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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浴血搏虎

  寨門大開,兩排土匪畢恭畢敬地守在路兩邊。海東升帶隊等候,抬頭遠望著。混江龍站在他身後。遠處,一輛日本軍車緩緩開來,塵土飛揚。海東升腰杆挺直。混江龍大喝一聲:“敬禮!”所有土匪一同學著日本士兵敬禮,歪七扭八。汽車停在混江龍麵前,車門打開,藤原景虎走下來,身後跟著四個日本兵。藤原景虎輕蔑又憤怒地看了眾土匪一眼,衝身後的士兵一揮手。士兵“嘩”地架起機槍,槍口對準混江龍和眾土匪。“言而無信的中國人,簡直像豬狗一樣卑鄙!居然敢欺騙我,說何平安已經死了!你們要為自己的謊言付出生命的代價!”混江龍“撲通”一聲跪下:“皇軍,皇軍饒命呀!我,我不是故意欺騙皇軍……”藤原景虎一把揪住混江龍的領子,惡狠狠咆哮起來:“就是因為你說何平安已經死了,我的弟弟,他才放心回到了棠德!然而他還活著……幸虧他被抓住了,不然我的弟弟就會馬上暴露,陷入萬劫不複的危險境地!”他一把甩開混江龍,奪過身邊士兵的機槍:“你們這些中國豬的命全部加起來,也抵不上我弟弟的一根汗毛!”

  混江龍倉皇磕頭,眾土匪也紛紛磕頭求饒:“皇軍饒命!我,我們再不敢了!”“皇軍!如果要殺,就殺我一個!”跪在混江龍身後的海東升忽然爬著上前一步,雙手抓住藤原景虎的槍口:“何平安的事與兄弟們無關,一切都是我個人的疏忽!”“疏忽?”“那天我跟二當家的帶著兄弟,確實在樹林裏找到了何平安的屍體,我們以為他真死了。誰知道他隻是昏過去了……後來皇軍走了,我們才發現他還活著,不是有意要欺瞞皇軍!”藤原景虎疑惑地盯著他。

  “皇軍如果不信,就上山去看!何平安好好地綁在山上,我們正準備報告給皇軍,請皇軍處置!”藤原景虎伸腳把他踢在地上:“看在留著你們還有用的份上,就饒恕你們這一回!”眾土匪如蒙大赦,紛紛以感激的目光看著海東升。藤原景虎丟下機關槍,擦了擦手:“帶路。”海東升慌忙爬起身,走在前麵帶路。混江龍怨毒地瞪了海東升一眼。海東升視若無睹,陪著藤原景虎往上走,邊走邊用日語交談:“何平安現在是待宰的羔羊,不知道閣下準備如何處置他?”藤原景虎:“將軍覺得何平安是個有價值的人,想要通過他來查出棠德的內情,希望我把他活著帶回去。”海東升臉色一變。藤原景虎話頭又是一轉:“可我則認為,何平安這樣的人不可能跟大日本皇軍配合,我想讓他死在這裏。你覺得,誰說的對?”“都有道理,都有道理。”海東升繼續以日語娓娓說道:“隻是何平安這種危險分子,當然是死得越早越好!”“狡猾的家夥!”藤原景虎笑罵一聲,海東升跟著賠笑。“違背將軍的意思,需要有人來背黑鍋。你覺得,誰合適?”藤原景虎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閑話家常,海東升卻震住了。“混江龍這個人對皇軍並非忠心耿耿,他最合適不過了。”海東升也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很平靜。藤原景虎扭頭看著混江龍,笑著點點頭。混江龍跟著賠笑,模仿著海東升的腔調:“呦西,呦西!”藤原景虎仰頭大笑起來,大步跨進了大堂。何平安仍然被綁在那根柱子前,滿身傷痕,一動不能動。藤原景虎一步步走到何平安的身前,兩人的眼神碰在了一起。“何平安,久違了。”藤原景虎伸手拿掉塞在何平安嘴上的布。何平安竟對著藤原景虎笑了一下。藤原景虎猛然對著何平安一拳:“你在嘲笑我!”何平安頭一偏,嘴角流血,竟仍舊笑了一下。在他背後,老鼠還在不斷的啃噬,手腕上都是血跡,何平安在用笑容掩飾自己的疼痛。藤原景虎又是一拳,何平安張口吐出半顆牙,仍舊對他一笑。藤原景虎大怒,猛然一拳打在何平安的肚子上,何平安疼地猛然躬起身子。背後的繩子斷了!何平安仍舊背著手,緩緩直起腰,這次是真的笑了。

