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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穿越戰場

  沈家的汽車在街頭飛馳。沈湘菱緊抱雙臂坐在後排,神色緊張又欣喜,猶不放心地問正在開車的周四:“你打聽清楚了?他們是真要出兵了?”“小姐放心,我還問了柴團長的副官。”周四含笑望了後視鏡裏的沈湘菱一眼,“虎賁調集了好多人馬,照我看,足足有一個團,正在城門口集合呢,就是要去援救德山!”沈湘菱沒再問下去,隻是默默把目光投向了車窗外,臉頰卻泛紅了。“小姐,這麽看來德山一定還在,而且增援這麽多人,一定能打退小鬼子,何警官就要回來了!”周四正興奮不已地說著,忽然汽車顛簸了一下,沈湘菱驀地轉過頭:“剛才是什麽?”周四一臉懵懂:“不知道,也許是石頭什麽的吧。”“停車!”周四猛然刹住了車,不解地回望著沈湘菱。“快調頭!回去看看。”“二小姐,這是……”“快!”沈湘菱的臉色已然全變了。周四趕忙調轉車頭往回開。“停!”沈湘菱一聲喝令,汽車猛地停下——車窗外,赫然可見一個四四方方的稻草包,突兀地橫在街邊。周四更加不解了:“不就是個草包麽,也不知道誰丟的……”“我知道是誰丟的。”沈湘菱神色嚴峻地盯著那個稻草包,低聲說道:“你忘了兩年前的事了麽?”

  周四臉色驟然蒼白了。她手足無措地看著沈湘菱,又看著那個草包,伸手要推車門:“不……不會吧……我下去看看……”“別動!”沈湘菱一把抓住了她,“如果真是日本人扔下來的……快,去縣政府,去找魏九峰!”

  “沒有縣長的命令,你們不能……”

  “我們小姐有通天的大事,你給我閃開!”

  周四一把搡開守在縣長辦公室門前的警察,雙手推開大門。

  沈湘菱大步走進辦公室,魏九峰正伏案桌前,被急促的腳步聲嚇了一跳,抬眼見她麵色慘白,神情凝重,立刻站了起來,對著跟進來的警察揮揮手:“你們出去。”警察們悻悻然退出去。“沈小姐,什麽事?莫非是找到放煙花的人了?”沈湘菱:“比那更可怕!”魏九峰的神色也嚴峻起來:“沈小姐,請坐下細說。”“坐我的車,跟我走,立刻!”她一把拉起魏九峰,轉身走出門外。

  稻草包還停在那裏,車內魏九峰的臉色卻比沈湘菱方才更慘淡。他推開車門,走下來,遠遠地看著那個稻草包,一動不動。“縣長,我來了,來了!”對麵的街角,張局長領著大批警察,氣喘籲籲地跑步過來。“都別往前!”魏九峰突然厲喝,張局長慌忙做個手勢,身後的隊伍立刻停住了。隔著中間一個稻草包,張局長往前探著身子,問道:“縣長,您這麽著急……到底怎麽了?”魏九峰一指那個稻草包:“弄個燃燒瓶扔過去,把它燒了,誰也不許靠近!”張局長往腳下看看,忽然臉色大變,立馬哆嗦著往後跳了好幾步。“您是說……這是……這是……”魏九峰厲聲喝道:“快燒!”“是!”魏九峰轉身拉開後車門,坐到了沈湘菱的身邊。三個人齊齊地沉寂著,隻能聽見彼此恐懼的喘息聲。半晌,魏九峰先開了口:“怪不得,怪不得日本人沒有扔炸彈,他們扔的,是比炸彈還可怕十倍的東西!當年,日本人空投這種稻草包,我們還以為日本人發神經。後來才知道,這稻草裏麵,藏著成千上萬隻跳蚤,每隻跳蚤,都帶著能殺人的病毒!”他一邊說著,雙眼卻死死盯著車外:一個警察被張局長吆喝著,哆哆嗦嗦地將手中的燃燒瓶遠遠扔出去,準確地命中了稻草包。一團火焰騰地竄起,映紅了魏九峰的雙眼。“恐怕,已經遲了。”沈湘菱喃喃道。“亡羊補牢,總好過聽天由命!”魏九峰咬著牙:“我立刻派人全城搜索,一定要都燒光!”沈湘菱忽然驚叫:“德山!”“你說什麽?”“不是要派兵去援助德山麽?”沈湘菱轉過頭,驚恐地瞪視著魏九峰,“如果其中有士兵已經感染了病毒,這些士兵再把病毒帶出去——”“快,去城門!去城門!”魏九峰不等她說完,焦急地拍打著前麵的靠背:“得趕在他們出城前!”周四悚然驚醒,慌忙發動汽車,調轉車頭,飛快地衝向城門。

