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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夢碎喜堂

  何平安穿著一身西裝,伸直雙手,轉過身局促地望著沈湘菱:“我……怪別扭的。”

  沈湘菱含笑給他整理著領子:“這是爹留下來的,你穿著還挺合身。”

  “哪裏合身了,就是別扭。”何平安說著,解開了襯衣的扣子:“喘不上氣。”

  “不許脫!”沈湘菱嗔怪道:“……我喜歡看。”

  何平安一笑,又把扣子係上:“那好,我就穿著。”

  “果然是人靠衣裳馬靠鞍,真精神啊!”

  沈湘菱和何平安循聲一看,原來是柴誌新走進來,欣賞地打量著何平安。

  “柴團長,你怎麽到了!”

  “我來接你呀!”柴誌新笑了:“你現在是戰鬥英雄,要公開表彰,總得有個派頭。”

  何平安神色一黯:“戰鬥英雄?都是戰友用命填出來的。”

  “這個道理我懂,隻是現在日軍重重圍困,我們太需要一個英雄了。”

  何平安點了點頭,目光一低,看見柴誌新胳膊底下夾著一套軍裝。

  柴誌新一笑,把軍裝拿出來:“想不想試試這個?”

  何平安的眼睛頓時亮了。

  “肩章和臂章都去了,沒有軍銜。跟八路軍的軍裝一樣。”

  何平安伸手接過軍裝,扭頭望著沈湘菱。

  沈湘菱笑了:“穿你愛穿的吧。”

  何平安興奮地甩掉西裝,拉出襯衣;沈湘菱站在他身後,一眼看見後腰那塊烙印,不由得愣住了。何平安套上筆挺的軍裝,站在柴誌新對麵,意氣風發,抬手對著柴誌新敬了一個軍禮:

  “何平安前來報到!”柴誌新笑了,轉眼看著沈湘菱:“我想單獨跟何平安說幾句話,沈小姐能批準麽?”沈湘菱神色有些恍惚,柴誌新又說了一遍,才忙亂地點了點頭。柴誌新拉著何平安走到院子裏,四下看看無人,才低聲道:“你這次,做得很好。”

  何平安一下沉默了。“不管是以一個老黨員的身份,還是以虎賁軍參謀長兼團長的身份,我都必須說,感謝你為棠德人民做的一切!”柴誌新伸手拍打著他的肩膀:“你很了不起!”何平安苦笑:“了不起的是犧牲的戰士們。其實,我不想去這個授勳儀式。”柴誌新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應該去!”“我不喜歡虛榮。”“這不是虛榮,而是軍人的榮譽。”柴誌新的表情嚴肅了起來:“你不僅僅代表了你自己,你還代表了那麽多犧牲的烈士!他們不是為你何平安去死的,他們是為了棠德,為了中國去死的!你要去接受獎勵,是對他們的告慰。”何平安沉默少頃,點點頭:“我明白。”“城內的奸細還沒有根除,日本人大概已經收到消息了,他們得知病毒的問題已經解決,就不會再等。如果估計不錯,很快就要發起總攻。最艱難的時刻就要到了。”“我們能守住麽?”何平安的雙眼望著柴誌新,帶著希望。柴誌新靜默著,突然笑了:“你是想聽我說能守住吧?”“我想讓組織給我信心。”柴誌新搖搖頭。柴誌新:“組織說,要拚盡最後一顆子彈,流盡最後一滴血,誓死保衛棠德!”何平安有點不解地望著他。“組織隻說,誓死保衛棠德,沒有說,一定能守住棠德。”柴誌新背著手,仰頭望天:

  “沒有人能說,一定可以守住棠德。包括餘鵬程師長,他接到命令之後,就已經給家人寫好了遺書,做好了殉城的準備。我也一樣。”何平安點點頭:“我明白,戰場上風雲變幻,沒有一定能贏的戰鬥。”“不止於此。我們要用棠德一戰,告訴全世界,中國是個不可以被侵略的國家,中國人,是不可以被奴役的民族!”柴誌新的語氣變得堅不可摧,他轉過頭,深深望著何平安:“每個人都有了必死的覺悟,才能找到活下去的希望!”何平安一時不能盡解,柴誌新示意他轉頭,望向屋內——沈湘菱和沈學文坐在一邊,正湊著頭喁喁私語。柴誌新低聲道:“他們,就是希望。”何平安依戀地望著沈湘菱,久久無語。柴誌新忽然問道:“如果守住棠德,日本人退了,你想做什麽?”何平安一怔,隨即道:“我想回組織,抗戰到底。”“如果抗戰勝利了呢?到時候,你還活著,她們也還活著。”柴誌新望著屋內的沈湘菱與沈學文,語氣悠然。“我……我不想做官,我想跟她一起生活,哪怕是貧寒的,最簡單的生活。”何平安窘迫地笑了:“我這麽想,是不是胸無大誌?”

  柴誌新笑了:“你跟我想的一樣。”

  何平安一愣。

  “怎麽?我就不能有老婆孩子?”

  兩人都笑了。

  “我們共產黨人投身革命,不是為了升官發財,是為了讓人民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我們流血犧牲,不是要青史留名,而是為了保護我們要保護的東西。”柴誌新頓了頓,望著沈學文:“男人去改變曆史,而女人和孩子,才是繼承者。我們所有流血犧牲所換取的美好,都將由他們繼承下去。所以,他們才是希望!”

  柴誌新突然一拳打在何平安胸口:“你現在,胸中有了希望。我也有,餘師長也有,棠德城內所有人都有。而日本人胸中沒有這些,他們有的,隻是掠奪和殺戮。所以,我們戰無不勝!”

  還是那個岔路口前的空地,隻是曾經綁著何平安的刑架已經被布置成了講台,台下人頭攢動,聚滿了負傷的軍人和百姓。

  餘鵬程站在台上前,兩邊都是警戒的衛兵。

  “國難當頭,餘某奉令帶著八千虎賁駐守棠德,全軍上下早就下定決心: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可是沒想到,日本人會向城中投放病毒!”

  餘鵬程一頓,目光炯炯望著台下:“多虧一個人!是他,殺入敵軍,孤身犯險,把疫苗帶了回來。今天有很多人能站在這裏,都是他的功勞。這個人就站在我身後。我今天,要代表黨國,給他頒發勳章!何平安,出列!”

  餘鵬程的高喊聲中,何平安大步走了出來。

  餘鵬程對著何平安敬禮,何平安還禮。

  身邊的士兵遞上一枚徽章,餘鵬程接過,親手為何平安戴上。

  “感謝你所做的一切!”

  台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沈湘菱站在人群中,滿足地看著何平安。

  餘鵬程對何平安做了個請的手勢。

  何平安站在正中間,清了清嗓子。

  眾人靜下來了。

  何平安拿出一張稿子,有些緊張地看了一眼民眾,開始大聲的朗讀:“我萬分榮幸,能夠……能夠……”

  他忽然說不下去了,放下稿子,直盯盯看著台下的民眾。

  眾人都一愣。

  何平安忽然開口道:“我不是英雄。”

  底下“嗡”的一聲響,議論蜂起。

  餘鵬程疑惑的看了眼柴誌新。

  “有人給了我這個稿子,讓我念出來。告訴你們,我很高興成為英雄,可惜,我不是。”

  “我們三十多個人出去,隻有我一個人活著回來。不是因為我比他們更勇敢,更了不起。隻是因為我運氣好。我之所以能活著回來,是因為他們死了,他們犧牲了。是他們用生命換來我的生命。所以,是那些死了的人救了大家,應該授勳的是他們,不是我!”

  何平安的眼眶有些發濕,眾人靜靜地聽著。沈湘菱仰著頭,突然眼前一晃。一個人貼著她走過,後脖子處赫然有一個烙印,跟何平安的一模一樣。

  台上,何平安的聲音越來越激昂:“不是我有多勇敢,是那些人,那些犧牲了的英雄們給我勇氣。他們死了,我活下來了,我有什麽理由不去跟敵人戰鬥!有一點,日本人從一開始就想錯了,他們以為,殺了我們的人,我們就害怕。他們以為,殺的人越多,我們就越脆弱。他們徹徹底底的錯了!就是因為那些死在他們手裏的人,現在,我們這些人才能活著站在這。日本人越是殺我們的人,我們就會越勇敢,日本人越是凶狠,我們就越強大!”