  藤原景虎扭頭看見桌案上插著的牛耳尖刀,伸手拔了起來,轉身遞給混江龍。“就是讓這個家夥背黑鍋吧。”他眼望著海東升用日語說道。海東升用力點頭,轉向混江龍:“太君讓你去殺了他。”混江龍大喜,接過尖刀,不住對藤原景虎鞠躬點頭:“多謝太君,多謝太君!”藤原景虎哈哈大笑,用日語對身後的士兵命令:“要向將軍匯報,我們到的時候,他已經殺了何平安!”“是!”藤原景虎招招手,轉身往外走去,日本兵緊隨其後。眾土匪不解地互相看了看。海東升忙解釋:“太君的意思,是讓大當家的獨占這份功勞,咱們也出去吧!”混江龍得意一笑。海東升帶著眾人走了出去,大堂內,隻剩下混江龍跟何平安。何平安緩緩抖鬆了繩子。混江龍一步步走到何平安近前:“姓何的,今天你死定了!”混江龍猙獰地舉起刀!

  藤原景虎站在大堂門前,看著遠處,卻依然用日語跟海東升說話:“你很聰明。如果將軍怪罪,我自然會殺了那個混江龍。”海東升鞠躬點頭:“謝太君提拔!”“不要以為你跟別的支那人有什麽不同。”藤原景虎猛地轉過頭,犀利地望著海東升:

  “隻要你不聽我的,我隨時也會殺了你!”海東升不動聲色的再次一鞠躬:“全仗太君栽培!”大堂內忽然傳來一聲慘叫,藤原景虎和海東升相視笑了。“成了!”海東升的話音剛落,跟著卻傳出混江龍的慘叫:“救……救命!”海東升神色一變,轉身往裏跑。何平安不見了!大堂內隻有混江龍一個人倒在地上,腹部插著一把尖刀,鮮血淋漓滿地。柱子下麵散著一團斷了的麻繩,旁邊牆上的窗戶大開著。混江龍手指窗戶痛苦呻吟:“何平安……跑了!”海東升目瞪口呆。藤原景虎大吼:“混蛋!去抓住他!”“還不快去!”海東升回過神來,對著土匪大吼:“快去抓人!跑了何平安,咱們吃罪不起!快去!”他說完,兩步跑到混江龍身前,兩把將他拉起來:“大當家的,我扶你進去包紮!”眾人亂成一團,紛紛往外跑。海東升架起混江龍,背對著眾人往裏走,低下頭湊近混江龍的耳邊:“我送大當家的一程。”他聲音很低,但字字透著狠辣。混江龍悚然一驚。不等他喊出聲,海東升一隻手捂住他的嘴,另一隻手攥住插在他腹部的刀柄用力一擰——“是我通知的日本人,我恨不得日本人來殺了你,我好取而代之!”混江龍愕然瞪著海東升,口中忽然躥出一股鮮血。“大當家的!大當家的!大當家的死了,大夥去殺了何平安,給大當家的報仇啊!”海東升把混江龍的屍體丟在地上,悲痛地大喊。眾土匪一起回頭,望著混江龍的屍體,全都傻住了。外麵突然傳來一聲慘叫。藤原景虎悚然回首,兩步衝出了大堂。堂前不遠處的空地上,一具土匪的屍體倒在地上,脖子被人扭斷。屍體的手指指著前麵的樹林,這明顯是何平安留下挑釁的信號。山風吹過,樹林颯颯作響。“何平安!”藤原景虎麵容更加猙獰起來。