  城門下,數百勇士,整裝待發。城頭上,餘鵬程低頭俯視城下士兵許久,轉眼望向了身邊的柴誌新:“西南之戰在棠德,棠德之戰在德山。而德山……”,他伸出手,重重拍打柴誌新的肩膀,“誌新,就靠你了。”柴誌新挺身敬禮:“師座放心!千言萬語,總還是校長的那兩句話——‘為黨國盡全忠,為民族盡全孝’!”餘鵬程點點頭:“給兄弟們說兩句吧。”柴誌新上前兩步,俯視著城下整裝待發的士兵,忽然抬起手,敬了個莊重的軍禮。“嘩”的一聲,城下的士兵齊刷刷地抬頭,敬禮!“共產黨有個稱呼,叫同誌。”柴誌新掃視著城下的士兵,緩緩道,“這兩個字不是共產黨的發明,早年中山先生搞革命,也是叫革命同誌,取誌同道合之意。我們的誌是什麽呢?我引用委座的兩句話,為黨國盡全忠,為民族盡全孝!德山上,我們的兄弟們浴血奮戰,在跟小鬼子拚命,是我們‘全忠全孝’的時候了!”

  柴誌新振臂高呼:“殺鬼子,守德山!”

  “殺鬼子,守德山!殺鬼子,守德山!”眾士兵跟著高呼,聲可震天!忽然,一陣刺耳的引擎聲戳穿了壯烈怒吼,餘鵬程循聲望去,城內的街道上,一輛汽車正瘋狂地衝了過來,直到軍隊跟前也不停下,士兵們不由紛紛退開一條路,任它開到了城門下。“是沈湘菱?她來幹什麽?”他跟柴誌新眼神一對,又都轉向那輛車,卻見車門大開,跟著竟是魏九峰跳下車來!

  “不能出城!誰都不能出城!”魏九峰一邊快步走過來,一邊大聲叫喝著。“真荒唐!”餘鵬程不由皺緊了眉頭,也提高了聲音:“魏縣長,請不要妨礙軍事行動!”“妨礙?我是在救你的兵!”魏九峰大步走到城門前,轉過身,張開手臂,一個人攔在千軍萬馬之前:“我說了,不能出城!”“魏縣長,你擾亂軍務,別怪餘某人不客氣!”餘鵬程這話一落地,魏九峰麵前的勁旅再次發出震耳欲聾的高喊!“殺鬼子,守德山!殺鬼子,守德山!”“不能去!”沈湘菱也快步走了出來,並肩站在魏九峰身邊,昂頭望著餘鵬程:“魏縣長說得對!現在不單不能出城,還要緊閉城門,每一個人都要經過檢查!”餘鵬程臉色一沉,上前一步就要發作,卻被柴誌新止住了。“沈小姐,我要帶兵去救德山,再不去,何平安他們就死定了!”柴誌新話才落地,沈湘菱肩頭一震,咬住了嘴唇:你們去了,何平安也會被你們害死!

  日本人已經空投病毒了!“病毒?”他跟前的士兵們一片嘩然。餘鵬程悚然而驚,柴誌新臉色也變了,跟著卻厲聲喝道:“沈小姐,你胡說什麽?你這是蠱惑軍心!”

  柴誌新這話是為安定人心,沈湘菱卻一時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依舊大聲說道:“昨晚,日本人的轟炸機明明已經飛過棠德,為什麽不扔炸彈?就是因為,他們已經扔下了病毒!現在每個人都有可能感染,必須詳細排查,如果這麽多人一起出城,病毒就會被帶出去。到時候,就不知道會死多少人!”

  士兵們又是轟然一陣響,很快又靜了下來,一個個都看著沈湘菱,顯然是相信了她的話。

  柴誌新無法再說什麽,隻能轉頭看著餘鵬程。餘鵬程低頭不語,半晌,緩緩往前走了兩步。“德山告急,必須救援。沈小姐,你當眾散布謠言,蠱惑軍心。”餘鵬程神色陰沉地盯著沈湘菱,忽然一揮手,“給我抓了!”話音一落,兩名士兵頓時跑上前,要按住沈湘菱。“誰敢動我家小姐!”周四從車裏跑出來,正要拔槍,就已被幾名士兵上前摁倒了。