  他話音剛落,台下掌聲四起。隻有一個人沒有鼓掌,沈湘菱神色怔然,眼看著那塊烙印消失在人群中。“好幾次,我真的都想,死了算了。我之所以一定要拚著命回來,說心裏話,不光是為了別人。也為了我自己。因為我在城裏,有一個我非要再見一眼的人。就算死了,我也要再看她一眼。”沈湘菱恍然回過神色,抬眼一看,正撞上何平安深情的目光。“沈湘菱小姐。多少次了,我覺得我可以死了,可以犧牲了,可我還是不甘心。就因為,我想再看你一眼。”所有人的目光望向沈湘菱。沈湘菱病中的麵容有些發紅。“湘菱,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你身上的病,還有城外的日本人,隨時都可以要了我們的命。”何平安的聲音很低,像是隻跟她一個人耳畔私語:“在最後的時刻到來之前,你願意嫁給我麽?”餘鵬程跟柴誌新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露出了默許的神色。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通道,沈湘菱緩步走上前,走到了何平安的身邊。“你要我嫁給你?”何平安點點頭。沈湘菱的聲音在打顫:“可我就要死了。”何平安輕輕說道:“所以,我才要娶你。我不想有遺憾”。沈湘菱含淚笑了,微微點了點頭。台下歡呼聲四起,隻有一個人臉色慘白地沉默著——是劉世銘。槍炮聲驟起!眾人一片惶恐。“不要慌!”餘鵬程走上前,提高聲:“各位,日本人在為他們兩個慶賀,放禮炮呢!”所有人一同笑了。

  餘鵬程嘴角含笑,目光卻十分堅毅:“何平安說得對,日本人越凶,我們就越勇猛!現在他們來了,咱們眾誌成城,打日本鬼子!”“打日本鬼子!打日本鬼子!”所有人都振臂高呼起來。餘鵬程轉回身,拍了拍何平安的肩膀:“跟我去城頭,需要你鼓舞士氣!”何平安目光依然流連在沈湘菱身上。沈湘菱微笑:“去吧,你是英雄!”

  棠德城頭,炮聲震天。何平安站在城頭,望著城外的戰場。餘鵬程苦心築就的三道防線都已成斷壁殘垣,日軍的坦克部隊碾過國軍的一道道戰壕,勢不可擋地推向城門。餘鵬程臉色冷峻:“有什麽辦法麽?”柴誌新緩緩道:“別無他法,唯有死戰了。”何平安搖頭:“現在還不是死戰的時候,要把兵力收回來!”“把兵收回來,能抵抗日軍的就隻有城牆了!”“對,收回來就隻剩下城牆。”何平安望著餘鵬程和柴誌新,神色決絕:“我們就利用城牆固守,比靠那些草草構築的工事有利得多!這樣還可以爭取時間,完善城內的工事,實在不行,就把日本人拖入巷戰!”柴誌新顯然被他說動了,轉眼望向餘鵬程。“不行。”餘鵬程沉重地吐出兩個字:“他們必須死戰!”

  “死戰,死戰!”震耳的呐喊聲中,幾名虎賁士兵舉著燃燒彈衝向日軍的坦克,可還沒等扔出去,就被坦克上的機槍手打中。士兵全身起火,哀嚎著在地上滾動。坦克轟隆隆地往前開,壓過燃燒的士兵。一發炮彈打到中國軍陣地!爆炸掀起巨大的氣浪,頓時血肉迸分,泥土飛揚!