  “你已經知道何平安的死訊了。”劉世銘站在病房門前,透過玻璃看著裏麵的沈湘菱。沈湘菱望了一眼門外的劉世銘,便轉開了頭:“你走吧,會傳染你。”“我不怕。”劉世銘苦澀地笑了,“在你眼裏,我永遠都那麽懦弱麽?”他推門走進病房,一直走到床前,微笑凝視著沈湘菱。沈湘菱仍然不看他,隻是麵無表情地望著窗台上的一盆花。“看來,我輸給何平安了,而且再也沒有贏他的機會。”劉世銘澀然歎了口氣:“在你心裏,我永遠不如他。”沈湘菱沉默了少頃:“你沒有輸。”劉世銘神色一喜。沈湘菱繼續說道:“因為,他從來沒有跟你比過。”劉世銘臉上的喜色凝滯了。少頃,他自嘲地一笑:“能不能不做誌願者?危險很大,上次五名誌願者,都沒有活下來。”“總要有人做。”“但不應該是你。”“你出去吧。”沈湘菱索性躺下翻過身,背對著劉世銘。“你還跟當年一樣。”劉世銘竟然笑了。他拉了把凳子,坦然在床邊坐下。沈湘菱的肩頭一顫:“你真不怕傳染?”

  劉世銘神色黯然,閉上了眼——腦海中,藤原彌山給自己注射疫苗的情景再度浮現。

  他睜開眼,竭力抑製住自己的情緒,盡量平靜地看著麵前的沈湘菱:“不管你承不承認,我都了解你,甚至比你自己還了解你。你要做誌願者,根本不是為了救人。是因為你知道何平安死了,你想為他殉情。”

  沈湘菱背對著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眼角卻緩緩滑下一滴清淚。

  樹林內,一片靜謐。藤原景虎一動不動的站在樹林邊,雙目盯著重重竹影,如同在狩獵的猛虎。混江龍的屍體停在露天。海東升在他身後高叫著:“殺了何平安,給大當家的報仇啊!”眾土匪紛紛迎合:“報仇!報仇!”“那一刀,不會致命。”藤原景虎忽然轉過頭,用日語說:“人是你殺的。真是狠心的家夥啊。”海東升愣住了,驚恐不安地看著他。身邊一個土匪低聲問:“太君說什麽?”海東升定了定神,振臂高呼:“太君說,誰殺了何平安,賞官賞錢!”眾土歡呼連聲歡呼:“衝進去,殺!”海東升手一揮,幾十名土匪一陣風般的衝進竹林。

  林深竹密,五名土匪在竹林中奔跑。一根幾不可見的細線拉在兩根竹子之間。一名土匪大步趟過,“嗡”的一聲,一根樹枝插過來,削尖的樹枝刺穿了他的喉嚨!土匪嗚嗚兩聲,倒地斃命!剩餘的土匪大驚失色,呆在原地不敢動彈了。何平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在這兒!”幾名土匪猛然回頭。竹林中人影一閃。“快追,在那兒!”幾名土匪正要追過去,突然腳下一軟,掉進了陷阱!“快,爬上去!”一個身影撲到剛剛被竹子刺死的土匪屍體上,拿起了他的槍!幾名土匪從陷阱中費勁地爬出來。槍響!何平安端著步槍,連開四槍!四名土匪胸口中槍,翻身倒斃。遠處,隱隱傳來土匪們的呼喝聲。

  何平安拎著槍扭身就跑,消失在竹林深處。

  一陣風起,竹林颯颯,一股股的血腥味從林中蔓延開來。藤原景虎一動不動地站在竹林邊,雙眼微閉,獵狗一樣嗅著,嘴角竟似流露出一絲笑意:

  “何平安,你果然沒讓我失望!”在他身邊,海東升也在凝望著竹林,神色卻是越來越緊張。忽然間,一陣倉皇的腳步聲響起,幾個土匪從竹林裏逃竄了出來。“死了,都死了……他絕不是一個人,裏麵有埋伏,千軍萬馬,兄弟們都……”一聲槍響!為首的土匪眉心中彈,倒斃當場。藤原景虎緩緩放低槍口:“一群廢物!我們進去。”他一揮手,四名日本人端著槍,跟著他一同走進竹林。眾土匪立刻圍上海東升:“當家的,怎麽辦?”海東升還沒說話,喬榛忽然跑了過來,神色驚惶地望著他:“師父!我,我聽見槍聲了。”海東升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何平安怎麽掙開的繩子,殺了人,跑進了竹林?”“師父,我們走吧!”喬榛一愣,隨即道:“既然何平安已經跑了,我們就離開這兒!按你說的,找個地方躲起來,等打完了仗,咱們還唱戲……”她話沒說完,海東升突然一巴掌抽在她臉上:“大當家的被何平安殺了,不給他報仇,我海東升誓不為人!”土匪:“海當家的說的對!報仇!報仇!”海東升對著眾人一抱拳:“各位兄弟,你們要是信得過我,以後就跟著海某人,咱們有福同享!”喬榛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海東升轉過臉,對著她陰冷一笑:“你以為他逃進竹林就是脫險了?告訴你,日本人正在林子裏,要他的命!”。

  密林之中,藤原景虎舉著槍,後麵跟著四個日本兵。“散開,如果遇見何平安,第一時間鳴槍,其餘的人盡快趕到。我相信你們,不會像那些土匪一樣,毫無反抗地死在何平安手裏!”藤原景虎揮揮手,四個日本兵分四散前行。他獨自一人,一步步地往竹林深處走。

  另一端的密竹,一名日本兵緩緩地往前走。上空,何平安盤坐在一棵粗壯的竹竿上,冷冷地看著下麵。等到日本兵一踏進自己精心計算好的範圍,他猛地割斷係在竹竿上的一根細線。一根竹子夾著尖利的風聲呼嘯掃來,日本兵猛然回頭,何平安趁機悄無聲息的從竹子上滑下來,正好落在他的背後!刀鋒割喉,士兵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倒斃當場。何平安從他身上搜出手雷,輕蔑一笑,抬手對天開槍。槍聲在竹林裏回蕩!藤原景虎一愣,轉身就跑。其他的三名日本兵循聲跑來,很快發現了地上的屍體。一個士兵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意圖翻動屍體。“別動!”藤原景虎連忙高呼,可已經晚了,屍體翻動,手雷突然爆炸!三名日本兵被掀翻,眼見活不了了。藤原景虎沒有動,隻是冷冷地站著:“廢物注定是要死的,何平安,讓我們來一場一對一的狩獵吧!”他的麵容又興奮起來,一步步走進竹林深處。

  竹林外,海東升正對著眾土匪振臂高呼:“中國,早晚是日本人的天下。跟著我海東升,別的不說,在日本人那吃香的喝辣的,要錢有錢,要槍有槍!”喬榛望著海東升,眼神中全是失望。“我們幫著日本人打天下,將來就是開國元勳,日本是皇帝說了算,搞不好咱們還能封王拜相!我海東升當著大當家的遺體發誓,隻要兄弟們真心實意的跟著我,我一定不辜負兄弟們!”“夠了!”喬榛衝到海東升身邊:“你瘋了!當漢奸,絕沒有好下場!”“你閉嘴!”海東升湊到喬榛耳邊,壓低聲音:“好好的,何平安怎麽會跑?你敢說不是你放走了何平安!”喬榛一驚。海東升抓著喬榛的胳膊:“我養你教你,你跟我對著幹!滾回去!”喬榛突然一口咬住他的胳膊。血流出來!海東升痛叫一聲,一腳把喬榛踹倒。喬榛嘴角染血,淒厲哭喊:“師父,你也知道疼,你還是個人,是人就別當漢奸!”海東升拔出槍指著她:“你再說一句,我斃了你!就當沒有你這個徒弟!”忽然一聲槍響!師徒兩個都是一驚,齊齊瞪視著眼前的竹林。

  藤原景虎持著手槍,槍口在眼前的一根根秀竹間逡巡。身後忽然傳來穿林打葉的沙沙響聲!藤原景虎猛地回轉身,一抹身影自竹從中一掠而過。

  他一怔,隨即明白何平安正在繞著自己轉圈兒,尋找可供攻擊的漏洞。當下平心靜氣,靜靜凝聽著竹林裏的些微動靜。竹林密集,誰也不敢貿然開槍。兩人一動一靜,都在等機會。藤原景虎突然動了,向著何平安狂奔起來。何平安突然停住,把自己的身影掩藏在竹林中,變得悄無聲息。藤原景虎不顧一切地往前跑,突然一躍,縱身撲倒。身後,槍響!何平安一連三槍全都打空了。藤原景虎翻身還擊,也是三槍!竹影搖曳,不見何平安的影子。竹竿上,蹭著血。“故伎重施麽?”藤原景虎臉上掛著自信的笑,追著血跡,在竹林中前行。竹影晃動,一叢竹子下,何平安的身影臥在竹下,地上帶著血跡。藤原景虎走到跟前,靜靜地站著,看著。