  “把人帶下去!”餘鵬程的目光又投向了一旁的魏九峰,“也請魏縣長回去。”幾名士兵堵在了魏九峰麵前。“餘師長,你可別後悔!”魏九峰憤恨地一跺腳,隻能跟著離開。“開城門!”餘鵬程命令道。“可是師座……”柴誌新疑慮地看著餘鵬程,低聲道:“萬一他們說的是真的呢?”餘鵬程一聲沉歎:“誌新,不管如何,先守住德山。其他的事,我一力承擔。”柴誌新點了點頭,跟著轉頭望著城下士兵,斷然高喝:“出發!”腳下的城門緩緩地打開了。

  從德山峰頂望下去,遠處的山路上,一隊軍隊浩浩蕩蕩地走來,隊首的“青天白日旗”隨風飄曳。橫田勇放下望遠鏡,與崇明親王相視一笑:“魚已經遊向密網了。”“那麽將軍就要收網了吧?”“這還太急。”橫田勇擺了擺手,轉向身後的藤原景虎:“不要急於進攻,等敵人進入伏擊圈,全力開火,務求速戰!”藤原景虎挺身敬禮,大聲回答:“是!”“現在,我要為支那軍隊找一處合適的墓場了。”橫田勇再次舉起望遠鏡,挑剔地掃視過腳下的山路,土坡,平地……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遠處的一片密林上。

  密林中,餘子揚的身子打晃,腳步蹣跚,但仍舊強撐著往前走。後麵,離著遠遠的,柳芬拉著小猴子,喬榛扶著何平安,也在蹣跚前行。“他跟你一樣,也是一個人。”柳芬望著前方餘子揚的背影,忽然一笑。何平安微怔,不由得停下傷腿,轉眼望著他。“日本人用毒氣進攻根據地,他的部隊全都遇難了,隻有他一個人活下來了。”何平安被深深震動了:“怎麽會這樣?”“因為他身上有抗體。他眼看著自己的戰友一個個地被病毒折磨,身體腐爛,生不如死。甚至,有的人求他,求給他一槍。那些人都死了,隻有他,隻有他活下來了。”柳芬的聲音開始打顫,何平安卻沉默了。柳芬強抑住情緒,停了少頃才低聲繼續道:“他這次從根據地到棠德,就是要把自己送給國民黨。他要國民黨的軍醫用他做實驗,研究對抗日本人病毒的辦法。”何平安瞪大了眼睛,愕然望著前方的餘子揚——從肩頭到雙腳,他的每寸身體都在發顫,每邁一步好像都有可能摔倒,可卻一直堅定地往前走。喬榛也瞪大了眼睛,卻是看著柳芬:“根據地?他……他是共產黨?”“他病發了,怕傳染,沒有人能靠近,所以,他隻能一個人往前走。他要走回棠德。他才是一個人,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眼淚奪眶而出,柳芬忙背過臉,慌張地擦拭著淚痕:“你們都是英雄。我真傻,竟然想讓你們過平常人的日子!”她緊緊捂著嘴,模糊的淚眼凝望著眼前人,少頃一咬牙,忽然拉住了何平安的手:“我再求你一件事,你能答應我麽?”何平安緩緩點了點頭:“嫂子,你說什麽,我都答應。”“出了林子,你就把孩子帶走吧。我……我想跟他一起回棠德。”何平安怔然看著柳芬:“嫂子!你……”柳芬也停下了腳步。

  “我知道,這委屈你了,又要逼著你當逃兵,逼著你過普通日子。”柳芬近乎哀求地望著何平安,“可我……我實在沒辦法。我想去陪他,照顧他。他一個人過了九年,我不想……不想再扔下他一個人,我不能再扔下他一個人!”何平安一時無言以對。“怎麽,走不動了?”餘子揚停住腳步,回頭笑看著他們,“當年咱一夜急行兩百裏,沒有一個人掉隊。來,咱們比比!”何平安看著他憔悴卻熟悉的笑容,心頭又是痛楚,又是酸暖。“好,比就比!走!”他拖起傷腿,竭力向前挪動,“跟餘大哥比,我算什麽,餘大哥能走,我就能跟著你!”餘子揚笑著掉轉頭,繼續前行。何平安要推開喬榛,卻被喬榛一把緊緊扯住胳膊。“你也是共產黨,對不對?”何平安一怔:“我是。我跟他一樣,都是共產黨。”“共產黨就是打地主,救窮苦人的,對不對?”何平安點了點頭:“共產黨就是給窮苦人撐腰,消滅一切壓迫和剝削的。”“那你當了共產黨,為什麽不帶著人打進那個地主家,把你堂妹救出來?”何平安沉默了。喬榛緊緊抓著他的胳膊,激動地滿臉通紅:“你知不知道,你的小妹在那個地主家每天跟騾馬一樣幹活,吃不飽,給人打罵,被地主婆子作踐?”“我知道。”何平安臉色蒼白地點點頭。喬榛的手攥得更緊了:“那你知不知道,她每天都盼著等著你去救她?”何平安閉上了眼睛:“……我知道。”“你都知道!你都知道!那你為什麽還扔下她不管?你為什麽不帶著人去打倒那個狠心地主,救出你小妹?”喬榛的質問令他無言以對,隻能一動不動地站著。“你為什麽呀?”柳芬忙伸手扯了扯喬榛:“別再叫他難受了……”喬榛一把甩開柳芬,眼淚掉了下來:“可他的那個小妹,她又是多難受!”