  “下令吧,別做無謂的犧牲!”眼見戰場上的慘烈景象,何平安一把拉住餘鵬程:“我們不可能靠著一群步兵在野戰擋住敵人的坦克群!”餘鵬程臉色嚴冷,一動不動。柴誌新也上前一步:“師座,何平安說的對,我們……”餘鵬程陡然發怒了:“你是讓我下令棄守陣地嗎!我餘鵬程這輩子沒下過這樣的命令!”何平安也發怒了:“你這是一根筋!棄守陣地怎麽了?現在後退,是為了……”“你以為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懂!”餘鵬程冷眼掃視何平安:“我也不想讓我的士兵白白送死,可眼下,守下棠德不是靠戰術,我們已經沒有任何戰術可以用了。靠的是氣勢,是不怕死的勁頭!我這個命令一下,士氣就散了。”何平安一時說不出話來。餘鵬程轉過眼,悲哀又決然地俯視著戰場:“這些人,必須死。這是我一開始就想好了的。”何平安審視著城下“死戰”的士兵,這才發現他們全都是肢體殘疾的傷兵,還有很多是在醫院見到的熟麵孔。他悚然醒悟:“你是故意讓這些人送死!”餘鵬程一言不發。何平安更加憤慨了:“這些人,全都是傷兵!你故意讓他們送死!你早就想好了,讓這些士兵死在城前,死在所有人的麵前!”餘鵬程坦然承認:“你說得對,死去的人,會讓活著的人更勇敢。我現在需要的,是士氣!”何平安冷冷道:“恐怕,還為了省下軍需。”“師座,這……這是真的?”柴誌新望著餘鵬程,難以置信。“我不排除有省下糧食的想法。這些兄弟,他們已經當不成兵了,一旦城破,等著他們的就是莫大的屈辱。”餘鵬程冷冷瞥了他一眼,“他們是我餘鵬程的兵,我比任何人都懂他們的心。我安排他們固守最後一道防線,就是給他們一個轟轟烈烈的死法!他們每一個人,都是英雄,是烈士,而不是沒用的殘廢!”

  他昂然望著下麵慘烈的戰場,大批日軍在坦克的掩護下已經衝入戰壕,本就體弱的士兵拚命還擊;一柄柄刺刀戳穿了他們的胸膛,一顆顆子彈擊碎了他們的頭顱,可竟沒有一個虎賁後退!

  餘鵬程驀地閉上了眼睛:“我沒有騙過他們!我告訴了他們每一個人,這場戰鬥,需要他們的犧牲來激發所有人的士氣。最後一道防線被攻破之後,我們將麵對的就是最殘酷的戰鬥。他們戰死,餘下的就是最精銳的士兵,也是士氣最高昂的戰士!”

  何平安悲哀又憤懣地望著他:“你不覺得這樣太殘忍了麽!”

  “一將功成萬骨枯。”餘鵬程睜開眼看著柴誌新跟何平安,冷冷道:“你們兩個,有時候還真像。不管多聰明,都做不成真正的將軍。真正的大將,視戰場為棋盤,視士兵為棋子,棄子爭先,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轟然一聲炮響!何平安驀地轉頭望向城下——戰壕後,所有活著的虎賁士兵都集中在一起,一個軍官振臂高喊:“兄弟們,為國捐軀的時候到了!師座就在背後看著我們,要死,也要死的壯烈!”

  眾士兵齊聲迎合:“死戰!死戰!死戰!”

  士兵們的子彈已經打光了,他們扔下槍,互相攙扶著,踉蹌著走向日軍的鋼鐵洪流。

  炮聲!槍聲!

  坦克碾過英雄的屍體,血染大地。

  城頭,在餘鵬程身後,所有目睹這一幕的虎賁都眼中帶血。

  “死戰!死戰!死戰!死戰!”

  整個棠德都在咆哮。殺氣衝天的呐喊聲中,餘鵬程冷漠孤獨地站著,仿佛一尊無法被撼動的石塑。“餘師長,你做到了。現在果然是萬眾一心,隻求死戰。戰場如棋局,士兵如棋子,好一招棄子爭先。”何平安冷冷盯著他,忽然退後兩步,用力把胸前的勳章扯了下來:“你說得對,我永遠也成不了你這樣的將軍!”他將勳章塞進柴誌新的手中,大步走下城頭。餘鵬程的身子僵硬,費了好大勁才轉過身來。柴誌新這才發現他的唇角在滲血。餘鵬程滿目淒惶地望著他,忽然嘴角抽動,張開嘴把什麽東西吐了出來!“師座!”