  “我不會再給你機會了。”他舉起槍,一連幾槍打中倒地的何平安!藤原景虎笑著走上前,站在何平安屍體的身邊:“我猜,這個屍體是假的。”他一腳踹向屍體,把屍體翻了過來。竹影晃動,一根竹子破空抽來!他身形一閃,往前跨步,不想腳下猛地一痛——一根竹刺刺穿了他的腳!藤原景虎一驚,竟笑了起來:“何平安,你隻有這點本事了麽!”一個人影從天而降!何平安的腳踩中藤原景虎的腳,兩隻腳同時被竹刺貫穿,釘在了一起。藤原景虎飛快的舉槍。何平安側身,槍口從他肋下伸過去。一聲槍響!身後的竹子晃動。何平安手中的匕首橫劃,擦破藤原景虎的肩膀。離得如此之近,任何槍械的作用都沒有一匕首大,這就是何平安的算計,體力比不上藤原景虎,就把對方釘住不動!藤原景虎很快也意識到這點,他果斷扔掉槍,抽出匕首。近身格鬥,誰也躲不開誰!匕首劃破身體的聲音,匕首碰撞在一起的聲音,兩個釘在一起的人,以命相搏!鮮血點點飛濺,灑在身邊的竹子上,斑駁如淚。

  海東升的槍口緩緩放下:“你對不起我,可我不能對不起你,你走吧。”

  喬榛哀哀懇求:“師父,回頭吧。”

  “回什麽頭,我又沒有走錯路!”海東升惡狠狠地咆哮一聲,轉向眾土匪:“跟著日本人,前途遠大!你們聽好了,藤原君是我的朋友,是橫田勇將軍的紅人,跟著我,就是跟著藤原君,就是……”

  “你的藤原君,已經死了!”這一聲仿佛當頭棒喝,眾人悚然回望,隻見何平安一瘸一拐地從竹林裏走出來,渾身浴血,手裏麵提著一顆血淋淋地人頭。何平安抬手一扔,人頭滾到海東升的麵前,正是藤原景虎!海東升悚然失色。何平安一字一句道:“認清楚了,這就是你靠山的人頭!”眾土匪一同舉槍,對準何平安。“打死了我,你們就絕沒有活路!日本人死在你們山上,死在了你們眼皮底下,你們想想,傳到日本人那裏,他們會放過你們麽?你們跟我一樣,都是殺了日本人的同謀!”何平安環顧眾人,爽然一笑:“或者說,都是殺了日本鬼子的英雄!”眾土匪怔住了,望向何平安的眼神中透著猶豫。“別聽他胡說!他這是要害死大夥!”海東升慌忙大叫:“你們想想,混江龍的命,就是喪在何平安手裏!”何平安一怔:“混江龍死了?”海東升高叫:“別裝傻,你那一刀下去,哪兒還有活的!”“我那一刀根本不致命!”“一刀插進肚子裏,還有不致命的!弟兄們,殺了何平安,給當家的報仇!”何平安振臂高呼,神情激動:“殺了我,你們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日本人死在你們山上,你們交代不清!我知道,那些疫苗都落在你們手裏,隻要現在把疫苗交出來,將功補過,你們馬上都會變成英雄!幾十年後,你們能對著你們的子孫後代說,當年日本人打進來,你爺爺救了棠德一城的人!”