  “就因為我是共產黨!”何平安忽然爆發出一聲怒吼,喬榛震驚地抬起淚眼望著他。“共產黨是要革命,不是仇殺,我不能利用組織的力量去謀私!”喬榛哭喊道:“當了共產黨,心就變得這麽狠了麽?”她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何平安,轉身要往林外跑,忽然耳邊暴起一聲巨響,腳下一震,重重跌倒在地上!“是炮彈!”何平安猛地把小猴子撲倒在地,緊緊護在自己身下。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林外接連響起!餘子揚伏在林邊往外望去,頓時呆住了:“這……這是怎麽回事?”

  郊野荒原,已經成了慘烈戰場!

  槍聲!慘叫聲!血流成河!

  四麵而來的日軍紛紛圍殺,國軍的殘兵則不斷後退。

  “國軍要敗了!”他望了望天邊的日頭:“一旦鬼子占領這片山地,我們就更出不去了!隻能現在從戰場上穿過去!”何平安悚然一驚:“帶著女人和孩子,橫穿戰場?”餘子揚鄭重點點頭。“不行……”何平安回眼望了望柳芬他們,近乎恐懼地搖頭:“不能這樣,太危險,太危險……”“你怕什麽!”病中的餘子揚,忽然發出一聲震天的大喝:“你怕我們所有人都死了,隻剩下你一個!”何平安望著餘子揚,半晌,竟點了點頭。“懦夫!”餘子揚冷嗤一聲,拔出腰間的槍:“怕死並不是懦弱,是人的本能,怕活著才是懦弱!你怕的是背負死者的希望,你更怕承受活下去的煎熬!”何平安全身一震。“當年跟著賀龍同誌,咱怕過什麽!”何平安雙眼望著眼前的戰場,目光漸漸恢複了生氣:“餘子揚同誌,你下命令吧!”“好兄弟!咱們哥倆再並肩闖一回!”餘子揚大喜,轉向柳芬和喬榛道:“孩子在中間,你們兩個護著孩子,跟在我們身後!”柳芬點點頭,問喬榛:“害怕麽?”喬榛不答話,卻凝視著何平安問道。“你這回,還會不會丟下我不管?”何平安一怔,不自覺地握住她的手:“絕對不會。”喬榛低頭看著兩人緊握的手,咬著嘴唇,重重點了點頭:“那我就不怕。隻要跟著你,什麽也不怕!”柳芬驚詫地看著她。何平安和餘子揚舉著槍,子彈上膛。餘子揚指著百米外一處彈坑:“三十秒,全都躲進那個彈坑!”何平安:“是!”餘子揚:“衝!”兩個傷員,兩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一頭紮進槍林彈雨之中!

  國軍陣地前,警衛連倉促構建的環形工事已經身陷重圍。士兵奮力死戰,戰壕周圍已經堆滿了屍體。工事正中間,孫將軍環顧戰場,一臉悲涼,轉向身邊的電報員:“還能不能發報?”“還可以。”孫將軍緩緩說道:“電,五十七師餘鵬程將軍。”

  說完這一句,他就停住了。默然環顧戰場,太陽旗已然鋪天蓋地,自己的隊伍已經徹底淹沒在日軍的人海之中。“德山已失,這是日軍陷阱,絕不要上當!我部損失殆盡,孫某指揮不利,將與戰士共生死!”電報滴滴答答響個不停。孫將軍:“發出去了麽?”“發出去了。”“好,該做的都做了,”他驀地轉過身,目光炯炯望著所剩不多的士兵,“剩下的,就該拚命了!”士兵們異口同聲:“誓死追隨將軍!”“好樣的!”孫將軍環顧眾人,沉聲喝道:“你們個個都是好樣的!隻是我這個當將軍的無能,不能讓你們看見抗戰勝利那一天,讓你們享受英雄的待遇!”“追隨將軍,不求別的,隻求為國殺敵!”孫將軍:“好!不要守了,咱們攻!跟著我再殺一場!”眾士兵:“殺!”遠處,藤原景虎的突擊隊直奔孫將軍衝來,猶如下山猛虎。兩人的目光對在了一起!藤原景虎:“就是那個人!殺了他!”孫將軍:“跟著我,斃了那個日本軍官!”雙方同時發起了衝鋒。藤原景虎臉上掛著殘忍的笑,竄高伏地,帶隊衝來。孫部視死如歸,不斷有人中彈,可後麵的人仍舊悍不畏死地衝鋒!雙方不停開槍,互有傷亡!孫將軍瞄準藤原景虎!開槍!藤原景虎原地一滾,同時連開三槍!孫將軍身子一頓,臉上依然掛著笑。

  “中華兒女,不畏死,不貪生,殺敵!殺敵!殺敵!”