  虎澈把坦克兵的帽子摘下來,重重一擲,盤膝坐在地上,低著頭,也不看橫田勇。橫田勇望著他笑了:“虎澈君,打了勝仗,怎麽還悶悶不樂?”“將軍閣下,您也認為我是打勝了麽?”虎澈一下站了起來,幾步衝到橫田勇麵前:“棠德的最後一道防線已經衝破了,為什麽還不能發起最後的進攻!”“因為棠德是一個誘餌,我要用它來伏擊更多的國軍!”“虎澈,是天下名刃的名字吧?”崇明親王走上來,拍打了下虎澈的肩膀:“既然是名刀,你知道刀的宿命麽?”虎澈茫然:“刀的宿命?”“刀的宿命,就是相信,它的主人是世間最強的劍客!”虎澈恍然大悟,連忙鞠躬:“我明白,我什麽也不問,完全服從將軍指揮!”橫田勇笑著揮手:“出去吧。”等虎澈轉身走了出去,崇明親王也不禁拋出自己心中的疑問:“將軍閣下,我們部下了重兵埋伏,如果支那軍隊的援軍不來,不是白費了?”“不會不來。”橫田勇緩緩走到桌子前,拿出幾份報紙:“英美的報紙紛紛報道,蔣介石在開羅會議上申明,棠德一戰是亞洲戰局的轉折點,將是一場偉大的勝利。”他露出不屑的一笑:“中國政府要向美國人和英國人證明自己的價值,就一定不會輕易的舍棄棠德!他們,一定會增援,掉進咱們的伏擊圈。”崇明親王點頭:“將軍是大智慧,相比之下,我隻是小聰明。”橫田勇笑了:“小的往往比大的更重要。比如,城內的藤原彌山。”崇明親王一愣。“他將有大動作了!”

  一隻纖秀的手緊握住鉛筆,在白紙上熟練地勾畫著。沈湘菱抬起頭,端詳了少頃,又落筆修改了一處,就把圖遞給了桌對麵的魏九峰。魏九峰接過一看,臉上豁然變色:“你怎麽知道這個?”

  沈湘菱眼前閃過何平安身上的烙印,嘴上卻說:“隻是偶爾見到的。”“偶爾見到?什麽地方見的?”沈湘菱猶豫片刻:“剛剛。在中央銀行前的人群裏,有一個人後脖子上有這個印記,從我麵前晃過去了。”魏九峰咳嗽著站起來,緩緩走了幾步,走到窗戶邊,向外望著:“在日本,很多顯赫的家族都有自己獨特的徽章。這個印記,就屬於其中的一種。”沈湘菱驚詫地站起來。“我在一個人的身上見到過。”魏九峰淒然閉上眼睛,腦海中再次閃過鳳老板的屍體:

  “她是漢奸。”沈湘菱顫聲道:“帶這個標誌的人,就是漢奸?”“我也不敢斷言一定,不過……一定跟日本人有關係。還記得上次何平安在玻璃廠打死的那幾個奸細麽?其中一個身上就有這種烙印。”魏九峰轉眼回望著她,“你在中央銀行前見到這樣的人,恐怕,那些一直潛藏在城裏的奸細,要有所行動了!”這句話沈湘菱已然聽不見了。她如遭雷擊一般,愣愣站著,腦子裏全是何平安。一盞大紅燈籠高高挑起,掛在了門楣兩旁。沈湘菱走到門前停住了,怔然望著何平安踩在凳上,手持竹竿調正了那對燈籠。“我是想添點喜慶。”何平安從凳子上跳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去哪了?”沈湘菱搖搖頭,臉色灰頹。何平安連忙上前扶住她:“又不舒服了?快回屋去。看看你,不舒服還到處亂跑!”沈湘菱猛地推開他的手,後退一步。何平安怔住了:“怎麽了?——有心事?”沒等他問明白,耳邊響起了一陣汽車喇叭聲。他轉頭一看,赫然是那輛熟悉的軍車停在門口,柴誌新從車上跳下來。“何平安,師座請你過去。”何平安一言不發,神色有些冷。柴誌新默默看了他一眼,從懷裏掏出一個手帕包,塞到他手上。何平安疑惑地打開,手帕裏赫然包裹著一枚斷牙。“是師座的。”柴誌新低聲道,“那天,在城門上,他自己生生咬斷了!”何平安沉默了。柴誌新深深歎了口氣:“虎賁每一名士兵都像是師座的兒子,他要送自己的兒子去死,心裏比任何一個人都難過!你是對的,堅固的城牆為我們爭取了時間,我們現在要盡快完成城裏的工事修築。師座他需要你的意見。”何平安轉頭望著沈湘菱:“對不起……我……”沈湘菱依然神不守舍,先點點頭,跟著又連連搖頭。“別怕,天黑之前,我肯定回來陪你。”何平安伸手抱了她一下,轉身跟柴誌新上車。汽車開走了,沈湘菱一個人站在大紅燈籠下麵,眼神越來越灰。