  眾土匪猶豫不決。海東升也高聲大喊:“天下是日本人的,違背了日本人,哪還能有什麽子孫後代!日本人死在咱們山上,咱們殺了凶手,給太君報仇,不但沒有罪,還是大大的功臣!”“誰敢動,子彈不長眼!聽我的,是生路,聽他的,是死路!”何平安突然拔槍,調轉槍口對準海東升:“海東升,你是要把所有人往死路上帶!”海東升:“何平安,你不過是想活命,說這些虛的,還不如磕頭求饒,說不定我還能饒你一回!”“交出疫苗,既往不咎!”“放下槍,我留你一條活命!”兩人手裏的槍互相指著,一觸即發!喬榛突然跳起來,奪下海東升手中的槍,槍口指著海東升。海東升失聲道:“你幹什麽!”

  “交出疫苗,不然……不然我就開槍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海東升難以置信地看著喬榛:“你為了他,用槍指著我?”

  喬榛哀聲道:“算我求你,把疫苗交出來!”

  海東升走上前,對著喬榛抬手就是一巴掌。

  槍響!

  喬榛的槍打偏,海東升卻愣住了。

  又一槍!

  一個土匪端著槍,槍口對準喬榛。

  喬榛胸口一片血紅,緩緩倒下。

  海東升衝上去,一腳踹倒土匪:“混蛋,誰讓你對她開槍的!”。

  何平安衝上前,抱住了喬榛。

  “放開她!”海東升撲到喬榛跟前,紅著眼睛,對著何平安怒吼,“我不準你碰她!”

  何平安大喝:“她是肺部中彈,讓我下山,她還有的救!”

  海東升一愣:“你說什麽?”

  “給我疫苗,用日本人的車,衝回棠德,還有救!”

  海東升咬牙:“疫苗不可能給你!”

  “沒有疫苗,她到了棠德也是死!”

  海東升愣住了。

  何平安大喝:“快!”

  海東升猛一咬牙:“把疫苗搬到日本人的車上,讓他們走!”

  一個土匪出來阻攔:“當家的,如果他們走了,日本人那邊……”

  一聲槍響!

  海東升一槍打中那個土匪的大腿,厲聲高嗬:“日本人的發報機在我手上,你們都要聽我的。日本人那邊,自然有我去交待,你們要是不聽我的,我就跟日本人說,是你們合謀殺了藤原景虎!快去!”

  寨門大開,那輛藤原景虎開來的吉普車還停在大門前。何平安換上了一身日本軍裝,抱著喬榛放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給喬榛扣上了一頂日軍軍帽,蓋著毯子。何平安打開車門,軍用吉普車後麵裝滿了疫苗。海東升在一邊,緊緊抓著喬榛的手:“喬榛,你別死,答應師父,答應師父!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你不能死!”喬榛氣若遊絲,淒然望著他:“師父……你……你回頭吧……”海東升含淚點頭:“好,好,我答應你!隻要你能活下去,我什麽都答應你!”喬榛仍扯著他的手不放:“師父,別怨我,我不是忘恩負義……”

  “我知道,我知道!師父從來沒真的怨過你!你知道麽,師父從來沒想你嫁給混江龍,我早想好了,到最後怎麽殺了他,絕不讓他傷害你一根寒毛!喬榛,你相信師父,師父這輩子唯一的親人就是你,唯一能拿自己的命去護著的,就隻有你!隻要你能平安無事,叫師父幹什麽都行!”

  海東升一把揪住何平安:“我把她交給你,你要是救不活她,我一定親手殺了你!”

  何平安凝視著他:“衝你這句話,你肯定能回頭!”

  海東升一愣。

  何平安拉門上車,忽然閉上眼,握著方向盤,不動了。

  海東升忍不住大喝:“快走啊!”

  “你閉嘴!”何平安吼了一聲,竭力回想著崇明親王開車時的動作,少頃,他忽然睜開眼,生疏卻決然地發動汽車,汽車啟動,走了一步,卻突然停住。海東升焦急地一拳砸在車門上:“你不會開車?”“我看過一次,應該行!”他再次啟動,汽車晃了幾下,揚長而去。