  高呼三聲,孫將軍猶如青鬆般直挺挺地摔倒!

  餘鵬程和柴誌新並肩立在城頭,看著大軍緩緩出城。一輛軍車呼嘯著從城內開來,猛然停在城下。餘鵬程一皺眉,擔心地看了柴誌新一眼。士兵飛快地跑上城頭:“報告師座、參謀長!孫將軍來電,德山已失,他們中了日軍的埋伏,全軍損失殆盡,讓我軍不要再中圈套!”餘鵬程與柴誌新對視一眼,柴誌新急問道:“還有什麽?”

  “還有……”士兵囁嚅道,“還有,恐怕孫將軍也已經壯烈犧牲了!”

  半晌,餘鵬程才回過神:“下命令吧,回城!”

  中央銀行的辦公室大門緊閉。兩杯茶輕輕擺在沈湘菱和魏九峰的麵前。餘鵬程坐在辦公桌後麵,站起身,對著兩人淺淺鞠躬:“剛才……得罪了,餘某人給二位道歉。”魏九峰站起來還禮,沈湘菱卻坐著沒動。餘鵬程並不在意,坐下來,一時沉默。魏九峰先開口打破了尷尬:“餘師長,您能意識到日軍投放病毒的危險,及時停止出征,再好不過。”

  “索性直說了吧。日本人是否投放病毒,還說不清真假,即使是真的,我也不會收兵。”餘鵬程苦笑著,指了指身後的作戰地圖:“複雜的我也不講,簡單地說,丟了德山,棠德就是孤城,一切既定計劃都不成立。就算冒再大的風險,我也會出兵!”

  魏九峰一怔:“那為什麽又……”“剛接到電報,德山已經丟了。求援的電報,是日本人的圈套。”餘鵬程長歎一聲:“孫將軍去援助,遭遇伏擊,恐怕已經殉國了!”魏九峰頹然失色。沈湘菱驀地站了起來:“德山丟了,那德山上的人呢?”“何平安他們……恐怕是凶多吉少!”沈湘菱的臉色瞬間變得雪白。

  何平安伏身在炮彈坑中,舉槍射擊!

  兩名衝過來的日本兵中槍倒地。

  “糟糕,前麵沒有彈坑了!”餘子揚瞭望四周,“兩頭都是子彈亂飛,這段距離很危險!”

  “這應該是一次大規模潰敗,遭遇日軍的圍堵,從距離上看,不是德山的部隊——”何平安突然止住了話。身後的餘子揚靠在彈坑邊,不住喘息。“餘大哥,你怎麽樣!”餘子揚一張口,咳出一口血。柳芬驚呼。“沒事,吐出來舒服多了。”餘子揚掙紮著半蹲起來,“隻有硬闖了。咱們一起,把所有子彈都打光,然後就跑!”何平安猶疑地看著他:“你能跑麽?”餘子揚笑著指了指何平安的腿:“你能跑麽?”兩人怔了怔,異口同聲:“當然能!”何平安拉過小猴子:“不能讓娘抱你了,自己跑,怕不怕?”小猴子搖搖頭:“跟著爹和餘叔叔,我不怕!”

  “好孩子!”

  何平安重重親了小猴子一口,轉眼望著柳芬和喬榛。

  兩個女人都默默點頭。

  餘子揚:“準備,開火!”

  何平安和餘子揚一起從彈坑中站起來!

  槍響!子彈呼嘯!

  不斷有日本人倒下!

  兩把槍的子彈都打空了!

  “跑!”餘子揚把槍一扔,第一個衝了出去!

  何平安緊隨其後。

  五個身影,一同在戰場上狂奔!

  所有人都愣住了,沒有人來得及對五人射擊!

  奔跑,奔跑!

  餘子揚的臉上帶著笑!

  何平安的臉上帶著笑!

  柳芬跟在兩個男人身後,看著兩個男人的背影!

  小猴子和喬榛一起狂奔!

  五個人,穿越了戰場!