  每一次出城,總是他一個人回來,這是……為什麽?

  “華晶玻璃廠、中央銀行、亞洲旅社、縣政府,還有聚福樓!”何平安的紅筆在地圖上一劃,五個地方用紅線連了起來。“這五個地方,都能構成據點,一旦城破,就把主要兵力分布在這五個據點裏。這就是五個陣地!”餘鵬程和柴誌新對視一眼,紛紛點頭。何平安又說:“這紅線穿過的民居,全部都是暗道和戰壕,要把裏麵的牆打通,在臨街的牆壁上做出射擊孔,士兵在裏麵穿梭,把五個據點聯絡起來,這就是鐵索戰船,而不是五個孤島。”“好!”餘鵬程一拍桌子,眼中閃出興奮的光芒。“還有,每一個道口,要蓋碉堡,四麵可以開槍,碉堡下麵挖暗道,通進兩邊的民居,可進可退!”柴誌新興奮地站起來:“真要是這樣,我有信心在城內跟日本人再打上一個月!”“就是要把整個棠德變成一個戰爭機器,每一間房子都是碉樓,每一個窗戶都是槍孔!讓士兵運動起來,在五個據點之間,把敵人徹底拖死!”何平安放下筆,從懷裏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具體的細節,我早寫好了,就交給餘師長了!”餘鵬程站起來,伸出手要接信封,又停住了:“你剛才說的,還有這裏頭寫的,可都是你們共產黨的辦法吧?”何平安一怔。餘鵬程卻爽然笑了:“那就讓我們‘國共合作’!”

  門打開了,何平安跨進屋裏,一下倒在椅子上,揉著自己的頭。

  沈湘菱站在一邊,遞上一杯水:“回來了?喝口水。”

  何平安怔怔看著沈湘菱。

  沈湘菱一笑:“看什麽?”

  “這一句話,真好。”

  何平安接過水,一口氣喝了。

  “之前沒人跟你說過?”

  “柳芬說過,不過那是別人老婆,我……”何平安忽然停住了:“要是餘大哥和柳芬還能活著……”“別太難過了。”沈湘菱在他身邊坐下,細細看著他的神色:“他們犧牲,也不是你的錯,對麽?”何平安歎口氣:“可是小猴子到現在都沒找到!”“會找到的。”沈湘菱頓了頓,又問,“餘師長今天找你,商量什麽了?”何平安一笑:“日本人馬上就要總攻了。”“日本人要總攻,你為什麽還笑?”“解脫了!”他疲憊地仰頭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

  沈湘菱警惕地看著他:“解脫了?”

  何平安仍舊閉著眼,點了點頭:“死了倒痛快。我隻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雷大虎黃大哥他們。德山,如果不是我,他們不會死在德山。還有秦嶽和周四他們,全死在桃源,一想起他們,我的心裏就覺得愧疚。他們都死了,隻有我活了……”

  沈湘菱遲疑道:“可他們……不是你殺的。”

  “卻是因為我死的。”

  沈湘菱震驚地盯著何平安。

  何平安一動不動,良久,竟然打起了呼嚕。

  “平安,平安……”沈湘菱輕聲呼喚著,伸手推了推他。

  何平安在椅子上側了身,腰部露了出來。

  沈湘菱小心翼翼地掀開衣服,那塊烙印赫然入目!