  棠德城外,炮聲震天,濃煙翻滾。餘鵬程站在城頭俯視戰場,牙關緊咬。城下,就是棠德外圍的最後一道防線。士兵趴在戰壕裏,咬著牙扣動扳機,可眼前的日軍仿佛是漲潮時的海水一般,退散又起,一波接一波地衝了上來。柴誌新拎著槍,親赴戰場:“集中火力,集中火力,把他們頂回去!”忽然,一隊士兵舉著發報機衝上城頭:“師座,發報機送上來了!”餘鵬程:“快!”發報兵戴上耳機,飛快地搖動小型發電機。滴滴答答的信號聲響起。“師座,接通了!”餘鵬程喝令:“發電!日軍已向棠德發動猛攻,我方隻剩最後一道防線,城內炮彈盡毀,無力還擊,一旦此防線告破,將與敵白刃相接。援軍苦等不至,欲置虎賁於何地,欲置棠德於何地!”他突然停住,衝到城頭:“壞了!”城下防線,幾麵日本兵撲在掩體上拉動手榴彈!爆炸!血肉橫飛!一段掩體炸塌,露出缺口,大批的日本兵洶湧而至。“跟我來!”柴誌新高喊著,帶著一隊士兵衝向缺口。機槍轟鳴,國軍士兵開槍還擊,日軍紛紛射擊,失去了掩體,國軍士兵傷亡慘重。柴誌新高聲喝叫:“屍體,用屍體把缺口堵上!”

  滿地都是國軍戰士的屍體,士兵把屍體拉過來,堵上缺口。

  一名正在拉屍體的士兵中彈而亡,身後的人把他的屍體拉過來。

  國軍戰士的屍體疊成了小丘,堵住缺口。

  柴誌新:“開火!打回去!”

  士兵們以自己戰友的屍體做掩體,開槍還擊。

  日軍紛紛中彈,不甘地退了回去。

  一輛汽車在山路上飛馳。

  車內,何平安一身日軍軍官裝扮,正是藤原景虎的衣服。

  身邊,喬榛戴著一頂日軍軍帽,靠在一邊。胸口纏著繃帶,血不停的滲出來。

  何平安:“醒著麽?”

  喬榛滿頭是汗,對著何平安緩緩點頭。

  何平安沒有看見,繼續開車,又問了一句:“醒了麽?”

  “大哥……”

  喬榛的聲音很微弱,幾不可聞,竟還是被何平安敏銳地捕捉到。

  “喬姑娘……”

  “大哥,是我,我是小妹。”

  何平安猛地轉眼看著喬榛:“你說什麽?”

  喬榛臉色慘白,含淚凝望著他:“大哥,還記得我們屋後麵那棵老槐樹麽?每年雀兒都會去做窩,你為了逗我去掏鳥蛋,掏下來我又不要了……我說,老雀兒不見了娃娃,一定會著急……”何平安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大哥那回為了救我,把腳摔折了,娘給大哥做了一塊白麵油餅,大哥不舍得吃,分給我一半,我吃完那一半,大哥又把自己的那一半給了我……”何平安一把抓住喬榛的手,眼淚幾乎衝出眼眶:“小妹,你真是小妹!”喬榛吃力地笑了:“大哥,這些年我沒想過,我還能活著見到你……”何平安目視前方,一隻手開車,一隻手抓著喬榛的手:“小妹,我這次找到了你,就再也不會讓你吃苦了!大哥會護著你,大哥會救你……”喬榛搖搖頭:“大哥……我要不行了。”“不許胡說!你會沒事的,你一定能好起來!”喬榛掙紮喘息著,夾雜著劇烈地咳嗽:“大哥,我好疼……”“小妹,不要想傷口,不要想著疼!要想高興的事情……想想我們小時候,在家鄉。後山有一大片荒坡,一到春天就開滿了野花,你總是吵著讓我帶你去那裏抓蝴蝶,編花環……”喬榛聽著聽著,喘息漸漸平息,嘴角浮出一絲笑意,臉色卻越發蒼白。何平安急忙道:“還有,還有!到了夏天,我們就整晚上都趴在草坡上,數星星,聽蛐蛐兒叫,抓螢火蟲……”“真好,大哥,那些日子真好……”喬榛眼中發出異樣的光彩,喃喃囈語:“大哥,我想回家……”

