東升鞠了一躬,轉頭招呼起眾虎賁隊員,快步跑向炮彈爆炸處。
硝煙漸漸遮住了一絲天明。
海東升遙望著何平安的背影,一把掏出手槍,鬥誌激昂:“弟兄們,是證明咱們爺兒們的時候了,有種的,別軟蛋!都把子彈招呼到小日本兒的身子去,殺一個,夠本兒,殺一雙,咱們有得賺!”
眾土匪齊聲呼喝:“是爺兒們,殺鬼子!”
“哪怕隻剩下最後一個人,也得給我守在這兒,死在這兒!”
“守在這兒,死在這兒,守在這兒,死在這兒!”
何平安抱著小猴子帶領虎賁刺殺隊衝到一個街口。
前方傳來日軍零散的槍聲。
何平安神情一凜,把小猴子往地上一放,轉向諸位虎賁戰士:“準備戰鬥!”
“何隊長!”一個戰士突然叫住他:“你先把孩子送走吧,跟著咱們太危險!”
“是啊,好不容易救回了孩子,不能讓他跟著咱們冒險!”
何平安看看小猴子,有些猶豫,又看向隊員們。
小猴子伸手扯著他的衣襟:“爹,我不走,我要跟著你!”“聽這槍聲,就知道前麵的鬼子不多,放心吧,我們幾個人能對付得了!”“對,等鬼子退出城,肯定會有更強勢的進攻!快別再猶豫了,趁著這個空當兒,先把孩子送到安全點的地方,你再回來跟我們一起打,也方便,也放心!”“快去吧,我們掩護!”戰友的話在情在理,何平安沉吟片刻,終於下了決心:“那好吧!這裏離縣政府最近,我把孩子送過去,馬上就回來!”“放心去吧,有我們呢!”“多虧兄弟們了!”他重重拍了拍戰友的肩膀,抱著小猴子,轉身向縣政府的方向跑去。“弟兄們,準備戰鬥!”眾虎賁戰士迅速散向兩邊房屋。
辦公桌前,餘鵬程拿著電話,語氣凝重:“日軍前日已增至十萬人,虎賁八千將士如今隻剩下三千。形勢已越來越危急,委員長在開羅也已就棠德一戰向各元首做了保證。虎賁全部拚死力戰,然而實在不敵日軍在兵力和裝備上的巨大優勢,隻能退至城內堅守,誓與日軍做最後巷戰。可目前人員和彈藥都已損失過半,如果軍部再不派支援,隻怕……”
電話那頭的聲音倒是十分鎮靜:“餘師長,軍部已經通知飛虎隊趕向棠德支援虎賁,估計兩個小時後,既可實行空中支援。到時,你們可以聯合飛虎隊,給予日軍沉重打擊。”“是!太好了。”餘鵬程雙腿一並,身子竟比剛才拔高了一截:“鵬程一定不辜負校長重托,誓與虎賁將士死守棠德,絕不後退!”門輕輕地打開了,柴誌新被一個士兵攙扶著走了進來。餘鵬程放下電話,迎了上去:“唉!不是讓你多休息嗎?怎麽又過來了。”柴誌新搖搖頭:“棠德危在旦夕,我怎麽休息得下。”“軍部已經通知飛虎隊對我們進行空中支援,兩個小時後,飛機即可抵達棠德。現在,日本人把部隊撤出城,改用坦克。有飛虎隊支援,坦克就不足為懼了。再加上何平安的狙殺隊,至少咱們還能堅持兩天!”餘鵬程神色興奮,柴誌新卻隻是輕輕搖了搖頭。“怎麽,你覺得飛機援救有什麽問題麽?”柴誌新低聲道:“要是飛虎隊真能來,並且有效配合師座的作戰方略,當然是好。”“為什麽不能?這是委員長親自下的命令!誌新,你難道懷疑委員長的承諾麽?”柴誌新沉重地歎了口氣,受傷的雙眼“望著”餘鵬程:“不是誌新懷疑委員長的承諾。師座跟隨委員長時間最久,親曆的戰鬥也最多。師座想一想,多少回烽火戰場,委員長的承諾有幾次是真的能及時兌現的?”“我知道。”餘鵬程沉默少頃:“我隻希望,委員長這次能對棠德守信!”