  月光如洗,沈湘菱獨自站在劉世銘家門前,猶豫了片刻,終於上前輕輕地拍門。

  沒有回應,沈湘菱轉身要走。

  門忽然開了。

  “是你……”劉世銘愣住了。

  “明天,我就要跟何平安拜堂了。”

  劉世銘心頭一疼,勉強點點頭:“恭喜。”

  “可是我反悔了。”

  劉世銘猛地站了起來:“為什麽?”

  沈湘菱拿出那張自己手繪的圖,遞了過去:“你認識這個麽?”

  劉世銘接過一看,神色頓時凝滯了——自己暴露了!這是他心中迸出的第一個念頭。鬼使神差地,他的手緩緩摸向腰後的槍。沈湘菱靜靜地注視著他。月光下,她的容顏依舊如當年,她的目光也像當年那樣毫無防備。劉世銘的手軟了。他慘然一笑,低聲說:“你知道了?”“你也知道?”劉世銘愣住了。“魏九峰告訴我,這是日本漢奸的標記。我在我最相信的人身上發現了這個。”劉世銘心頭豁地一跳:“是何平安?”沈湘菱重重地點頭。劉世銘緩緩坐下了,心中不斷翻湧。沈湘菱的聲音有些發抖:“所以,我要你查明白,何平安到底是不是漢奸!”“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找我?”劉世銘茫然望著她。“如果他真是漢奸,我就絕不能嫁給他。”沈湘菱的語氣又平靜下來,“你是最不希望我嫁給他的人,一定會盡最大努力查明真相。”劉世銘好似靈魂出竅一般地坐著,像是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可我……怎麽去查?”

  沈家大堂裏張燈結彩,桌案上還擺著一對紅燭。何平安穿上那身西裝,與沈湘菱麵對麵站著。沈學文笑嘻嘻的站在一邊。沈湘菱卻是眉頭緊鎖。何平安也皺起了眉頭:“怎麽了?身體又不舒服?”沈湘菱搖頭,看著何平安,勉強笑了笑。“那是……不開心?”何平安苦笑:“我也想給你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可現在……隻有我們三個人。而且,恐怕以後也很難補上了。”沈湘菱直視著他:“我不在乎這些,我隻要你是真心對我。”何平安一笑:“婚禮是冷清了,可我對你的心是熱的。”“誰說婚禮冷清了!”何平安聞聲一愣,轉眼隻見餘鵬程帶著柴誌新大步走進來,兩排士兵分立兩排,站在院子裏。餘鵬程走到堂前站定了,朗聲笑道:“我一個師長,一個參謀長,來給你證婚。後麵還帶著儀仗隊!”柴誌新拉著何平安,往外一指:“不止我們,你看!”大門外,漸漸聚滿了老百姓,人人臉上都掛著笑。“恭喜恭喜!百年好合啊!”“白頭到老!你們兩夫妻是我們的大恩人啊!”“沒有你們,我們早都餓死啦!”何平安連忙大步走上前:“謝謝,謝謝大夥!”他眼圈有點發紅,忙扭頭望著沈湘菱:“快來呀!跟大夥說個謝謝。”沈湘菱一動不動,眼神異樣。“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因為她不願意嫁給一個漢奸!”一個嚴冷的聲音響起,劉世銘分開人群,帶著三青團的人大步走上前,直到何平安跟前才站定了:“何平安!有充分的證據懷疑你是潛藏在城內的日本奸細,請跟我回去調查!”柴誌新脫口道:“這不可能!”餘鵬程也上前一步:“劉主任,是不是搞錯了?”劉世銘兩眼隻盯著何平安,嘴角吊著一縷冷笑:“據可靠情報,日本的奸細身上都會有一個日本藤原家的烙印,這一點魏九峰縣長也可以證明。何平安,你敢說你身上沒有?”何平安沉默著,忽然轉頭望向沈湘菱。沈湘菱沒有看他的眼睛,反倒往回退了一步。何平安似乎明白了,心中一疼,轉回頭平靜地開了口:“是,我有。可我能夠解釋。”“那就帶回去再解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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