  何平安重重地點頭:“好,我們回家!小妹你撐住,前麵就要過關卡了,過了關卡,我們很快就能回到棠德,大哥就帶你回家!小妹,你一定堅持住,這些年你吃了那麽多苦,到今天我們終於親人團聚了,大哥一定能救你……”

  何平安強忍淚水訴說著,加快了車速。汽車穿過崎嶇山路,往山下的關卡衝去。何平安一邊開車,一邊把毯子給喬榛蓋上:“一會你就假裝睡著了,但別真的睡,你要隨時保持警惕,保持警惕就能活命。信我,就算我不會日語,一樣能過去。”喬榛臉色慘白地點點頭:“大哥,我信你。”眼前就是關卡了,四名荷槍實彈的日本兵警戒在路障前,警惕地看著駛來的吉普車。兩名日軍走上前,伸手做了個阻攔的手勢。汽車停住了。何平安滿臉冷漠,盡量模仿藤原彌山的神情。一名日本兵走上來,用日語說道:“請出示證件。”何平安斜眼看著他,眼神倨傲冷漠。日本兵有點發懵,隻好敬禮,重複了一遍:“請出示證件。”何平安沉默片刻,緩緩地從口袋裏抽出藤原景虎的證件,遞了過去。士兵打開證件,一愣,連忙再次挺身敬禮:“原來是藤原閣下!”何平安也跟著點了點頭。另一個日本兵卻湊到車窗前,好奇地打量喬榛:“藤原閣下,他是誰?”何平安聽不懂,隻好一言不發,轉眼看著前麵,盡量保持冷傲的麵容。“請你出示證件。”日本兵隻得對著喬榛伸出手。喬榛別傳了頭,臉色慘白,眉頭抖動,傷口的鮮血緩緩滴在座椅上。日本兵突然伸手,拿掉了喬榛的帽子,露出一頭秀發。“啪”的一聲,何平安陡然抽了他一個耳光。“八嘎雅鹿!”日本兵愣住了。他看著緊閉雙眼的喬榛,分明是個姑娘,再看著何平安憤怒的臉,瞬間明白了。“是!明白了!這位小姐一定是藤原閣下的朋友!我們立刻放行!”他彎下腰,雙手把證件捧還給何平安,轉身對著其他的士兵揮揮手,路障緩緩開啟。何平安暗中長出一口氣,發動汽車,一路開了過去。

  崇明親王放下電話,走到橫田勇的身邊:“關卡打來電話,藤原君已經在回來的路上。”橫田勇點點頭:“棠德的抵抗,出乎我們的意料啊。”“將軍閣下,隻要我們調集全部兵力,我認為絕對有希望在一個下午解決戰鬥。”崇明親王極力壓抑著自己的不滿:“為什麽僅用少量兵力,做這樣無謂的戰鬥,白白犧牲戰士的生命!”

  “親王殿下,你太焦急了。”橫田勇走到作戰地圖前,反複踱步:“我們以一個軍的兵力在棠德周邊布下重重伏擊圈,通過攻打棠德引誘國軍的援軍鑽進我們的圈子,然後一舉殲滅!這就像是在釣魚,棠德隻不過是一條口中的小魚,隨時可以吃掉。可我要用棠德釣更大的魚。”

  “原來如此!”崇明親王也不禁歎服了。

  橫田勇對著地圖,露出自信的笑。

  從棠德城頭鳥瞰下去,戰場上星羅棋布,炮聲轟鳴,殺聲震天!

  餘鵬程站在城頭,眼看著日軍潮水一般的湧來。

  “師座,您看!”

  身邊的副官指著戰場提醒。餘鵬程望去,神色一驚:“什麽人?”

  戰場上,一輛日軍吉普車S形行進,穿過槍林彈雨,直向棠德城飛馳而來!

  車內,何平安緊緊的握著方向盤:“小妹,你醒醒!”

  喬榛神色迷蒙地看向何平安:“我……我好累……我睡一會,就睡一會……”

  “大哥不許你睡!你得活著,你得活著!”何平安大喊!

  一枚炮彈在車前爆炸!何平安奮力扭動方向盤。

  汽車傾斜了起來,隻有兩隻輪子著地,開出十幾米,躲開爆炸,重重地落下。

  喬榛猛烈地咳嗽起來,胸前的血更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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