何平安背著小猴子,從大街上快步轉入一條巷子。對麵不時傳來炮彈的轟炸聲,越逼越近。何平安腳下不由加快步子,眼睛四處逡巡著,警覺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小猴子:“爹,我不想去縣政府。我想跟著你!”何平安搖搖頭:“不行,跟著爹會很危險。”“我不怕,我就想看著爹打仗,看著爹打鬼子!”何平安笑了:“不行,你還沒長大,打仗跟你沒關係,你需要的是安全。”小猴子緊緊扯著何平安肩頭的衣服不放:“爹,我哪兒都不去!我就跟著你!”何平安心頭一酸,放下了小猴子。他摟住小猴子的肩膀,深深看著孩子的眼睛:“離開爹,你會害怕,對麽?”小猴子眼圈紅了,搖搖頭,又點點頭:“爹,這回你就別再趕我走了,讓我跟著你,行麽?”“爹答應你,等打完了這場仗,爹就再也不離開你一步,到哪兒都帶著你,好不好?”“那仗什麽時候能打完啊?”何平安笑道:“很快,很快就打完了。到時爹就會送你去讀書,帶你騎馬!”“爹,我不想騎馬,我想去看我娘!”何平安點點頭,使勁揉了揉小猴子的頭發:“好,爹到時陪你去看你娘,還有你親生的父親。”小猴子欣喜地笑了,衝何平安伸出翹著的小手指:“爹,咱們拉鉤!”“好,拉鉤!”何平安伸出來勾住他的手指。猛地,前麵傳來幾聲零散的槍聲。何平安神情一凜,背著小猴子迅速貼緊牆壁。槍聲越來越近了。何平安放下小猴子,掏出槍,拉開了槍栓。對麵的街頭,幾個鬼子端著槍一邊搜索,一邊槍殺從屋裏衝出來的災民。一個災民被炸塌的牆群壓在下麵,鬼子走上前,一槍打死!一個災民從屋裏跑了出來,一聲槍響,災民倒了下去!“呯”!再一聲槍響,一個鬼子栽倒在地。其他的鬼子一驚,端著槍迅速瞄向四周。又一個鬼子倒了下去。剩下的鬼子越發驚慌起來。一邊射擊一邊往後退。
何平安左手拉著小猴子,右手提槍,貓腰跑過一處斷牆,繞到鬼子側麵,又是一槍,一個鬼子身子一歪仆倒在地。小猴子始終被何平安護在身後,他驚恐睜大眼睛,何平安開槍的同時總是不忘將他壓在自己身上,擋住他的眼睛。幾次挪移,幾次槍響。鬼子橫七豎八倒在了磚牆間。何平安暗聽了一下四周的動靜,一橫手,夾起小猴子,快步跑向另一條街巷。
沈湘菱站在縣政府三樓的窗口前,一手提著槍,一手舉著望遠鏡密切注意著街上的動靜。望遠鏡裏,縣政府門口的大街一片安靜,街兩邊的店鋪沒有一個走動的行人。縣政府大院裏,一排排警察守著大門,嚴陣以待。“姐,讓我看看!”沈學文跑過來,撲向窗台。沒等沈湘菱反應過來,沈學文已經趴在窗台上,向外張望著。沈湘菱連忙捂住沈學文的眼睛:“不要看!這不是你該看的。”沈學文抬起頭望著她:“可如果以後有人問我,鬼子是怎麽禍害咱們棠德的,我該怎麽說?”沈湘菱一時無語。“姐姐希望你能把這些都忘了。”“可這些都是真的呀,我一定要親眼看著,一定要全都記住。以後如果有人問起我,我就把今天自己看到的都告訴他!”沈學文扒開沈湘菱的手,明亮的眼睛望著她。沈湘菱終於緩緩鬆開了手:“好學文,姐希望你能記住這場戰爭,但要忘了這一次次的戰鬥!”沈學文拿過沈湘菱手裏的望遠鏡,學著姐姐的樣,趴在窗沿看著外麵。“小猴子,小猴子!姐姐,你看,是何大哥!”他興奮地大聲呼喊起來:“姐,你看何大哥,他還帶回了小猴子!”沈湘菱忙奪過沈學文手裏的望遠鏡,向外張望著——街頭,何平安背著小猴子一路跑過來,毫發無損。“何平安!”她放下手裏的望遠鏡,對著何平安的方向招手,高興得幾乎要哭出來。沈學文轉身跑向門外:“我去接何大哥去!”沈湘菱慌忙一把拉住他:“不行,你不能去!”“那姐你去!”沈湘菱看了看旁邊兩扇窗戶前的機槍手,回到窗邊,舉起望遠鏡繼續望著。一個機槍手勸道:“縣長,下去吧!”沈湘菱搖搖頭。另一個機槍手乙:“縣長,何大哥來,肯定有事情交待,你下去吧!”“是啊,興許餘師長讓帶話呢!”“不行,萬一我下去了,鬼子卻趁虛而入。這種時候,我不能擅離職守!”沈湘菱如是說著,眼睛卻始終看著何平安的方向。“你放心,如果鬼子敢露頭,我立馬斃了他!”
“是呀,隻管放心,有你在,沒你在,我們都保證彈無虛發,絕不會給鬼子偷襲的機會!”