  五人一起倒在路上,誰也沒有力氣再跑了。

  餘子揚忽然笑了起來,何平安也跟著笑了。

  兩人越笑聲音越大,柳芬、小猴子、喬榛也都一起笑。

  餘子揚一邊喘息一邊笑:“痛快,真痛快!”

  “餘大哥,咱們還能一起並肩作戰,還能一起跑!你說得對,沒什麽可怕的,我們要活下來,要看著抗戰勝利,要看著孩子長大,我們要活下來,活下來!”何平安的臉上終於又升起了那抹久違的燦爛的笑。餘子揚微微咳嗽著坐了起來:“沒錯,你們,你們要活下來,都要活下來……”

  “等到勝利了,不用打仗,咱們就一塊開個小店,有你,有嫂子,有小猴子,還有……還有她……我們一起……”他的話沒說完,柳芬忽然驚呼起來:“子揚!”何平安翻身坐了起來,他雙眼大睜瞪視著餘子揚,好像瞬間掉進了冰窟窿——餘子揚的鼻血汩汩湧出,胸口劇烈起伏,他張開嘴,似乎想大喘幾口氣,卻突然噴出一口鮮血,身子軟軟倒在地上!“餘大哥!”“別過來,都別過來!”餘子揚伸手擋住何平安跟柳芬,喘息道:“老何,你說的那天,我怕是看不到了,不過沒關係,你可以替我看,小猴子可以替我看,也是……也是一樣的……”“不會,你……”

  餘子揚打斷了他:“你別說,你聽我說。不要害怕,不要有心理負擔,戰爭就是這樣,有的人活下來,有的人沒有。活下來的,不是罪過,是好事,是幸運,你要好好活,替死的人看著,看到……看到你說的那天……”

  柳芬一點點地挪過去,抓住了他的手。

  “我不是,不讓你過來麽?”餘子揚勉力轉過頭,看著她。

  “我是你的妻子,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

  餘子揚吃力地笑了:“你要……你要把孩子養大。我看得出,你們兩個之間……是有感情的。我死之後,你們可以,可以向組織請求……請求結合……”柳芬拚命搖頭,眼淚瞬間淌了一臉:“我隻是你的妻子,隻做你的妻子!”餘子揚拚盡全身力氣,對著小猴子擠出一個笑:“叔叔很沒用……是不是……”小猴子大聲道:“不,叔叔很厲害,叔叔是英雄!”

  “別叫叔叔,叫爹。”何平安輕輕地說。

  小猴子愣住了。

  “他才是你爹,我是你叔叔。”何平安的聲音在發顫,“……叫爹。”

  餘子揚眼裏閃出期盼的光芒:“你……你能叫我一聲爹麽?”

  小猴子愣愣的,張了張口,終究沒有叫出來。

  “快叫啊!”

  餘子揚一笑。

  “沒關係……他是我們共同的孩子。”餘子揚指指自己身上,“我身上,有黨組織的文件,你要保存好。還有……還有我的一管血液,和組織上對日軍病毒的研究資料。你要……你要送回……棠德……”

  何平安含淚重重點頭:“保證完成任務!”“別說了,別說了……”柳芬忽然一把抱住餘子揚,緊緊摟著。餘子揚想推開她,身上卻沒一點力氣,“我……我會傳染……”“我不怕,我要跟你在一塊。”“可你答應我,要照顧,照顧孩子……”柳芬流著淚點頭:“我答應你,我答應你!”餘子揚癡然凝望著她,忽然抬起手,指著遠方:“你聞……你聞……咱們村頭的桂花開了,真……真香啊……”他的目光突然凝滯了,那隻手重重落下!何平安全身一震。柳芬猛然抱住餘子揚。“是啊,桂花開了,真香……真香……”柳芬淒然笑了,低下頭,深深吻住了餘子揚的唇。良久,她才抬起頭,看了何平安一眼,眼神淒絕:“我不怕了。小猴子,過來。”小猴子怯怯走到她身前。“娘騙了你,這個人才是你爹。”小猴子愣愣看著餘子揚的麵容,“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爹……爹……爹你醒醒……”“別哭,好孩子,爹一定不想聽見你哭。”柳芬搖頭,愛憐的看著小猴子,“娘也騙了你爹,娘不能照顧你了,你要跟著何叔叔,你以後,還管他叫爹。”她說完,身子一滑,軟軟伏倒在餘子揚屍體旁邊,一直緊捂腹部的手無力垂了下來,露出小腹上一個猙獰的傷口,血流不止。“不要!”何平安驚恐地注視著她,撲上去要抱她起來。“別過來!”柳芬聲色嚴厲地喊了一聲,跟著卻柔柔地笑了,“會傳染的,你還有任務。”何平安僵住了。“你總算是……還聽了我一回。”柳芬淒然微笑著,身子一歪,倒在餘子揚的懷裏。