沈湘菱轉臉望著機槍手,略一遲疑,又轉眼望著樓下的何平安:“好,那我就下去,盡快回來。你們還得保證,如果我下去了,鬼子真的趁機攻擊,你們就開槍回擊,連我們也不要顧忌,隻管掃射!”
機槍手驚訝地看著沈湘菱。
“這是我的命令!”
“是!”
沈湘菱放下望遠鏡,飛快跑向門口。
沈學文抓起望遠鏡,趴在窗口,對著小猴子揮手大叫:“小猴子,我在這兒!”
“沈學文!”小猴子也看到了沈學文,興奮地大叫:“爹,快放下我,快放下我!”
何平安放下小猴子,小猴子急拉著何平安快步跑向前:“爹,快點,快點!”
何平安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突然,一陣馬達聲傳來!
何平安神情一緊,停腳站住了。抓著小猴子的手也迅即鬆開來:“小猴子,快跑!”
何平安推了小猴子一掌。
小猴子往前衝了兩步,懵懂著,卻站住了:“爹?”
“快跑,快跑啊!”
何平安剛要轉身,見小猴子站住了。他急得一跺腳,又衝前兩步,推了小猴子一掌:“快跑,坦克來了!”小猴子一驚,慌忙向前跑,可跑了兩步猛然發現何平安並未跟上自己,不禁又回頭站住:
“爹?”“乖兒子,告訴沈阿姨,鬼子的坦克來了,爹去擋一擋!”何平安再也無暇顧及小猴子,往前跑了幾十步,一個轉身消失在街角。“小猴子!”沈湘菱的聲音突然傳來,小猴子轉頭一看,縣政府大門已經拉開一條縫隙。小猴子稍一遲疑,轉身跑了過去。沈湘菱不顧一切跑了出來,一把將小猴子摟進懷裏,緊緊護住:“好孩子,可算回來了!你爹呢?他幹什麽去了?”沈湘菱滿臉急切的追問。小猴子向街上一指:“爹去擋坦克了。”沈湘菱大驚失色:“你說什麽?”“我爹說有坦克,他要去擋一擋!”沈湘菱摟住小猴子,往街上一望,神情陡變。
一輛坦克慢慢開過大街。何平安順著街邊快速跑向坦克。猛然,坦克身後,兩輛坦克又從街角轉了過來。一共三輛!何平安神情一凜。身側突然傳來一陣集結的槍聲,是虎賁狙殺隊趕到了!子彈叮叮當當打在坦克上,坦克毫不停滯,依舊向前。“何隊長,快想辦法!”虎賁戰士們一邊大叫一邊開槍。轟!坦克對著隊員們轟了一炮,眾虎賁戰士們迅速散開。轟,轟轟!此起彼伏的炮彈聲。三輛坦克持續向前。六十米。何平安衝著最前麵的坦克拋出手榴彈。一聲爆炸!坦克從硝煙中開了出來。毫發無傷。虎賁狙殺隊員們快速移動身形,炮彈在眾人身邊不停地爆炸。虎賁隊員們卻拿坦克毫無辦法。何平安掏出一顆手榴彈再次衝向坦克,虎賁們端起槍也一齊衝了過去!轟!坦克又開炮了。何平安猛地變換身形躍向一邊。炮彈打在對麵一幢房屋上,震耳的爆炸聲,對麵房屋磚瓦橫飛。何平安:“拖住它!”何平安故意衝到炮筒前,左右撲躍,不停地吸引坦克開炮。虎賁戰士們也紛紛效仿,快速移動身體吸引另兩輛坦克開炮。一時間,大街上炮聲不斷,硝煙彌漫。虎賁狙殺隊陷入重重危機。
沈湘菱快步走向辦公室大門。“小姐!你不能出去!”劉三堵在門口,張開手臂嚴嚴遮住了整扇大門。“你讓開!”“不讓!小姐,我知道你要去幫何平安,可外頭那是坦克,咱幫不了他呀!”“你不願意,你可以不去!讓開!”沈湘菱去推劉三。劉三死死擋住門不讓:“小姐,你冷靜點兒!”“你聽聽外麵,坦克的聲音越來越近,他沒有辦法的,我得去支援他!”“怎麽支援啊?坦克是鐵家夥,步槍手槍,手榴彈都拿它沒辦法。何平安本事那麽大,你都知道他沒有辦法,你去了,還不是一樣?”
“即使消滅不了坦克,也得攔住它!你想想,要是坦克到了政府大街,隨時可能開炮,縣政府就有可能失守。無論如何,必須阻住坦克!”“怎麽擋?坦克自己會走,那麽寬的履帶,誰擋得住啊?”沈湘菱不說話了,看著劉三,又一轉身在桌邊坐了下來,嘴唇緊咬著,陷入了沉思。劉三雙手扶住門框,死死守著門口,也是一籌莫展。
“這個劉三真討厭,不讓你姐去救我爹!”