  “娘,娘你怎麽了!”小猴子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喬榛慌忙拉開小猴子,緊緊地抱在懷裏。何平安怔然站起來,眼睜睜看著眼前的兩具屍體,突然仰麵對天,發出野獸一樣的吼聲!他跪倒在地,號啕大哭,奮力捶打自己的胸膛。喬榛死死地摟著小猴子,看著近乎癲狂地何平安,潸然淚下。

  夕陽荒草,矮坡上凸起兩座墳,沒有墓碑。何平安靜靜地站在墳前,兩隻手血肉模糊,沾滿了黃土。喬榛拉著小猴子站在他身後,默默垂淚。“餘大哥……”他終於開了口,聲音竟無比沙啞:“你們說得輕巧,說什麽不要怕。可我也是人,我也會疼,疼死我了!”

  他奮力捶打著自己的胸口,砰砰作響:“嫂子,這些年,謝謝你,謝謝你讓我嚐到了做人的滋味,讓我懂了為什麽要戰鬥。之前,我打打殺殺,不怕死,我以為那是英雄。可是我不懂,不懂死了的人,是為了讓別人活得更好。現在我怕死,不是我膽小,是我怕我死了,對不住你們,對不住那些死了的人!”

  “可我又不能活!我得去,去完成餘大哥給我的任務,即使我們都死了,都看不見了,還有別人,還有被我們救了的人!他們能看見那天,看見我們心裏盼著的那天!”何平安對著兩個墳墓敬禮:“你們先走一步,我跟著!”他轉身拉起小猴子的手,踉踉蹌蹌往山坡上走,忽然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在地。喬榛忙搶上前扶住他:“小心!”“我叫你走!離了我,走得遠遠的!”何平安狠狠推開了喬榛。喬榛怔了一怔,眼圈登時紅了:“剛才你不是還說過,這次絕對不會丟下我不管了?”

  “可是你看看,跟在我身邊的人都是什麽結果?跟著我就是跟著危險,跟著死亡,你還不明白麽?”喬榛沉默地站在原地。“我說什麽你沒聽見?——我叫你走啊,你快走!”喬榛望著他,忽然眼淚流了下來:“我願意跟著你。”何平安冷冷轉過身,拉起小猴子往前走。喬榛擦了把眼淚,緊緊跟在兩人身後。小猴子忽然停住腳,抬起頭望著何平安:“爹,我餓了。”何平安疼憐地摸摸他的頭:“說過了,我不是你爹。你爹……”喬榛連忙走上兩步,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幹餅:“這是你娘留下的。”小猴子一把搶過去,張口就咬。何平安伸手拿過來,輕輕掰下一塊遞回給小猴子,又把剩下的餅送到喬榛跟前。喬榛搖搖頭:“給孩子吃吧。”何平安默默凝視著小猴子,忽然開口低聲道:“喬姑娘,剛才是我錯了,我不該趕你走。”喬榛聽得眼睛一亮,何平安卻繼續說道:“我必須回到棠德,這個孩子,我不能帶在身邊了。我知道不該把你卷進來,可你也看到了,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能答應我麽?”喬榛一時說不出話來,隻能怔然望著他流淚。“喬姑娘,我求求你,”何平安近乎哀求地望著她,“給這個沒娘的孩子一條活路,別叫他也跟著我遭罪……好不好?”喬榛閉上眼,一行酸淚滾滾而下:“我……我答應你。”“謝謝。”何平安伸手想摸小猴子的頭。小猴子驚恐地把頭縮進喬榛懷裏。何平安的手垂了下來:“聽話,以後,好好跟著姐姐!”小猴子把頭從喬榛懷裏伸出來,又是害怕又是不舍地看著他:“爹……”“你記住,餘子揚才是你爹,你爹是個大英雄!”“你也是我爹,你也是大英雄!”何平安緊緊摟著他,眼底流露出萬分不舍:“好孩子,你說得對,我也是你爹!”“我長大了,也要當大英雄!”“你長大了之後,就不會打仗,不會死人了。”何平安苦澀地搖搖頭,“你不要當什麽英雄,就當一個,快快樂樂的人。”小猴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爹,我記住了。”何平安低下頭,用力親親了他的頭發,望著喬榛。“放心吧,”喬榛低聲道:“我會照顧他,保護他,隻要我活著,就不會讓他有事!”“謝謝!”何平安深深鞠躬,轉身邁步就走。喬榛拉著小猴子,望著他寂寥的背影,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山路崎嶇,山風料峭。

  殘陽如血,照在他的身上,影子拉得老長。

  何平安一個人孤獨地走了。

  山穀間,竟傳來了天籟一樣的歌聲。

  “雁在天邊叫

  鯉魚在水麵上漂

  雁看著魚魚看著雁

  隻是幹急躁

  雁叫聲魚一心裏要和你鳳鸞交

  魚叫聲雁又吃虧這水波兒阻隔著

  ……”

  遠處,喬榛拉著小猴子,婉轉而唱。

  何平安的影子,在淒婉的歌聲中越走越遠,終於不見。

  從中央銀行四樓辦公室的窗戶眺望出去,居民區的一個房頂上又冒起了騰騰白煙。

  “已經燒毀五個了,不知道還有沒有?”魏九峰拉上窗簾,長長歎了口氣,轉向桌子後的餘鵬程,“現在城內必須戒嚴,嚴謹隨意走動,然後把軍醫集中到醫院,所有人都要檢查,一旦發現不對,立刻隔離!”

  “不行!”餘鵬程也是眉頭緊皺,“魏縣長,德山已經丟了,日軍很快就會打到棠德城下,如果真這樣做,會影響戰局!”“可是如果不這樣做,就沒有什麽戰局可談了!”魏九峰大步走到桌前,對視著餘鵬程,“在病毒防治這件事上,恐怕餘師長還要聽我的!”

  餘鵬程一愣,還沒來得及答話,站在一旁的柴誌新忽然開了口:“魏縣長,棠德一直有日軍間諜活動,軍方為了不插足地方政府,一直沒有行動,可您卻一直沒有抓到人。致使有內應放煙花,日軍空投病毒,現在我們還怎麽相信您?”

  魏九峰神色肅然了:“這麽說,都是我的責任?”

  “誌新不敢這麽說!可是——”

  餘鵬程一擺手打斷了柴誌新:“好了!大敵當前,都是一心為國。魏縣長的辦法我也是真心讚同,隻不過……戰地不能空虛。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排一個部隊輪換的辦法,輪流接受檢查!”魏九峰搖搖頭:“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這根本不能杜絕傳染!”“如果病毒真的已經擴散,是根本杜絕不了的!”餘鵬程態度堅決,“防毒是大事,可陣地沒有人守,不用病毒發作,日本人就進城了!”“也隻好這麽辦了!”魏九峰隻有一聲歎息,魏九峰起身要走,突然又停住,“對了,沈湘菱這個人,餘師長怎麽看?”餘鵬程微怔:“願聞其詳。”“沈家一直把持棠德的糧市,魏某跟沈家爭鬥多年,要不是這個沈湘菱,沈家挺不到今天。”“行伍之人有句話,最熟悉你的人,永遠是你的敵人。”餘鵬程不由笑了,“照魏縣長如此說來,這個沈湘菱,可堪大任!”魏九峰鄭重地點了點頭:“餘師長可記住魏某今天這句話——如果有一天魏某人要是暴斃,縣長的位置,可以讓她來做!”

  “小姐,回去吧。外麵危險……”棠德城頭,黃昏斜陽。沈湘菱矗立城頭,眺望遠方。周四走上前來,低聲勸道:“德山已經丟了,到現在都沒人回來,應該……不會有人……”沈湘菱一言不發地望著,突然往前走了兩步,幾乎站到了城牆邊上。“小姐,當心!”周四伸手要拉她回來,沈湘菱甩開她的手臂,指著遠處一個黑點大聲說:“人!有人!”周四也愣了,極目遠望,果然見漠漠大道的盡頭,依稀晃動著個人影。沈湘菱的聲音越發激動了:“你看,是不是他,是不是他!”“這麽遠,看不清楚……”“一定是他,一定是!”沈湘菱轉身跑向城門,一邊大聲喊著:“開城門,快開城門!”守城的士兵愣住了。“外麵有人,何平安,是何平安!”“何平安?不可能,德山的人都……”沈湘菱情急之下,不等士兵的話說完,撲上前就要親手打開城門。士兵連忙阻攔,這時周四追了過來,一把推開了士兵。“外麵就一個人,是不是何平安一看就知道了,就讓她看看!”“就是他!我知道,一定是他!”沈湘菱奮力推開士兵,用盡全身力氣去推城門。沉重的大門,緩緩閃出一條縫。沈湘菱擠出去,快步奔向那個人影。人影看見了沈湘菱,停住了。沈湘菱也停住了。“真的是你……你回來了……你果然回來了……”夕陽下,她的臉上掛著笑。何平安眼神中似乎一動,但瞬間恢複冰冷。“沈小姐,請你讓開,別擋我的路。”他的聲音寒冷透骨,瞬間把沈湘菱全身都凍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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