樓梯角上,小猴子和沈學文趴在一邊,偷偷看著劉三和沈湘菱爭執。
“得想個辦法,叫他擋不住我姐。可是他勁那麽大,我們拉不開他。”
小猴子一拍腦袋,滿臉興奮:“我有辦法!”
“你有什麽辦法?”
“跟我來!”小猴子招招手,兩個孩子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梯。
劉三堵住門口,繼續勸著沈湘菱:“小姐,你冷靜一下,餘師長他們久經沙場,會有辦法的……”小猴子和沈學文躲在門後,悄悄把盆裏的水倒在劉三腳下的青磚石上。“小姐,我們還是加強戒備……”劉三邊說邊往前走了一步,忽然驚叫一聲,重重滑倒在地上。小猴子和沈學文拍著手跳了起來:“姐,你快走!去幫何大哥!”沈湘菱吃了一驚,連忙站起來,上前扶起劉三:“怎麽突然摔倒了?”“沒事兒,滑了一下……”劉三掙著手臂要爬起來,忽然腳下又是一滑,再次摔倒:“怪了!這地上怎麽這麽滑……”沈湘菱詫異地抹了一把地上的水,在手指上搓了搓:“這是什麽?”沈學文跟小猴子捂著嘴咯咯地笑:“是肥皂水!是小猴子的主意。姐,你快走,快去幫何大哥。”“肥皂水?”沈湘菱疑惑地看了眼滿地的肥皂水,又看了看還沒爬起來的劉三,眼睛一亮:“劉三,雙忠巷一帶的路是什麽樣的?”劉三一愣:“還不是青石板路?”沈湘菱沉吟著。劉三又說:“棠德不都是這樣的路嗎?”“有了!”沈湘菱臉上一陣喜悅,快步走向門口:“坦克破不了,咱們不讓它走就行了!打水桶,找肥皂,把縣政府所有的水桶,水盆,肥皂,全收集過來。快!”劉三一愣,遲疑著:“小姐,你說什麽呀?”“就用學文和小猴子的辦法,讓坦克打滑,走不了路!”劉三恍然大悟,慌慌忙忙跑下樓,腳下一滑險些又摔了一跤。
沈湘菱臉上掛著難以抑製的興奮。一轉身拿起盆邊的肥皂,端起水盆快步走出了辦公室。沈學文奇怪道:“唉,姐,你不去幫何大哥了?”沈湘菱重重摸了一把他的頭:“這一回,是你們兩個小鬼頭幫了何大哥!”
機槍手從縣政府的後院跑了過來,肩頭背著一個大包。“嘩啦”一聲,大包傾倒在地上,一塊塊肥皂堆了滿地。“這都是在倉庫裏找到的,幾個月前,魏縣長才叫人貯備了一些緊缺物資,都在倉庫裏堆著!”“好!大家再各處找找,除了肥皂,煤油、菜油之類的,也全都找出來。劉三,你去,多找些水盆、水桶,再燒熱水,越多越好,咱們還得把這些肥皂盡快都化開!”劉三響亮地答應了一聲,轉身去了。機槍手遲疑了下:“縣長,拿肥皂水擋坦克的主意是好,可是時間緊迫,棠德那麽多條路,鬼子那麽多坦克,隻靠著水盆、水桶去一條條街地潑肥皂水,能來得及麽?再說,這也太危險了。”“這個問題我也想到了。但是現在……”她話沒說完,忽然劉三跑過來,拉著她就往後院跑:“小姐!你看那是什麽?”院子角落裏,赫然有一堆用篷布遮住的龐然大物。“小姐,你看這是什麽?會不會是魏縣長他們留下來的武器?”站在一旁的小猴子要去拉篷布。“小心危險!”沈湘菱跑到過去,把小猴子擋在身後,抓住篷布一角,小心翼翼地往下拽。篷布下,露出機器的一角。沈湘菱滿麵驚喜,一邊奮力拽著篷布,一邊大聲喊:“劉三,老吳,快來幫我一把!”機槍手聞聲跑過來,略為吃驚地看著眼前的機器:“這,這是什麽呀?”“這是能幫我們噴肥皂水,攔住鬼子坦克的東西!快,幫我把篷布拉下來!”機槍手甲忙上前,和劉三一人拉住篷布的一角,奮力往下拉。沉重的篷布落了下來,一輛半成新的高壓水龍車露了出來。沈學文疑惑地上下打量:“這是什麽東西呀?”小猴子:“你真笨!連水龍車都不認識!”沈學文:“你怎麽知道?”“這輛車開來的時候,我爹帶我看過,大街上好多人都擠著看,原來,它給藏在這兒了!沈阿姨,這個水龍車不是救火的麽?怎麽能幫我爹擋坦克呀?”“能,它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